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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者为大(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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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神,和站在教室门口的林野对上了眼。

少年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往这边看了多久。教室外边的走廊是有太阳的,他穿着那身校服,一半身体在阳光里,忍受着太阳带来的炽热。

这天气的热意明明让人无法忍受。

林野朝他小幅度地挥了挥手。

这动作实在很乖,让人联想起海獭洗脸的样子,认认真真地、一下一下的。

赵锦书也冲他摆了摆手。

教师宿舍楼在学校深处,徐耀洋去和朋友吃饭了,赵锦书领着林野往人工绿化林里走。

因为南荀一中占地面积很大,这一段路也很长,地上一片斑驳的树影,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话,只有偶尔几声鸟叫和不知名昆虫的叫声,最后穿过这段长廊的时候,盛夏的阳光一下全倒了下来。

赵锦书问他:“会不会热?”

林野说:“不热的。”

他畏寒,对热度不如常人敏感,校服外套里边又是网面的,穿着也不会太热。

赵锦书说:“前边那栋就是老师家。”

之前买的菜被分成了两份,里边较轻的小葱和菠菜由林野提着。去别人家做客空着手总归是不好看的,尤其是在提满了东西的同伴的衬托下。

饶是如此,也担心少年走了许久心躁,“快到了”这种话是没有必要的,不如直接说出剩下路程来的有效。

林野“嗯”了一声。

赵锦书看见他黑黑的发顶,男孩远比信里话少,他也不是多话之人,一路只有楼道回荡的脚步声。

楼梯拐角处堆着煤块,没有装修的窗沿种着几盆芦荟和花状的多肉,更多的赵锦书叫不出名字,有几盆开着花。

林野其实很少见这样的场景。

小时候他住在宽敞的大院里,等到他有条件从院里搬出来了,这样的楼已经少了很多,也不再匹配他的经济水准。

可赵锦书明显对这里很熟悉,在几乎一样的场景里反反复复,他们在上楼,又好像在原地踏步。

赵锦书走到一半,想起了什么:“老师家在五楼。”

走这样重复的、不知终点的路容易让人不耐,他自己习惯了,便下意识以为这路并不长的。

林野问他:“你常来吗?”

赵锦书“嗯”了一声。

他在面对不熟的人时表情不怎么明显,堪称眉目冷淡,话也少,所以总让人觉得不好相处。

林野知道赵锦书不是,但他自己也不是多话的人,他们以前的相处也是安安静静的。

师娘给他们开了门。

女人招呼着他们把菜放下,乐呵呵地叫人坐下:“我下午有课,中午只能随便炒点,你们别嫌弃。”

她说的客套话,自己也没放在心上,把菜拿进了厨房洗着,问赵锦书:“老刘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赵锦书说:“有人问问题,老师让我们先回来。”

师娘就“哦”一声:“那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了,锦书你带同学先看电视,看什么自己调。”

赵锦书自然不可能让师娘独自在厨房忙碌,他问过师娘后,把中午要做的菜拿了篓子去洗,不忘从旁边拿了个蒜头给跟过来的林野。

林野就站在他旁边剥蒜。厨房不大,一下又显得拥挤很多,赵锦书就把林野支出去,让他慢慢弄。

师娘握着锅铲,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锦书大三了吧?”

赵锦书说:“是,马上大四了。”

师娘说:“大四还有课吗?还是就找实习?”

赵锦书说:“学校没有安排课程,大四主要是实习。”

师娘翻了两下菜:“还早,慢慢找不急。”

赵锦书说:“已经找好了。”

师娘失笑,把菜盛了放一边:“老刘跟我说过,你做事总这样,那回头大四了是不是工作都找好了?”

赵锦书也笑了起来:“确实是找好了。”

师娘吃了一惊:“这么快?做什么的?专业对口吗?”

