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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东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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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嘉信守承诺,待王昙病愈后,就禀告曹抒,入行台时带上了胞弟。他本任东宫侍讲,又是皇室姻亲,很顺利地带王昙拜见太子。太子一头长卷发,发色棕中带黄,玉冠高束,深目峨眉,俊美无俦,瞳色剔透如琥珀。纵然王昙见惯美人,一时也有些恍惚。王嘉自然发现了幼弟的异状,一眼瞪来,王昙登时一个激灵,讪讪地垂下头去。

如今朝臣皆知太子乃是鲜卑宫奴之子,这些或明或暗的注视,他并不陌生。何况王昙目中并无恶意,一派天然,倒是惊叹居多。是以,太子不过展颜而笑,笑吟吟地问王嘉:

“这就是你每日挂在嘴边,说要替他找一个武师傅的阿弟?”

王嘉还未开口,王昙神思恍惚,冲口而出,“阿兄不教我么?”话音方落,不仅太子大笑,周围的武士、宫娥也都忍俊不禁。王嘉也笑了两声,慢慢地拍了拍幼弟的肩膀,他只觉得背后发毛,却听见长兄说道,“臣弟失言,殿下勿怪。”

“舅兄、岳父于我俱是至亲,纵然当着人,又何必如此客气?”太子笑着说,又指身边一个侍立的武士,“阿普,你带我们小阿奴去找他阿姊去。”

阿普抱拳答应,带着还有些云里雾里的王昙离开金殿。太子轻侠尚武,身边聚拢的武士不在少数,纵然如此,阿普也是其中格外出众的一个。他身型魁伟,虽然发须乌黑,却高鼻白面,显然也有胡人血统,王昙站在他身前,几乎不及他身量的一半。

彼时王道徵与嫔妾宫娥们一同游春,正巧在太子西池之畔,离得远时,阿普还只能听到笛声,王昙却已顿住脚步,嘴唇发白,面上血色全无:

“前面有水。”

阿普哈哈大笑,“当然有水!”他颇为自得,向王昙炫耀起月余前的旧事:他们一众武士在一夜之间挖出西池,皇帝纵然生气,却也毫无办法,只得同意太子引水注池。王昙听故事倒十分入神,只是脚下绝不肯挪动,半晌,才强端着架子说:

“我还是去宫中等阿姊罢。”

阿普奇道,“怎么,小公子不去西池与殿下同游么?”

王昙睁着眼睛说瞎话,“阿兄素来教导我修德修身,如今阿姊与宫人同游,我此时过去,岂不唐突内眷?”

?阿普不想他年纪虽小,竟是个严谨自重的君子,顿时肃然起敬,依言把他送到了永安宫偏堂中等候。堂中熏香很浓,暖气氤氲,宫娥不敢怠慢,各样果品点心流水般地呈上。然而王昙自小娇惯,看厌富丽之景,纵然东宫金雕玉饰,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新奇之处,装饰不合己意的地方,还要暗暗地嫌弃它俗不可耐。

他随便吃了一点乳饼,胡人的点心,又吃不惯,就百无聊赖地起身,去一旁摆弄插瓶的玉兰。不出一会儿,王道徵挽着吹笛伎的手,身后跟着举扇的宫娥,迤迤然从外来,睇着那瓶玉兰笑道:

“还是阿奴有巧心,远胜宫里的奴子。依依,你会不会?”她后问的是身边的伎人,宋依只是低头微笑。

王昙捏着几只折下的花叶,“她们未必不懂怎样好看,只是不敢损失姊姊折的花儿,所以拘束——”他边说边转过身,正要行礼,看到宋依的面孔,顿时一呆,半截话竟然顿在口边。王道徵拍了拍宋依的手,啧啧有声:

“你看,我就说男人无论大小,见到你都是一个模样。”

