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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歌篇5(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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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郎君的头风症既是多年顽疾,想来他自身也是十分注意的,这类病症无法根愈但能做到多年不复发,可见其已然摸索出了应对之法,若能回归往年的状态病情便会稳定了……

任何病症都不会莫名发作,必然都是有着一系列的先兆,只是这些先兆有的明显一些,有的隐晦一些,生活之中多多注意便会发现其迹象。

按说普通的头风,一旦发作,没有一两日是缓解不了的,这位郎君的头风能在短短半日之内恢复平稳,可能与他发病的缘由也有关联,而且头风最忌刺激,心态平和必不可少,若能静养最好,不可终日身处嘈杂,于病情不利。

医工为冯权刺灸过后,又开了些平稳气血的药,吩咐了要两个时辰服用一次,冯权用过一次药躺在榻上,虽然还是隐隐的闷痛,但情况已然好很多了。皇甫借口去拿热水,偷偷跑去问了医工有关头风的一些事项,医工也都一一告知。

皇甫端了热水回来,浸了帕子给冯权擦汗,冯权双眉紧锁,疲惫不堪,显然叫头风折磨得很是难过。察觉到皇甫回来了,冯权才勉强睁开了眼,轻声安慰着,“我没事了。”说着,想抬手却没什么力气,皇甫见状,连忙握住了他的手,掌心一片湿冷,“想喝酒。”冯权软绵绵地回握了一下,笑着。

皇甫抿嘴,“你还病着……”

“头疼,喝了好睡会儿。”皇甫听了不由得蹙眉,这种时候喝酒会不会不好呢,他也不大懂的,冯权见他犹豫着,讨好的蹭了他的手指,“阿云,就喝一点儿……”冯权语气软糯,似乎是在撒娇。

皇甫随即心里一荡,便应承下来,去问医工讨了些药酒。

冯权虚乏无力只好靠着皇甫的胸口,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眉心一蹙,“药酒啊?”

“药酒都不想给你呢。”皇甫嘟囔着,冯权也不好嫌三嫌四的,省的这一点儿药酒都没了,慢慢的喝了几杯。

其实,味道还不错……

“这是什么药酒?”皇甫不肯再让他喝了,便将药酒放远了一些,冯权咂了咂嘴,回味着,又有些好奇便随口问了一句。

“医工说你头风发作后未免四肢乏力、表虚自汗,喝一些参芪酒有益处。”

不然才不肯给他喝酒呢……皇甫暗自诽腹。

“现在什么时辰了?”冯权望着窗子,外面已然隐隐泛黑了。

“大概申末酉初了吧。”

这一日便这样蹉跎了……皇甫那般期待着重九花会,头一天竟然是陪他在医馆里渡过的。“阿云,我想出去看看。”

“不行。”皇甫断然拒绝,都什么情形了还跑出去,一个破花会有什么好看的。“医工说了你得静养,外面乱糟糟的又没什么看头。”

“可……”

“好了,你别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好好歇一歇,将精神养足了,我再带你出去走走。”皇甫将人搂紧,伸手蒙住了他的双眼,在冯权耳边轻轻哄着,“睡吧,我陪着你,好不好?”

可你不是,很想看花会么……冯权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眼前一黑,耳边只有皇甫窃窃的私语,整个人被皇甫身上的暖意包裹着,一阵困意袭来,意识也随之变得浑沌了。

迷糊中抓住了皇甫的手,冯权心里一片安宁,沉沉的睡去了。

“阿睿。”皇甫唤了一声,冯权没有回应,已然睡熟了,皇甫暗叹一声,蹭了蹭冯权的侧脸,小心翼翼地将人扶着躺好,盖好了被子,冯权还握着他的手,并不用力,他只要稍稍一挣便能使冯权脱手了,皇甫看了少许,还是没能舍得,只是用被子盖住了。

冯权的手总是凉的,医工也说这头风发作耗费气血,长此以往冯权体内亏虚,手脚发凉也是正常现象。

他能做些什么呢?

一直以来,都是旁人在顺着他,惯着他,在家时,阿翁他们,不论什么事,都一概不与他计较,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那般容易,便是离开了皇甫家,跟在了冯权身边,他也一向任性,冯权虽然有时也会说他,但只要他撒个娇认个错,冯权心软也就不再计较了。

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为他们做过,他只是像一个累赘,时时刻刻都在拖累别人。

御酒出错,他无能为力,皇甫家有了内贼,他无能为力,就连冯权病发,他也是无能为力。

甚至,是因为他…是因为他,才使得冯权一再病发…

冯权不喜喧闹,却因他一次次的涉身其中。

可他像个废物一样,保护不了任何人。

冯权是被皇甫唤醒的,刚睁开眼一股难闻的药味便窜入鼻尖,冯权皱着眉头侧过了身子,装作没醒。皇甫苦笑,“阿睿,一点儿都不难喝的。”

冯权冷笑一声,简直鬼扯。他喝过的药不下千百,哪有不难喝的。

冯权怎样都不肯喝药,皇甫没了办法,只好强硬的将人拽了起来,冯权阴沉着脸,恨不得将皇甫一脚踹出去,皇甫顶着冯权杀人的眼神,讨好的将勺子递了过去,冯权脸一撇,皇甫郁闷,之前在襄武时也没这么难伺候啊……

“阿睿。”

“你喝。”

“啊?”皇甫不解,“这是你的药我怎么能喝。”

“你要是喝一口我就喝。”冯权轻笑,皇甫咬唇,发愁的看他,这是什么道理啊?“你若是决定不了,那我就睡了。”说着就要躺进被窝里,忙被皇甫拽住。

真是……皇甫哭丧着脸,抿了一口,瞬间草药的苦味便流淌进口中,在他的舌尖蔓延,顺着他的喉咙滚入了胃中,一股难言的味道反了上来,充斥了他的口腔,让他几欲作呕。

皇甫脸色煞白,却不敢将药吐出来,冯权看着,内心窃喜,眉梢一翘,“好喝么?”

