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1 / 2)
出于对湛杰的愧疚,青年明明可以自己离开,但他还是跟着湛杰回去了,路上劝了好几次,湛杰都没说话,直到进村前的那一段山路,湛杰跟他说:“湛苗,没人发现那天晚上你在,你就得回去,这样他们才会真的放过你。”
因为这句话,青年安静地跟着湛杰回到村里,他假装一切照常,得到湛杰的提醒,他诸多恐惧才消失一点,可以去观察村里人的反应,面对湛杰的存在,好像大家的态度很奇怪。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就是……有的人吧,好像总是在笑话堂哥,有的人,又很嫌弃堂哥,看一眼会对他吐口水,还有的人吧,假装堂哥不存在,差不多是这样,我不明白他们都是什么意思,就是记着,晚上没人的时候,偷偷去找堂哥说过。”青年明显不喜欢这些态度微妙的人。
原本他就很崇拜可以考上重点大学的湛杰,加上心里愧疚,自然跟湛杰站在同一战线。
郁久霏勉强能理解村里人的想法,嫉妒的人嘲笑,利益相关的人嫌弃,陌生的人无视,人对人的恶意往往就是这么简单。
青年说湛杰没对这些事情有评价,好像在家里人死了之后,他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你没有问他为什么留在村里吗?”郁久霏实在好奇这个问题,便直接问了出来。
“唔……问过,有一天白天,堂哥跟人打起来了,对方好像是在说四叔收养了妹妹那个祸害才出事的,说妹妹就是个丧门星,堂哥听见就把人打了一顿,被好多人拉才拉开,晚上我问他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走,他没告诉我为什么。”青年失望地叹了口气。
郁久霏觉得,湛杰留下来肯定做了什么布置,不然后面人怎么会慢慢失踪死亡呢?
而且第一个死的就是湛杰大伯,或许湛杰在那半个月里还查到了什么额外的事情,让第一个就先杀了自己的大伯,不然第一个应该死的,是村长才对。
偏偏村长活了这么多年,郁久霏想不出来湛杰为什么留着村长,按照现在得到的消息来看,村长是罪魁祸首,如果是她,肯定第一天就把村长扭送公安局。
青年没办法对这个事情说出自己的见解,他文化程度不高,郁久霏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他更不明白。
刚问完湛杰为什么不离开,没几天之后湛杰真的要走了,走之前跟青年说的话已经在前面告知过郁久霏。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想跟堂哥一起走的,”青年垂着脑袋,“这明明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但我越来越觉得,这个地方很恐怖,就像小时候老师在课堂上说的……吃人的地方。”
每个地方用的教材不一样,但有的课文总会同时选中教育孩子,比如说《闰土刺猹》,青年有小学文化,初中也跟着上了一年,后来学不下去才回到了村里。
很多老师总会跟小孩儿说平等啊、未来啊、梦想啊,被家里宠爱的男孩子是无法理解这种东西的,直到他们与人性中的恶进行第一次交锋。
青年理解不了的事情,在看见四叔四婶变成一块块时,被迫理解什么叫“吃人的社会”、“吃人的村庄”,他没有湛杰那样的学识跟胆量,希望湛杰带他走。
湛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摇摇头:“你走不了的,你在这里,你是大伯的儿子,你走了,他还认不认你呢?”
不聪明的青年在那一刻居然明白了湛杰言外之意——他那天晚上出门,别人没看见,不代表他父亲跟大哥不知道,在村子里一天,他是受宠的小儿子、小弟,离开村子,他就是没用的陌生人,为什么还要替他隐瞒?
所以那一天,湛杰独自一人背着行囊离开,再没回来,青年也畏畏缩缩地留在了大哥家中,不敢去四叔家的房子看一眼,只知道,后来村里人瓜分了四叔家的一切,原本热闹的一个家,现在荒凉得连鸡都不愿意去散步。
郁久霏跟着叹了口气:“人走了是这样的,房子得有人住才有人气,不然很快就荒败下来,那后来,是不是就开始发生村里人失踪的事了?”