赵锦书说:“对口,自己创业。”

坐在沙发上剥蒜的林野忽然停了下来,有点愣怔地抬头。厨房门是开着的,所以他能轻松看见里边站着洗菜的男人,对方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还在和师娘聊天。

……

林野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回信了。

他掰着指头数着上次收到信的日期,一周,两周,一个月,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大概是收不到回信了。

其实应该习惯的,所有的回信最后都会断掉,就像那些人和他的关系,本就是萍水相逢,像水滴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波纹,最后又归于平静。每一滴都是意外,但最后的结局都是定数。

可是心底总有些失落,大概在每一滴水珠归于平静前,人们总觉得它会是不一样的。

孤儿院孩子们有时候会吹泡泡,一大片的彩色的泡泡球,像最有气势的军队那样,浩浩荡荡向空中进发,然后被阳光扎破,连声音都没有地消失。

那么大一片泡泡,最后一个都不见了。

林野捧着一堆信,然后将它们锁进了柜子

……

初创公司永远有做不完的活计,偶尔大家忙得难受了,也会开玩笑抱怨几句为什么不去老老实实当社畜。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但总能引起大家的笑声,等笑过了,大家又继续做着手里的工作。

他们很快接到了第一个项目,为一个公司开发一个办公软件。

过程其实很顺利,大家是新手,但都具有一定的的能力,等到快做完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找地方准备庆祝了。

但这时候经验不足的弊端暴露了,因为沟通并不充分,最后在最基础的用户需求上出了问题。他们不能责问客户为什么不一早讲清楚——当然这么做也没用。

如果说一开始大家还能忙里偷闲抱怨几句,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加班下,连笑闹都成了奢侈。

更糟的是,截止日期将近,bug却不连断,最后整个系统都是一片红色的“error”。

生活没有奇迹发生,他们还未开始,就出现了信誉危机。最后解决的时候,所有人都如获新生,跃先像经历了一场生死的洗礼。

自然是顾不上什么信的。

人们常说,养成一个习惯需要21天,于是在经过21天的昼夜颠倒后,赵锦书养成了不回信的习惯。

……

手上的蒜头放了几天,皮一撕就掉,林野撕着蒜头的皮,目光落在地上。

林野认识他很早,可是他们相识的时候太晚,他对赵锦书所知甚少。

他拿着重生的剧本,却连赵锦书这年发生了什么都不得而知,当年信件断掉的原因也只能根据时间大致推测。

林野忽然很想看看他的脸,所以他把手里的蒜头迅速剥成完全光溜的蒜瓣,拿着蒜进去递给赵锦书。

旁边师娘正说着话,看到他进来道了声谢,又继续和赵锦书聊天:“公司做什么的?”

这时候刘老师刚好回家,听到了这句,乐呵呵问:“什么公司?”

师娘擦了下灶台:“锦书要创业,我问他做什么打算。”

刘老师吃了一惊:“创业啊,可以哟,做什么?”

赵锦书说:“搞游戏开发的,和宿舍的学长谈过了,比较有可行性。”

刘老师顺手端起灶台旁的菜碗,站在那不动了,皱着眉,思索什么的样子:“搞游戏……你家里能同意嘛?”

赵锦书说:“还没和家里说。”

他说话和和气气的,脸上也是淡淡的,站在那洗着菜,可这话一出口,怎么也不像真正好脾气的、要和人好好谈谈的样子。

他们就不谈这个话题了,转而说起的学生,笑着谈当年的趣事,和现在他们看不懂的那群孩子。

林野的话很少,赵锦书有求于他,但也不会刻意去逗着他说话,所以直到饭吃完,两人没有更多的交流。

学校中午是有午休的,赵锦书自己也有午休的习惯,之前的事情还没谈,就在老师家休息一中午。

老师住的是学校分配的房子,房间并不多,家里只有一间空房。师娘铺了层席子,赵锦书在一旁侯着,师娘问林野:“已经过了门禁时间吧?小野午休吗?”

