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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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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到陈府门口已过了亥时三刻。

景乐衍抱着陈檀溪小心地下了车,一抬眼便看见门前直直地杵着个人——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一张俊脸黑沉如水,正是陈檀溪唯一的兄长陈渊,陈檀临。

景乐衍不免讪讪道:“檀临兄。”

陈渊皮笑肉不笑道:“若不知道是与景小侯爷有约,我还要以为家妹被哪里的拍花子拐走了。”

景乐衍能屈能伸,也不在意他的嘲讽:“是我不好,拉着小溪玩了许久,误了她回来的时间。”

陈渊不想与这人多说,上前从他怀里接过陈檀溪,冷冷道:“我朝虽然民风开放,但女儿家声誉到底重要。小侯爷以后记着些时辰,也记着莫要随便这般与家妹亲近,免得让人误会什么。”

景乐衍哪里说得过这位,只连连认错,最终千万般不舍地登车离开了。

这厢陈渊抱着陈檀溪径直回了溪春苑。

卧房里点了两盏灯,陈渊将人放在床上,借着光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渐渐皱起眉。

只见陈檀溪面色潮红,嘴唇红润似有些肿了,更可疑的便是那衣襟遮掩下的红痕,根本不像是那满嘴谎话的景瑜所说的只是饮了些酒醉倒的样子。

陈渊紧紧抿了抿唇,起身将房内香炉点燃,重新坐回床边,竟是伸手解开了陈檀溪的腰带,慢慢剥起她的衣服来。

不消一会儿,陈檀溪便赤裸地躺在了他面前。

身上红痕点点已是触目惊心,而双腿间虽已被处理过,但手指一拨开那两片花唇,便能看到那肿得可怜的小穴。

陈渊收回手,只觉得气血向上涌,气得他一拳砸在旁边的小桌上,震掉了上面的茶盏摔碎在地,惊到了外头守夜的侍女:“大公子,发生何事了?”

陈渊勉力压了压怒火,头都有些晕,沉声道:“无事,不必进来。”

侍女应了是,继续安静地在外间守着了。

陈渊稍稍冷静了些,沉默着将陈檀溪的衣服一件件穿好,起身将香熄了,踱步出了内室,对侍女道:“小姐喝醉了酒,你进去服侍她睡下。夜里多注意着些,若她醒了给她取些水喝。”

“是。”

陈檀溪在陈渊离开不久后就醒了。

侍女听着动静,连忙端着茶进了内室,递到她面前:“小姐,用些茶水罢。”

陈檀溪慢慢地喝了几口,回过神来,问道:“翠兰,你可知道我如何回府来的?”

翠兰道:“奴婢只知是大公子将您抱回院里来的。”

陈檀溪心道要完了:“他可有生气?”

“奴婢看着似是没有,”翠兰认真地回想了一番。

陈檀溪松了口气,将茶盏放回托盘上,突然觉得不对:“这怎么不是我惯常用的那只盏?”

“大公子不小心碰碎了您的那只汝南窑瓷盏,”翠兰道,“奴婢方才已把碎片收拾掉了。”

陈檀溪一阵头疼,挥手道:“你下去吧。”

陈渊今年二十有三,是她唯一的兄长,陈府说一不二的大公子。

陈家本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只因后代子孙实在不大争气,导致那太祖皇帝赐下的世代承袭的安国公爵位丢了个没影,没落几代才终于生了陈父这么一个天生将才,在战场上拼出个镇国将军的官职,重新光耀了陈家门楣。

陈渊没有继承陈父的军事才能,却在文学政见方面展现出极高天赋,在昭平五年取得殿试第一,成为本朝第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也成为今上继位后所提拔重用的第一人。

