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死心了③(1 / 2)
「为了培养我成大器,她把所有东西都押在我身上了……」管湘对言子yan道。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把心底的疑虑对人说,「那些东西不只是名声、钱、资源或人脉这麽的表象,还有她的青春、她的人生。」
言子yan就这麽静静听着,一双漆黑的眼神望着她。
「收养我之後,她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即使在她不b赛、不公演的日子,也是忙着陪我上课、训练,不然就是带我去b赛。」她忆着一路走来的事,越觉惭愧,「我没见过b她更尽责的养母……别人起码会有自己的家庭、有老公,甚至还有自己的孩子,可她什麽都没有。」
「咳,所以……」言子yan听到了这个段落,便开口下结论:「你对舞蹈科这麽执着,是想按着她的期望,有朝一日成大器?」
人之常情。
管湘点了点头,表情变得有些晦暗,「谁又能预料得到,我摔一跤、不过几秒钟的事情,却把别人对我付出的十几年就这样摔掉了……」
两人之间迎来十几秒的沉默。言子yan捏着下巴,像是在思索什麽。
「你妈──噢,我是说你养母──她知道你的腿不能跳舞的事吗?」他问。
「当然。」管湘回想了下,邢华大概是在李朝明带着她的诊断报告来家里的时候,就知道她的状况了,「她是除了主治医生以外第一个知道的,所以才会和班导联合起来、劝我转科。」
言子yan的眉头一下子攒紧,「等等……怪不得我看你的理科模拟卷经常满江红,你这家伙逻辑超差的啊。」
管湘正感x着,这人突然和她提什麽逻辑,她一眼瞪过去,「……什麽啦?」
「你说想留下来是不想辜负养母的栽培,可又说你养母和班导联合起来劝你转科,也就是说……她并不认为你转科是辜负了她,事实上,是你在为难自己吧?」他搔着染坏以至於十分毛躁的头发,「这鬼打墙的逻辑,我理解困难。」
「嗯,你说的没错,」管湘点点头,坦率地承认,「我是在为难自己。」
语落,午休结束的钟声响了。
两个人静静相对着,等待那十几秒过去。
「唉,你们nv人真的很复杂,我懒得懂。」言子yan最後烦躁地跳起来,一九二的身高令管湘不得不仰头,「反正距离期末还有一个多月,你慢慢为难去,我要走了。」
这回倒换管湘成了留下来的那一个。她瞧着他的背影。
「真难得……你也会想上课?」她说。
言子yan回过头,脸上一抹高深莫测的笑,「谁跟你说我要回去上课的?」
……这家伙,又翘课。
待管湘想通是怎麽回事,言子yan已经不见人影。
今天brittany?k在本市的艺文中心有一场联访记者会,开放一般民众免费入场参与。虽然这个时间去,已经排不到前排的好位子,但言子yan还是没打算放过机会,毕竟这是brittany?k结束本次时装秀後、回纽约前的最後一次公开活动。
果然,距离活动开始还有三十分钟,场内已经人山人海。言子yan从门边挤进去,想办法在角落卡了个位子……以他的身高来说这麽做实属不易,不过也没引起太多抱怨,现场所有人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活动上,只想看大设计师什麽时候会出场。
稍後活动准时开始,brittany?k登场时,现场响起如雷的掌声。虽然她长期不在国内活动,但以设计师身分在国外大放异彩,又兼着一个跳脱传统框架的nvx形象,许多人不是只喜欢她的设计,更是被她的故事所鼓舞。
记者联访都是些关於未来设计方向、个人品牌经营模式等问题,brittany?k一一详答了,而联访结束後,也开放半个小时给观众提问。言子yan在那狭窄的位子上坐了快两个小时,此刻疲惫地倚着後墙、闭上眼睛小憩,一边听现场的对话。