皇甫咽着口水,生生将胃中的呕吐感咽下去了,苦着脸还做出一副笑脸来,“好喝。”

冯权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对皇甫这样的表现很是满意。

皇甫很多时候都不明白冯权为什么这样作弄他,但是见冯权这样高兴,便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冯权笑够了,将皇甫捧着的药碗拿过一口咽下,虽是脸色微变但眉眼中的笑意却不减,他怎么也算是个药罐子,这点汤药还不至于将他怎么样,只是皇甫这个人,之前病了的时候,喝个药倒像是要了半条命似的,又是求饶又是祷告的,可把他折腾的够呛,好不容易逮了机会,怎么也得玩上一玩。

“戌时了么?”

“还有一刻便要亥时了。”皇甫将药碗远远地放下,坐到了冯权跟前,“头还疼么?”皇甫关切的问着。

冯权展颜,“别担心,不疼了。”已经这么晚了,也不知花会是否进行着……“饿么?”之前他病了的时候,这傻子就是一直守着,饭也不肯吃的。

“我不饿,我还有菊花糖呢……”说着,皇甫才想起来身上揣着的菊花糖,拿了一颗出来塞在了冯权的嘴里,“去去苦味。你躺了小半天,想吃什么?医馆里没什么吃的,我去给你买吧。”

菊花糖在嘴里滚了一圈,驱散了不少苦味,冯权笑着,“一起吧。”

“可你身子还没好。”

“哪儿有那么娇弱。”冯权下了床榻,将鞋穿好,“走吧。”

皇甫还是有些担心,但磨不过冯权只好同他拜别了医工,付了诊金药钱,又拿了方子抓了几副药才离开了。

走到了街上,城中灯火通明,虽然不比白日里人多,但仍是熙熙攘攘的,皇甫见了直皱眉,这乱遭的,又会吵到冯权的。

但冯权却没有丝毫的不适,反倒神采奕奕的四处观望,“花会上夜间可有什么活动么?”

皇甫见他精神甚好,也不好扫了他的兴致,思索了一下,“有挂花笺一项。”

“花笺是何物?”

“将布匹裁成与笺纸大小,封边绣上各类花样,系上红绳,就制成了花笺,在花笺上题字或是写下心愿,挂于城中津阜垣的松枝上以祈得偿所愿,便是挂花笺了。”

“听来还是蛮有意思的。”冯权点头,进了一家小馆,要了两包肉脯,“你先垫着,咱们也去挂个花笺,而后回家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皇甫乖巧的点头。

他虽兴致缺缺,但冯权却很高兴,他也便高兴了。

但是在拿到花笺的那一刻,皇甫有犯了愁,这可写什么好啊?他一向书读的很差,人家旁人都是题诗作赋得,他也不好就写个【冯权平安】挂上去吧……也太俗气了……

皇甫苦思冥想了半天,脑袋都要愁大了。

他其实也没有什么愿望,只是希望冯权能平安而已。

而且,他终是要走的,若有一日他要葬身异乡,但愿能再见冯权一面。

“写了什么?”冯权突然凑了过来,吓了皇甫一跳,连忙将花笺拿起藏在了身后,冯权撇嘴,略有不满,“怎么如此小气,叫我看看,是不是就写了个平安?我不会笑你的。”说是这样说,冯权那一脸的戏谑可不像不会嘲弄他……

“才没有。”皇甫摇头,他学识再差也不是只会写个平安啊,“你写了什么啊?”

冯权才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大方的将花笺展开。

【祈祝阿云,无忧无虑,如愿以偿,如登春台,金玉满堂。】

皇甫看了心头暖暖的,“你,你怎么写了我?”他没有写自己,也没有写妻子,竟然写了他,是不是,是不是,他是不一样的……皇甫连忙打断了自己的念头,想的多了,只怕即便不是他自己也会信了。

冯权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不然该写谁啊?”拽了皇甫的袖子,实在是好奇,“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皇甫想着花笺上的话,扭捏了起来,左退右躲的,“我也不会写,就写了个平安,还写得不好看,就别看了。”

冯权却是不信,他瞧了半天,分明看着他在花笺上写了不少东西,怎么可能只有平安两个字。

皇甫躲无可躲转身便跑,想着只要他挂到松枝上,冯权就找不到了,却不想冯权一眼就将他看穿了,快他一步从身后将他拥住,探着身子去抢他手里的花笺,闹了半天却还是没抢到,冯权也不着恼,只是抱着他,在他耳边微微喘气,“快,拿过来。”

皇甫满脸通红,身后冯权紧紧贴着他,他手脚都发软了,幸亏冯权是看不到的。“别,真的不好看……”皇甫不敢挣开他,只好小声的求饶。

冯权的手蓦然抚上了他的侧脸,耳边的声音也变得低沉,“阿云,听话。”

皇甫的理智线瞬间就断掉了,鬼迷心窍一般的就将护了半天的花笺交了出去。

【聊以此笺,以寄睿生。一念,上天垂怜,祥瑞既来,无病无灾,二念,福泽绵延,无伤无罹,悠悠太平,三念,劳燕不离,别此世间,愿得一见。】

睿生……冯权一愣,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浮了上来,还从未有人叫过这个,便是阿母,便是他的授业恩师,也是称他阿睿。