如今陈渊已官拜右相,在朝堂上乃是皇帝最利的一把剑,这些年不知算计拔除了多少皇帝的眼中钉,对人却总是亲和有礼的模样,直让人觉得背后发凉。

陈渊对陈檀溪这个妹妹不可谓不疼爱,有什么好的全捧来给她,只要陈檀溪开口求的事情,再难他也尽力办到。

虽然他如此疼爱陈檀溪,该严厉的时候却一点也不放水。

陈父长年镇守边关,而陈母与丈夫感情甚笃,待陈檀溪及笄后便去边关陪陈父了。从此陈府便算是陈渊当家,至今已有三年了。

所谓是长兄如父,有陈渊管教着,原身虽性格高傲了些,琴棋书画这些名门闺秀的功课一样也没落下,尤其弹得一手好琴,在整个盛都也是排得上名次的。

正因如此,陈檀溪虽然平时能随意在这位兄长面前撒娇卖乖,但要是犯了错,陈渊也是绝不心软,非得让她老实认真地认错才行。

这次又是晚归又是被外男送回府,陈檀溪几乎能想象到他当时阴沉的脸色,苦恼地在脑子里想了一遍认错措辞,喃喃道:“早知道我便自己回来了,大哥本就看阿衍不顺眼……”

大概是兄长对妹妹的占有欲,陈渊一直很不爽向她献殷勤的各路男人,以最殷勤最不好打发的景小侯爷为首。

陈檀溪思索片刻,想着明日正是休沐日,决定做些糕点去跟陈渊认错,便扯下床帐睡去了。

翌日清晨,陈檀溪悠悠转醒时已是卯时三刻。

身下还有隐隐的不适感,陈檀溪吩咐翠兰打来热水,将自己整个浸在浴桶中。

舒适的温度令人格外放松,陈檀溪一会儿想着要给陈渊做什么糕点好,一会儿又想着要偷偷去药房弄点避子药来,竟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氤氲热气中,一双手轻轻将她从浴桶里托起,匆匆给她裹上了衣衫。

来人虽已十分小心地不弄出动静,奈何陈檀溪本就未睡太熟,有些惺忪地张开眼,喃喃道:“谁?”

腰间为她系衣带的手顿了顿:“是我,主子。”

陈檀溪嗅到熟悉的清浅桂花味道,顿时清醒过来:“阿闲?你什么时候从荆州回来的?”

江闲答道:“方才刚到府。主子可还要睡会儿?”

“不睡了,”陈檀溪靠在他胸口小小地打了个呵欠,“还有事要做。”

“主子要做什么?”江闲将她抱放至床边,取来外衣,“属下可替主子办妥。”

陈檀溪懒懒伸开手让他为自己穿上衣服,闻言玩笑般挑了挑眉:“什么都可以吗?”

“是,”江闲整理好她的衣襟,“只要是主子想要的,属下在所不辞。”

陈檀溪抿了抿唇,有些无奈道:“阿闲,你也太纵容我了。”

“属下有罪。”江闲半跪在地,低头,握住她的脚踝开始为她穿鞋袜。

陈檀溪却不老实,未被他捉住的一只脚轻轻踩在他膝头:“你是有罪,但罪不在此。”

江闲不由自主地瞟了眼那只白嫩的脚,又极快地低下头:“属下不明白……若有不对之处,请主子责罚属下。”

陈檀溪叹了口气:“阿闲,伤在何处了?为何总不知道爱惜自己,还要等我来问?”

江闲愣了一愣:“……肩膀处被砍了一刀而已,不算深,让主子费心了。”

陈檀溪皱起眉头:“我不信你,衣服脱了让我瞧瞧伤口。”

江闲惊慌摇头道:“不可,怎敢让血污脏了主子眼睛,我——”

“江闲!”陈檀溪气得直接打断了他,强硬道,“你要违背我的指令吗?”

江闲不吭声了,低眉敛目的模样居然有些委屈。

陈檀溪不由得放软语气:“我不是要怪你,阿闲。只是你我相伴十年有余,我早待你如亲如友,你不必那般恭敬,有什么也不必藏着掖着,只管和我说就是了。”

江闲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下:“如亲如友吗……”

“是啊,”陈檀溪点头道,“所以你要好好爱惜自己,受伤了就好好处理用药,不然我会心疼的。”

江闲将自己膝头那只脚拿下来,轻巧地穿上鞋袜:“属下知道了。”

穿戴完毕,陈檀溪站起身,将江闲拉起来,又推着他在床边坐下:“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属下自己来就好。”

墨色的衣袍褪去一半,露出精壮有力的上半身。

长年练武的身躯冷硬非常,被陈檀溪的手触上去,却瑟缩了一下,绷得紧紧的。

陈檀溪看着这人一身深深浅浅的新伤旧伤痕迹,手指轻抚过那些未痊愈的疤痕,喃喃道:“阿闲,你都不会疼的吗?”

