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1 / 2)
关栀涵是个念旧的人,所有她拥有过的回忆都能因为一件物品、一件小事被触发,那些画面有的会一闪而过,有的会不断在脑海里盘旋;有些画面会晦暗模糊,有些则是所有细节都完整呈现。
栀涵一直觉得,自己脑袋里的记忆t大概都是被这些往事消耗,导致自己在课业和生活琐事方面的记忆力特别差。
栀涵的大学离家大概四十分钟的车程,大学住家里总是有好有坏,因为门禁关系她没什麽朋友,感情较好的也就三个,她们各给对方取了字母绰号,栀涵叫q,另外三个分别为j、y、e,y的生日离跨年较近,j、e和栀涵讨论後便决定在一起跨年的那天提前庆祝y的生日。
「生日快乐!」四个nv大生聚集在跨年演唱会的舞台前,另外三个分别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
栀涵送了一对耳环,j送了香氛蜡烛,而e送了一只三十公分的泰迪熊。
y看到大家的礼物有些错愕,更对突如其来的庆生感到惊讶,她开心地翻着大家做给她的手工卡片,同时又讶异生日礼物都刚好是她期盼已久的物品,尤其看到泰迪熊时更是眼睛一亮,立刻抱在怀里,ai不释手。
那只泰迪熊的四肢是可以自由转动的,栀涵看着y将泰迪熊转成坐姿,修长的手指转动熊腿部的关节,转出栀涵的回忆。
对普通的小学生来说,学校没教的事总是最引人好奇,那种新奇的动作、语调、叠字,甚至别国语言的拒绝词语都能让大家哄堂大笑。
这已经不是什麽古早的时代,孩子也不天真到相信牵手拥抱就能生孩子,更不可能相信自己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栀涵不知道关於生小孩这种事,其他人是怎麽想的,但她知道事情绝不这麽简单,她知道男生有地方和nv生不一样,知道班上男孩们的动作代表着什麽,知道他们在取笑些什麽。
nv生被说se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有些nv孩倒还觉得骄傲,好似自己跟上了cha0流,懂了较多的事,跟男孩们相处自然也较紧密些。
这个年纪的孩子,如果不多少知道一些,不但无法融入话题、理解同侪的用词,更有可能成为被讥笑的对象,对他们来说,限制级这三个字如过眼云烟,电脑上总会有资源让他们取得所需。
关栀涵生得一张jg致小脸,双眸就像繁星点缀的夜空,闪耀动人,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总是让妈妈做了各种造型,今天只绑了简单的双马尾。
「欸大姊!你看,老师给我的熊熊!」关栀涵的妹妹关芷熙从书包里拿出一只小熊。
关芷熙还在幼稚园的年纪,脸上还有着婴儿肥,圆圆大大的眼睛和关栀涵一样遗传了父母的优良基因,差别在於芷熙蹦蹦跳跳,容易流汗,父母让她留了一头俏丽的短发。
栀涵见过芷熙手里的那种熊,毕业典礼的花束上常出现,t型不大,能坐能站,对小朋友来说倒也ai不释手。
她接过那只小熊,食指穿过小熊两腿间,拇指和中指放在小熊的双腿两侧,另一个和栀涵长得极为相似的妹妹关苡晴见状笑道:「什麽啦哈哈哈哈哈!」
栀涵没说什麽,只是跟着大笑,三姊妹笑得不亦乐乎。
他们都知道那是什麽,却也不必明讲,就算说了也如同电视上的卡通人物般滑稽。
「笑什麽笑得这麽开心?」刚办完事的父母回到车上,关上门便从後视镜见到三个nv儿笑嘻嘻地不知在玩些什麽。
「妈妈你看!」芷熙拿着小熊,做了刚才栀涵做过的动作。
有别於三个nv儿的嘻笑,妈妈徐子懿皱了眉头,爸爸关聿泉更是质问:「谁教你的?」
「大、大姊…」芷熙放下小熊,准备挨骂。
子懿瞪向栀涵,聿泉则开口道:「自己知道就好了,做这个动作g嘛?」
栀涵没有说话,只是收起笑容,看向窗外。
「一点拢无nv囝仔欸款!」子懿的语气里还藏着愠怒,眼神转向前方的道路,打了档、放掉手刹车,车子开始动了起来。
「学彼些阿哩不达哩尚厉害!」彷佛是要强调自己的怒气,子懿边驾着车子边用台语碎念着:「每次你伯母在问你课业上的事,说哥哥读了怎样的学校,你们还笑笑地听,人家看不起你们,你们不知道?」
栀涵看着车窗外快速移动的风景,一脸莫名其妙,不懂为何父母要生气,也不懂为何妈妈要说那些话。
她知道哥哥成绩不错,考上不错的高中,伯父一家人都挺高兴,常拿来说嘴,但这不构成嘲笑她的理由呀,她才国小,怎麽和高中生b?