林野说:“午休的。”

他话少,人看着乖巧,成绩又好,是老师偏爱的学生。师娘又问:“那中午和锦书睡老师家吧?等打铃了回去上课。”

老师自然不会觉得两个半大男孩子睡一床有什么问题,自然而然地这么安排着,得了林野的同意便回去休息了。

床是一米八的,旁边放了台小风扇,看装潢很明显是女孩子的房间。

赵锦书把风扇打开,转头和林野说话:“你睡哪边?”

小风扇在里边,长辈的观念里对着吹对身体并不好。

林野说:“都可以的。”

赵锦书自己就走到里边躺好,手安稳地放在腹部。

老师不觉得两个男孩子会有什么需要避嫌的地方,赵锦书自己也不好和人说他那微妙的取向,只能在躺下时往里边靠,尽可能贴着墙。

躺的板板正正,木乃伊似的。

林野也乖乖躺好。

但赵锦书自己贴着墙边,离风扇太近,小风扇的风被挡了大半,林野睡了没一会就出了汗,撑起半个身子去弄风扇。

动作被刻意做的很明显,赵锦书被这动静惊醒,看见身上突然多了个少年。

少年脸颊有些发红,鼻尖挂着汗珠,脸颊两侧连带着发梢也是湿润的,因为用力撑着,嘴轻轻抿着,挤出点肉肉的弧度。

视线逐渐聚焦,还能看见少年脸上的绒毛。赵锦书不自觉皱起眉头,往旁边避了避,因为刚睡醒嗓音还有点哑:“做什么?”

少年没想到他会突然醒的样子,低头和他对视,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有点热,吵醒你了?”

赵锦书转头看风扇,发现风确实被自己挡了许多,低声说了句“抱歉”,把风扇垫高了一点,问林野:“现在吹得到吗?”

林野说:“吹到了。”

赵锦书困意上来了,又闭了眼:“要是我还挡了风,可以叫我。”

林野就笑着说好。

赵锦书很快入睡,自然不知有人不需要午睡,甚至能拿一个中午的时间看他。

林野侧躺着,调整着自己呼吸的频率,把呼吸尽可能地放的很平,缓慢又悠长。

林野认识他的时候,他的眼底总有一抹淡淡的青灰,睡眠很浅,一点轻微的动静就醒。林野怕他突然醒来,只敢在旁边悄悄地看。

和记忆中有些不太一样。

那抹青灰不见了,眼下是健康的、皮肤的颜色,眼角也光滑很多。

赵锦书不太爱笑,眼角的纹路不如常人明显,但年纪上来了,又过于操劳,难免会有几条浅淡的纹,平时不显,偶尔笑起来能看见。

他怎么会迷了心窍觉得这样的日子不算生活呢?明明对方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会老去,会经历人类都有的生老病死。

林野很想碰一碰他,像他们之前睡觉那样,不做爱的时候会互相拥抱,不会过于紧密,都穿着柔软的睡衣,只松松抱着,林野喜欢埋在他的胸口,把整张脸埋进一个小小的空间。

那会让他觉得很暖和。

理智告诉他赵锦书的睡眠很浅,他应该老老实实躺好,可身体总是不安分地想要再接近一点。

他小心地控制着挪动的幅度,离记忆里的怀抱近了许多。最后一步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继续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可能的范围里被无限拉到最近,林野仰头便能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下颌,和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的颈部。

林野觉得自己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在经历过那些日子之后。

但是他又不能睡觉,因为这样的时光是少有的,等到这个中午过去,他估计又很难见赵锦书一面了。

他在这样的矛盾里纠结,然后被旁边的动静惊了一下。

赵锦书忽然动了。林野呼吸停了一瞬,那一刻他想到了徐耀洋上午靠在赵锦书身上的样子。他们看起来很亲昵,林野本就失了先机,再被赵锦书发现他的心思,恐怕之后都很难见面了。

