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游犬(1 / 2)
林中有道黑色的身影飞掠而过,掀起一片疾风,稍后又有几道暗色的影追身而上,跟不了多久,就发现他们已经失了目标。
太子拥川甩掉了跟班,乐呵呵地在林子里闲逛。忽闻一声“呜呜”的狼嚎,穿林破空钻进他耳里。他朝传出狼嚎的方向偏了偏头,听见一阵乱涌涌的声音,夹着人的骂言。
有戏看!
当即脚下发力,朝着作乱处去了。他飘飘然停在一棵树下,没什么躲藏的意思。他正当地看个热闹,凭什么要躲着?
不过眼前场景倒是教他新奇。
几个壮年男子手上持弓搭箭,各自瞄准了面前几头沾染血污的狼。他们面前的狼群,——也不算狼群,只有五六头狼,皆是沾染了血污,已然被那伙人逼入绝境,——噢,还有一条脏兮兮的东西,看形状是个人,正在耍流氓、赤身裸体地被几头狼拦在最后。
拥川拂了拂下巴,心中分析着:嗯,形对峙之态,那伙人应该是民间的猎户,与世家贵族那种图得姿态好看的射姿不同,端的是干练稳健;至于那几头狼,绝境之中,评无可评。
那个流氓嘛……此时半站着——两腿弯曲,脊背高高弓起呈戒备之态,两条手臂前插,指头几乎扎进土里,有几分野兽的样子。拥川的角度看不见那条流氓的脸,想来也是脏兮零乱一片,伤眼。
思绪乱飞之间,他也没忘记看这场人兽对峙的大戏。有猎户率先放箭,羽箭飞出,直直朝着一头狼而去,便听狼吟一声,半根箭没入了狼躯内。
为首的狼似乎被惹急了,却又对那群人忌惮非常,呲开兽嘴发出沉沉的低吼。
“死畜生还真是烦人!”一名猎户冷哼道,说话之时又有几人将箭搭在弓上。
头狼长啸一声,率先扑了上去,人马交错之间,拥川看见那条流氓被一头狼顶开,赫然向着他的方位而来。那狼徒然发现远处又有一条人形,戒备地冲他呲牙。这么一番小动作被一个眼尖的猎户看见了,当即把拥川给指了出来,“鲁老大,那边有人!”
一个身形高大的、似乎是一伙人的领袖一刀扎进伤狼的咽喉,闻言朝着拥川冷冷地扫了过来。
“做了他!”领袖冷喝道。此处是一位贵人圈下的猎场,不许平民私猎,要是被告到官府去,有得他们吃一壶。
现在的百姓都这般狠辣…?拥川暗想,抬手抽剑出鞘挡了一支冷箭。
那边的人狼厮杀已经以狼群的惨败告终,连同那头护着那条流氓的狼也没放过,还朝着那流氓也飞出去两箭,流氓滚在地上,堪堪躲过。
“小平民这么凶可不好啊。”拥川勾唇笑着,提剑挑斩却半点没留情,一剑就将一个冲上来的猎户刺了个对穿。
“老吴——!”领袖目眦具裂,心知这回是碰着刺头了,却还是挥着把长刀朝着拥川而来。
拥川看着他手里的长刀,原来是斩人头的大刀,想来是个刽子手,难怪张口就要做了他,血腥气这么重,真是好凶残、好恐怖!
他挥剑劈人,还有批评他们的恶行。脚步诡异无常,剑极灵动,如游蛇般刺入那些个猎户的咽喉,教他们被杀了也无法哀嚎。
待他收剑回鞘,场中已经只有他而已。拥川长身玉立,环视片刻,居然走到领袖的尸体面前,用脚底将尸体的眼睛给闭上,嘴里叹息曰:“安心去吧。”
谁他妈死了还被你用脚羞辱能安息啊?!
拥川叹一声无趣,正欲离开,却感觉有什么东西要来碰他,下意识地一脚飞出,就看见那条流氓被他踹了出去。
欸,活的?不过他刚刚这一脚,恐怕侥活着也能被踢撅过去。
他缓步上前,本着关爱子民的为上原则,用脚尖轻轻踹那流氓两下,“活着没?”
他没等到回应,脚底下那人微弱地颤了颤,用力地喘息着,翻过面来的时候口鼻皆滴血。拥川方才那两脚将流氓喉头的淤血给踹了出来,那‘流氓’“哇”地一声,险些吐在他鞋面上。
“咦——好脏!”不知指的是血液或是“流氓“。
有一双黑而亮的眼睛从遮面的碎发里看他,看这轻轻松松收割恶人的人。
“你看本宫作什么,丑东西。”拥川轻飘飘骂了一句,却无人作答。
他用足尖挑起流氓的下巴,“哑巴了?”
