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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龙雀刀法(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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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介被盯得浑身发冷,险些压制不住体内涌起的嗜血欲望——年少时跟着骆九走南闯北,他着实见过不少被逼入绝境的武者想要通过燃烧精血,甚至把自己变成野兽的方式挣扎求生——

可他们最后无一逃生,全部落入了蜘蛛网中。

吴介微不可查地挪动脚步,将身体靠向尸群,那里不仅有更多回旋的余地,其中一具尸体的胸口还插着一把刀——雁翎样式,主人已倒在了尸群中的某处,使它变成了现场唯一一把无主之刀。

手中有了武器,吴介便不再需要将体内宝贵的真气全部用于化掌,而是可以将真气灌于七筋八络,以更好地驱动肉体——经历过刚才的沉沦与清醒,杀戮与决绝,吴介对阿鼻地狱里的毒瘴已然洞若观火。

中毒之后先是五感麻痹,随后堕入地狱轮回的幻象中,如若沉沦,就会七窍流血,死在无尽痛苦中——而能够保持清醒者则会在心中被种下疯意,情不自禁地燃烧精血,疯狂嗜杀,最后彻底变成疯子——

但只要守住灵台,挺过了这关,体内的狂热反而能激发挥刀,杀戮,求生的本能。

不过只要毒还没解,中毒者最终还是会在嗜杀的情绪中毁灭自己——解药的成分吗?吴介不知,但他可以肯定其中一味就是人肉。

他后退的越来越快,脚步与呼吸却愈来愈稳,双手一前一后,做出擒拿状——吴介弓着腰倒退,一双淡蓝眸子却锐利赛过鹰眼,灵活地转动,似乎他才是猎手——八个当差的也放缓了速度,交叉着靠近吴介,慢慢缩小包围圈。

气氛越来越凝重,吴介离刀柄也更近了,再多几步,便伸手可触;这八个当差同样悄然发生了蜕变,身上的简陋差服逐渐变成粉末,满是血污和伤痕的身体长出了黑灰色钢刺般的狼毫,瞳孔发绿,化作竖棱——在吴介眼中,他们变成了群狼,露出利牙,张开了满是腥气的血口。

野兽固然疯狂而愚蠢,但它们的直觉同样精准——绿瞳里映出的吴介不再是一只雏鸟,而是展开巨翅的苍鹰,它盘旋在它们头顶,冷冷地盯着,随时准备俯冲而下。

‘疯老魔’一动都不动,像打盹的狮子。

吴介的心脏跳得更快了,咚、咚……咚,战鼓骤然擂响——

此刻,包围圈也发生了变化,右侧两道身影率先扑来,左侧两道接踵而至,正前方的四个本想突入,其中的持刀者却毫无征兆地砍向了同行,铁板一块瞬间破裂。

吴介毫不意外,扑出时陡然急促的呼吸暴露了那人的算计,因此他对突围方向万分肯定,猛然侧跃,握住刀把,有条不紊地将刀扛于肩头,使刀刃贴背,挡住了凌空的一斩。

同时趁机翻身,躲过另一个来袭者阴险的掏下体,并将二人诱至牢笼的角落——吴介没有恋战,转身冲向了对侧的敌人,那是一个正在狂笑的持刀者,丧失了一条手臂让他甚至连平衡也掌握不了,踉跄着奔来。

吴介深吸一口气,将丹田处部分内力压入筋脉,全身肌肉被拧得死紧,如同坠了千斤石块的麻绳。

掌中雁翎恰好顺位,就待见血——无需回忆,骆九领他入行刀客时所传授的刀法经过六年的磨历早已化作了吴介的本能,他一挑刀尖,轻抖手腕,刀身自斜下方劈向对手。

刀口最锋利处牢牢指向野兽的胸膛,刀势和杀意却死死锁定住喉咙——来袭者嘶吼着挥刀而下,想要拍掉劈向自己的银芒,那团银芒的躯干微微晃动,如同驾雾的腾蛇,芒尖的寒光却坚定似疾行的箭矢,一开弓就绝不回头——