睿生这个表字,是他父亲的期许,颖智聪睿,长生无忧,对他来说,这个名字是特别的,也是不容许旁人沾染的。

冯权的脸色变幻莫测,皇甫见了心里一空,面上的羞红也随之散尽了,忐忑的伸出手想把花笺拿回去。

“我,我…我写的不好…你别看了……我重写吧……”皇甫将花笺揉在了手里,惴惴不安地说着,“我的书读的也不好,写的词不达意……”虽然,他已经很用心在写了,可是,还是没有写好…也怪他平日里不好好念书…

“别。”冯权连忙拉住了皇甫,眉眼带笑,“你写的很好,我很喜欢的,我想听你念。”

皇甫微怔,“念?”冯权点头,皇甫难为情的看着他,断断续续的念了一遍。

羞耻!

太羞耻了!

皇甫直想挖条地缝藏进去。

冯权听着,忽地笑了,“你好似从未叫过我的表字。”

表字?“睿生么?”皇甫眨了眨眼。他感觉冯权好像不喜欢旁人叫他的表字,毕竟他父亲……所以,他也只是敢在纸上写一写而已。

听着还蛮舒服的。冯权挑眉,“喜欢么?”

“喜欢。”皇甫应声。

“喜欢便叫着吧。”冯权冁然而笑,皇甫欣喜若狂。

“睿生。”

“嗯。”

“睿生。”

“是。”

“睿生。”

“你烦不烦。”

皇甫眉欢眼笑,叫一辈子都不烦。

【注】

文中任何有关医学的东西都不要信*︿_︿*

花会并没有挂花笺这种东西,只是花朝节上有赏红一项,拿来改了一下。

冁然而笑,冁。

表字对于古人来说,是很重要的,非亲密之人,不可直呼。大概

其实,就是想撒个狗粮●,?,●

云云,请就这样叫一辈子吧!

津阜垣,曾经是津阜旧城的城墙,相传在旧城时期,曾有一位清官为保旧城百姓死于这面城墙之下,一年后城墙下长起了棵棵青松,之后,继任官员来此,在扩建旧城之时,受了万民请愿留下了这面城墙,横跨在津阜城的中央,新城落成,为纪念那位官员,便用了他的表字津阜为新城的名字,这面长满了青松的城墙也被称为津阜垣,成为了每年重九花会上挂花笺的地方。

此处,是津阜人心中的圣地,也代表了津阜的气节,他们一直认为,那位大人从未离开此地,便是死去了也化身青松保卫着津阜,这样的故事流传在百姓之间,代代相传,故而历任的官员也将津阜垣当作重点保护的地方,每一日此处都是有兵丁守卫,有什么样的大事要闻也是在此处发布。

冯权望着挂满了各类花笺的青松,听着有关津阜垣的传闻,感慨万千。

“的确是个该流传下来的故事。”这故事的真假自不必说,有了如此榜样,这历任的官员怕是不能做得比之逊色了。

“天晚了,我们回去吧。”皇甫说着,冯权却觉得有些饿了,那些肉脯是真的不搪饿啊……

二人行至一处琴坊,里面传来阵阵琴声,皇甫驻足听了听,十分得意的笑着,“我听出来了,这是《广陵止息》。”

冯权嫌弃的撇他,“一个早起都在听这曲子,你也不嫌烦。”

“其实,他们抚得还蛮好听的,毕竟是六艺集英,也不是,是个人就能上的地方。”

“好听……”冯权冷哼一声,“那你听曲的标准还真低。”

皇甫不知道冯权怎么就不快了,但又好奇想去看看,便小心地戳他,“能去看看么?”

冯权叹气,怎么对琴感兴趣了?不过,倒也不好扫了他的兴致。

琴坊之中,只有寥寥几人,围着中央的琴师,状若陶醉的听着,皇甫牵着冯权静悄悄的走了过去,也仔细的听着,却觉得同白日里六艺集英上的琴音所差不多,也不懂这些人在陶醉什么。

可能是他见识浅薄,不通乐理的缘故吧。

冯权倒是对这琴坊里的琴很感兴趣,分辨之下发现琴坊中的琴皆是青桐木所作,只是年代有长有短,造型各异,琴师所用的那把是极为出名的伏羲式,其余还有连珠式、落霞式、仲尼式,可谓是应有尽有了,这间琴坊的年代若不是十分久远,便是背后的人腰缠万贯了,能有如此多的琴,身家应当不低。

一曲终了,听曲的人们皆是抚掌称好,皇甫一头雾水,也跟着拍了几下。

坐在琴师身后的老人却哼了一声,老神在在的讽刺道,“不过尔尔。”

琴师脸色微变,连忙起身施礼,“不才技艺浅薄,污了先生耳朵,还望海涵。”

周遭的几人也不敢多言,只是满脸惭愧,似乎这老人身份很高,皇甫好奇地看着。

眼熟……皇甫摸了摸下巴。真的眼熟。

老人站了起来,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瞧见冯权在四周闲晃,仿佛置身事外一般,也不关注这边的热闹,心下奇怪,“不知那位郎君可是看上哪一把琴了?”