宋依抽出手来,盈盈拜倒。王昙回过神,手忙脚乱地行礼,手中一朵含苞的玉兰轻飘飘地滚到一边。

姐姐们最喜欢王昙这样的弟弟:纤细、孱弱、伪装出的乖巧。圣人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大部分的兄弟,似王嘉,长大后自然地生疏礼貌起来,而王昙不同,王昙身上是很安全的亲近。

一整个早上,王昙克制着不问宋依,进膳时宋依吹笛,或者道徵与她玩笑,王昙都绝不多说什么。殊不知他实在太刻意,琅琊的冬天也有冰霜,道徵不禁想到小时候,开春后湖水化冻,毛羽鲜艳的野鸟飞到雌鸟前,却屈下颈子,对着湖水梳理羽毛,有一种欲盖弥彰的矜持。因为他年幼瘦小,只显得可爱。道徵看着宋依悄悄地笑。

午后,王嘉来接他时,就觉得幼弟形容有异,他只当他又做了什么亏心事,懒得多管。王昙猜测长兄心情不错,坐在车上,自以为十分不着痕迹地问:

“阿兄,你知不知道七姊身边跟着的那个女伎,吹笛子的那个?”

王嘉扫了他一眼,只说,“她之前是石崇送给伯父的侍妾。”

倘若是别的弟妹,听见王嘉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又事涉尊长,早已吓得不敢说话,可王昙竟然激动起来,兴奋地追问,“那后来呢?”

王嘉淡淡地道,“渡江后,伯父就遣散了所有的妾室。”他犹记得自己很年幼时,石崇尚且时时聚集洛阳士人饮宴,后来石崇被诛,诛杀他的人很快也被别人诛杀,再后来,连洛阳也陷落了。

王昙这时才发觉说错了话,顿时噤若寒蝉,不敢问了。

意料之中的,王嘉并没有时间去教弟弟什么“武功”。太子送来了阿普,形容甚是殷勤,太殷勤了,王昙大为不满。他骄纵乖张,大部分的不满都不需要什么理由,他不太敢找长兄抱怨,就变着法子地挑剔阿普,阿普写得有效验,真乃我之吉将也。”他摇着头连声说“不”,却听见伯父说,“不如就留在营中,为我所用。”他吓得通体冰凉,连连叩首,泪水滚了满脸。许久,王昙才说出一句,“求伯父送我回家去吧。”

王仲笑了一笑,说道,“原来侄儿想家,何不早说呢。大郎,你叫人套马,送他进城。”

王昙满面涕泪阑干,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却见王应果真叫来一个亲兵,领他出门。走出府外,只见甚宽大的一辆牛车,车上竖着王仲的大旗,迎风飘展。王昙看着那旗,只觉得嘴里发苦,被半请半迫地逼上了车。路上,王昙看到竹篱捆出的城墙,城下军兵无数,而牛车居然直冲着军阵走去,他连忙说,“错了,错了,王府在城南乌衣巷内。”

亲兵赶着牛车笑道,“小公子,没有错。”

长风呼啸,王字旌旗猎猎作响,牛车不快不慢地驶入军营,一路上,王昙只觉得无数人在看他,却无人敢阻拦。车子行过竹墙,驶入城内,不远处,似是有一扇窗户被推开了一角,有一个总角的小孩子好奇地朝外张望,忽然窗户嘭的一声合拢,随后屋中便隐隐传出小孩的哭声。显然是挨了打,哭了没两声,就戛然而止。城中更静了。

王昙渐渐不再想着牛车要驶向哪里,他仰起头,看到挂在东方的太阳,伯父的大旗在他脸上投下一大片阴影。随着牛车向前,太阳也缓缓地向天上爬,旗子的影一下一下地摇动。牛车驶到台前,宫门紧闭着,亲兵在宫墙下喊,王使君请陛下开门。