“不疼,”江闲紧紧盯着她游走的指尖,“都过去了。”

陈檀溪心里难受得紧,又抬眼看向他肩膀处——一道五寸长的伤口从背后斜砍到快脖颈处,皮肉外翻鲜血淋漓,哪里是不深的模样。

江闲紧张地观察着她脸色,正欲开口说什么,陈檀溪却避开他伤处,轻轻环抱住他,哽咽道:“若是这刀再砍偏些,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江闲最见不得她难过,一时慌得六神无主:“不会的,主子,他们打不过我,我有分寸的……您不要哭……”

“都是我的错,”陈檀溪哭着嘟囔,眼泪断了线般落在他光裸的身躯上,烫得人心紧,“害你受了那么多伤,都是我……”

江闲迟疑了片刻,终是伸出手,轻柔为她拭去眼泪:“不怪主子,属下是心甘情愿的。”

陈檀溪勉强止了止眼泪,任由他拉过自己的手:“虽然如此,我也——”

江闲垂首,用额碰了碰她的手背,眼眸中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从主子将我从江边捡回来那天,我这条命便是主子的。无论刀山火海,只要是为了您,怎样都无所谓。”

“只是若主子不愿看我受伤,”他抬起头,神情认真万分,“我以后必定万分小心,不让主子担忧。”

“我不要你上刀山下火海,”陈檀溪吸吸鼻子,“我要你平安。”

江闲注视着她,良久,郑重地点了头:“是。”

仔细地将江闲身上的伤处理好后,陈檀溪便强行把他赶去休息,自己一个人来到小厨房。

心不在焉地忙活了半天,待糕点上了蒸锅,陈檀溪终于忍不住在心中唤道:“破王八,你在吗?”

机械的声音缓缓道:“宿主,请你下次叫我的本名,零。”

“好,小零,”陈檀溪默默加了个字,“我要问你一件事。”

“请说。”

陈檀溪的表情难得严肃起来,迟疑道:“虽然我继承了原身的记忆,会受到一定的情绪影响也正常,可是刚才对着江闲,我不应该那么失控才对。”

江闲是陈檀溪七岁那年在应州寒江边捡到的。

当时正值隆冬,跟着父母去探望祖母的陈檀溪缩在暖融融的马车里,长途跋涉使得她有些无聊,便随手掀了车窗帘子,隔着风雪与那匍匐在地狼狈不堪的男孩子对上了目光。

出于恻隐之心,陈檀溪开口央求父母将他带上了马车。

无父无母的小乞儿,被陈檀溪取了江闲的名字,派人精心照料了起来。待到陈檀溪一家要返程之时,养好了病的江闲跪在陈父面前,发誓自己一辈子都会效忠陈家,请求跟在小姐身旁做一名侍卫。

一个六岁的小娃娃,路走稳还没几年,能当什么侍卫?陈父虽是如此想,但架不住陈檀溪也苦苦哀求,便大手一挥同意了,权当是给女儿寻了个玩伴。

不料江闲竟是说到做到,自进了陈府门便日日早起,一个人在后院里练拳舞棍,每次都要练到大汗淋漓。

陈父被他这般的认真坚持触动,自己只要在府里便会指导一二,又送了几本书给他自学,后来更是给了他一块腰牌,叫他去盛都兵营里历练历练。

江闲本就颇有天赋,加上日复一日的刻苦,身手早已是出类拔萃,又兼头脑冷静机敏,若是参军,领兵封将亦不是问题。

然而十年过去,江闲仍如最初般守着陈檀溪。

原主自然与这忠心耿耿的小侍卫很有情谊,但也只限于主仆之情。可是方才自己看着江闲身上的伤,只觉心口揪成一团疼得要碎了般,眼眶酸涩难忍,难过的情绪扑天盖地而来,脑海中更是闪过一些快到捉不住的记忆片段,直让人心神恍惚。

“还有上次在酒楼和景乐衍,”陈檀溪顿了顿,接着道,“那时我回想起来的记忆,并没有在原主的记忆里找到——换而言之,那是我自己的记忆,对吗?”