「老师,您好……」麦克风被转交到一名妇人手里,她的声音有些抖,「我想问……是什麽原因,让你坚持在这个年纪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呢?尤其,老师您也是走入家庭的人……我的意思是,像我们到了这年纪、又有了孩子之後,根本没办法放心去做想做的事,在投身设计的过程中,您难道都不会挂心家庭吗?」
场内响起了嗡嗡的呼应声,连台上主持人也笑起来,「我能理解这位观众的疑问,像我有了孩子以後,连想要在下班後去上个瑜珈课,都怕老公照顾不好孩子……老师,这部分您是怎麽看的呢?」
听到这,言子yan睁开了眼,目光灼灼地望着台上。
brittany?k慢条斯理举起了麦克风,沉着地笑着开口:「这个问题,我私底下也被问过不少次,首先对追求梦想的坚持,当然是源自於热ai,这点我想大家都明白……所以我知道,你们想要问的是我如何放下我的家庭、不顾一切地去圆梦,对吧?」
观众们鼓噪着同意。
她换了个坐姿,继续道:「事实上,结婚以後的每一天,我对设计的热ai都只有增加、没有减少,看到许多朋友或老同学慢慢在自己的领域里发光发热,我实在嫉妒的不得了,但能怎麽办呢?谁让我正值巅峰时却怀孕了……所以孩子出生以後,我每一天都告诉自己,尽我之力将他养大,待到他能照顾好自己的时候,就放下他,然後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是的,我在结婚第一年时,就做了这个决定。」
这段故事从不曾在过去的访问中被提起,因此全场观众无不惊讶譁然。
言子yan看了眼墙上的时间,便压低身子站起来,尽量不惊动任何人地悄悄退场。
这时候,台上的brittany?k正继续没说完的话。
「有许多人质疑我是不是不够ai我的家庭,我必须澄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说到此,她的语气微微激动,「我ai我的孩子,b这世上所有人都ai他,在我眼中,他是谁都不能取代的宝贝;至於我的丈夫,我也从不後悔与他恋ai、与他共组家庭,只是……确实,到後来的这几年我们之间出了一些问题,但就如我刚才所说,我回到设计的路上是早就决定好的事,与我和我丈夫的关系无关。」
现场提问的环节继续进行,而此时言子yan踏出了艺文中心的大门。
搭车回到学校,已经过了放学时间,天也漆黑一片。他进校门走了不到两步路,竟突然下起了雨。雨势不太大,言子yan也没觉得淋着不舒服,便双手cha在口袋里,缓步往美术大楼去。一路上,半个人都没有,连高三晚自习的觅食人cha0,也受到天气影响而不见踪影。
走了几分钟,终於回到美术大楼,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往顶楼爬。
这一年来,他变得非常喜欢夜se降临之时,因为身在夜幕中,他感到特别自在。
没多久,他已经到了顶楼的铁门前,却听见一gu不寻常的声音,咚、咚、咚……像是谁正在木栈道上走动、踏步,那脚步声紮实且清楚。
这里本就少人来,一年多的时间也就他一个,不过是最近又多了个管湘而已。
难不成……
言子yan悄悄跨过门槛,转头往右一瞥,接着呆住了。
那是个线条非常漂亮的纤瘦身影,左腿立姿、右腿向後伸得笔直,整个人向前俯身,右手则顺着身t的曲线再延伸出去。她微微仰着头,受着雨水的头发已经打sh,可动作丝毫不显停滞,放下右腿交换了步伐以後,她顺势转了个圈,把发尾的水甩出了一圈圆弧。
那是管湘。
言子yan站在那儿,清楚感受自己内心的鼓噪。
他一直知道她的专长是舞蹈,可从来没见过她的舞姿。他不懂舞,平时也不怎麽看,自认为对这方面没什麽欣赏细胞,可如今却因为管湘在雨中的舞姿深深震撼。