王昙心中升起一阵莫大的荒诞。过了一会儿,宫门开了。他便坐着牛车,堂皇地走进台城。建康城墙修得不尽心,台城乃旧时东吴所建,倒还秀丽精巧。王昙被太阳晒得面上发烫,干脆以手覆面,闭眼不看。这头牛一路走到御阶下,亲兵抱着王仲的大旗,所见臣工,或者恍如未见,或者羞愤欲死。王昙闭着眼睛,有些发困,那牛哞哞叫了几声,亲兵下车说,“小公子,我将您送到了。”

王昙慢慢地爬下车,诸位重臣忧国忧民,那愤恨的目光,显然恨不得生啖他肉,再将这僭越到天子脚下的牛车寸寸打烂。御阶下的牛又甩了两下尾巴,哞的一声。王昙心中一片麻木,目不斜视地步上御阶。

亲兵确实没有走错,何止王兑、王嘉,王氏子弟二十余人,但凡在建康的,全部在台城,素服请罪,束骸待诛。他尚穿着王仲给他的一件锦衣,鲜艳得简直刺眼。他一眼就在众人中找到了王嘉,他大概在江州长了不少,兄长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才走出三步,他便无缘由地堕下泪来。

内殿皇帝、太子俱在,亲兵竟浑然不理,径自将王昙送到王兑身边,行礼道,“王公,这是令郎。”王兑气得嘴唇发抖,一脚将王昙踹倒,怆然痛道:

“此子从贼,奈何留之!”

说着,他便要去抢殿上卫士的长剑,却被王嘉一把抢先,抽出剑来,一剑刺死了亲兵,鲜血淋淋地溅了王昙一脸。那血自颈项里喷出来,热得发烫。王昙仰起脸来看向王兑,他忽然开口说:

“我是来传话的。”

王嘉不顾殿前,怒喝道,“你给我闭嘴!”他上前要拖拽幼弟,王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甩开长兄的手,忽然大笑道:?

“父亲,伯父叫我来对您说,倘使台城皇帝、太子暴死,他为帝时,当以我父为相王!”

其时群臣雁列,各自执笏簪缨,布满朝班。王昙的声音自藻井上飞出去,宛如阴雨天的一声雁鸣。殿内静了半晌,他看到王兑跪下稽首,信誓旦旦地说了些什么。王昙被长兄拽着跪倒在地上,臂上被握处一阵一阵的剧痛。“逆臣贼子,何世无之。”王兑痛心疾首地,“岂令今者尽出臣族!”

尽出臣族。他心中慢慢地念这四个字。尽出臣族,尽出臣族。原来血脉至亲,也不过是多么滑稽的一件事情。王昙忽然哧哧地发笑,胳膊给握得更紧了。王兑跪在阶前,皇帝甚是激动地走下来,有什么结果?没有什么结果。他浑身如同被放逐了似的轻松。

王昙本来没有指望活着走出台城,却被王嘉一步步地拖了出来。彼时建康城被围困已有数日,城中百姓各自闭门不出,他谒台时街上空无一人,王嘉一路催马,驾着车带他回去时,同样也是如此。他被长兄拽下车来,转入东边角门,时值盛夏,暑气蒸腾,桃李杏花俱已开谢,惟有垂柳荫浓,挂出院墙。比他四五年前离开时,府上种的树都长得高大了。

他有些跟不上长兄的脚步,王嘉显然是盛怒,他胳膊上一直被掐着同一处,一定已经淤青了。他们一路趔趄着进入王嘉的院子,桓道才不在院内,只有几个童子守着,一见到王嘉,都吓着了似的让路。进得门内,王昙打眼一扫,大概许久不见,连长兄的房间都显得陌生。转过隔板,便是藤编的衣箱,青玉熏炉,墙上挂着九州舆图,远处横着床榻。他站在房前愣了一会儿,背上又被重重地一推,王昙脚下打滑,被拽着胳膊甩到了床前。床榻矮而阔大,青纱帐四面打起来,四条细柱撑着帐顶,向里的三面围着竹篾编的屏风,床里竟还悬着铜镜、宝剑,是取其自察自省,枕戈待旦之意。

王昙伏在床前,慢慢地转过身来,撑着床沿不动作了。王嘉本来在满屋子地找家伙,偶然一眼,看到他一幅随处处分的样子,与朝上一心求死之状何其相似,顿时怒冲囟门,两步上前,就要扇他一记耳光。王昙却只笑了笑,抬起头问:

“阿兄为什么要生气?”