一力降十惠,再精巧地刀法只要被拍散了也不过如此。

吴介怎会让他如意,倏地挺直身板,刀身也由劈转刺,整个人跟标枪一样,迸射向持刀者,他还没来得急拍到吴介的刀,就觉得喉咙一痛,雁翎刺碎了喉结,刺破了气管,穿过了脖子——

血从刺口流出,流入血槽,止步于刀柄,这个当差没有全倒就被吴介推向刚才的同行者,以作缓冲。

那人推开尸体,稍稍探出身,吴介迅速抵近,电光一闪,头颅落地,血如泉涌——追杀过来的两匹孤狼同样瞬间被割了脑袋。

吴介将刀身在尸体的差服上擦了擦,血色褪去,露出了森冷的寒光,如叼过食物的鹰喙。

他疲惫极了,大口吸入空气,又全部吐出,依然觉得手脚发软——大牢内其实温度很低,吴介却浑身冒着热气,他脱掉了吸满血和汗的破烂差服,布满伤疤的精壮身体无所畏惧的面向唯一一匹存活的狼王,以及打盹的狮子。

吴介兴奋极了,这部分来源于毒瘴的影响,大部分则来源于重新成为一名刀客,以一个刀客身份死去,总好过以一个小吏身份结束一生。

我在兴奋什么?是因为做回刀客然后被随便杀死就能赎罪?也许是当回刀客我就能看到某段美好的日子,师父,我,小英……师母讨厌我,但我也不能丢下她——一起在南方的山里建个小庄,衣食无忧,也没那么多破事……吴介既惭愧又后悔。

惭愧,后悔,希望,兴奋……种种情绪都被他丢入疯狂的漩涡里,血液沸腾了,吴介瞬间被狂暴的杀意吞没,但他突然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意识竟然是清醒的,变成疯子的是他的肉体。

他的手握着雁翎刀,他则握着他的身躯——吴介没有丝毫犹豫,再诡异的事他也不会深究,他只要杀生证道。

吴介没有准备任何动作,他只有一个欲望——那就是用最快的速度,最快的刀斩下对方的头颅,他冲了上去,纯粹的带刀冲到那人面前,然后挥刀下斩。

对方也会用刀,虽然面容扭曲,手中却蓄着招式,他凶横地刺向吴介,刀身却倾斜以便随时变招。

吴介恍然未觉地继续斩下,七窍同时喷血,灼热的真气与冰冷的杀意猛烈碰撞从而演变成了疯狂与不羁——刀还是刀,吴介还是吴介,生死还是生死。

一条怒龙潜游出海,霸道得绞住了狼脖子。

吴介知道骆九其实教了自己两种刀法,一种灵活实用,招招出其不意,又故留残缺,诱敌深入,如同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这种刀法吴介已练得颇为得手。

一种简洁霸道,招式极少,不过劈、刺、斩三招,但招招要求身法合一,以命相搏,如同潜龙出海,不死不休——骆九告诉他这无法学会,吴介也只是练而已。

那人在最后一刻惧了——一刹那,他的上半身便被摧毁,碎块飞到各处。

吴介孤独地立着,身体一晃,就要满意地倒下——一只枯瘦的爪子突然擒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拎起。随之到来的是一股庞大雄厚的内力,乱的却像大漠的沙尘暴。

吴介觉得自己与外界隔绝了——一双同样枯朽的眼对上了他,那是他见过最无情,最冷漠,最疯狂的眼睛。

‘疯老魔’竟然起来了,他居然睁眼了……吴介有些迷茫,杀我不是轻而易举?

‘疯老魔’凝视着他,嘴唇未动,却有声音传入,“龙雀刀法,你跟谁学的?”

