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 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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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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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斜晖脉脉,被那一幢幢高耸的大厦和斑驳的矮舍自两侧包夹,y生生地挤压出一抹腥红,在空中摊染开来,以覆水之势缓缓晕上一卷卷白净的云。云似乎不飘了,凝固在昏沉沉的夕yan脚边,一动也不动。血丹se的霞熠着光似一缕缕金灿灿的锦缎,纎密地绣在窝居角落的游民的褴褛上和往来行人的发上。

痀偻着腰的老李踩着三轮车,每走一步便落下细碎的嘎吱声,用粗绳绑在杆上的喇叭发出铁锈味的叫卖:「芋仔冰、红豆冰……」一串冰品後伴随的两声「叭噗──叭噗──」在街头巷尾间拉得老长。刘太太牵着晃头晃脑的孙子朗声道:「哎,老李,两个芋仔的。」

老李停了下来,一面挖着铁桶里的冰,一面寒暄:「刘太太,今仔日是你带喔?我还想说好像几天都没看见你。」

这刘太太一听,便放开孙子的手,动了动乾瘪的薄唇怨道:「说到这个我就气,阮老的留下来的那间厝,我不是都租给那些站壁的吗?前几天有一个给我在里面自杀啦!另外一个带囝仔的,这个月房租又迟了!这都几号了?多睡几个不就有了?」刘太太边说,那尖锐的腮帮子边隐隐鼓动。

「阿嬷,站壁的是什麽?」

只听刘太太哎哟了一声,轻拍那孩童的臂膀,念念叨叨着囝仔人有耳无嘴的话。

「你也是辛苦了。」老李讪笑着递出芋仔冰,「五十。」

「五十?怎麽又涨价了?」刘太太细长的眉眼蹙了蹙,还是拿出一枚y币。

那老李歉然接了下来,道:「原物料一直涨,生意又不怎麽好,我也没办法……」

刘太太摆摆手,让孙子拿好冰,正准备离去时却越过老李看到了一双幽深的圆眸盯着她瞧,她气得鬓发结成一团,啐着嘴骂道:「孽种!」

老李闻言回过身,望见了骑楼下卷曲着双腿瑟缩在便利商店门口的小nv孩,她睁着杏仁大的眼,黑亮的瞳仁闪着弹珠般晶莹的、通透的目光。她稚neng的脸庞似乎是被晒得红肿,身上那件洁白的制服上有一块块乌黑的脚印。

「她也是可怜……」老李轻叹道。

刘太太却哼了哼,抬起下巴又说:「贱人贱命。老母是站壁的,老爸也不知道是哪个娼客,就是个贱种!站壁的能教出什麽好小孩?呵,咱艋舺什麽没有,就站壁的跟游民最多,那些人啊……」

老李沉默着听刘太太在孩童面前吐出那麽些个不堪入耳的话好一阵子。待她骂过瘾了拉着孙儿离去,老李这才挖了两球红豆冰缓缓走向小nv孩。

「小暖啊,这个阿伯请你,不要钱的。」

小暖抬眼看了看老李额前因劳动留下的汗渍,又瞅了瞅他手上陈年的老茧,轻声道:「没关系,李伯伯,妈妈有给我钱吃晚餐。」

「这也不是晚餐,你就当点心吃吃。」老李慈蔼笑道,「你在等你妈妈吗?」

「嗯。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等她下班再一起回家。」小暖边说边翻找着身旁的书包,掏出了五十块零钱,双手托着要给老李,「李伯伯,我还是跟你买好了。」

老李顿了顿,还是接下了小暖的y币,「你也别等了,你妈妈……也不会那麽早下班……」

小暖没有答话,只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口红豆冰送进嘴里。冰和红豆在舌尖涩涩地化开,一时之间她竟尝不出这味道是甜还是苦。

老李见状便识趣地踩上三轮车,摇摇晃晃地消失在古朴的街角。

夕yan又往下沉了一些,像块滚烫的烙铁,离小暖又靠近了一些。

小暖将那碗红豆冰吃个jg光後,站起身来拍了拍衣上的灰,却怎麽也拍不乾净,尤其是那一双双皂灰的足印子,彷佛是本就长在她身上的胎记。她失神地拎起书包,朝龙山寺捷运站的方向走去。

傍晚时分,正是车水马龙。她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载沉载浮,险些淹si在一波又一波喧闹而欢腾的笑语声里。远远地,她终於看见了和三三两两娇yan穠丽的nv子一同立在金裕记银楼边的母亲。

她的母亲冰心身穿刺着赤焰焰的芍药花的月白se旗袍,脚底蹬着一双时髦的红se高跟鞋。她的肌肤在珠宝展示柜旁如温润的和田玉透着皎洁曲折的光,额头下的一对平眉似蹙非蹙,丰圆的眼和浑厚的唇瓣懒懒地垂下,墨黑的发卷着层层叠叠的弯曲沉在背脊上。