王嘉被这话气得倒仰。忽然一个童子闯进来,哆哆嗦嗦地禀报,“大郎,主人从门前回来,找……”

“滚出去!”两人的声音叠在一起。王嘉低头睇着幼弟,听见王兑,王昙脸上的笑容终于也收起来,他听见兄长一字一字地问:

“你不要命了吗?”?

王昙一愣,忍不住又笑了笑,随即被劈面一掌扇在床上。他撑着床褥坐起来,屈着膝盖,昂头仰脸,长兄的影子打在他的身上,他笑道:?

“阿兄忙得不记事,我这条命,几次被人丢进水里。该他的,他给我的这条命,我早已经还给他了。”

?王嘉拉住他的衣襟,一把将他从褥上提起来,王昙依旧太轻,风吹树叶似的在他手上抖了抖。

“那母亲的呢?”他咬牙切齿地问道,“那我呢?”

王昙气滞声堵,自喉中发出嗬嗬的气声。王嘉以为他被勒住脖颈,忙松开手。王昙踩到褥上,向后趔趄了两步,头发挂住纱帐,一头撞在床屏上,踉踉跄跄地站稳了。一边悬挂的宝剑一阵摇晃,他眼前一白,锵然已拔剑在手,死死地握在胸前:

“我还给你。”

王嘉面上已经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死死地盯着幼弟。长剑甚是沉重,王昙握之不稳,剑尖向他指着,还在不断地摇动。王嘉迎着剑尖踩上床榻,王昙吓得后退,后背又顶在床屏上,只得握着剑向胸口收回来。他手脚无力,胳膊向回缩时,双手颤抖更甚,只像是要横剑自刭。

王嘉倏然伸出右手,一把握住剑刃,立即皮绽血出。王昙尖叫一声,松脱双手,王嘉握着剑刃将长剑丢去床下,鲜血如飞瀑涌泉般涌出来。王昙指着长兄的右手,浑身簌簌发抖,张口未说出一句话来,劈头又吃了一记耳光,撞上床屏。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那三面的围屏终于松脱,坍塌下去。王昙仰面摔翻,咕噜咕噜地滚到床下。

他撞得浑身酸软,头晕耳鸣,脸颊上兄长的血顺着脖子流下来。他手足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兄长的右手仍要说话。王嘉踏着翻倒的床屏走下来,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提着腰带往他身上打。他右手上血流不止,才打了几下,王昙身后的血印便渗过锦衣,湿濡濡连成一片,冷冰冰地贴着肌肤。他吓得肝胆俱裂,几次尖叫挣扎着要起来,带血的掌印又拓在他身上,到处都是。

他拼了命地挣扎,终于握住长兄的右手,双手牢牢地握紧,带着半边身子都压在上面,不要他动作。再定睛一看,血流如注,遮盖着剑伤都模糊不清。他疯了似的去抹那血,血是越抹越多,抹到腕上,只摸到肌肤隆起,隐隐露出一片陈旧的伤疤咬痕。他宛如活生生被雷打了一下,终是崩溃痛哭道:

?“你叫人来打我吧!叫人来打我吧!阿兄!你的手,你的手啊!”?

他哭得目眩气短,伏在地上,嗽得一阵一阵的,像是要把心肺呕出来。王嘉却只是静静地睇着他,良久才慢慢地说道:

“你连死也想过了,我打你又有什么用呢?”