瞳孔中勉强挤出一丝人的情绪,夹杂着杀意与感慨……

干瘦的枯手愈发用力,掐的吴介面色惨白,他咬牙挤出二字:“骆……九……”

‘疯老魔’仍然面无表情,手掌却略有放松,眼神里似乎带着点疑惑——吴介抓住这空隙赶紧深吸一口气,一边压制着体内虎视眈眈的疯意,不让它再次支配身体。

一边又惊讶地思索着‘疯老魔’的反常:龙雀刀法?那是什么——如龙似雀,师父教我的刀法倒是非常应名。吴介顿时思绪万千,会让老魔睁眼的刀法必然不凡——骆九,一个老刀客,真的会如此刀法吗?

回忆汹涌袭来,吴介甚至有点想流泪,可惜历经方才的炼狱,眼泪不知在哪时就干涸了——他牢牢记着骆九传授刀法时的严肃庄重,但那时吴介年纪尚轻,未能从中品出更多东西——

譬如骆九要他跪接练习刀法使用的木刀,发誓不经师父允许不得私传刀法;又譬如骆九除了面容严肃,眼角那一丝淡淡的忧愁,无奈与欣慰;还有吴介每每问起师父刀法的来历,他就大笑着吹嘘自己的天才创造,吹嘘完便用前所未有语气叮嘱自己必须保密,而且要练好这套刀法。

吴介开始相信了,这是一套极为神异的刀法,这套刀法绝对大有来历,骆九传给他也绝不单单只是让他报命——吴介也希望事实如此,他甚至祈祷着疯老魔不要看走眼,毕竟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突破口。

“我没疯的时候其实是一个很俊的道士,我疯了以后每个人都不敢瞧我一眼,似乎我是全世界最丑陋的人。”‘疯老魔’的嗓音极低沉极沙哑,好似两块破牛皮相互摩擦,周围狂躁的真气凶猛地刮过牢中的每一个角落——

吴介觉得好笑,一个杀人不眨眼,喜欢欣赏他人绝望的魔头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很俊?丑陋?如果你会在乎世人的目光,便不会有这么多具无辜的尸体——你是头彻头彻尾的野兽,而且是野兽中的疯子。

‘疯老魔’似乎感受到了吴介的腹诽,那双几乎没有人的感情的死鱼眼睛慢慢逼视过来,吴介脖子的软骨被捏得“噼啪”作响,他语气阴森起来,“张以慎发疯前是个一诺千金的人,完成了所有诺言——只有一个诺言没有实现,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也给他一个机会。”

“啊”吴介拼命惨叫,痛的眼眶愈裂,他低头看向胸前,‘疯老魔’不知何时将手插入了他的胸口,锋利的五指毫不犹豫的一抓,从吴介胸口剐出一片肉来,他愤怒的盯向‘疯老魔’,全然不顾抓住他咽喉的枯手,准备再次燃烧精血,将自己彻底交给疯狂。

能制止疯子的只有比他更疯!

‘疯老魔’一直紧闭的嘴此时竟然张开了,他满脸是扭曲癫狂的笑,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叫——原来他的舌头已经被割掉了——他把肉片挂在指尖,血流不止,‘疯老魔’怪异地挥动白色衣袖,脖子上的铁环与锁链剧烈抖动。

趁他发癫之时,吴介已经赤手砍向‘疯老魔’,用的依旧是“龙法”——他们一个老的头发灰白,囚衣不染,疯癫大笑,全然不顾;一个小的黑发青葱,满身血污,沉默无语,歇斯底里。

这是两个疯子的决斗,对于其中一个来说,那甚至不是决斗,而是一场游戏——二人截然不同,唯一的共通点在于他们都深刻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的命其实不值钱,别人的也一样。

吴介打算毁灭自己,他已下了死志,头脑里执念全无,唯一的动机便是干净痛快的死去——这个疯子别想把任何人都当作蹴球踢。

一阵劲风突然袭来,吴介只觉的全身都被狂沙舔过,这股真气肆无忌惮地涌入他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吴介沸腾的血液一瞬间就被熄灭了,他整个人倒飞出去,撞的铁门“晃当”作响。