好在对方没醒,大概是被风吹的凉了,掖了掖被子,然后翻了个身,突然和他面对面了。

大概是因为这边更暖和一些。

可林野的心就此乱了,按理说不该的,他不是真正的十六七岁的愣头青,和对方也谈过一场几年的恋爱,他们甚至做过更多更亲密的事。

可他们毕竟经历过一场死别。寻常的分手只会让人觉得遗憾,到人死了才真正意识到失去的滋味。

他看着赵锦书疏朗的睫毛和底下投射的一小片阴影,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又过去了些,打破了那条他给自己划的线。

好在对方没有醒。于是林野在这样温暖的被窝里睡去了。

……

赵锦书醒来的时候发现两人挨得很近。如果没有一个和对方同龄的徐耀洋在追求他的话,大概他只会把面前的人当成小孩看待,生不出其他想法。可能还要给人掖掖被子,怕人着凉了。

但十六七岁,确实是可以谈恋爱的年纪了。

他小心地控制着自己起身,避免发出太大动静,看了看时间,叫对方:“林野,该起来了。”

这年纪的男孩子大概都贪睡,对方没醒,只把自己又缩紧了一点。

赵锦书靠在床头,玩了会手机,又等了五分钟。再不叫起来的话可能要迟到了,教师宿舍离教室有段距离的。

于是赵锦书又叫:“林野,起床了。”

林野被他叫醒了,但还迷糊着,看见旁边坐起来的人,下意识摸索着抓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软软地叫:“哥哥,让我再睡会。”

男孩很瘦,但脸上带着层婴儿肥,触感柔软,说话时唇瓣上的软肉蹭着手心。

赵锦书没有兄弟姐妹,自然也不大清楚兄弟间的相处模式,不知道这声哥哥和动作到底有多暧昧,只以为少年在梦中和兄长撒着娇。

但他注定是不能当这个好兄长了。

赵锦书把手抽回,只机器般重复叫他:“该起床了。”

林野这才不情愿地睁眼,和赵锦书对视的一瞬间记忆回笼,自觉做了件蠢事,沉默着起来穿鞋。

赵锦书和他一同回去,两人一起走着。

赵锦书问起了信中提到的意欲跳槽的哥哥,林野自然在迷茫后欣然答应牵线。赵锦书也答应了他下午过来一趟给他解答那些问题。

等这些都说完了,他们又没什么话了。

光线越来越亮了,好像连地上的光斑都密了许多。快要穿过那片林子的时候,赵锦书忽然想问他一些问题,关于他们身上那些违和的地方。

但等他垂眼看去,对方恰好也在看着他,两人视线相交,少年眉眼立刻弯了起来,抿着嘴笑的羞涩。

那些问题就被抛在了脑后。赵锦书把头转了回去,面上的神情不可避免地柔和了许多。

林野去上课了,赵锦书借了老师家的笔记本,在办公室看aox论坛。

中途顾倾来了电话。

“锦书,还在一中吗?”

“还在的,学长有工作安排的话可以发给我,老师家有电脑。”

顾倾闷笑:“看来我在你心里的形象不是很好。”

赵锦书被他逗弄惯了,也不着急解释,顺着他的话胡诌:“只是投其所好,给上司留下一个爱岗敬业的好印象。”

顾倾说:“投其所好的话,为什么不说些好听的话哄哄我,说不定我一开心会给你……涨工资。”

赵锦书说:“那真是求之不得。”

他们顺着聊了几句,挂了电话,赵锦书继续看着上边的博客,时不时用记事本写下一些心得。

高中生下课大多拖堂,本就不多的课间更是被压榨得所剩无几。赵锦书不打算去打扰徐耀洋,便一下午都坐在办公室内学习,只偶尔和办公室里边的老师聊几句。

快到晚饭的时候,刘老师问他:“锦书,下午过来吃饭?”

赵锦书和林野有约,婉言拒绝了,把电脑还了回去,和老师道别。

吃饭是高中生为数不多的休息活动,食堂闹哄哄的一片。

吃饭的时候徐耀洋也在,贴着赵锦书坐,林野坐在赵锦书对面,有点好奇的样子:“大学是什么样的?”