老人说着,坊中地几人皆是望向了冯权,后者轻笑一声,“不敢,这坊中的琴在下可买不起。”

倒不是冯权真的买不起,只是琴坊中的琴大多名贵,他若是想买只怕是要出很大一笔花费了,家中已置了两把,金贵无比,津阜路途迢迢实在没有必要带上一把累赘。

“哦?”老人惊讶,转而笑了,“看来郎君也是爱琴之人,不知可否试一试这把?”老人指了指琴师刚刚抚过的伏羲式。

冯权摇头,这老先生显然是在给自己找乐子,他可不打算奉陪,“在下琴艺生疏,不敢造次,便先告辞了。”说罢,便牵着皇甫离开了琴坊。

“慢来。”老人还未遭人拒绝过,连忙追出拦下了二人,“郎君何必如此高傲,老朽也不过是想听听新鲜的。”

“老先生在此寻乐,却也不能是人便拿来玩笑吧。”

老人神色一顿,眉毛扬起,这小辈倒是有意思,还能瞧得出来。

皇甫困惑的看着老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叫出声,“马彦先生!”皇甫神色慌张的拽着冯权离得远了些,“这位先生可是方圆百里最有名望的琴师!”

冯权看他,“那你害怕什么?”

皇甫语塞,却不敢说了。

“既是认得老朽,小辈你便可知能得老朽指点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冯权实在不喜欢这老头,但又好奇皇甫为何如此害怕,“你可想听?”冯权抓着皇甫的手臂,问着。皇甫愣了愣,忙不迭地点头。

“阿睿你还会抚琴啊!”

冯权无奈,他何时说他不会了。

两人回到坊中,老人坐回了正座,冯权在那把伏羲式的琴前坐定,试了试音,抬头看向了身旁的皇甫,笑问,“你想听什么?”

“我?我哪里懂这个,只要是你抚的,什么都好。”

“那便还是《广陵止息》吧。”冯权一勾嘴角,笑得迷花了皇甫的眼。

丝弦震动,冯权的起式与之前的琴师一般无二,老人眯着眼显然不是很满意,皇甫却是觉得甚好,虽然他听不明白,但是这抚琴的人可是冯权,只这一项便足够他欢欣雀跃了。忽地,琴音一转,泛音散音交错断连,指尖残影重叠,曲调渐扬,音色越发激昂,老人猛地坐直了身子。

“此处!”

“这是哪一篇?”

“残篇,他将长锁改短了。”琴师喃着,“但是气势增强了,他的指法好快。”

“这,这……这连着的几个跪指实在教人不得不敬服。”

“泛音也改了?这还是广陵止息么?”

“曲子本就是会随着抚琴人的习惯和指法进行调整的,一惯得遵循原谱也是不对的。”

周遭围观的人们窃窃私语着,皇甫望着冯权,却觉得心神都随之颤动着,仿佛置身在了茫茫旷野,耳边只有这琴音,眼前也只有这一个人了。

琴音中带着悲戚和无奈,还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

冯权左手指腹一滑,曲调变得低沉婉转,似有千言万语娓娓道来,又似有万般难言之情藏在其中,忽地,丝弦一颤,轮指变化,琴音声声击入心神,只道了一段不悔,只诉了一场不屈,仿佛只有这样的豪迈的壮举才是人该有的归宿。

冯权收音以结,双手平抚,止了丝弦颤抖,此曲终了。

久久的,都无人回神,仿佛还沉沦在那一场厮杀和反抗之中。

冯权轻轻握住了皇甫的手,皇甫身子一颤,如梦方醒,看着冯权,眼中还有散不去的震撼。难怪,冯权会嫌他,听曲的标准太低。

身后的老人坐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德林他,如今可好?”

冯权回身看他,作了一揖,“德先生在临洮诸事皆平。”冯权顿了顿,接着道,“先生想来也满意了,夜深了,小辈还有要事,便先告辞了。”

“等等!”老人忽地叫住了冯权,郑重道,“郎君,知交难寻,可愿收下老朽这一把青吟?”

“这,只怕不妥。”冯权拒绝。

老人一怔,转而苦涩一笑,“也是,有德林的那一把宫阕,青吟又算得了什么。”

冯权深吸了口气,他在听到青吟二字时,便已然知晓这个中的事情。“德先生曾言,‘宫阕既相遣,何来索深结,青吟不得见,天海总离别。’有些事不可强求,便不再强求。”

老人望向他,似乎能在他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哑口无言。

先生愁苦一生,便是为这样一个人么……冯权皱眉,同皇甫离开了。

围观的众人见老人默然无语,也都静悄地离开了此地,只留了老人孤影坐在椅子上。

“宫阕染桃夭,巫云付一憾,青吟转丝弦,休戚难分辨。”

“德林…德林……”

【你可是恨我。】

【我只恨,你这样对我了,我还是念念不忘,还是朝思暮想。】

老人眼眶通红。

【所以,你再也不能见我,受着这般苦楚,你我黄泉再会吧。】

“阿睿,是有什么要事啊?”

冯权一笑,“你不是饿了么?”

皇甫迷茫的看他,饿了是什么要事啊?不过,冯权这样关心他,他还是很开心的。“对了,那个德先生是谁啊?”

“是我的授业恩师,姓马名慎,字德林。”冯权说着,叹了口气,“我的六艺皆是他教导的。”

“马慎?”皇甫回想了一下,“我记得马彦先生有个弟弟好像就叫马慎来着,不过很少听人说起,似乎是早二十年前就不知所踪了。”津阜城中有关他们的传闻还是不少的,说是二十多年前两人因琴艺高超在津阜城中赫赫有名,后来马慎就突然失踪了,马家也没有去找过。

冯权闻言一怔,语气奇怪地问,“是亲兄弟么?”

“是啊,一母同胞的。”

这…这也太骇人听闻了…

不过,皇甫怎么认出马彦后一脸惊恐呢?冯权狐疑地看了一眼皇甫,“你认得马彦先生啊。”

皇甫讪笑,“是啊,方圆百里哪里会有人不知道马彦先生的大名呢!”