零沉默着,并没有应答。

陈檀溪权当它默认了,皱眉思索着:“这么说来,我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个世界?可我明明才来不到两月,究竟是怎么回事?”

零终于开了口:“宿主,不要再问了。到时您自然会知道的。”

陈檀溪便听话地闭上嘴,脑中却仍是乱糟糟的,隐隐透着疼。

这样懵懵懂懂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心里空落落的,一时间仿佛坠入迷雾失去所有方向,什么也抓不住看不清般。

陈檀溪竭力不再去想,仔细将食盒清洗备好,正巧糕点也到了时辰,便装进食盒里准备去陈渊的院子。

谁知脚还没迈出厨房门,到是陈渊身边的小厮青果先满头汗地找了过来。

陈檀溪见他这样心里就打突,忙问:“兄长找我?你可知是何事?”

青果抹了把脸上的汗,急得直结巴:“不是大公子找,找您,是是是,大公子他,他他——”

“你别急,慢慢说。”

青果长长呼出一口气,哭道:“宫里传来消息,大公子不知因何事触怒了龙颜,今日早朝被罚跪两个时辰,现在人已经晕过去了!”

陈檀溪有些茫然:“你说,兄长被罚了?”

“是……”

恍然回神,陈檀溪掩下心中惴惴,快速地做了决定:“人可是还在宫中?去备马车来,我去接兄长回家。”

青果惊得连连摆手:“小姐不可啊!”

“你慌什么?又不是去劫狱,”陈檀溪将食盒放回灶台上,“兄长一向为国尽心尽力,想来所犯也不是什么大事,圣上必有英明决断。若圣上不同意我进宫接兄长,我便在外等着便是,哪里还能出了错不成?”

青果无法反驳,只能应了是,匆匆地下去安排了。

陈檀溪回头望了眼精心准备的食盒,叹了口气。

但愿不是什么大事吧。

宫门巍巍,红墙高耸,天色透着阴,似是要下雨了。

陈檀溪下了马车,叫车夫去旁候着,自己便朝宫门处去了。

门前立着两名银甲守卫,陈檀溪深吸一口气,试探着问道:“两位守卫大哥,能否请问陈渊陈相是否在宫中?”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答:“陈右相还未曾出宫。”

陈檀溪便解下腰牌,恳求道:“那不知可否劳烦为我通报一声,我想进宫见陈相。”

闻言,先前答话的守卫上下打量她一番:“你……你是陈小姐?”

“正是。”

守卫摇摇头:“陈小姐,您身上一无官职二无诰命,属下不能随意做主为您递牌子进宫。”

“再说,”那守卫压低声音,“现在宫中谁人不知道陈右相被罚?陈小姐,听我一句劝,莫要在这当口触霉头了,快些回府罢!”

陈檀溪心知进宫是不可能了,便轻声道:“多谢守卫大哥提醒,只是我到底放心不下家兄,便在外等着吧。”

守卫不再多说,由着陈檀溪到一旁等候了。

风云翻涌,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自乌云中淅淅沥沥滴下些雨来。

陈檀溪被这凉雨挨着身,不由瑟缩了下。

车夫气喘吁吁地跑来,懊恼道:“小姐,老奴大意,走得匆忙未曾带伞,车上唯一一把竟然坏了架子破了洞!小姐,先跟老奴乘车回府去,拿了伞再来吧!”