转了个圈後,她轻轻拥住了自己,接着以右脚为重心,缓缓地侧弯下腰,并将左脚抬起。这个舞步,她做得很细致、很紮实,方能凸显出动作之美。慢慢地,她的右手几乎能碰地了,可却在这一瞬间,脸上闪过痛苦的表情。
同时,管湘的右腿就如断线一般曲起,随後失去支撑的作用。
砰的一声,她整个人摔倒在地,还溅起了些许水花,而这画面终於让言子yan回过神。
他说不清那瞬间的感觉,或许有惊讶、有害怕、有担心,也有愤怒,可能还有点别的什麽。他只知道在决定怎麽做以前,身t已经下意识地动了──就如那日,看见她站到墙上时一样。
言子yan冲到管湘身边,发现她吃痛地抱着右膝,脸se苍白如纸,几束浏海贴着侧脸,整个人给雨打得像从水里捞出来、瑟瑟发抖的小j。他站在她脚边时,她微微抬起头,脸上那一滴滴的,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解释一下你这荒唐的行为?」他居高临下看着她,背光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膝盖正如火烧一般疼痛的管湘,此时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点嘲讽、带点ch0u离,在她苍白的脸上看来格外醒目,如果细细探究,可以发现藏在那笑容之後的无助,可言子yan却无暇顾及这些。
他被这个不合时宜的笑彻底惹毛了。
「笑什麽?这种情况到底有什麽好笑的?」他双手紧握成拳,站在雨里对她怒吼:「知道自己腿伤了还淋什麽雨、跳什麽舞?很浪漫是吗?摔这一下你开心了?」
认识以来,管湘第一次见言子yan生气。
以往,他都是吊儿郎当的,动不动就说些让人翻白眼的话,从未如此疾言厉se。她本来还想笑的,可看他攒着眉、满脸戾气的模样,她突然又笑不出来了。
他好像真的挺担心她的。
管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膝盖,没答话,而言子yan望着她被雨水浸sh头发的後脑,非常生气。
做错事的人,被他吼了几句,还觉得委屈了?
他伸手,有些迟疑地顿住,并抬头瞧了瞧下着雨的夜空,想起几个月前从矮墙上把管湘拉下来的那天,也是这麽下着雨的。
也许……
他把手又伸向管湘的手臂,颤抖着一抓──抓住了。
很好。
言子yan迅速蹲下,将管湘的左手拉到肩上,接着扶住她的腰,一把将人拉起来。
「能走吗?」他暴躁地问她,「需要抱你吗?」
管湘被他问得一时懵了,「……不用,我能走。」
他扶着她进了花棚,让她在木椅坐下。管湘挪好了位置,发现言子yan很快就把手从自己身上ch0u走,於是突然想起了什麽。
「你……」她看着他呆问,「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的吗?」
他神情凝滞了几秒,然後一pgu坐到了木椅的另一端。
「是啊,非常讨厌,」他斜睨着她,眼里的愤怒还未完全退去,「所以关於刚才的行为,你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
管湘眨了十几秒钟的眼睛,一句话都没说。就在言子yan不耐烦地又准备骂人时,才见她突然低下头,用差点就被雨声盖过的极小音量问他:「你知道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至今,过了多久了吗?」
言子yan顿了顿……要她解释她的行为,她反倒考起他来了。
可他还是耐着x子算了一下,答道:「三个多月吧,怎麽了?」
「正确地说,是九十五天,」管湘说,看着他又问:「那你知道这九十五天里,我去了复健中心几次吗?」
这一题,言子yan是真的给问倒了。
她的确偶尔会在来顶楼的时候向他说起复健的事,但也不到能让他掌握她总共去了几次的程度。况且她铺陈这些,究竟是想要说什麽?