“那你怕什么呀?”冯权饶有趣味地看他。

皇甫脸色一垮,有些难为情,“他曾经教过我学琴,可我五音不全,怎么也学不会,后,后来,”皇甫尴尬一笑,“后来,还把他气得,摔了琴,说我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

冯权扑哧地笑了出来,笑声止不住的扩散出去,直把路人也吓了一跳,纷纷好奇地往这边看着,皇甫面色一红,连忙捂住了冯权的嘴,气恼道,“你别笑了!”

冯权却仍在咕噜噜地笑个不停,“重九花会你们皇甫家每年都来,没有遇到过么?”

“有啊。”皇甫愤愤不平,“他每次见了都骂我……”不过近几年马彦先生很少管花会上的事了,使得他一时间没认出来。

“粪土之墙……”冯权接着皇甫的话,转而哈哈大笑,皇甫满脸悲愤地望着他。

终于,冯权笑累了,整张脸都笑僵了,拿手揉着僵硬的腮帮子,去拉气鼓鼓的皇甫,“抱歉我错了,你别真生气。”

哎哟,笑得他头都有点疼了,真是不能再笑了……

“阿云,我错了。”冯权握着皇甫的手,连连道歉,可皇甫半点气消的迹象都没有。冯权无奈,“你说,你想罚什么,我都由着你。”

皇甫嘴唇翕动,却还是摆着脸没有言语。

“你想打想骂都行,别生气好不好。”冯权认真的说着,他也知道他的确过分了点,皇甫生气也是应当的。“求你了。”

“那我要吃好吃的!”皇甫终于松了口,冯权长出一口气。

“你想吃什么?”

“我要吃汤饼!炒菜!秋菊羹!牛肉粥!秋梨汤!还,还有好多!”

“好好好,都给你做。”冯权连连答应着,那么许多,也不怕撑着……

嘴上说得慷慨激昂的,等回了小院,皇甫自己就又舍不得了。

今天刚刚犯了头风症,在医馆里疼得死去活来的,哪里还有力气做什么吃的……

“要不今天就算了吧。”皇甫拉着冯权回了房间,“我困了,咱们睡吧。”

“你夜里可什么都没吃呢。我就做点儿,不多。”

“院里的人都睡了,还得现起炉火,太麻烦了。”

“别闹。”冯权拍了拍皇甫的脸,“你不饿我可饿了,你先等等,我就下两碗素面,马上就好了。”说罢,冯权便去了后厨,皇甫只好跟在后面,以免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一个人又忙不过来的。

冯权一回头便看到皇甫蹲在角落里焉儿巴巴地正在择菜,莞尔,“阿云,你的礼乐两项学得真的很差,但是书法却很好。”

啊?皇甫只听着了最后两个字,很好?什么很好?“什么啊?”

这傻子,竟然还走神了……“我是说你,书法很好。”

“有么?”皇甫咧嘴,冯权竟然夸他了,那应该是很好吧。

冯权点头,他本以为皇甫的六艺头两项便没学好,只怕后面的也不大好,虽然御射功夫他也见过,算得上优等,但书法这样需要平心静气的东西,按着皇甫那跳脱的个性,实在是想象不到会学成什么样子。

但是,他看了皇甫写在花笺上的字,心里便有些惭愧,相较之下,他的字都不算好了。

那些字,龙飞凤舞,潇洒奇骏,很难让人相信,会是这个傻子写出来的。

“你是如何练字的?”

“练字?我没有练字啊。”皇甫老实回答,“可能是我少时写的比较多吧。那个时候,我总也不安分,两三天便能惹出大祸来,阿翁生气又舍不得打我,就罚我抄书。”

“抄书?”冯权诧异,“抄书也能抄的那么好看?”按说不应该更难看了么?

“哎呀,还不是阿翁,他嫌我字写得难看,抄多少就撕多少,还让我跪在阿母的牌位前把不好看的全烧了。然后还得再多抄好多遍,我觉得太难过了,就只能好好写了,后来就变好了。”

冯权忍俊不禁,“你既然打小就是混世魔王,怎么肯听话抄了一遍又一遍的?”

“因为阿翁实在是太凶了啊!”皇甫理直气壮地说着,想起阿翁生气浑身都忍不住发抖。

“可他不是从来都不打你么?”

“可他打过大兄和二哥啊!”皇甫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还觉得毛骨悚然,“唉,可惨了。”皇甫唏嘘不已。

冯权这才明白,皇甫虽然总说自己是个调皮捣蛋的,可却一件出格的事儿都没做过,固然与他父亲教导严格有关,但与皇甫自身也是有很大关系的。若皇甫骨子里就是个不靠谱的,只怕皇甫家主怎么打都是打不回来的,偏偏皇甫个性单纯,虽然顽劣一些,但所有的行为都是可控的,当初皇甫家主对两个儿子的责打,可能并不是那么严重,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是皇甫太小,下意识地将这件事在记忆中放大了,所以才会那样畏惧自己的父亲。

皇甫真的是他生平所见的,最好的人了。

他可能再也见不到这样好的人。

【注】

津阜城的传说是假的,历史上也没有这样的原型毕竟爸爸鬼扯功力一流

有关抚琴和广陵止息的描写也是瞎来的

终于进了支线了

恭喜德叔喜提配角!

恭喜马哥喜提配角!

请忽略电视剧的设定,在我这里他们是一对!

兄弟道德cp,真t好磕!没啜,我就是这么变态!