赵锦书入乡随俗,也不揪着食不言的规矩,把饭咽了,说:“比高中大很多,分很多学院和专业。”

他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太过简洁,略显敷衍,又补充道:“比如分数学、外语、计算机等学院,计算机学院里又有如计算机、软件工程之类的专业;每个专业所学东西有细微不同。另外,大学有很多不同的竞赛和社团,相比高中,学习氛围更轻松,也有更多发展自己的机会。”

林野弯着眼睛看他:“分专业是和分文理一样的吗?”

徐耀洋看了对面的人一眼,面色一言难尽。

赵锦书看不见他的样子,但是能察觉到他的动作,侧头看他,恰好看见他夹了一块土豆很用力地嚼着。

他捏了捏徐耀洋的后颈安抚他,又回去看着林野说:“不一样的,学院和专业分的更细一些,每个专业都有对应的专业课程,但学院内部学的东西有重合,类似两个集合有交集;和文理分科相似,但种类更多也更复杂。”

林野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徐耀洋觉得今天这顿饭实在是倒胃口。但又不能拆台,只能一口一口往嘴里塞饭。

赵锦书和林野就这个方向聊了一会,但旁边徐耀洋的表现总是很能引人注意——哪怕他并没有刻意去打扰他们的谈话。

赵锦书不知他为什么心情不愉,推想大概是出于两人关系不好的缘故,这顿饭还是尽早吃完较好,又聊了几句后,主动问道:“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吗?”

林野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如果我想和那个哥哥一样厉害,该选什么专业呢?”

徐耀洋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林野这么矫揉造作的样子,还是受到了一瞬间的冲击。

赵锦书顿了顿,说:“如果你也想从事软件开发的话,可以选择计算机相关专业,我晚点可以给你寄一些相关资料,关于推荐的专业和对应的院校。”

他说完去看徐耀洋对方还在低头吃饭,但察觉到他的视线看过来时,脸上还带着没有收干净的嫌弃。

徐耀洋看见他,脸色顿时多云转晴,旁若无人给了个k,赵锦书脸上的神情也因此放松下来。

如果不是在食堂的话,这样的互动很适合以一个吻结尾。

“赵哥——”

赵锦书转头直视林野,待对方开口。

林野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不对的样子:“如果我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继续问你吗?”

赵锦书说:“可以。”

林野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谢谢赵哥,但是我的问题可能会比较碎,如果收到了很多信的话希望你不要嫌烦…当然可以等过几天一起回我。”

写信确实不是什么实时的沟通方式。

这时候一般是要给一个联系方式的,但旁边坐着他的暧昧对象,且他们之间互相不喜欢。

赵锦书从旁边搁置的包里拿出纸笔,写了一串数字,把那张纸撕下递给林野:“这是我的工作邮箱,如果你有问题的话可以发邮件,我看到了会回的。”

那张纸被放的很低,字写在正中间,不大不小,徐耀洋能轻松看见上边的数字和字母,确实是他的工作邮箱,这段时间他没少往里发过邮件。

林野收了纸,仔细叠好放进口袋:“谢谢赵哥。”他没有再看这边,刚刚说的话似乎来自努力鼓足的勇气。

赵锦书说:“如果后悔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关注一下别的专业。”

林野说:“不会的。”

赵锦书筷子停在脸边,说:“喜欢计算机?”

林野说:“喜欢。”

赵锦书问:“有电脑么,或者笔记本?”

林野如实说:“没有。”

赵锦书就不再说话了。他们吃完已经挺晚了,在食堂门口分别。

徐耀洋在旁边看着他:“在想什么?”

赵锦书想了想说:“计算机不适合一头热的新手。”

这句突然的提醒让两人神色各异。纵使徐耀洋有多么觉得赵锦书管的宽、是个事逼,但他知道对方其实并不是多么热络的人,对他眼中的陌生人从不多加注意。

林野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脸上因此显露出一点愉悦的神色:“我喜欢计算机的。”

赵锦书说:“没有别的原因吗?”