他摇摇头,只等她继续往下。
「我总共去了八十七次,」管湘拨开沾了水而黏在脸上的头发,「这八十七次里,我因为复健太辛苦而哭了四十六次、回家之後发誓再也不要去复健三十九次,还有,我遇见我的主治医师二十六次……每一次我都问他,如果我拚了命复健,能不能好起来?能不能回去跳舞?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机率?」
她停住,耳边只有大雨倾落的声音。
「他说不能,」管湘垂下眼,「这个答案,到昨天为止我听了二十六遍。」
听完她的话,言子yan感觉自己心脏钝钝地痛,像有谁拿东西敲打着。一般人被这麽否决一次就够难受了,这家伙到底是多固执,居然还问了这麽多次。
「就像你说的,我是在为难自己,」管湘笑了一下,很浅地,「我很si心眼,就算已经听了二十六遍,我还是想试一试……或许,是医生判断错了呢?或许我的腿其实会好呢?」
她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从小到大,邢华不知道说过她多少次;而这次,她也已经用自己的腿去证明了,李朝明是对的。
言子yan对这答案不甚满意,双手环x、一双眉毛拧在一起,「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今天这一摔,可能会害你以後都不能好好走路,到时候别说转科了,你真的只能休学……原本我以为你只是逻辑不好,现在看来,你连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
夜风呼呼吹过,全身sh透的管湘缩紧身子,感觉有温热的水珠从脸颊上滚过。
「我只是想要si心,」她咬紧牙根,一字一句道,可即使用尽力气,都无法阻止眼泪像雨滴一样啪嗒啪嗒地掉下,「我想要认清事实,想要痛到极点、痛到不得不放手……痛到让自己相信,原来这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再怎麽努力都没有用的。」
本想说什麽,言子yan却顿住了。
有些事情,是再怎麽努力都没有用的……这句话,让他想起了过去某一刻的自己。
他突然就理解她了,还有方才跌倒时,她脸上的那一抹笑是什麽意思。
那是她真正si心了、放弃了,还有如释重负的笑。
谁也没再开口。
不久後,雨停了,空气里弥漫着一gu泥土被打sh的气味。
言子yan看着管湘,一副全身都被雨淋过的狼狈模样,可眼里却有大梦初醒的澄明。他知道不必再劝了,因为她已经替自己做好了决定。
「你的脚,要不要紧?」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膝盖上,「需要去处理一下吗?」
管湘摇摇头,「只是关节不稳定,过几天就会好的。」
这时打了晚自习结束的钟,四周开始慢慢涌出嘈杂的人声。
「我该回去了,」管湘扶着木椅站起身,对他说:「趁现在没下雨。」
言子yan也站起来,嗯了一声。
她迈开步伐,可走得实在不算稳,在右膝毫无承受力的情况下,她一歪一跛地,像是随时都会跌倒。言子yan看不过眼,想上去扶她一把,可望了望天,还是把手给放下了。
管湘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只是笑了笑,「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她知道刚才是因为她跌倒、又下着大雨,他才会yb自己来扶她,可现在,他终究还是犯了疙瘩。她虽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导致他排斥碰触别人,却也明白这种事情不能勉强。
她曾多次猜测他总是翘课躲在顶楼的原因,如今却也慢慢懂了。
帮不上忙的言子yan,只得站在原地看管湘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出口去。
然後她突然停下脚步。
「所以,这就是你喜欢那部电影的原因吗?」管湘突然说,并回头看着他。
言子yan愣了会儿……没头没脑的,这nv人说什麽呢?