【甩头发jpg】

但是属于云云的福利还是没有发出去哭唧唧???

耳边忽地又响起了熟悉的琴声,皇甫认得这是独属于冯权的琴声,睁了眼四下望去,却没有见到冯权的身影,只有飘渺的琴声在四周回荡,在他脑中盘旋,引着他离开了房间,向着远处走去。

路边长满了碧绿的青草和妖艳的红花,不知这条路究竟是通往了何方,他只是下意识地向着前方走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却知道,前方一定是冯权在等着他。

只要想着冯权,他的心便会怦怦的跳着。

最终,他走到了一条河边,河对岸的山上,绿树成荫郁郁葱葱的,而河岸的这边,盘膝坐着一个人,梳着整齐的四方头,身上着了一件玄色的直裾,外面是一件深红的披衣,正专心致志地抚着面前的琴,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在丝弦上托擘挑抹、剔勾摘打,带出了重重的残影,耳边的琴声也越发激烈。

他如何能不认得,那人便是冯权,使得他掏心掏肺,刻骨铭心的冯权。

他走到了冯权的身侧,坐了下来,听着他的琴声,痴痴的望着他的面容,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那张温润柔软的嘴唇,那颊边撩人的酒靥,无一不是他思念的,痴想的。他也不知为何会如此痴迷一个人,还是同他一样的男子,可是,他便是痴迷着了,也未曾想过会有结果,他只是想陪着冯权,陪着冯权一生一世,陪着冯权由生到死……

虽然,这样的心愿,也是很难实现的。

但是他能够陪着冯权,就已然是这上天的恩赐了,他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一曲终了。

冯权侧脸看他,笑着,“好听么?”

“好听。”他痴痴的笑了。

冯权俯身过来,修长的手指抚上了他的面颊,在他面上轻轻的骚着,直弄得他心里像是被百爪千挠一般,“睿生……”他颤抖着抓住了冯权的手。

“云,你喜欢我么?”冯权牵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唇边,轻轻一吻。

皇甫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只是呆呆地回应,“喜欢。”

“云,你想要我么?”

皇甫脑子一片混乱,心脏都出现卡顿了,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想。”

冯权勾魂摄魄的一笑,伸手摘去了头上的发冠和木簪,黝黑的长发披散了下来,美得仿佛不是这世间的凡人,更像是遗落尘世的谪仙。

“睿生,你做……”什么两个字被冯权堵在了嘴里,皇甫惊得浑身颤栗,唇上源源不断地传来了属于冯权的气息,如他曾经臆想过的一样,冯权的唇瓣很软,仿佛那一碗清甜的秋菊羹,软的几乎要融化了一般。

这种事,如他们平常相处,不一样。这种,太亲密了,亲密到,唇齿相依,喘不上气。

冯权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他的手穿过了冯权那柔软的发丝,在冯权的背上细细的摸索着,他曾经不止一次的这样抚摸过的,他能感受得到冯权的脊背,冯权的细腰,甚至是冯权细腻的肌肤,每一处都让他的身体变得异常滚烫,焦躁不安。

他几乎要燃烧起来了。

当他的唇畔印在了那细嫩的脖颈上时,耳畔传来了冯权一丝难耐的吟声,仿佛在他这团火上又泼进了半盏油,快要将他燃成灰烬了。

“睿生。”

“云……”冯权好听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皇甫只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看着躺在草地上的冯权,俯下身去……

砰。

啊…好疼…皇甫捂着磕到了床脚的额头,呲牙咧嘴的,爬起来趴在床边,还好没有把冯权吵醒。

这是哪儿啊?皇甫迷茫的看了看四周,突然想起来他们还在津阜的小院呢,可他怎么从床上摔下来了?

皇甫回想着,一边揉着额头。

云,你喜欢我么?

云,你想要我么?

云……

啊!皇甫猛地瞪大了双眼,他他他……他都梦到些什么啊!

皇甫吓得呆住了,怔怔地看着床上正睡得安稳的冯权,想着梦里那个对他投怀送抱,与他耳鬓厮磨的冯权,腾得红了一张脸,连忙背过了身子,却依然止不住脑中的那些想入非非和一些不可言表的事情。

皇甫面红耳赤的回想着,突然床上的冯权翻了个身,从鼻间露出了一声轻哼,到了皇甫耳朵里却与梦中的那一声轻吟重合了起来,皇甫浑身发抖,头也不敢回的逃出了房间。

好冷啊……冯权裹紧了身上的被子,不知为何周遭的温度突然降了下去,迷迷糊糊地眯了眼,却不见一直躺在身侧的皇甫,跑哪儿去了?

又起夜了?冯权皱了皱眉,瞥见了床头皇甫的衣物,觉得奇怪,又往床下望了一眼,鞋还在,出什么事了?怎么什么都不穿就跑出去了?