‘疯老魔’没杀我?吴介满眼金星,捂着后脑,虚弱的倚靠在漆黑密集的铁柱上。

他的情况糟的不能再糟了,筋脉残破,身体绵软无力,更不用说滚烫的丹田——

里面仿佛有一团活火在燃烧,将丹田变得极软极热,丹田外面,‘疯老魔’打入吴介体内的内力正把原本散布在身体各处含着疯意的精血塞进丹田里,同时肆意捏塑着丹田。

到头来还是被这个疯子捏在手心里把弄——吴介忍不住心中怒意,急火攻心,顿时丹田传来剧痛,他痛苦地喷出一口鲜血,气息愈发衰弱了。

还有那个魏义子……还有北镇抚司的刘廷桧……我命虽贱,亦不该如此轻易的受人摆布……

师父,你死的冤呐……吴介悲从中来,就因为取个茶水遇见长官,就被出卖;无辜的差官却痛苦的死去;武功高强者肆意妄为,视人命如草芥——他再次感到刀客的可恨与可悲。

吴介即使坐在黑暗里,也能感觉到‘疯老魔’的蔑视,他绝望了——自己甚至连死也不痛快,吴介最后的执念被轻易击溃了,这使他几近崩溃——他闭眼等待,等待着一切的结束。

身心的疲惫使他的意识终于遁入无边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张开了双眼除了大牢里阴冷的风流放过的呼呼声,吴介始终没有等到彻底的结束。

“‘疯老魔’,你又在搞什么花样,号称老魔,怎么,杀个人都这么不痛快……嗯?”

吴介话到一半便察觉到古怪了,自己此时说话中气十足,绝不是重伤者该有的状态——他仔细感受了身体状况,不仅精力恢复了大半,丹田也开始慢慢生气,原本濒临破碎的筋脉奇迹般的渐渐愈合。

只是这丹田似乎发生了突变——它可以消化疯意……还可以将疯意转化为真气!

吴介再一次陷入了震惊,多久了,他不知道,迷茫中被诱骗至此,一次又一次内心的某些部分在绝望与错愕中颠倒。

他曾跟着骆九走南闯北了六年,也见识过不少人间险恶,遭受的震动甚至不及此间一半,现在他明白了:那时他虽然不再是雏鸟,但还在雄鸟的羽翼下——他从未参与过真正的狩猎。

“嘿嘿,现在可以来一场游戏了,奖励就是你的命,外加一枚阿鼻嗔痴丹。”

‘疯老魔’传音入耳,语气里皆是戏谑。

吴介没有说话,目光冰冷地盯向疯老魔盘坐之处。

一股气流从暗处袭来,并没有冲向他,而是吹开了原本困住他和其他当差的铁门——此时吴介还离它有些距离,差不多十步。

“我有过一个师兄,他人不错,就是少了那么点师妹们的可爱——所以我出山的时候把所有爱他的师妹都给宰了——道姑怎么能动情?我这就叫替天行道。”

‘疯老魔’说得慢条斯理,“哎,我是多么羡慕他啊,想什么事情脑子都动的快——有一个漂亮师妹跟他表白,他居然拒绝了,呶,你瞧,这就是浪费,是聪明人的特权……”

他说话有些不着调,语气透露出一种自嘲,似乎很厌恶师兄的行为,“就连怎么更好地折磨人这种事他都比我在行——虽然我才应该是专业的,他在三清道观所在的后山命人开挖了一个狭长的通道,差不多二十步的长度,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结果墙两面居然被刻了《道德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疯老魔发出了毛骨悚然的笑声。

“短短二十步,被关到通道尽头的人却要花整整一天一夜才能从里面爬出来——小鬼,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这个美其名曰‘元神步道’的地方规定关押者手捧短蜡烛,每掉落一滴烛油,就要关押者多向师长,师尊,三清磕一个脑袋,顺便读一遍道德经。”