陈檀溪看了看黑沉沉的天色,心知雨要下大,嘴上却道:“无事。兄长不知情况如何,我放心不下。刘叔您回去拿伞便是,我在此等着,想来这会儿雨也下不大。”

刘叔又劝了几句,见实在劝不动,便叹一口气,快步去驾车了。

阵阵闷雷声传来,豆大雨滴密密地砸在身上,有些发疼,很快地将衣衫浸湿。

陈檀溪四处张望一番,发现并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索性站直了身子,想着来一出苦肉计。

只要兄长所犯不是什么叛国投敌的大事,有陈父的身份在,宫人必不会放任她在此淋雨不管。

事实上陈檀溪想的确实不错。

泰和殿内,天子低头批着奏折,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门外太监总领周全探头探脑的样子实在太碍眼,天子终于抬了眼,活动了下手腕:“什么事?”

周全点头哈腰地走进来,脸上堆着笑:“皇上,这外头雨不小呢。”

“是不小,”天子望着外头的天,眯了眯眼,“究竟什么事,别和朕废话了。”

周全搓了搓手,苦哈哈道:“镇国将军家的小姐,想进宫见陈右相,已在雨里站了快半个时辰了。”

“哦?”天子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她胆子倒是挺大。”

周全见他未有动气的样子,忙道:“可不是!这陈小姐从小受镇国将军宠爱,京城里都只传她娇贵无比,如今看来倒是个重情重义的。”

天子轻笑一声:“这位陈小姐给了你什么好处不成,这般夸赞?”

周全赔笑道:“哪敢,哪敢呢!”

“好了,既是镇国将军家的贵女,淋着雨也不像话,”天子挥手道,“安排人下去带她进宫来罢。”

周全得了令,麻溜下去吩咐了。

只是周全派的宫人到底没接到陈檀溪。

这厢陈檀溪在雨里站了半天,早已冷得发抖,觉得头脑都有些昏沉。

一辆宽敞马车缓缓驶来,在宫门处停了,车上的随侍递上腰牌给守卫查验。

陈檀溪觉得这随侍有些眼熟,还未仔细想,先重重打了个喷嚏,引得那随侍回头看了自己一眼,接回腰牌又极快地钻回马车里了。

马车里坐着一位华服男子,正支着头闭目养神,听得随侍钻回马车里,轻皱起眉:“腰牌查过了,还停在这里做甚?”

随侍笑嘻嘻道:“王爷,陈小姐在外头淋雨呢,属下看着马上要晕了。”

闻言,男子睁开眼,眉头皱得更深:“哪位陈小姐?”

“镇国将军家的,就是上次秋屏诗会上给您递情诗的那位!”

男子的表情僵了僵,淡声道:“……去请她过来吧。”

“是!”

陈檀溪正晕晕乎乎的,一回神只见方才那随侍打着伞过来了:“陈小姐,我家王爷有请,请您上车。”

凝神看了半响,陈檀溪终于认出这人是谁:“孟义?”

孟义,小王爷盛燕予的贴身侍卫,陈檀溪很熟悉。

“正是在下,”孟义笑得没个正形,“王爷请您避雨呢,快些跟属下来吧。”

陈檀溪一时只想着能求着这位高权重的小王爷带她进宫,立刻点了头,直到坐上了车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这盛燕予,不是原主的爱慕对象吗?

脑里正回忆着原主为这人干出的荒唐事,慌乱的眼神却猝不及防与盛燕予探究的目光对上,大脑顿时尴尬到一片空白。

也许她不该上这辆车,多淋会儿雨也是好的。

“陈小姐是要进宫么?”盛燕予并没有让她沉浸在尴尬中太久,率先开了口。

“是,”陈檀溪点头,抱臂暖着自己身子,“臣女想进宫寻陈右相。”

眼前女子一身鹅黄薄春衫湿透,窈窕身形显露无疑,原本明艳美丽的脸冻得发白,身体轻轻颤抖着,倒是没了平日那股高傲跋扈的样子,低垂的眼眸透出几分不安,显得楚楚可怜。

盛燕予抿了抿唇,犹豫几番,褪下外袍递过来:“若不嫌弃,且穿上吧。”

陈檀溪有些意外,但也冷得顾不上矫情许多,道了声谢,便用带着这人体温的墨色外袍囫囵将自己裹了,顿时觉得暖和不少。

盛燕予见她脸色缓过来了些,敲了敲车壁,马车便又慢慢动起来,越过守卫驶进宫门。

陈檀溪惊讶道:“王爷,臣女并未得到许可入宫,这——”

“无事,”盛燕予道,“我会和皇上说明。”

陈檀溪手揪着外袍边,有些担忧:“会不会给王爷您添麻烦?”