“……”任是一片沉默,拥川轻笑一声,手扶在剑柄上,却听脚下传来一声“啊”,沙哑难听。
啊、真是哑巴。
没等他在想些什么,拥川忽而冷了面色,弯腰一拽,将脏兮兮的活流氓夹在臂弯下,避逃而去。
他跑在半路,忽然“欸”了一声,“本宫为什么要带着你这个丑东西。”说着,似乎也不嫌脏了——因为他一袭黑袍已经惹了尘埃——还伸出空着的去拍了拍流氓的脸颊。
待他行至一棵树前,伸出手在树干上拍了七下,便有人窸窸窣窣地从草丛中钻出来,手上还牵着一匹黑色的骏马。
“殿下。”那人行礼道,瞟到了拥川手上夹着的人,心下疑惑却也没问。
“启程回京,”一路飞奔,也没能破坏太子殿下半分仪态。拥川吩咐完,又补一句,:“把你外衣脱了,给这丑东西套上。”他随手将“丑东西”丢在地上,嫌弃地撇开眼。赤身裸体实在有碍观瞻。
侍卫应了声“是”,手脚麻利地除了外衣,蹲下身正欲给丑东西套上,腹诽:怎么殿下甩个跟屁虫都能爆装备,一时不察,居然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侍卫反应极快,抽剑欲劈落,却被拥川喊了停。
“是条会咬人的狗,好凶。”他笑道,发现刚咬完人的凶狗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穿衣服会不会?”心情好了连语气都温柔了许多。
“……”
“噢对,是个狗娘——狼娘养的,听不懂人话。”拥川乐呵呵地笑着,屈尊降贵地蹲下来,用侍卫脱的外衣将丑东西捆成了粽子,“啧啧,总盯着我做什么,”他回头问侍卫,“本宫美么?”
那侍卫忙行礼,“太子殿下天人之姿,仙容玉貌、玉树临风、貌胜潘安、身修体长——”不待他说完,一柄长剑穿胸而过。
只见那美丽的太子笑着,骂他是个太聪明的蠢货。“本宫手底下的死士,是群蠢如木头的臭文盲。你呀你,这么多嘴做什么。”
侍卫的身躯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很大。
太子叹气道:“啊呀,少了个苦力,这可怎么办。”他又踢了踢地上被捆成蚕蛹的丑东西,“都赖你,搞得他露馅了。”
拥川拎起丑东西,丢在马背上,“你替本宫捉了鬼,当赏,赏你与本宫共骑,”丑东西被他夹在身前,依旧是张大了眼看他,“再看杀了你。”太子不轻不重地在他脸上拍了两下。
“躺好了,摔了不接。”说罢,自己也翻身上马,驱马一路向远方奔去。
太子殿下回宫了,拖着一条“尸体”——一动不动,也不出声,只露半个脑袋在外面,若不是眼珠子还在转,恐怕拥川便要背上“虐尸”的凶名。
“把他洗干净,别让本宫闻到臭。”
下人恭恭敬敬地把那条蚕蛹接了过去,立马被狠狠啃了一口,“诶呦!”还真是个负责的,被咬得疼了也没狠摔丑东西一下。下人牺牲一只手,造福了拥川,——身边空气都清新了。他长出一口气,刚在书房坐下没多久,便有下人颤颤巍巍地来报:“殿下,那…那个……呃、丑公子,他不许人碰,靠近他的都被咬了——”
丑公子……拥川呵呵一笑,道“你们待他这么温柔做什么,把手脚缚了,嘴巴堵上丢进水里,等他不挣扎了再洗。”
不挣扎……那,那还有气吗?
下人没敢问,干巴巴答一声“是”,又回到偏殿去与“丑公子”决战。
拥川闲得慌,打算去看看那群人是怎么招待“丑公子”的。
他还没进门,便听见里头哗哗的水声,绕步从窗子翻了进去。
只见众人围着一个木桶,伸手按压着什么,时不时又被木桶里摇出来的水花淋个满身,洗澡的水补了一桶又一桶,水泼满地,狼藉不堪。
拥川发笑,伸着脑袋去看了两眼。木桶里的那人被剥了个精光,脑袋湿漉漉的,隐约闻到一股皂角的味道。
他甫一出现,木桶里那条“人鱼”霎时平息下来,眼睛直直地盯向他。
“诶呦、诶呦!”有个没收住力的下人惊呼一声,险些栽到桶里去,其他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扯起来,他惊魂不定道,“这是怎么了?突然就安静了?”