“嘿,大部分人根本没有走出来,即使侥幸离开,头磕废了,腿也跪烂了,丹田更是枯竭——想偷懒?步道口观主可亲眼看着呢——这就叫修行!我变成疯子,为什么不算修行!”‘疯老魔’的语气渐渐癫狂。

吴介开口了,“承蒙老先生关照,鄙人方能苟活至此,还望老先生高抬贵手,给小子一条活路——小子知晓老先生是受伪君子迫害才被关押至此,若我能出去——必为老先生沉洗冤屈。”

三日很快便过去了,至少诏狱外的人是这么觉得的——丁仲披上堪称艳丽的大红袍,系上镶金套玉的革带,又梳理了长发,仔细地打量完镜中的自己,他才走出卧房,步入正厅——足足五把精雕细琢的红木太师椅压在宽阔的地毯上,厅里四角有的摆着罗汉松,有的则放着鎏金铜炉,炉内飘出纹理丝滑的熏烟——正厅里到处是安神的松香味。

“前些日子父亲送来的‘麝香膏’这么快就用上了吗?”丁仲深吸一口气,脸上尽是陶醉。

“魏公赠给夫君的东西妾身怎敢私自动用,都是前些日子刘大人来过,说起来魏公常常担忧夫君心肠耿直,一有公务便日夜操劳……妾身这才私下挪用……望夫君勿怪……”

张氏眼角含媚,一张圆润的鹅蛋脸似有水滴出,身上只着了件粉色薄纱,凹凸有致的身体好像立刻要从衣服里蜕出——露着大片大片的白皙肌肤,她直勾勾的地盯着丁仲,楚楚动人。

丁仲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中却是痴迷,他将他修长,锐利,冰冷,苍白发青的手指抚在她脸上,“怎么会,有这样为相公考虑的漂亮娘子,纵使徐宸亦会羡慕,我又何来责怪,好好恩爱都嫌不够……”

徐宸是当朝有名的美男子,不仅皮相号称男子中的一等,更是饱读诗书,剑艺超群,三年前在朝廷组织的武林大会中剑艺折桂,更是与京城大户施家三女施瑾萱一见钟情,随后便退出江湖,携妻归隐,是真正的神仙眷侣——二人的名字与故事在京城上下广为传颂,甚至被写进了市井。

张氏感受着皮肤传来的冰凉和隐隐若现的恶臭,不禁浑身打了个颤,强颜欢笑道:“夫君之恩,妾身三世也还不完,怎敢担此大名,相公喜欢便好……相公今天怎么清早就打理好了,不用早膳了吗?”

“不用了,要事优先,魏公托的事是一定要完成的……其他便一切照常吧。”丁仲背身的瞬间,眼里的痴迷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屑与冰冷,只不过语气未变——他跨过门槛,走向大门。

望着这个丈夫愈小的背影,张氏的身体有些发软,她是被魏忌良送给丁仲的,入宫前曾是有名的艺妓,,后来被魏阉看中买下,几经颠簸,最后嫁与丁仲——常年接触宫中秘事,她自然猜的到丁仲的真实内心:魏公赠予他的东西,用与不用,跟你刘廷桧有什么关系?而且私见我妻,居心何在?

丁仲一出门便坐上了马车,眯着眼,感应着周遭一切,“魏公怎么会这样做?难道这是对我的考验——刘廷桧,北镇抚司司长,这头猪想要干嘛,他不知道我明面上是温仲相的人吗?”