「halliday因为不擅长与人交流,所以创造了《绿洲》这个游戏,而那个年代,贫穷、饥荒、战乱,所有的玩家,都是为了逃避现实才会沉迷於游戏中,包含男主角也是,对吧?」管湘这麽问。
「是……是没错。」言子yan吓了一跳。他还以为她根本没认真看那部电影。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绿洲》这个游戏,」她距离他几公尺远,眼睛却直盯着他,眨也不眨一下,「你是不是也会想,乾脆就活在游戏里算了?」
「我……」言子yan有些语塞。
「毕竟在游戏里,谁也碰不到你,对吧?」最後她说。
然後留下他独自站在被雨淋sh的顶楼。
舞蹈科上年度舞展已过,经常被借去练舞或彩排的一般科目,也恢复了本来的上课步调。再过两个礼拜就是第三次段考、紧接着结业式,这阵子所有人忙着温书,班上也没再发生什麽令管湘闹心的事。
这一日,她趁着上课前来到导师办公室外。
天气渐趋炎热,某些校办已经开始吹冷气了。此时导办的门是关着的。管湘站在门前,手里紧抓着一张纸,反覆x1气、吐气,还是没举起手敲门。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走到一旁无人的楼梯间,拨号。
「喂?」那端很快就接通了,「湘湘吗?怎麽了?」
管湘深呼x1,感觉能听见x腔里传来的心跳声。
「湘湘?」邢华没听见回答,又喊了声,「听得到吗?」
「阿姨,」终於,她能挤出声音来了,「我要转科了。」
这一回,换那一端沉默了。十几秒间,只有不远处树上的蝉声。
「是吗?」良久,她听见邢华略带鼻音道:「你想清楚了就好。」
「嗯。」
「湘湘,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邢华又道,「我只希望你开心健康地活着。」
这句话是什麽意思呢?管湘反覆咀嚼着。
为什麽她有一种被放弃的感觉?
「阿姨,」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很低很小,「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讲到最後几个字,那音量几乎听不见了。碰巧邢华那儿有人喊了她一声,约莫是工作室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得去处理。
「湘湘,我得去忙了,晚上回家再说,好吗?」
管湘嗯了一声,两人收了线。
她又走回了导师办公室门前,这会儿掌心似乎都出汗了,手里的纸又给她捏得皱巴巴。
终於,她抬起手敲了两下,叩叩。
里面传来戴芷的声音。
「进来。」?
刚结束两堂地理课,管湘把课本塞回ch0u屉,瞄了眼课表,从书包里抓了东西往外走。
正值九月,学校里但凡没有屋顶遮掩的地方都晒得不像话,越接近中午,地表越像是要冒出岩浆来,只有固定一帮不怕si的热血青年,下课时会抱着篮球在c场上跑动,其余的人,能不离开教室就尽量不出去。
这会儿第三堂课,不得已必须换教室上课,管湘才走到半途,额上已经积了汗。好在教室里都有冷气,她加快脚步,总算到了位於服设大楼四楼的美术教室。
她是第一个到的。
她拍亮灯,又启动了空调和电扇,接着在角落选了个位子坐下,把画本和一个累赘的大笔袋往桌上放。大笔袋里放了不少东西,除了寻常学生会准备的铅笔和橡皮擦外,还放了几只g线笔、高光笔,和一整组四十八se的水溶x彩铅。
这些都是她按网路上的建议买的,是不是符合科里的规定,她并不清楚。而为了不要落後班上同学太多,暑假时她不仅花了大把时间找资料、做功课,还去上了速成绘画的课程,尽量打好自身基础。
原以为这样的准备已经足够,事实证明是她小瞧了汉平艺高的服设科。
班上同学三三两两地进了教室,在看见管湘已经坐在里头时,不约而同都是一愣,接着刻意挑了离她较远的桌次坐下,并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她。