冯权披了件袍子,将皇甫的衣服裹在怀里,困顿地打了个呵欠,打算出门去找。

结果皇甫并没走多远,只是在房前的台阶上坐着,冯权却差点被门口的黑影吓得昏过去。

冯权皱着眉,干什么呢?展了衣服,披在了皇甫的身上,皇甫这才回过了神,看了冯权一眼,面上顿时浮起了可疑的红晕。幸好冯权并看不到……

“怎么了?大半夜坐在这儿。”冯权问着,“白露秋风夜,一夜凉一夜,你也不怕把自己冻坏了。”

皇甫不敢看他,垂下了头,“我没事。”

他只是觉得自己太不知廉耻了,竟然会做那种,那种……龌龊的梦。

“没事就回去吧,我要冷死了。”冯权埋怨了一句,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可等冯权进了房门,却不见皇甫跟进来,身上随意披着外袍,脚上什么也没穿,只是杵在门口一动不动,异常沉默。“你怎么了?”冯权伸手去探,手刚碰到皇甫的手臂就见他吓了一跳随后躲开了。

“我,我想先站会儿。”皇甫喏喏的低头。

“那我陪你。”

“不,不用!你去睡吧。”皇甫摇头拒绝,冯权却是黑了脸。

“你给我马上进来!”冯权咬牙切齿,皇甫从来都不会这样,也不知今日是犯得什么病。“深更半夜我不愿同你生气,你莫要得寸进尺。”

皇甫抿嘴,他就是太过得寸进尺了,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变得鲜廉寡耻,变得不堪入目,他不敢说也不敢讲,如果冯权知道他的腌臜事,会怎么看他?一定会觉得他很肮脏,一定会讨厌他,进而怨恨他的。

“我们,我们还是分开吧。”皇甫艰难地做出了决定,在他彻底暴露之前,分开吧……“我梦到,梦到了,对你不好的事……我不想牵累你。”虽然离开冯权叫他很难接受,但总好过被冯权厌恶。

冯权闻言嗤笑一声,皇甫不解地看他,冯权叹气,神情中满是无奈,“少在那儿自说自话,你牵累我的还少么?”

皇甫愣神,被冯权推进了房间。

皇甫看着冯权,以为他不信,忙道,“阿睿,我是说真的。”

“我知道。”

“你不会觉得害怕么?如果我真的伤害了你怎么办?”

“我最怕的就是你一个人胡思乱想,还躲得我远远的。”冯权眸色一暗,“我活到如今,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么?你若是真的担心,想要保护我,就尽可能地先照顾好自己,不要叫我担惊受怕就够了。”

皇甫眼眶一酸,是啊,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么?是否,他还是有机会的呢?是否,他也能奢望一下他们的将来呢?皇甫想着,蓦然向着冯权的方向迈了一步,“睿生,你是怎么看我的呢?”

在冯权的眼里,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冯权怔了一下,随即坦然一笑,“我们是知交啊。”

知交。皇甫心头发苦,面上却是笑逐颜开。

他们是知交好友。

他在期待什么呢……

他在做什么呢…这件事,他明明知道不可以提起的,明明告诫过自己不能痴心妄想的,可为什么总也管不住自己呢…

皇甫站在原地,突然觉得双脚冰凉刺骨,脚下似乎是满布的荆棘,能将他的双脚刺穿,又仿佛是在警示他,本就不该迈出这一步,而以后,也不能再迈出下一步。

窗外喧嚷的人声传了进来,将冯权吵醒了,睁着无神的双眼躺在床上,神游许久,他伸手摸了摸却被烫的缩回了手,神智也清醒了些,冯权偏头,将被子掀开来,身侧原本是皇甫的位置上放着几个暖和的手炉,这人,不知是去哪儿了。枕头上冰凉一片,像是离开很久了,他却半点都没有察觉。

冯权迤迤然地爬起来,挪到窗边,推开了一条缝隙,院子中不知是在吵些什么。

院中有两方人,相对而立,仿佛是在对峙,而马家的少年郎则慌乱地左右开解,却没什么效果,双方仍是争吵不休,只是叫嚷的人太多,冯权几乎都听不清楚,只是在一片混乱中听见了九华之鉴四个字。冯权记得马家小郎说过,院中除了他与皇甫,其余的都是举行九华之鉴的重要人物,平日里也都在各自的房间,并不见面,便是偶尔打个照面也都不会交谈的。

冯权直听得脑子里嗡嗡的,烦躁的合上了窗子,爬回床铺,窝着不肯出来了。

皇甫回来时便见了这样的一副奇景,院子里简直是要鸡飞狗跳了,少年郎急地满头大汗,怎么劝都劝不下来。

“这是怎么了?”皇甫拉了少年郎一下,问着。

少年郎擦着额头上的汗,转身见是他,忙施礼,“君客见笑,早起有客人说是丢了东西,找了许久也没找到,一时有些吵闹了。”

“丢东西报官不就得了,有什么好吵的?”皇甫不解。

少年郎无奈一笑,“丢东西的君客要报官,另一家不许,也不知为什么,总之是争执不下,说着说着就吵到了九华之鉴的事情上去了。”

皇甫觉得好笑,“这还有什么好报官的,显然是另一家偷得呀。”

有几个离得两人比较近的,听到了皇甫的话,瞬间调转了枪头,攻击皇甫,“这位郎君烦请勿要信口雌黄!”

“黄口小儿,满嘴污蔑之词!”

“此事岂容你在此置喙,简直不知所谓。”

皇甫撇嘴,“你们若问心无愧为何不许别家报官,还不是自己做贼心虚!”皇甫可不会平白受这些人的气。这样吵吵嚷嚷的,无端招的冯权头疼。

“这位郎君所言不差,你们几位这样在此东拦西阻的,贼心昭昭,说什么不愿官府来此泄露九华之鉴的宝物,倒不是害怕被揪出偷盗的行径。”丢了东西的君客冷哼一声附和着。

“九华之鉴如此盛典,安能容忍你们这群魑魅魍魉!”

“说的是,一群无耻败类!马静息,你们马家便是请了这般丑类恶物来参与九华之鉴么!”

“啊?”少年郎突然被点名,一时间手足无措。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另一方直气得发抖,火冒三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九华之鉴如此重要,宝物外泄只会招来越来越多的盗贼,你家的东西是不是真的丢了还未可知,贸然报官无异于开门揖盗!”