到时候还得请教魏公啊,丁仲又细细思索了其他可能,不过马车已经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诏狱离京城内城不算远。

“哎呀,不知道,那几个小差怎么样了。”丁仲露出了残忍的微笑。

他只带了一枚解药,而且不是为他们准备的——‘疯老魔’是什么人?父亲足足派了二十个‘烛龙卫’,再加上三清观主亲自布下的陷阱才封住了他,即使压入无间道,光靠老魔泻出的内力也杀的大牢里的群魔鸡飞狗跳。

丁仲没有从诏狱正门走——这里属于阉党,他暂时不能公开接触。

诏狱是有后门的,在修建。

“魏公不以人废言,不以言举人,运筹帷幄,纵横捭阖,乃当世豪杰,又岂是那帮自诩继承士大夫之志,私底下却以阴招弄耸良臣的奸徒可以妄论。”丁仲垂头拱手,拍了一通马屁。

“哈哈,你的话倒是越来越中听了,放在御前,就是皇上也难免欣喜,好,好,是我的好儿子。

”主人把脸转向了丁仲,语气里透露着高兴,神情却依旧一丝不苟,面无表情。

这张脸不算太老也不显得年轻,不那么阴险却有些犀利,下巴比常人尖些也更弯些,下唇突出,倒是上面的眉目俊秀,后脑勺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头顶带着黑纱镶金梁冠,身着御赐的五爪蟒袍——

眼神透着戏谑,往里看的更深则像一块浸在深井内的坚冰——这对眼不知注视过多少人头坠地,鲜血淋漓,也没让魏忌良心软过。

“儿不敢当,多亏魏公教导。”丁仲的腰压的更弯了,欣喜道。

“罢了,余想了许久,也乏了。”魏忌良把笔压在砚盘边,靠到一张太师椅上,托起茶杯咪了一口,茶桌左侧立着一个高大的书架,除了香炉茶饼,古玩奇珍,还叠了许多重书册,书角被磨得起了皮毛。

丁仲望到了那副对联,脱口而出,“小儿愿意一试,替魏公解出这横批。”话一出口丁仲便懊悔了,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魏忌良果然冷眼看了过来,丁仲赶紧亡羊补牢,“魏公恕罪,小子张狂了。”

不知为何,丁仲总觉得在外面可以泰然处之,一面见了魏阉,便常常做出轻率之举,是我急于向魏公证明自己吗?

魏忌良的神情说变就变,风卷残云般的迅速,一会儿便挂上了含义不清的微笑。

他没有接丁仲的话,转而问道:“让你处理的事怎样了,药拿到了吗?”

终于谈正事了,丁仲松了口气,情绪也稳定下来。

“小子不负魏公期望,从那老魔手里拿到了药物。”丁仲立刻掏出一团黑色膏状物,双手捧着送到魏忌良桌边。魏阉捏住黑膏,无所顾忌的捏在手心把玩一番最后随意放到桌上。

“张以清有什么异状吗?”魏阉眯起了眼,紧紧盯着他。

“异状?”丁仲果断摇头,按照来路上准备好的腹稿回答魏忌良,“还是被围杀时那般疯状,胡言乱语,什么事都敢做,唯独对他师兄的仇恨不减反增,我也是废了一番力气才逼他就范。”

魏忌良目不转睛地听着,丁仲猛地抬头看向他,魏阉眼中露出一丝诧异——

他看到丁仲突然下跪,虽然有些意外,却没有开口打断,他知道这个儿子会给他解释,至于结果多半是一件小事。

“请魏公赎罪,小儿私下将魏公赐予的令牌赠予了他人。”丁仲顿了一下,却没等到魏忌良的反应。

“魏公,那蝼蚁是诏狱里的小吏,因为值班的地方刚好贴近暗门,便被我拉到了无间道,本来只是一个死蛊,竟能从‘疯老魔’手底下活过三日,小儿见了实再有惜才之意,给他服了阿鼻嗔痴丹……”丁仲没说下去,结果已然明白。

“他能从‘疯老魔’手里活下来?”魏忌良突然发问,丁仲刚要开口,魏阉便自问自答地说,“那确实有些本事,不过你说惜才就有点滑稽了,是想培养他当你的心腹吧?”