拥川在一旁答道:“恐怕是被太子殿下的容貌惊艳到了。”
那下人嘴角抽了抽,头也不回,“拍马屁要是有用,我还用在这里给人洗澡吗?”
“……”周遭死寂,在拥川旁边的皆瞪大了眼,入遭雷击。
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福至心灵,那下人补了一句,“虽然你说得是挺对的……咱们太子那是帅得…帅得……”他半天没憋出来话,一扭头,从头顶寒到脚底。
“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子殿下、”他嘴巴好似被打了结,噗通跪地,“饶饶饶饶饶饶饶饶饶饶饶命啊!奴不知是……奴该罚!”说着便抽手扇了自己几巴掌。
拥川没拦,片刻后问道“这东西洗干净了吗?”
有人战战答道,“回殿下,丑公子已经沐浴干净了,还需擦身和着衣。”
太子殿下点头,“你们下去吧,去膳房准备些吃食和茶水。”
众人如蒙大赦,行礼后一溜烟拥了出去。
殿中安静下来。桶中的丑东西——其实也不丑,反而颇清秀,洗干净后居然是个白净的少年——浮了半个脑袋在水上,黑白分明的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拥川。
“站起来。”拥川命令道,却又想起来这是个听不懂人话的畜生子,长臂一捞,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拎了出来。
丑东西出了木桶,全身光赤,湿漉漉的发黏在皮肤上,被人拎了脑袋也不知道痛。
两人对着盯了一会儿。丑东西是直直看着拥川的脸,可拥川是个没礼貌的,上下扫视了一番,还将丑东西捏着肩膀转了个圈,嘴里啧啧,评价道“不错不错”,说着,还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
丑东西微张大了眼。
这时有人叩门,“殿下,膳房的将东西送来了。”
“端进来。”拥川将丑东西推到屏风后边,自己懒洋洋地在桌前坐下。
下人端着吃食进来,恭恭敬敬放在桌上便告了退。
拥川召了一声“丑东西”,那小少年大概也记住了丑东西就是指自己,便迈腿到太子身前,连外衣也没披一件。
太子知道他听不懂人话,于是直接一踢他的膝盖教他跪了下来。他捏着丑东西的脸,细细打量一番,指尖掠过他眉眼,用劲不小,留了一道长长的红痕。
送来的一盘吃食里什么都有,上至饭菜下到茶点,全都精致细腻。
拥川用手捏一块绿豆糕,撬开了丑东西的嘴,并不温柔地塞了进去。丑东西大概饿极了,囫囵咽了下去,被噎了个好歹,皱着眉头用力捶着胸口。
这确实是太子的恶趣味,仗着这小狼崽不谙世事,要将他欺负个够。
于是他慢条斯理倒半杯茶水,送到丑东西嘴边。丑东西没伸手接杯子,反倒捧着拥川的手,让拥川捏着杯子送他饮尽了茶水。
丑东西看见面前的人勾着唇角,又端了一碗白色的水来。这个圆圆扁扁的容器实在太小,没办法用手抓,他就凑着脑袋伸舌头去舔食,撩下去半数,剩下的却怎么也舔不到。他面色发苦,努力了半天,最终抬头以求助的眼神望向面前人。
那人笑着,捏住他下巴要他张嘴,将剩下的白水、稀稀软软的颗粒灌了进来。
丑东西舔舔唇角,觉得还是好饿,又一次望着那人。
那人笑得开怀,比拿着铁片捅人时温柔好多好多。他说了些什么,丑东西听不懂,只感觉他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脸,只看见自己唇边又是一个绿色的方块,他像先前一样急匆匆吞了下去,就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丑东西难受得皱脸。他好像知道应该慢一些吃,可是他发现,如果自己难受一点,面前人好像就会开怀一些。那就难受吧。
拥川看着丑东西居然像狗一样舔食稀粥,心下愉快。“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东西,”他道,见这狼崽复看向他,于是面上夹着开怀,抬手温柔地照料了一把:把粥灌丑东西嘴里。
“这可是本宫头一回喂人吃饭,”拥川支着脸,“要是教人看见了,老皇帝头一个来杀你。”他拍了拍丑东西的脸,又掐了一把,捏不出二两肉,瘦得干瘪。
还得养。
好太子玩心大发,又喂他一块豆糕,看他噎得眼冒泪花,抚掌笑道:“好蠢。”
他从没养过这么乖的狗,此时倒还愿意耐心些玩着。喂了半天,拥川有些腻了,他放下碗筷,看着全空的餐碟,全不记得自己未有进食。
丑东西——噢不,现在叫蠢东西——吃光了两人份的膳食,被撑着了,一下一下地打着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