车上的气氛在子懿碎念後陷入一片静默,车子低沉的引擎声传入栀涵耳里,好似她内心里不明所以的低吼。
见气氛尴尬的芷熙默默地将小熊收回书包里,苡晴则是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彷佛自己不属於这个世界。
那年,栀涵国小五年级。
手机萤幕亮起,栀涵将视线从泰迪熊身上移开。
回忆的片段总能轻易地被打断,可记忆中那些情感却总会在心头上持续一段时间,像晨间缓慢散去的雾,总在心里蒙上一层灰,连本人也0不透、看不清。
栀涵看着子懿传来的讯息,有些许无奈,但很快地收起情绪,继续露出笑容,看着y惊奇地翻开大家的手作生日卡片。
「怎麽了?」j和栀涵认识最久,本身也是个心思细腻又温柔的人,栀涵的表情毫无遗漏地落入她眼里,趁着y和e聊得正开心时,j小声地询问栀涵。
「後天阿嬷忌日,要留在家帮忙拜拜。」栀涵语气平淡,她对自己的nn没什麽印象,只知道对方在苡晴出生前七天过世,其余的只剩下固定的生日与忌日的祭拜。
「班上的活动得推掉了?」
「也只能推掉了。」栀涵苦笑。
j没有多说什麽,只是嫣然一笑:「没关系,我也不能参加,时间太晚了。」
关栀涵的家位於住宅区,是聿泉年轻时赚钱买下的透天厝,而因为爷爷的遗愿,聿泉一家五口和其哥哥关毅一家子一起住,那一家四口住一、二楼,而栀涵一家子则住在三楼,四楼则打造成公妈厅,供奉着祖师公等神明和自家祖先。
每逢忌日或是生辰,在家的人总会忙上忙下,在一楼的厨房煮好饭菜,接着由孩子们端上四楼,五个孩子对拜拜时爬上爬下端菜感到厌烦,之後便自己想了一套接力的方式「运送」饭菜。
「下来端菜了!」伯母郭萍的声音从一楼传来,堂姊关梓便走上三楼,叫上关栀涵三姊妹一起下楼。
「哥哥呢?」芷熙饱满的小脸充满疑惑。
「哥哥昨天很晚睡,叫都叫不醒,我们端吧!」关梓匆忙地解释,没注意到栀涵像是想起什麽似地眉头深锁。
晚睡?是去做了什麽事?
房间天花板上的星星、月亮形状的萤光贴纸此刻正闪闪发光,书桌附加的书柜上摆着旧式的移动音响,此刻刚播完床边故事,小小的萤幕上显示着最後一则故事的编号。
五坪大的房间里住着两个nv孩,此刻正分别在上下舖熟睡着,栀涵睡在上铺,呼x1平稳,看似做了个好梦。
半晌,房门轻轻地被打开了,nv孩们的爸妈探头进来,看见nv儿们睡得安稳,便又关上门回自己房间。
几十分钟後,nv孩们的房门又被打开了,木制房门传来吱呀声响,开门的人熟练地稍微出力提起房门,减少木门发出的声响。
关桓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小小的房间里光是书桌和床就占去了大半空间,加上一个大型的木制衣柜後,成年人在里头连走动都有些困难。
关桓看着下铺熟睡的nv孩沉思了一会儿,避开了正在旋转的电风扇,手稳稳地抓着木床旁架设的梯子,毫无声响地爬进上铺,接着坐在栀涵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像在看一件从未见过的珍宝,几分钟後,他开口以气音道:「小涵!小涵!」
栀涵眼皮颤动了几下,没睁开眼。
关桓不si心地继续喊她,甚至伸手摇摇她的手臂。
栀涵被吵得翻了个身,不情愿地撑开眼皮,小手r0ur0u自己还有些模糊的眼睛後,她看清了坐在床边的少年,惊讶道:「哥哥!你怎麽在这里?」
关桓看着她微笑:「我睡不着,我们来玩吧!」
「可是我想睡觉。」栀涵被那微笑吓得身子一僵,她看过很多武侠电影,知道在那个世界里的自己若是动弹不得,有可能是被点了x,然而她清楚知道自己僵住的身t是心理的恐惧所致,是解不开的x。
她抓起枕边的小狗玩偶,看着小狗的塑胶眼睛,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彷佛在小狗黑得如一潭w水的眼睛里能找到洗净恐惧的方法。