丁仲顿觉后脖一凉,冷汗似新生的早苗拔地而起,布满了皮肤。

虽说对此早有预料,但冒险戳魏公的忌讳还是考验着他的定力,就怕魏公看破不说破,到时候自己真是百口莫辩,又难以应付。

“是,魏公明察。”丁仲大方承认,忐忑地接受着魏忌良的打量。

魏阉没有立刻回复,转而起身绕过恭身的丁仲,径直走向东南面的高脚香几,上面摆着扁平浑圆的镂空铜炉,旁边放着竹夹,“去把那边的细烛端来。”

丁仲照做,小心翼翼的端来烛顶透着微微红光的细烛,魏忌良用夹子在炉内慢慢摆弄,有种木炭碎屑和油膏搅合在一块的声音,“蜡烛伸进去,把火星点在麝香膏上。”

点烟的过程并不流畅,好在魏阉脸上并未露出一丝不快。

不一会儿,一股熟悉的清香就随着绸缎般的烟气袅袅娜娜地从炉中漫步而出,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有此功效,丁仲感觉自己此刻灵台清明,原本盘踞的焦躁,苦恼,厌恶被清扫一空,甚至让他有种想长啸一声的感觉。

“手法相当生疏,余赠给你的‘麝香膏’可不是用来收藏的,心烦意乱的时候可以点上。”

“小子知晓,其实今早拙荆就给我点过一支,实在是沁人心脾,只不过受赐于魏公,小子不敢随意铺章。”

“沁人心脾?应该是刚刚才有的感觉吧——唉,再芬芳馥郁的香也得有享用之心才能闻得,否则就如纸蜡,只得熏香,却生不出奇效。怎么现在反而有这个心情了?”

丁仲有点摸不清的魏阉的问话,不知该如何作答,连清香似乎也退去不少,额头的清凉又逐步跌落在渐生的燥热中

魏忌良似乎也没打算等他,自顾自地接话,“你今早有我派发的任务,心中的牵挂必然不在于此,闻香而不得香,现在虽然无处揣测余的意思,不过顺利完成了余的任务,又提前打了腹稿,看似焦急,实则能够泰然处之。”

丁仲的心思被完全说中了,他下意识就要挺腰,这才发现红袍已被汗珠渗透和皮肤黏在一块了。

“不要跟余绕弯子,为什么突然想起要培养心腹?你既然愿意向我开口,做父亲的总要出点力。”

丁仲一听此言,又是欣喜又是紧张,“小儿欺骗魏公,愿受魏公责罚,万谢魏公聆听——”

吴介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梦里他被‘疯老魔’夺了舍,变得对人的血肉饥渴难耐,不顾一切地想要杀人,他抓住了一个无辜的老妇人,就要拧断她的脖子,犯下无法追悔的错误——好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银色的铃铛……

吴介猛地睁开双眼,看见了有几处被虫啃出洞来的梁木,横纵交叠的柱子顶都蒙了一层灰,扭头侧望,半垂的绣花帘帐映入眼中,一股女子的体香悄然钻进他的鼻息内——

吴介撑起手肘,支起半边身子,靠在床板上轻轻喘气——

这明显是一处女子的闺房,床对面是梳妆用的铜镜,镜前的小木桌上放着还未来得急收拢的黛粉和胭脂盒,木盒原本的漆皮已经脱的褪色了,四角处的雕琢也被磨平了;房间的最里面则被巨大的木箱占据,木箱倒是挺新,箱盖中间挂了把生锈的铜锁——床脚笔直下去便是正门了,几块木板拙劣地拼在一起,缝漏得极大,窗纸也已发黄稀烂。