盛燕予面上表情一动不动:“不会,不麻烦。”

“那……”陈檀溪酝酿了会儿,眨了眨眼,努力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多谢王爷。这份恩情,臣女感念在心。”

她自以为笑得真挚,殊不知冻僵的脸表情僵硬,似笑似哭,不自然极了。

盛燕予暼她一眼,张了张嘴欲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嗯了一声作答应。

孟义在外面隔着车帘听着动静,不禁心里叹息,亏得他跑出来和车夫一起吹风淋雨,王爷也未免太木头了些!

车厢内重新回归安静,静得简直要令人窒息,不过好在没过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陈檀溪下了车,长舒口气,向盛燕予盈盈施了一礼:“还是多谢王爷带臣女进宫。王爷此行定有要事做,臣女便不多叨扰了。”

盛燕予颔首,制止了她脱衣服的动作:“不必还我。孟义!”

“属下在!”

“你带陈小姐去寻陈右相,”盛燕予吩咐完,又转向陈檀溪道,“我先走了,你跟着他便好。”

孟义便笑着凑过来:“陈小姐只管放心,属下也认得路。”

陈檀溪哪里有不放心的道理,看了一眼盛燕予离开的背影,便默默跟上了孟义的步伐。

宫道里转了几转,竟是在太医署门前停了步。

陈檀溪按下心里的惊疑不定,眼看着孟义上前与经过的太医交涉,片刻后回头招呼她:“这边走。”

院子里多是晾晒药材的药架,盈满了草药的气味,叫人闻了只觉心气和顺,思绪宁静。

一路走来,陈檀溪已冷静了许多,此时站在房门外也不心慌,轻轻推开门,嘴里唤道:“哥哥?”

房里静悄悄的,屏风后隐隐有人影晃动,陈檀溪快步绕过来,只见那雕花大床上陈渊正安逸坐着看书,见她来了也不反应。

陈檀溪伸手夺过他的书,生气道:“我好不容易进宫来,你不理我么?”

陈渊这才悠悠抬了眼,笑道:“你小声些,我会和你说明原委。”

陈檀溪气鼓鼓地拉个凳子坐了,瞪着眼看他。

陈渊目光瞥向门外:“外面走了的那人是谁?”

“孟义,安亲王的侍从。是安亲王带我进的宫。”

陈渊收回目光,看着她身上属于男子的外袍,眸色暗了暗,却笑道:“安亲王倒是个热心肠。”

安亲王盛燕予,与当今圣上盛燕冶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因是先皇最小的皇子,又兼有太子兄长和皇后生母,身份金贵无比,说是在众人宠爱中泡大的也不为过。

当今与安亲王兄弟情深,自继位后,各种金银珠宝的赏赐不必说,在朝堂上更是格外看重,大小事都要与安亲王商议一番,叫谁也不敢看轻这位年轻的小王爷。

陈渊与安亲王没什么交集,但也听闻过此人办事的雷霆手段,决计不是个好惹的主。早先陈檀溪恋慕安亲王的事情他也知晓,虽然如今看来已叫那景乐衍横插一脚,但安亲王此番无端做人情,不知抱的是什么心思,也要多多提防。

一阵头疼,陈渊揉揉眉心,开口了:“传言不假,我确实被罚了,马上贬职的旨意就会下达。”

陈檀溪不吭声,继续瞪着他。

陈渊便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头:“贬我去赣州做刺史,圣上的意思。”

陈檀溪琢磨出他话中透露的信息,长舒口气,心里也不气了,嗔怪道:“兄长这是无所谓,倒害我淋了个透。”

陈渊掀起被褥,下了床:“来暖暖身子吧,我叫人去煮姜汤。”

陈檀溪才不和他客气,迅速脱了鞋钻进去,问道:“不回府吗?”

