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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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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池灵机一动, 跪地请罪道:“陛下恕罪, 臣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想到了殿下。殿下对臣信任备至,恩重如山,臣对殿下亦抱士为知己者死之心。为公,目睹张氏一族横行,岂能视而不见。为私,眼见皇后因包庇母家,而不念母子之情。臣、实在不能不为殿下寒心。而陛下的深情厚谊,亦不能作为张家行凶的筹码。臣自知出言无状,何当死罪。但是殿下,委实无辜可怜,还请陛下为殿下、为天下主持公道。”

弘治帝亲自将月池扶起来:“朕又何尝不明白你的一片忠心呢?是朕的错,朕做得太过了。本以为她有母家的人陪着,会过得心情舒畅些。可未曾想到,她竟为外戚而以冷落殴打来辖制自己的亲生骨肉。”

弘治帝连连咳嗽:“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自身有病自心知,身病还将心自医。心若病时身亦病,心生元是病生时。【1】若朕一旦去了,照儿年纪尚幼,哪里制得住他母亲。那时张氏一族,还会造更大的罪孽。”

还有那一众精明透顶的文臣。如他安安分分当一个普通皇帝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心里是雄心壮志,骨里是桀骜不驯,双目却是眼高于顶。他这般登上帝位,必定会撞得头破血流,伤得千疮百孔。他必须、必须尽快让他成长起来。

这次就是一个好机会。他让照儿的计谋构想全部成真,不是真以为事实真能如照儿设想那般事事顺利,他要让他的儿子看清楚,看清楚自己,也看清楚朝堂。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月池暗自偷看弘治帝神色,看起来他是真的下定决心了,可碰上张皇后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未必能够奏效。她想了想道:“万岁,臣倒有一策,或可解陛下之忧。”

弘治帝道:“哦?你说来听听。”

月池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张氏现如今的成年男子如今只能严加管束,可如张奕兄同一辈分的年轻一代,尚有重塑之机。陛下何不将这些年轻子弟全部送往外地的府学中,命当地大儒悉心教导。”

这是打蛇打七寸。哪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因为父辈所犯的过错,他们的儿子被迫离乡背井,到外地中接受严厉的教导,这样一来,张氏族人心生畏惧愧疚,自会安分守己;二来这些弟子离开了他们好逸恶劳的父亲,或许还真能拯救一二。三来,这些孩子都是被送去上进,又非责罚,即便是皇后,亦无话可说。

弘治帝听罢,眼前一亮:“果然好计。李越,朕和太子果真没有看错你。神童试就在两月之后,这个千载良机,你须得好生把握。”

月池拱手道:“臣明白,臣谢陛下与殿下的栽培之恩。”

话说到这个时候,已然是深夜了。弘治帝缓缓起身,月池一惊,忙道:“万岁,您看殿下这,要不臣把殿下唤醒吧……”说着,她就要暗下狠手,马上把朱厚照掐醒。

“别。”弘治帝看着儿子眼底的一片青黑,“太子已然许久没睡过好觉了。就让他在你这儿歇一晚吧,明日一早,你就带他去见杨氏。杨氏就住在城西的砖塔胡同。”

什么!这老子比儿子还要不客气,但是,月池却不敢像对付朱厚照一样对弘治帝,弘治帝可不是年轻气盛的太子,他虽然生性温和,心地善良,可却是御极多年的君主,若真得罪紧了他,他可不会像朱厚照一般,梗着脖子与她一决雌雄。

月池委婉道:“可是,陛下恕罪,这是否于礼不合,万一再惹得娘娘与旁人不满,恐对殿下不利……”

弘治帝明白她的担忧:“你放心,朕调动的是锦衣卫,并未惊动五军都督府。至于皇后那边,朕已让她闭宫静养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推辞就违背她忠心为主的人设了。月池只得低头应了。贞筠又一次被堵在门外,看着一众人撤退后,方急急冲进来,就看到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的太子,和坐在他身旁一脸阴沉的月池。

贞筠脱口而出:“他!”

她紧张地看看外面,小步上前道:“他怎么还在这儿!”

月池扶额:“皇上让我们明天带他去见杨氏。”

贞筠张大了嘴巴,半晌方回过神:“他是太子,这万一出了什么三长两短……”

月池低声道:“这四周的番子锦衣卫八成同蟑螂一样多了。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像马蜂一样冲上来。说话小心些。熬过了今天就好了。”

贞筠点点头,月池又道:“今儿本是难得消遣的日子,谁知碰上这么一桩事,真是对不住你。”

贞筠笑着摇摇头:“等我们回了苏州,消遣的日子多了去了,还差这一天两天吗?”