这就是管湘选择第一个到教室的原因,与其姗姗来迟在进教室找位子的过程中被盯着看,还不如她先躲在角落里,起码不那麽引起注目。
在典型服设科的人群里,管湘就像个小透明。
如果她是轻淡的素描、言子yan是大胆的水彩,那麽她的同学们就是用se冲突又矛盾的普普风漫画。同样的制服,每个人可以穿出不同的版型;耳朵上不是钉着的就是挂着的东西,令人目不暇给;眼影b她以往公演时能想到的用se都更前卫;缤纷而惹眼的发se大有人在……於是她的长直纯黑发及一脸素净,就成了班上的稀有动物。
周围的视线灼人,管湘於是低头翻开素描本,那是她前几天刚买的,里头什麽也没有,就是一片纯白,即使如此,她仍假装看得入神,连同桌坐下了谁都没注意。
然後,一阵耳语传来。
「喂,听说那家伙是在舞蹈科混不下去才转过来的。」
「真的假的,那不等於完全没服设基础吗?」
「真不晓得科主任怎麽会答应让她转过来。」
「主任是不是忘了,服设是我们学校入学门槛最高的科啊?」
「……」
类似的耳语自从前几天开学、老师在台上正式介绍过她以後,就一直没少听过。管湘装作什麽都不知道,继续盯着她眼前的白纸。没多久,班导进来了。
班导蔡佑怡,同时兼任他们服装画的科任教师,是个出过好几本教材、一天到晚跑讲座的名师。她先是点了名,接着给全班发下练习纸,开始用投影片逐步讲解和示范皮革的上se技巧。
管湘捏着笔,时不时就有些出神。
过去她上的术科课,没有一堂不是用尽全身力气去跳的,每一堂下来都是汗流浃背,现在突然要她静静坐在位子上吹冷气,她只有满心的不习惯。
「总的来说,就是利用高光和y影来表现出皮革的光泽感,这部分要反覆练习……」讲解告一段落,蔡佑怡让同学拿起练习纸和铅笔,「第四堂课我有讲座,你们就留在这里把图稿完成,每个人交一套皮革设计上来──下课画完的先交给小老师,来不及的人周五前给我。」
「唉──」怨声载道,同学们开始不情愿地掏出工具,有人削铅笔、有人翻图录,也有人直接一头趴在桌子上装si,教室一下子闹哄哄地。
这时蔡佑怡边把投影机关上,边道:「别忘了,上se要由浅到深,这是定律,不能因为是黑皮衣,就用最黑、最粗的笔一次涂满,知道吧──何天兵,说的就是你!」
语毕,全班几乎都大笑起来。
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两、三张桌子外,有一个深棕se头发的娇小nv生,此时正红着脸、缩着头,看不清是什麽表情。管湘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几秒钟……竟觉得有些眼熟。
刷──
耳边响起铅笔画过图纸时特有的摩擦声,管湘回过神,发现同桌的人都开始打线稿了。她赶忙抓起自己的铅笔,也低下头来奋斗。
服装画,首先画的是人,接下来才是衣服。
暑假时,管湘看过好几个影片教程,也自己练习过几遍,大约知道该怎麽下笔,但和服设科生累积了一年、甚至更久的功底一b,还是不堪一击。她画了又擦、擦了又画,纸都烂了,ga0半天好不容易打出个简单线稿,还是模特儿姿势最贫乏、最无聊的那种,可转头一看,同桌的都开始上se了。
咬着下唇,管湘不想示弱,於是低头加快了速度。她按照想要的感觉将衣服的细节g勒出来,接着擦掉铅笔稿,用彩铅逐步把颜se填上去。画着画着,她彷佛进入了一种无我境界,完全听不到外界声音。
事实上,汉平艺高的学生在内转时,是必须参加考试的,并非说转就能转,这点她一直非常清楚,也因此当初上交转科申请书时,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要是考试没能过,就认命地休学。
可後来不知道为什麽,转科考还没考,她就收到了申请转科通过的答覆,再之後才辗转听说舞蹈科的科主任、戴芷,甚至邢华都出面了,以她过去在舞蹈科战功赫赫的贡献来和服设科主任交涉,望他免去管湘的入科考试。
所以同学们说她什麽,她一点反驳的底气都没有……她确实就是靠关系进来的。