见到栀涵连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关桓又道:「一下子就好了。」
「你为什麽会睡不着?」栀涵将手中的小狗玩偶举得高,双眸望着它肚子部分的白毛。
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像笼子里准备被拔毛的安哥拉兔子。
「因为你不在我旁边啊!」关桓将pgu往床上挪了挪,动作自在如一切理所当然。
栀涵见两人的距离缩短吓得眼泪差点掉出来,她x1口气,把未出的眼泪吞回去,并佯装镇定地放下小狗玩偶,将它紧紧地抱在x前:「我真的很想睡觉,你不要在这里吵我,我不想玩。」
语毕,栀涵闭上眼。
关桓没有说什麽,多看几眼栀涵後,他又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
发现关桓已离开,栀涵睁开眼,逃命似地爬下床去将房门上锁後,又跑回床上,躲进棉被里,积蓄已久的恐惧化作眼泪,浸sh了枕头和床单,就这样哭着哭着,她睡着了。
「小涵!小晴!起床啦!吃早餐了!」栀涵的妈妈一早就来栀涵的房间,伸手开门却发现门上锁,她疑惑地找来钥匙,一开门便见到自己一对nv儿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连忙摇醒她们。
梳洗过後,栀涵咬着妈妈递给她的面包,无jg打采地吃着。
「小涵,你的房门怎麽锁起来了?」子懿一脸关切地问道。
栀涵嚼着面包,听到妈妈的话,她顿了顿,看着爸妈疑惑的眼神,她慢吞吞地开口:「因为昨天、前天、大前天的半夜,哥哥都会来房间,然後坐到我床上。」
其实还有大大前天和大大大前天,但她不敢再去回想到底是什麽时候开始的,深怕想起一些不该想起的事。
「那他有做什麽事吗?」子懿又开口,夫妻俩脸上充满着困惑。
栀涵摇摇头,继续吃着面包。
「那以後你们就把门锁着吧。」聿泉说完後看了妻子一眼。
栀涵点点头,吃完面包後开始喝装在塑胶袋里的牛n。
那天晚上,子懿开车去接聿泉下班,在车上,栀涵装睡,听到爸妈在讨论该怎麽处理关桓跑进她们房间的事,他们说得很小声,但她却听得很清楚,爸妈说了这件事要是让伯父和伯母知道的话,关桓一定会被打si的,讨论最後的结果是让栀涵锁上房门。
栀涵有些绝望,也许身为nv孩本就该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那年,栀涵国小三年级。
「小涵!」关梓的声音将沉思的栀涵拉回现实:「这个很烫,要小心!」
关梓端了一盘刚煮好、汤汁极多的菜肴,小心翼翼地嚷栀涵端给下一个人,她领着三姊妹,四个人接力将饭菜运上楼,由於少了一个人,四人得走的路程便长了一些,但四个nv孩子也没说什麽,关梓也因为疼妹妹们,自己多走了一段路。
待所有饭菜都运上楼,关梓开始布置供品,苡晴和芷熙帮忙擦桌子,而栀涵跟着关梓,做那些对方吩咐的一切琐事。
栀涵一直很佩服关梓,每次拜拜的时候关梓都知道怎麽摆放饭菜供品──饼乾得先拆开一包、水果得先洗过、盘子、杯子和筷子的数量得算好、筷子得放杯子的右边……
相较於只会读书的哥哥,栀涵觉得关梓厉害多了。
一切布置妥当後,郭萍和子懿也刚好收拾完一楼的厨房,两人上了四楼,途中顺道叫醒还在熟睡的关桓。
聿泉则是在子懿进房唤他後跟着上楼。
栀涵小时候一直觉得,自己活在一个nv人主导的家庭,家里的事一律由nv人处理,nv孩子在这家的地位极高,然而,在教育与nvx主义的薰陶下活了十几年的栀涵知道,一切不是这麽回事。
自古以来,男主外nv主内、重男轻nv等观念一直深存於华人文化,是一道挣不开的枷锁,对在外打拼的男人来说,工作、读书、压力大都是极度适合用来束缚并使唤nv子的工具。