这句话刚一落地,便点燃了对方的怒火,两家吵作一团。

少年郎脖子一缩,满脸愁色,皇甫拧眉,拍着少年郎的肩膀,“你若不理会,此事可会没完没了了。”

“那我该怎么办?”少年郎连忙求教。

“马氏一族在津阜可是顶梁柱,你怕他们做什么,拿出点气势来!”皇甫恨铁不成钢,这马静息实在是脾气和软得很,往年只是随着其父打点九华之鉴的事宜,脾气好还能称作是优点,这次承接了家旅的事,应对突发情况,他的弊端便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来了。

少年郎哆哆嗦嗦地看着争吵不休的双方,实在是不敢开口,皇甫叹气,拔高了声音喊了一嗓子,直把众人喊得愣住了。

众人纷纷看了过来,少年郎心下紧张,说话都结巴起来,一边说还一边后退,“我,我…我…”皇甫撇嘴,这不争气的,一巴掌拍在了少年郎的后背上,少年郎一顿,咽了咽口水,“我,马,马家会对此事负责的,还望君客勿要,再争执了。”

“我倒要听听你马家要怎么对此事负责。”君客冷笑着,他遗失的物品虽说不是很值钱,但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失去东西,都是个不好的兆头。所以他才会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将东西找回。

少年郎为难的看了一眼身后的皇甫,想听听他的意见,皇甫却一扬下巴,似乎已经不打算插手了,少年郎小脸一垮,没了主意,却听得那客人吼了一声,“马静息!”直把他吓得够呛。

“我也,也……”我也没办法啊……少年郎愁眉不展,小声嘟囔着,皇甫见状忽地推了他一把,少年郎踉跄了几步,堪堪停在了君客面前,脸色煞白。

少年郎仰头看着君客,活脱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却不知君客,想要什么样的交代?”少年郎将头埋下去,颤颤巍巍地问着,瞧着很是可怜。

皇甫暗自苦笑,马家的历任家主虽皆是恭逊有礼之人,但像马静息这般胆小的尚且是都要跟着他一起去会周公了。

皇甫的头猛地一点,惊醒过来,揉了揉发困的眼睛,继续念着,冯权停了动作静耳一听,疑惑了半刻,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莫不是念得串行了吧。

“阿云。”

冯权的声音在耳边一绕,皇甫立刻精神抖擞。

“别念了。”冯权过来将他的书拿走了,皇甫惴惴不安地缩了缩头。

“我会用功的。”

冯权轻笑,“我没有生气,只是你这样念不到心里去,通读一遍也是枉然。”

“我不是故意的。”皇甫沮丧的垂着头。

“你的字写的那般好,抄书可是个比念书还要枯燥的事,你都能一丝不苟的完成了,却不知是为何念书这般吃力呢?”

“抄书就只是抄字嘛,也不用想究竟是什么意思,所以就……”

“那你抄了那多书,可有记住的?”

“我全都能默写出来的!不管是《周礼》还是《诗经》,我都抄过很多遍了!”皇甫自信满满。

“那你将《诗经》,想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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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既定,清秋侧寒,三地丰硕而俯拾即是矣。遂感于上帝之阐化,尝于国祚之汩越,持此金戈以兵,辟除邪魔浮淫。人事飙尘,古风遗存,孤芳自赏,桂魄独明,何以使之放流,于世颠沛。夫百川之源,皆归于海,珠联璧合,乃作阜昌,是故集天下英,鉴之九华……”

二楼的主台上,有大儒念起了今年份的秋赋,有人专心听着,也有人暗自打盹。

每年的秋赋都大同小异的,文鉴的常客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之后,几场文鉴下来,冯权也确定了这文鉴与其他的赌卖场并无不同,他不关心也不在意会是哪一家拔得头筹,反而是比较在意皇甫在医馆里是不是困了乏了。

加之马上就是午时了,也不知皇甫吃不吃的惯医馆的饭菜……

主台上又换了一件东西上来,冯权无意识的瞥了一眼,突然神色一顿。

“这一颗石珠经鉴定乃是先秦之物……”匠人正在下方侃侃而谈,冯权眼睛一转,看向了对面的马静息。

“那颗珠子可有名头?”

这么多场过去,冯权还是头一次问起文鉴的宝物,马静息愣了一下,转而堆笑,“石珠是与那只觚一同送来的,似乎是墓中随葬的,匠人看过,说是玉石一类,但因石头过于普通,并无什么价值,不过珠子通体圆润,品相不错,冯君可是喜欢?”

冯权摩挲着手里的流云杯,淡淡一笑,“瞧着挺好看的。”

“北五号加价一金。”匠人得了马静息的示意,喊了一声,一时间杂乱的场中静了下来,只传来了众人窃窃私语。

“北五号?”

“那不是马家么?”

“马家不是不参与文鉴么?”

“必然是做个面子罢。”

还没等众人猜明白马家的意图,突然北一号也加了一金。

“这什么意思啊?何时三楼也争抢开早场的宝物了?”

马静息想着以马家的名义拍下,应该就不会有人不识相的抬价了,却是没想到竟然有三楼的客人来凑热闹。北一号……马静息回忆了一下,狄道柴家?

“北七号加价一金。”

北七号,是狄道的辛家。马静息皱眉,这两家要做什么?

“北五号加价一金。”

“北一号加价一金。”

众人哗然。

柴明…这个讨厌的家伙…

冯权失笑,“有趣。”

马静息连忙招来了仆从对其耳语了一番。

“北五号加价一金。”

“北一号加价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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