他说话的时候一般是直视对方眼睛的,这次也不例外。大概是身高差的原因,这样直勾勾看着人的时候有些压迫感。他们之前那些想法就都散了,下意识有些愣怔。

林野面色不变,说:“没有。”

徐耀洋怕自己一张嘴就露馅,忍了他好久,实在忍无可忍了。他刚想开口,看到林野淡定的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他喜欢就随他去吧。”

赵锦书就不劝了,他走的很快,不一会就过了前边的弯,看不见背影了。

这个地方就只剩他们俩了,只觉得空气都弥漫着对方身上的臭味。

徐耀洋咬牙切齿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林野说:“什么。”

徐耀洋说:“你别装傻,我和他分手之后的事情,你是不是都知道?”

林野装聋作哑,等得徐耀洋几乎忍不住了的时候,才慢吞吞地说:“那医院检测还挺快的。”

徐耀洋骂了一句,耳朵都红了:“你他妈进局子真不冤,怎么没关死在里边。”

林野只当听不见,又说:“还挺聪明的,我以为你要说刚刚的事情。”

徐耀洋皱眉:“他怀疑了,你这么骗他有什么意思。”

林野揶揄地看了他一眼。

徐耀洋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如果问我了,我会说的。”

林野说:“包括那些检测单?”

徐耀洋说:“……问起来再说。”

顾倾和他分手之后,公司一分为二。还是叫跃先,但实力一下折损大半,所有人都馋这块肥肉。

徐显明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他给赵锦书投钱,稳住了局面,只额外提了一个要求:给他带儿子。

他是个商人,做了笔自认为值得的投资,于赵锦书而言这是一笔实打实的人情债,他暂时还不完。

当小孩送过来的时候,他是做好了当祖宗供的准备的。

大抵是保养得当,徐显明显得相当年轻,赵锦书以为自己最多能碰见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年,结果一进办公室,怎么看面前的人都不像孩子:一米八出头的个,一头红发,挑染着几缕金色,双手插兜站在那。

他默默吞下那句“小洋”,问:“徐耀洋?”

能得到徐显明的认可并且把自己托付出去,徐耀洋以为自己会看见个叔叔,没想到进来的人如此年轻,愣了一下:“是,你是赵锦书?”

这少年呆住的模样有些乖,和外表反差极大。

赵锦书颔首,客套一番后示意对方可以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又叫秘书拿了些点心和饮料过来。

徐耀洋之前存的那点对长辈的礼貌在见到人之后就都变成了不服气。但也不至于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说些什么怪话,本着互不干扰原则,往沙发上一坐,拿出手机开始聊天。

qq上还有之前没回的消息。

王旦:听说你被赶出来了?

x:。

x:又不是第一次了,过段时间就回去了

王旦:大少爷搁外边不好受吧?要不要来我这住几天?

x:还行,又不是真赶

x:先不去你那,第一天好歹得做个样子

王旦:那行

王旦:过几天你过来?

x:不行,你来接我

王旦:又停你卡了?

x:是

说起这个徐耀洋就生气,他爸停他零花钱就算了,连他自个挣的钱都封了,这会除了钱包里几千块零钱一无所有,当真是穷的响叮当了。

他越想越气,指甲在手机屏幕上哒哒哒响个不停,惹得那头的赵锦书往这边看了一眼。

x:他是不是有毛病?

x:这么久了还不能接受我喜欢男的,整这些有什么意思

x:还让别人照顾我,当搞托儿所呢?

那头不敢接他的话,只能转开话题。

王旦:别气了,好歹没直接把你丢了

王旦:听说人是个暴发户,怎么样?