男人们总认为nv人就该在家顾小孩,该处理家里一切琐事,那是她们的责任也是义务,nv人也将这种观念视为理所当然,就像长年黏在教室地板上的黑se口香糖,得费好大一番力气才能将其铲除,甚至因为不易察觉而没有根除的可能。
关毅是最後一个上楼的,待他上楼後,郭萍早已点好香,关梓负责将香递给大家。
如同往常祭拜一样,关毅带头念了一串祈求事业顺利、身t健康的祈福文,大家安静地听着,偶尔提一下香,栀涵则是盯着线香燃烧出的烟直看,耳里听着站在身後的妈妈用极小的音量念着和伯父不一样的祈福文。
掷筊是拜拜後吃饭前的工作,在栀涵的记忆里,这是一个请求允许的过程。
掷筊的工作一向都是由郭萍来执行。
啪啦──
,大家纷纷出面或谴责、或抱怨、或述说自己的经验,某些文章被大量转发,某些人遭受攻击,大家无不成为键盘手,喀哒喀哒地发表自己的看法,甚至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以无感的文字留言中伤他人。
而现在,又有几个人记得那位nv作家呢?
栀涵闭上眼并深x1一口气,可幼稚园时期的画面却毫不留情的冲进脑海。
栀涵读的幼稚园很特别,里面充满身障的孩子,栀涵所在的班级是唯一的正常班,除了平时的一些画画、玩耍、学习外,他们多了一个机会学习如何照顾别人。
栀涵记得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後,记得那位老师叫小草,是她在那间幼稚园里最喜欢的老师,每个礼拜总有那麽一天,那麽一个时候,老师会坐在教室里的木头地板,小朋友们会围着她,一双双渴望学习的眼睛总睁得大大的。
「今天老师要教你们怎麽保护自己!」小草老师微笑,坚定的眼神看着那群坐在自己前方的小朋友。
「如果有人0你,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要大声说不。」
「不!」有几个小朋友立刻嘻嘻哈哈地大喊,有几个0了一下隔壁同学的手臂或脚,被0的同学也立刻大喊不,大家玩得不亦乐乎。
「有些地方……」当老师再度出声,小朋友们便很快地安静下来。
「不论是谁都不能乱碰我们泳衣遮住的地方。」似乎觉得刚才小朋友们的举动不够庄重,老师接着补充:「被碰了一定要很严肃地说不。」
看着小朋友们依旧带着嬉闹的眼神,小草老师决定找个人来示范。
她面向坐在自己隔壁的栀涵,修长的手指抚上对方纤细的手臂,接着轻柔地抓着:「如果今天你这样被0,你该说什麽?」
「不要。」栀涵看着老师的动作,乖巧地回答,语气里没有一丝严厉,反而有撒娇意味。
「……」小草老师心有无奈却也不敢表现在脸上,只能有耐心地道:「要再凶一点,像这样……」她表情转为严肃,拧着眉看着对方:「不要碰我!」
栀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老师又接着道:「必要时,为了保护自己也能把对方的手打掉。」
看着栀涵的表情,老师决定再试一次,这次她伸手抓了栀涵的脚踝:「这样你要怎麽办呢?」
只见她迟疑了一下,用软绵绵的语气小声地说了不要,又轻轻地将老师的手拨开。
「你这样太温柔啦。」小草老师无奈地笑了笑。
栀涵见老师笑,自己也跟着嘿嘿笑,表面上似是不懂老师在谈一件严肃的事,实际上,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也许她早被母亲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什麽叫不要。」给定了型,拒绝长辈这件事她早已做不到,又或者,单纯在这方面,她做不到。
那年,栀涵幼稚园大班。
原本平静的双眼再次睁开时已充满怒火和少许的悲痛,栀涵开启word的画面,似乎想起了什麽,喀哒喀哒地打起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