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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脱离预想的对话,让然晋完全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张开嘴却迟迟没有发出声。
达各也没有催促他,戴上老花眼镜,拿着钢笔写字。
「……过得,还行。」看见父亲这反应,然晋反而说不出什么实话。「在海林住了几个月,生活还算过得去……」
「是吗。海林在哪里?」
「在……海桑旁边。」然晋略有忐忑,「就是新年庆典满有名的那个海桑。」
达各取下眼镜,「冬天很冷?」
「啊,是的。」他捏捏手指,逼自己看着父亲。「冬天会下大雪,四处都是白的。」
「居民如何?」
「他们都很好,很善良。」
「旭阳对你如何?」
「他……」然晋想起那股太阳味淡香、想起那抹明亮笑容,神色不自觉放松许多。「他对我比谁都好……我很爱他。」
达各点头,没再继续问,起身缓步走到然晋面前。
「……你的教授是出名的严厉。」
这句话与前面完全对不上。然晋露出困惑的脸。
「毕业那天,你的教授对我说,你是个很棒的学生,能力不输alpha。」
他递出一个牛皮信封袋,很轻,上面写了青年的名字。
然晋伸手接下,耳朵听见他以往不曾讚美过自己的父亲说:
「而我深以为然。」
然晋愣愣地盯着面前的父亲,几秒鐘后,眼眶又红了。刚哭过的人泪点总是比较低,不过他强忍住没有掉一滴泪。
青年捏着信封,从父亲平淡的眉眼之间读出一丝讚赏。
兴许是儿子的目光太过激动热烈,达各轻咳一声,走回桌前开始整理他那张一点也不凌乱的书桌。
「……那是你早就该拿到的东西。」瞄见然晋仍然望着自己,他拋出另一个东西转移小儿子的注意力。「婚礼早点办,让某些人歇歪心思。」
然晋收紧指节,喉头发乾,咬着下嘴唇笑了。
「会的……父亲。」
那两枚钢笔字笔锋遒劲,完美反映出下笔人的风格。
他郑重地将信封对摺收好,抬起头继续用微红双眼,微笑着望向父亲。
「……好了,吃饭。」
然晋点头,竟是从父亲身上读出一点难为情。
他吸了吸鼻子,笑着回应:「好。」
然晋走过前院、出了围墙,撞上要回来的帆煜。
「……」
「……」
一时间相顾无言,然晋看着西装衬衫都起了皱褶的兄长,脑子里冒出「狼狈」这个词汇。
一股烟味从帆煜身上飘出,然晋眉头微皱,视线下移到对方的指尖。
「……怎么了?」帆煜将手往后藏起,捻捻方才一个没注意而烫伤的指节,按下捏一捏弟弟耳垂的那点心思。「要开饭了?」
「啊、嗯……」
现在是刚吵完架的尷尬时期,然晋搔搔脸颊,眼神飘到一边,心底庆幸哥哥没对自己摆臭脸——起码眉毛还是平的。
虽然在母亲鼓励之下决定要和哥哥说声对不起,再好好谢谢他……但面对真人,他又有点胆怯了。
但然晋不瞭解的是,帆煜对他生不了气。
帆煜的目光扫过他微肿的眼皮、粉红色的鼻头与眼尾,耳朵捕捉对方声音中的些微鼻音。
「你哭过了?」兄长突然上前一步,把然晋吓得肩膀抖了一下。「谁让你哭的?父亲吗?还是……」
帆煜话没说完,瞧见对方脸色不太对,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咄咄逼人了。
「……是我吗?」
他往后退回刚刚的位置,眼底多了些失落。
「不、不是……」青年摇头,「妈和我……说了点话。」
帆煜神色变了变,眼神偏移。
「……没事吗?」
「没事。」
然晋搔搔脸颊,心中小人给自己打气,抬头望向兄长的脸。
「哥哥,我……想说,谢谢。」青年说道,「谢谢你和姊姊为了我努力了这么久。」
「还有,我不该……对你说那种话,对不起。」
他对上兄长睁大的眼,莫名有些想笑。
于是他就笑了。
下一刻,帆煜一个箭步衝上前,在青年尚未反应过来时,将人紧紧抱住。
「……哥……?」
对方很激动,他能够感觉到帆煜剧烈的心跳。
除去不淡的烟味,似乎有股飘忽的冷香悄悄鑽进鼻间,可然晋还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它便消失了。
「……不用谢。」帆煜的声线低了许多,像被砂纸磨过。「这是……我们该做的。」
很热,抱着自己的兄长体温很高。然晋有些闷,推了推帆煜,对方却呢喃着收紧了力度。
「再一下就好……拜託……」
隐隐约约之中,某个东西贴上他的头侧,微小气流拂过他的耳尖。冷香重新出现,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的皮肤,在鼻前徘徊。
然晋浑身一僵。
帆煜的拥抱没有持续太久,片晌,他放开手,像个没事人般整理自己的衣着。
「晚餐后,旭阳会来接你。」
兄长抬起手,无比自然地摸摸然晋的头顶。
「……嗯。」
「强迫你过来,很抱歉。」收回手,帆煜半垂着眼。「……哥哥对不起你。」
包括过去的一切,都很对不起。
氛围说不出口的怪异。然晋抿唇,强行转移话题:
「没事……我们、我们和好了比较重要……去吃饭吧,他们在等了。」
青年转身要进前院,却听兄长在背后,轻飘又沉重地唤了他一声:
「晋晋。」
他慢慢扭回头,帆煜就站在原地,直直望着自己。
「祝你幸福。」
然晋想自己终于读懂了哥哥的眼神。包含了认命、苦涩、坚决、那丝丝缕缕的柔情,还有他不愿懂的某种情感。
手中彷彿抓住了什么,那东西就像沙一般——落在皮肤上、自指缝间流泻的触感如此确切,消失也如此迅捷。
不,或许它并没有消失——它只是落到地上,人不会去注意它,却又存在于每个角落。他可以装傻、可以视而不见、可以将之踩在脚下,可它仍然在……它一直都在,近在咫尺,但是青年没有发现。
他想他知道那股浅香是什么了,也无心再思考下去。
这是他第一次苦恼自身的聪明。
「……谢谢。」
然晋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轻声道了谢,回身加快脚步往屋里走。
若是他回头,便会看到——他曾经以为冷漠的兄长,露出一抹并不彆扭也不寒冷,纯粹只有情意的微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