按照时间顺序来说,第二年就该出事了,三年前,就是乘务员代替文忆吊死那一年。
青年点点头:“是,我按照堂哥的话小心在村里继续生活,不过因为四叔的事,我不太敢跟爹接触,他脾气不好,会打人,我很小的时候,他不知道什么原因打了我妈一次,我妈就死了,接着挨打的就是我们三兄弟,说实话,他失踪的时候,我好像……挺开心的。”
说起来有些不孝,但青年是真的开心。
“我后来听人说,我爹那天在外面输了钱,不服气,想回家拿钱再赢回来,就让我娘给钱,但是我娘哪里来的钱啊?我们村子的女人是不能拿钱的,说只要被女人拿了钱,就等于破财,所以女人不能拿钱,我爹气头上,觉得我娘肯定偷偷藏钱了,生气起来,抓着我娘的头往桌子上磕,就这样把我娘打死了,给我娘收尸的大嫂说,我娘当时头都磕软了。”青年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一种旁观感。
或许是年轻时父亲的家暴,青年对家不算有归属感,母亲在家里仿佛不存在,总要做很多事情,还不能上桌吃饭,到母亲死之前,青年已经不记得多久没见过她了。
没了母亲这个好用的沙包,湛杰大伯开始打剩余的三个孩子,打得受不了了,青年的大哥最先搬出去,但儿媳妇每天都要照顾公爹,顺便当沙包。
这是村子里的规矩,过门的儿媳妇必须跟婆婆一起照顾公爹跟丈夫,婆婆不在了公爹就是她们的亲爹,无论怎么打骂,都不能抱怨,不可以推脱说不去,敢不照顾公爹的儿媳妇,公爹是都权力替儿子把不孝顺的儿媳妇打死的。
青年经常看到大嫂脸上的伤,有时候都打断骨头了,还得给他爹做饭,而且他不能帮忙,谁都不能帮忙,帮忙了会一起被打。
搬出去后大哥挨打就少了,毕竟不怎么出现,就算湛杰大伯想打人,家里还有可以随便打的大儿媳、二儿子跟小儿子。
后来二哥十八岁,也结婚了,有了二嫂,有媳妇儿后终于可以跟大哥一样搬离家里,家里被打的人,就只剩下两个嫂子跟青年。
有一次青年上山摔断了腿,大哥说想接到他那住,免得影响湛杰大伯休息,他同意了,从此,湛杰大伯家只有他自己跟两个儿媳妇。
青年一直住在大哥家,湛杰离开后他本想去四叔家住的,那个房子现在没人住了,湛杰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他总住结了婚的大哥家总是不方便的,难得有个空房子,去住很合适。
可是大哥不同意,说那地方不吉利,去了会出事的。
“我大哥说这话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很恐怖,我知道他是不想我再跟四叔家扯上什么关系,能活下来已经算我命大,所以我就不去了,第二年七月十二,就要做准备去宗祠那天,我爹不见了。”青年开心地眯起眼。
如果让村子里大多数青年来选,应该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男性长辈消失,这样自己就是家里最大的皇帝,没人再能打他们。
郁久霏无法评价这样的三观是否正确,只能开口说:“能跟我说一下那天的情况吗?我看节目组的采访记录里没有你的,应该说,没有你们家任何人的,都是别人根据自己的印象猜那天发生了什么情况,这对调查不是很有利。”
听郁久霏这么问,青年才想起来,郁久霏最开始进门来用的理由的是,想问一下湛杰大伯的情况,结果不知道怎么就绕到湛杰本人身上去了。
不过说都说了,没办法收回来,青年干脆当两人在正常聊天,他回道:“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因为我爹他脾气实在不好,每天有事没事都打人,大嫂二嫂都躲着他,能不在他面前晃就不去,平时做饭砍柴养猪,一忙活就一天,应该不太能见着我爹。”
“这么说,其实你爹经常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我是说,在屋子里待着?”郁久霏记得资料里说湛杰大伯是在屋子里失踪的。
“不,我听大嫂抱怨过,他每天要睡到十点才起来,但是一起来就要吃早饭,大嫂跟二嫂必须在十点前做完早饭跟干完活,还不能吵醒他,要是没做好或者吵醒他了,就会被打,正常吃完饭后他会出去玩。”青年有些不是很确定地回答。
郁久霏拿出了本子,打算自己跟着线索画一下图,回头方便整理:“你好像不太确定的样子。”
青年摆摆手:“不是不确定,是他每天早上去哪里玩要看心情,有时候直接就去赌钱,有时候是去小卖铺那边,有时候自己到处走走,跟狗玩什么的,太多了,加上我又不跟他住一起,就不知道那天他到底去了哪儿。”
受害人会乱跑是调查案件最大的阻力,跑的地方太多,根本无从查起。
“你大嫂呢?她没跟节目组说,也没跟你和你大哥说吗?”郁久霏想到大嫂,她跟二嫂应该是知道某些细节的,或许后面她还得去找一下这两个可怜的女人。
结果青年摇摇头:“她说不知道,那天我爹刚不见,大嫂跟二嫂以为他是赌得太开心没回来,做完晚饭就回家去了,平时也有这种情况的,我爹赌上头的话容易输钱,一输钱就打人,大嫂跟二嫂算着时间,他不按时回来就赶紧回家,省得被打。”
听完,郁久霏觉得有点对不上,于是做了暂停的手势让青年先停一停,从大大的风衣口袋里掏出节目组给的资料,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湛杰大伯消失后两个儿媳妇发现了,结果因为没照顾好公爹,被自己丈夫打得奄奄一息,几乎每个知情人都这么说。
郁久霏调转资料推给青年看:“你识字吗?这段可不可以看懂啊?”
刚才青年说过自己上到了初中,村里年轻人多多少少会说一点普通话,节目组准备的翻译是给老年人用的,所以一开始郁久霏就用普通话打招呼。
青年奇怪地看了郁久霏一眼,凑近了看,一字一顿地念出来,字都简单,他看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