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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缸水面上漂浮的碎冰、水下青白的毫无血色的皮肤、一群穿着白衣服罩着脸的人、钢针、钳子、教鞭、日复一日的询问。
“你是谁?说,你叫什么名字!”
尤礼安头痛欲裂,这是他最不愿回想起的往事。
平时尤礼安要记得事情很多,关于自己的事就变得微不足道,可到了这时候,他就再也无法回避一直以来他心里的疑惑。
他是谁?
一直以来他都在说罗巴诺夫的话,按照罗巴诺夫的思维办事,可他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想到这个问题,尤礼安又回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那天他终于逃走,躲进地下室的集装箱里。这本来是尤家运到边境的集装箱,可这天却意外被一伙人劫胡,飞向喀山。
夜里卸货时,在集装箱的木板缝隙中,尤礼安看到一双灰色的鹰眸,雾霭般不可捉摸,又山岩般稳重。
这是尤礼安逃离地下室后见到的第一双眼睛,非黑非白,他不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究竟对自己有没有威胁。
他在集装箱里看见这双眼睛,这双眼睛同样发现了他,短暂的对视后本能让尤礼安选择逃跑。
他身子小,周围人都没反应过来,除了一个野兽般的人一直逼近,他的逃跑几乎没受到任何阻碍,可一路上尤礼安都觉得芒刺在背。
以至于时至今日,尤礼安仍觉得这双眼睛还在盯着自己。
安格琳娜弄的假身份让罗巴诺夫和尤礼安顺利登上飞机抵达会场,武器展在一块漂亮宽敞的白色场地举行,各种新型武器,重型机器,甚至中心还放置了两架坦克。
见惯了堆在沙子里论斤买的二手机枪的尤礼安着实被震惊了。
原来灰色产业可以这样正规。
罗巴诺夫很快投入工作,不遗余力地在每个展位推销自己,如他所料,谈得比较有眉目的都是地中海沿岸的亚非国家。
休息时,罗巴诺夫拍了拍尤礼安,用下巴指一个方向。
“你看。”
尤礼安顺势看去,罗巴诺夫指向的是这次武器展最大的展位,所有衣着体面,身上带着军衔的人都围在这个展位附近。
展位警备也十分严密,一群穿着西装的人把展位保护起来,其中唯一没穿西装,只穿一身旧大衣的保镖体型惊人,如同巨人一般,再加上一双眼白远大于眼仁的棕黄兽瞳,叫人见了就害怕。
尤礼安是第一次见他,可怎么看怎么觉得面熟。
随后他再往里望,抽丝剥茧,找到展位最中间的男人。
他比罗巴诺夫还要高一点,穿着黑风衣,与尤礼安视线持平的是他胸前的一个小小的十字架形状的金属圣牌吊坠,随着他走动,阳光在上面的反射也不断晃动。
他的头发也是深色的,不像中国人这样黑,山根与鼻梁高挺,直到注视眉眼时,尤礼安愣住了。
男人深邃眼窝中卧着的是一双浅灰色眼睛。
“他就是阿夫代·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尔维奇,喀山老派黑手党的家主,要是他愿意跟我们做生意就好了。”罗巴诺夫在一旁小声介绍。
阿夫代,他叫阿夫代。
尤礼安什么都没听进去,只记住了阿夫代的名字。
阿夫代就是把自己阴差阳错带到喀山的人,尽管他们只在黑夜中有过一瞥,但尤礼安绝对不会弄错。
阿夫代此刻正与一位军官谈笑风生,转头时,尤礼安感受到阿夫代的视线与他交汇一瞬,尽管没有多做停留,但尤礼安知道阿夫代绝对发现了自己。
上次在黑夜,这次在白天。
“尤礼安,我得碰碰运气。”罗巴诺夫摸了摸名片,心一横,带着发愣的尤礼安走向阿夫代的展位。
他们一上前所有警卫立刻变脸将他们团团围住,尤其那个巨人,他看见尤礼安后目不转睛地盯了半天,而后快步上前紧贴在尤礼安身边直勾勾地打量,呼哧呼哧地喘气声盘旋在尤礼安发顶,让尤礼安浑身不自在。
“您好,阿夫代·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尔维奇,我是罗巴诺夫,和您一样从事军火贩卖,如果您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说完,罗巴诺夫从兜里翻出名片递了上去。
与阿夫代交谈的人被打断后面露愠色,相比之下阿夫代倒是平和。
他只是转过身来,接过罗巴诺夫的名片。仅仅这样做,尤礼安就觉得他已经把罗巴诺夫从头到脚审视了个透彻。
罗巴诺夫没想到阿夫代会收下他的名片,他刚要高兴,阿夫代便开口。
“我想你误会了,我们不是一路人。”
这句话说完,罗巴诺夫的笑脸僵住了。
“但您一定需要经销商,我很有经验,绝对能让您的生意……”罗巴诺夫强撑着继续说。
“这不是生意。”
阿夫代打断,声音不大,但只是看他张口罗巴诺夫便没了底气。阿夫代的声音低沉,语速缓慢,不需要长篇大论就让人觉得他的话总是别有深意。
“这是手段。”阿夫代说。
手段?
尤礼安不理解。
这些年里尤礼安完全学会了罗巴诺夫,他以为这世界上只有罗巴诺夫和罗巴诺夫的客户两种人,可阿夫代明显不处于这两种人之列。
阿夫代身上有尤礼安没学会的东西,新的东西。
“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阿夫代只是用陈述事实的口吻说完,抬眼,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名片,将它塞回罗巴诺夫廉价西装前胸的兜里,如铡刀落下般结束了对话。
周围保镖立刻将他们驱逐,与阿夫代同行的人眼中露出不屑,讽刺他们的不自量力,那个巨人仍然死死盯着尤礼安的背影。
尤礼安不在乎这些,可罗巴诺夫被阿夫代这样不经意地从头到尾贬低一番后真的气坏了,但这里全是俄国人,他没法讲俄语骂人。
“中文有什么骂人的?”罗阿诺夫咬着牙根问。
尤礼安不想让罗巴诺夫学会以后用中文骂自己,所以撒谎,“恭喜发财。”
罗巴诺夫恶狠狠地说,“他妈的阿夫代,恭喜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