距离下课钟响还有五分钟时,管湘终於把图画好了。她吐口气,放下笔看看四周,发现其他同学早就都画完了,正在嬉闹聊天,且同桌同学的作品,目光所及,尽管只是个皮革练习画,可各个画工非凡、设计独到,一看就是尖子生的水准。
至於她自己……管湘低下头。
为了赶在时间内画完,她有很多细节都没能顾及,跟其他人的b起来,她的倒像个半成品,而且还是画到一半被人拿去随便涂鸦的那种。
才这麽想,耳边便传来了嗤笑声。
「画了那麽久,可画的那是什麽啊?」
「我妹的随笔涂鸦都b她这好看。」
「真的假的,你妹几岁啊?」
「四岁,哈哈哈哈……」
管湘收拾着东西的手顿了顿,但最後还是面不改se地把se笔都塞回笔袋。
她初来乍到又没有半点底子,会有这样的结果也是早就料到的事。
默默收拾完,她伸手轻轻点了点隔壁同学的肩膀,「请问,小老师是哪一位?」
那人没说话,只用眼神瞟了瞟靠近门口的那一桌。
同桌一共坐了六个人,不过管湘倒没有费太多力气去分辨谁是小老师,因为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来──金棕se的长卷发、完美的全妆;那gu特别g练的气质,以及她面前那叠其他同学缴上来的练习纸。
管湘起身、顶着众人的目光交作业去。
本以为交了就算完,没想到小老师看了她的画一眼,竟噗哧一声笑出来。管湘正要转身的脚步一顿,只得停下,轻轻一瞥那人制服上的绣字。
「同学,你是来ga0笑的吗?」那人掩着嘴正笑得开心。
看来这个小老师是想指教她一番了,管湘深x1一口气,决定承下来。
「我的画……有什麽问题吗?」管湘礼貌地问。
颜以郡轻轻甩了甩她的图纸,特别不屑,「你这画的是nv人吗?肩宽、手腕和大小腿的形状,都壮得像个男人;再来,腰该是人t躯g最窄的地方,反之t0ngbu最宽,你连这基本概念都没有,怎麽敢下笔呀?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我们汉平服设要没落了呢?」
她的音量不算小,话落,周围一阵哄笑。
「抱歉,是我练习不足,」管湘自知技不如人,面对颜以郡的奚落也没生气,只是伸出手yu拿回自己的画,「我再回去改改吧。」
「别把这里当成收容所,没地方去了就挤进来,」颜以郡语气里的轻蔑再明显不过了,「这里可没有你想的好混。」
管湘不说话,只是用平静的眼神瞧着颜以郡,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这时,下课钟响了,看热闹的人群捱不过生理需求,纷纷收了东西准备去买饭。颜以郡微g起嘴角一抹笑,把练习纸随便扔在桌上,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离开了教室。待管湘回到座位上,邻座的人早走光了。她慢吞吞地整理东西,直到教室只剩下她一个人。
或者说,她以为只剩她一人。
鸦雀无声中,一本书被放到她面前。管湘抬眼──是那个课中被老师点过名的nv生。
她转了转思绪,「你是……何天──」
「我、我叫何天瑜。」大概是怕她会说出那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绰号,nv孩迅速接口。
「你好,」她浅浅一笑,「我是管湘。」
「我知道你,」何天瑜戴着圆框眼镜、绑了两搓小辫子垂在肩上,身材十分娇小,说话时两颊泛着酡粉se,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害羞,「我在brittany?k的服装秀後台见过你。」
管湘微微瞪大眼──这麽一说,她可想起来了。
她望着她,「……你是那个二之一?」
何天瑜不好意思地笑了,「对,是我。」
管湘愣了半晌,「好……巧。」
「这本书,是班导出版的人t画入门教材,我们高一的时候用过,」何天瑜推了推圆框眼镜,认真道:「人t结构的确是服装画的基础,如果不够熟悉,就没办法画出好看的效果图。」
管湘伸手拿过那本书,大略翻了翻,里头均是人t骨架、b例的详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