“不到时辰,”陈渊摇摇头,“还得晕着呢。”

陈檀溪扑哧一笑:“等回去了我炖汤好好给哥哥补补。”

陈渊丝毫不恼,只挑眉笑道:“那我便等着了。”

这厢气氛松快愉悦,泰和殿内却是大不相同。

盛燕予听完自己兄长的计划,轻轻皱起眉:“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

盛燕冶端坐高位,朱笔正在奏折上勾画,有些漫不经心的模样:“已经拖了够久了。不除了这块沉疴,朕心难安。”

“……臣弟知道。”

“朕知道你在担忧什么,”盛燕冶搁了笔,抬眼看来,“若他真的是非不分,再亲近又有何用呢?”

盛燕予眸光微动,低叹一声:“皇兄说的是。”

议完正事,盛燕冶才露出一二笑意:“听周全说你将那陈小姐带进宫了?”

“是,”盛燕予拱手道,“未向皇兄禀告,还望恕罪。”

盛燕冶低低笑了两声:“你有什么罪?阿行,你也不小了,若是看上哪家的贵女,皇兄会为你做主。”

盛燕予无奈道:“皇兄,莫打趣我了。”

“好好好,不逗你了,”盛燕冶站起身,抓过椅背上挂的披风扔过去,“这会儿外头雨小,朕就不多留你了,回府歇着罢。”

盛燕予稳稳接了披风,行礼道:“臣弟告退。”

“去吧。”盛燕冶笑着点头,“路上小心。”

昭平十三年,陈渊涉江南贪墨案,罢黜其右相官职,贬为赣州刺史。同年宣和帝下令废除左右相制度,集权为宰相统领,并命原左相窦晓为宰相,自此朝堂形势剧变。

自从宫中回来已有两三日,因着陈渊被贬,往日人来人往的陈府清静不少。陈檀溪在书院那边告了假,陪“风寒重病”的陈渊在家休养,到也乐得清闲。

虽然在外人眼中陈府岌岌可危,景乐衍却是丝毫不避讳,日日都上门拜访。

那日他早早便起了床,在库房里挑拣好一番,兴致冲冲地带着礼物到陈府敲门,却只见到了折回府取伞的车夫刘叔。

等他骑着快马冒雨赶到宫门处,陈檀溪已进了宫,手里的伞到底没派上用场,直让人懊恼。

不过好在陈檀溪并没有生病,叫陈渊和景乐衍都齐齐松了口气。

陈渊当时本是心里窝着气,谁知陈檀溪为了他竟冒雨求见,心顿时软了一半,却又难以给自己台阶下,只得故意晾了晾这不乖的妹妹,装作不在意她淋完雨的可怜样子。

事后陈渊冷静下来又觉得过分,担心陈檀溪生病,便假借自己风寒的由头寻了许多医师来给她把脉,开了厚厚一沓方子,煮的药汤又浓又黑,看着便骇人,陈檀溪喝完就吐,神色比病了还虚弱。

午后,湘竹阁里,陈渊端坐书桌前看着文书,陈檀溪在旁边贵妃榻上懒懒倚着靠枕,昏昏欲睡的模样。

窗外一两声鸟鸣,陈檀溪突然一个激灵坐直起来:“几时了?”

陈渊抬眼看了眼滴漏:“申时一刻,怎么?”

“有事要出府一趟,”陈檀溪整了整压皱的衣摆,“待会儿便回来。”

“嗯,让江闲跟着,注意安全。”陈渊端起茶盏轻呷了口,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陈檀溪应了声,便径直出门去了。

拘在府里好几日,猛然见到外头的景象,竟觉得心情格外松快,更不必说还有个笑盈盈的俊公子捧着吃食候在前面。

景乐衍在茶摊已等了有一会儿,见到陈檀溪就是眼睛一亮,腾地站起身来,又莫名觉得局促,扭捏半天,将手里吃食递出:“小溪,尝尝这冰翠饴。”

陈檀溪却不接,从怀里掏出帕子,踮脚为这人擦了擦额上的薄汗:“排那么久的队也不知道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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