他呼吸一窒,半晌才哀哀地抬起眼睛,双唇颤抖,泪水一片一片地淌下来。半晌,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阳光酷烈得吓人,剑一样的横在屋内,光中飘散着起伏的微尘。尘埃忽然间齐齐颤动,向一个方向飞去,屋外一阵嘈杂,原来王兑带着人,裹着风闯进门来。

王兑一进门,先看到王昙发髻歪斜,衣袍散乱,伏在长兄身前,身上血痕斑斑,不由一怔。随即他束着手,站在隔板前嗔怪道:

“大郎,你也太气急了,哪里就打成这个样子?”

王昙哭得力竭声哑,牙齿都痛得发麻,双眼猩红,抬起头时,狼狈怨恨宛如厉鬼。“敢问父亲是瞎了眼睛吗?”他喘息着说道:“阿兄的手伤了,阿兄的手伤了你没有看见吗?你——”

他脸上微微一麻,却是又被迎面掴了一掌,他再看向长兄,也只是自悔而已,正抽泣间,忽然被一把推开。王兑扑到王嘉身边,捧起他的右手一看,只见到溢出来的鲜血已干,手掌稍一屈伸,便张开两道狭长的剑疮。他吓得神离魄散,大喊着请大夫,下人早在看到王昙时已去请了。王兑再细细一看,见到长子面色发白,额角亦疼得见汗,顿时心疼得涟涟泪下,下意识都不敢直问他的伤势,只是不断地说:?“地上冷不冷,大郎,你冷不冷?”

他手忙脚乱地要扶长子起来。王嘉还来不及说话,王兑又道:?“这样的剑伤要军医来治,最好的军医在你伯父营里,我——”

“父亲!”“明公!”

王嘉与相府长史的声音叠在一起。王昙被这话的言下之意震得六腑俱凉,呆愣愣地跪在地上。他一时想起王兑在金殿下,斩钉截铁的一句“逆臣贼子,尽出臣族”,再细细一想,心底只剩下一片冷讽。他面上的神情太过明显,自己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王嘉先声夺人,抬手指向他时,恨得手指都有些发抖:

“你今日敢再说一句话,我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王兑这才想起幼子,也跟着质问:

“大郎的手是怎么伤的!”

王昙转过头来看长兄,眼眶仍红肿着,很乖巧的没有多说一句话。王嘉道,“阿父,没有什么……”

“你还包庇他!”王兑怃然大怒,“几次为了他,将你连累到这个地步!这个不孝不悌的逆子,当日你不救他,又何来今日之祸患?”

连日以来,王昙哀惨过甚,这时神灵恍惚,听见王兑说的话,想起长兄的伤,只觉得很有很有道理,不由苦笑。国朝选官最重清议,王兑当着众人骂子不孝,王嘉本来还想头疼,转眼一瞧,王昙竟然在笑,王嘉如今一看他笑,就心头火起,上前提脚要踹。王兑生怕长子动作过大,又撕裂伤口,拦腰一把抱住,一边硬生生地把长子拖在原地,一边大喝道:

“拿家法!快拿家法来!”

此时屋内床帐倾翻,众人围簇,本是一片狼籍。几个长史掾属,本是特意跟来,在王兑处置家人、清理门户时做个见证,眼见事态失控,也只得连声劝道,“王司空切莫急气太过。”一边又劝,“明公不如听听大公子是怎么说的?”

王兑松开长子,站立不稳,自己的身体也一阵摇晃。王嘉连忙扶住父亲,四手交握时,却摸到父亲的手心里一片潮热。再一看时,王兑面上泪痕交错,两鬓都被汗水打湿,在王嘉的印象中,父亲向来爽朗清逸、文质彬彬,纵然当年被胡兵逼至绝路,生死关头,也没有失态到这个地步。

他一时沉默下来。

王昙跪在地上,长兄房中飞动的尘埃已经沉降下来。众人安静下来时,他却是一直地安静着,宛如一尊火窑中渐渐烧成细瓷的泥胚。他低着头,看到王嘉身上的素衣打起褶子,垂下来。王嘉跪在地上向王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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