月池点点头,她心道,本来没打算与他交易,这下倒可顺势而为。希望这个傻子遵守承诺才好。她已经快十四岁了,万一哪日初潮突如其来,月事带却顶不住,那后果真是想都不敢想。

贞筠忽而回过神:“那你们今晚,这、这要怎么办?”

月池深吸一口气,她把朱厚照往里推了推,对贞筠道:“你帮我抱一床被子来吧。只能这么坐着睡了。”

贞筠面上红了又青,青了又白:“可是,你、他,这……好吧。”

对于睡了十年稻草的月池,坐着入眠并非那么困难。这一晚上斗智斗勇,颇耗神思,她很快也睡熟了。

朱厚照实在天光乍亮时醒来的,他缓缓睁开眼,打了个哈切,想伸个懒腰时,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像拎了一夜重物似得,无比酸麻。而自己所躺的这床,怎么小了这么多?

他猛地转身,就看到了身旁的月池。一片晦暗中,独她一身白衣,居然有那么几分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意思。朱厚照敲了敲脑袋,清醒时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长得再风度翩翩有什么用,内里还不是一颗黑心!李越这个混账,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谁知却在暗地做手脚,昨晚定是故意哄他喝后劲这么大的酒。

他满心忿忿不平,正打算慢慢爬过去打她时,月池已然惊醒了。她下意识就是狠狠一下。于是,这个鸡飞狗跳的早上,以皇太子的一声哀嚎作为美妙的开端。

月池无语地看着他:“能不能,安静一刻钟?”

人非事往眉空敛

我就是、就是想嬷……

直到吃早饭时, 朱厚照依然愤愤不平地望着她:“似你这等狂徒,要不是孤宽宏大量,你早就被拖出斩首不知多少回了。”

月池头也不抬地将一个糯米糍塞进他嘴里, 在他瞪大眼睛, 即将发作时,小声道:“若不是我说动陛下, 您早就被带回宫去了,哪里还有再见杨嬷嬷的机会。但是陛下也只能为您争取到进学前的一段时间,您若再耽搁下去,出现什么变故,到时候可别怨我。”

一听杨嬷嬷三字, 朱厚照就被拿住了七寸,他闷闷地一面喝茶一面将糯米糍咽下去, 同时还不住地催月池和贞筠。月池强压着火气,穿她的衣服、吃她的饭,还唠唠叨叨个不停,如果不是顾及外面的探子,当场就把这个混账再打一顿。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更何况这整个大明都是人家的屋檐。她与贞筠只得急急带着他,雇了辆马车前往。砖塔胡同地如其名, 因其中的一座万松老人塔得名。万松老人本为元时得道高僧,可在他去世之后,便被世人遗忘。这块佛门净土也渐渐充斥着市井小民所开的酒肆食店, 因着人来人往, 垃圾秽物更是处处都是。连贞筠都忍不住拎起衣摆, 更何况长在纤尘不染之地的皇太子。他的眉头皱起,面露嫌弃之色。来来往往的布衣见着他,也觉十分诧异,这一看就是贵人家的孩子,怎得会到此处来。

月池问道:“少爷,要不先给您找间茶馆坐着,我和拙荆进去打听到了,再把她带过来。”

朱厚照因她这难得的好态度都惊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八成是顾及他混在人群中的随从。他翻了个白眼道:“罢了,一起去吧。这种地方怎么能坐人。”

他说着抬脚就走。他充大爷样从来不开口,贞筠又实在羞怯,到头来只有月池一人四处询问。在她问得口干舌燥之际,终于找到了杨阿保的住所。巧合的是,他们刚刚走到拐角口,朱厚照就僵立在当场。

月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着深青布棉袍的中年妇人往这边走来。她的容貌委实说不上出众,国字形的脸蛋,圆圆的鼻头,两颊上暗褐的蝴蝶斑与圆髻中银丝,更显得她形容苍老。可只要她笑起来,那种化不开的怜爱和煦,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也让她怀中的婴孩咯咯笑了出来。

是了,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杨嬷嬷又怎会没有自己的孩子呢?在杨氏转过头的一刹那,朱厚照几乎是马上拖着月池与贞筠落荒而逃。

他立在陋巷中喘着粗气,平素的傲气此刻是一丝不剩,痛苦、纠结、彷徨在他脸上交替出现。连贞筠都对他生了几分怜悯之意。她鼓起勇气道:“您为何不见她呢,她是有了自己的骨肉,可并不代表,她会忘了您啊。”

朱厚照喝道:“闭嘴!孤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民妇插嘴,你也配。”

贞筠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紧紧拉住了月池的胳膊。月池拍拍她的手,道:“是您主动上门希望我们插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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