明明是闺房,每一处空间也被充分利用,没有一丝盈余,惨白掉渣的糊墙,破旧的家具,夜晚落雨时还有湿冷的寒气侵入……

吴介一阵心疼,躺在青梅竹马床上的尴尬瞬间变成了惭愧和歉意——他光看到早晨骆芳英做饭时的巧笑倩兮,却没去关注过她昨夜里睡在此处的辛苦。

一定要让她用上京城最好的妆容——吴介胸口似压了大石般,即使许下诺言依旧令他呼吸沉重。

他下意识捏了捏藏在襟内的令牌,那种冷硬感勉强缓解了他的焦虑。

吴介再一次意识到他人生的黑白已经颠倒,他再也不会是那个可有可无的诏狱小吏了。

他被师父骆九两次从谷底拉起,如履薄冰地踮在悬崖间的钢索上,现在又再度掉了下去。

吴介对此有心理准备,他承认自己对师父的背叛。

可总有他不敢承认的东西,比如总有人会陪他一起掉下去。

吴介浑然不觉,他暗自窃喜和摩挲着用巨大代价换来的谋生手段,实际上他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门框当一声响了,吴介正要下床,一道穿着素衣的倩影映入眼帘,纤细的十指交错在一起,又飞快地放开,去抓莲花般绽放地裙摆,一双本就含着秋波的眸子里已是布满水汽,睁得大大得,呆呆地又倔强地注视着吴介。

他也目无可移地注视着相处六年,一同经历过风雨地可人儿,看着她眼角挂下泪来,看着她为自己手足无措,看着她满脸的嗔怪和心疼。

吴介溢到嘴边的大如燕山雪席的话语一眨眼崩解,在口中再也没有容身之地,除了一声——吴介刚要表达六年都没有直白的心意,怀里就闯入了温暖柔软的娇躯,轻脆的铃铛声在散发着栀子花香的空气中荡漾,耳边骤然响起了少女的哭声,哭声里藏着多少思念,担忧,和委屈?

他再次咽下了几乎要蹦出牙缝的话,以后总会有机会的——吴介略感惋惜,但他着实不愿再给骆芳英增加思绪上的纷扰,所以只是紧紧搂住她,将她抱在怀里,承受着她轻盈的的身体和三个日夜里积蓄的不安。

他默默拍打着骆芳英的背,安慰道:“我回来了,回来了,对不起……对不起……”吴介本想说得更多,却又说不出除了道歉之外的话,他暗自埋汰自己嘴笨。

怀里少女的哭声终于渐歇了,把头从吴介怀中抬起,红肿的双眼埋怨地凝望着他,嘴角微微翘起,既带着不满又洋溢出喜悦。

一张俏脸近在眼前,虽然不施粉黛,也没有太多条件去保养,骆芳英的皮肤却白皙细腻,如江南杨柳岸畔湖堤上的新雪,吴介没忍住去捏她小巧的琼鼻,骆芳英“嗯”了一声,双手不禁轻推他的胸口。

吴介傻笑了一下,三天前他寻常的离开,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不知几后回到了家中,一切寻常的都不再寻常,他冷酷地杀人,又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为的不就是这样一场拥抱吗?

“明天早上我要吃素烧鹅,最好加点面条,煮在一块吃。”吴介笑着看她,骆芳英低声说,“你一直不会来,家里人哪有心思买这些。明早没得吃。”

盘旋而下的木板再次发出了吱吱声,‘长庚阁’大堂内姿态各异的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走下来的丁仲,目视到那张古井不波的脸后又还原成了原来的状态。

只有青袍壮汉兀自走上前去,熟稔地拍拍丁仲的肩膀,“贤弟耗时不少啊,看来责任重大。”

丁仲摊开双手,不远不近地说:“魏公所思虑的皆是天下大事,乃是替陛下分忧,我等小辈又有何德何能敢说责任?不过鞠躬尽瘁罢了。”说完向在座拱拱手,便自得地离开了。

汉子胸口传来打鼓似地声响,眼角升起溢出的火光,狠狠地低语了一句:“哼!‘青尸骨爪’罢了,下回就让你吃点苦头。”

似乎又想起了丁仲先前对他讲的“有趣的事”,汉子脸上的神情变成了又气又急的样子——这等好玩的去处自不可放过,可一想到这又是丁仲推荐的,汉子觉得这么做又有失自尊,顿时陷入了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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