小暖悄悄走近一点,闪身躲进小暗巷,几声调笑却冷不防地窜入她耳里──

「你说,冰心那b1a0子穿旗袍的sao样,今天又从我们这里g走了多少客人?」

「你少来了,自己不争气,有本事你也穿件开衩旗袍!我看也不见得输她。」

「程姊,你就别亏我了。我有再大的本事,也没她厉害,穿个旗袍就能留下个杂种。再说了,这都什麽年代了,谁还老穿着旗袍啊?不过,程姊,你认识她久,一定知道什麽吧?像是那孽障哪来的?」

「孩子能怎麽来的?我倒是知道她旗袍的事。听说是她妈留下来的,当年她妈可是宝斗里的红牌……」

「宝斗里?还真有本事,母nv都有本事!那依程姊你说,她那nv儿将来是不是也继承下去呀?」

程姊不接话,自顾自地道:「冰心她妈呀,不像个妈。她会下海,全是她妈一手促成。」

「这又是怎样?你说说吧,程姊。」

程姊向被地面缓缓吞食的斜yan望去,声音一拢白烟似的轻浅:「冰心原先有个男朋友的,还怀了孕,结果被她妈知道,y是b着去堕胎。後来为了钱,把她卖到中山北路,不久就突然暴毙,当年她才十七岁。我就是那时候认识她的,她也怪可怜的。」

「暴毙?她妈怎麽会突然暴毙?」

小暖听到此,腿上忽然一阵痒,低额探去,惊见一只桃仁大的蜘蛛在脚边吐着丝。她吓得胡乱跺踩,每一下都钝重地反弹回她的脚底。她狠狠地盯着那只横si的蜘蛛,没有注意到停下交谈的两个nv人正瞧着她看。

「小暖,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程姊厉声道。

小暖闻声,惊骇地退了两步,吊着圆眸看了她们一眼,便沿着墙根跑开了。

程姊摇了摇头,「冰心可怜归可怜,至少也还有个nv儿作伴。哪像我们,是nv人却活不成nv人。」

随着空气中的静默,蛰伏的地平线已将日头纳入口中,只余下一望无际的晦暗。冰心仰面凝视着天,绯红的唇若一蕊桃花在朦胧夜se绽开,一声叹息轻不可寻。

「台北什麽都好,就是看不见星星太可惜了。」一道粗哑的嗓音在冰心耳畔响起。

她回过头,便对上一双拖着细细鱼尾巴似曾相识的深沉的眼,她的灵魂有那麽一瞬掉进了对方的眼波,但她随即ch0u身,「先生,一千五。」她打量着西装革履的男人,声音淡如水。

男人温文一笑,点个头算是交易成功。冰心g起一绺鬓边的发收在耳後,「跟我来。」

两人沿着西园路在桂林路过了个弯,走进西昌街。西昌街零零散散的摊贩齐头并列着,有时一阵风吹来把臭豆腐的su香、豆花的清甜、米粉汤的温热捎进鼻息间。冰心敛下眼,翘挺的睫毛搧了两下,她在贴满广告纸的粗硕的电线杆前停了下来。

「先生,请。」

他们一同进了电线杆後的老旧公寓,楼梯间剥落的墙壁泛着一gu陈年shcha0的霉味。霉味绕着二人的身躯不散,直至冰心开启又关上租屋处的大门依旧缠萦未断。

男人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劳力士绿水鬼腕表,缓缓褪下上身的衣物。冰心这才细细端详起面前举止儒雅的男人,忽然,她惊呼道:「等等……你……该不是……德生?」

男人怔了怔,x膛前皂灰se的胎记在冰心的凝目下曝晒。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轻唤一声冰心的本名,「是你吗?几年了,我都数不清了。你的样子我都快忘了……」

冰心望进德生的眸子。顿时,她的内心浮浮荡荡彷若一线悬空的风筝。那双眼底映照着她,年轻的她,令她倏地念起那段花样年华又倏地复回现时。因她望见了,那双眼早蒙上一层灰,眼中的自己也早生出褶皱。

送德生离开时,冰心仍恍恍惚惚的。她踩在裂出几丝缝隙的水泥地上却如履云霄。

「我会再来的。」德生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转身下楼阶。

「妈妈?你回来了?」小暖稚neng的声音在楼梯间轰地劈了下来。

冰心心下一紧,德生回头高深莫测地望了她一眼,便默然地扬长而去。只是在与小暖擦肩而过之际,瞧了她两下。冰心把此景收进眼底,一阵狂风暴雨在昏暗的天的一边蓄势待发。她猛地扯着nv儿的手腕进屋。小暖颤颤地看向母亲y冷的面se,蚊声道:「妈妈?」

「你为什麽这个时间回来?」

「我……我以为你下班了。妈妈,今天是我的生日……」

冰心一听见生日二字,那根jg细的风筝线便啪的一声断了。

「生日?你别跟我说生日!我告诉你多少次了,十点之前不准回家!你现在给我滚进房间里,明天上学之前都不准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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