王旦:是不是挺着个大肚子指手画脚的

这画面描述的怪好笑,徐耀洋忍不住抬头去看赵锦书,恰似那边心有所感,从电脑屏幕前抬头,两人视线一撞。

徐耀洋想起那句“挺着个大肚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忙摆手说:“你忙你忙,我就看看。”

赵锦书颔首,继续工作。

王旦:要是对你不好,告诉哥们

王旦:背地里整整他,让他知道谁才是老大

x:不用

徐耀洋摸了摸下巴,中肯评价。

x:挺帅的

x:我怀疑老头想开了

王旦:???

不再理会手机上的消息,徐耀洋问人要了电脑,开始玩游戏。

不怪乎他多想,他爸的朋友圈大多年纪都差不多,一众叔叔伯伯,哪个看着都比眼前的人像教育学家,偏偏是这么个年轻帅哥。

——也不是很年轻。徐耀洋想,年纪要是比他小点更好,但他爸大概实在找不出那种年纪事业两头顾的人。

这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游戏压了下去。

直到听到有人叫他:“两个小时了。”

徐耀洋很给面子地拿开了手,伸了个懒腰。忽然看见有人敲门进来,走到他面前把游戏关了,接着电脑的网络服务被断了。

坐在办公桌前的人没有反应,很明显是默许——甚至可能是他的命令。

大概是他呆滞的样子太过明显,对方撩了撩眼皮,解释道:“已经过了游戏时间。”

徐耀洋更呆了。

从那之后,他刚见面时对赵锦书那点微薄的好感荡然无存。

他发现了,赵锦书是个事儿逼,不仅规定他打游戏的时间,而且不让他出去玩,问起来就说是他爹的命令。

当然他也不是把人锁在那,那是犯法的。他把人手机收了,摆了一架子书在那,要看什么让他自己拿。

徐耀洋匪夷所思。

他双手撑在对方办公桌上问:“赵锦书,你搞清楚情况没?”

赵锦书“嗯”了一声,抬头看他。

徐耀洋说:“你确定要这么对我?”

赵锦书疑惑地“嗯”了一声。

徐耀洋说:“你想好了,我迟早要回去的,到时候嘴长在我身上……”

赵锦书闻言在电脑上敲了敲,低头继续处理工作:“我做了什么吗?”

徐耀洋说:“你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爸肯定偏向我,还不如你现在讨好我点,回头我给你说说好话,还怕没生意?相反,你现在搞这些,到时候我去我爸面前说些什么,你里外不是人,纯属吃力不讨好。”

小孩心思都写在脸上,带着怒,又带着骄,偏偏要压着情绪哄骗他,生动活泼像那头彩色的头发,鲜艳极了。

赵锦书咳了两声。

徐耀洋恼:“咳什么?不信?”

赵锦书摘了蓝牙耳机给他戴上:“那有劳你帮我说说好话了。”

指尖是温热的,从微凉的耳边擦过。徐耀洋不太习惯这种亲昵的动作,皱了皱眉,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就听见麦里一声怒气冲冲的“徐耀洋”。

始作俑者已经转开目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徐耀洋被麦里骂得人直打蔫,恨恨把耳机摘了去瞪人,就看见对方应声抬头看他,面色淡漠,姿态从容,人模狗样。

徐耀洋摆出恶狠狠的表情,朝他做口型:你给我等着。

对方毫无变化,徐耀洋刚在这受挫,估摸着他爹要训完了,把耳机戴上,又听见里边压着怒气的声音:“把我刚刚说的复述一遍。”

徐耀洋:“……”

他再次去看赵锦书,这回捕捉到了他眼里还没藏好的笑意。

徐耀洋:“……”

他第一次这么直观意识到人间险恶。

赵锦书放假一般是不回家的,这次多了创业的事情,租的房子就考虑了距离问题,选在办公楼附近。

这一块开发程度不高,楼房大多布满岁月的痕迹。

徐耀洋周末放假的时候过来了一趟,往沙发上一躺,朝那边拿着笔记本的人张手。

赵锦书放下笔记本,过去把人抱了起来,徐耀洋顺势仰头,很响地在他嘴上吧唧一口。赵锦书含着笑,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在一起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大概很少有人能拒绝另一个人热烈的追求。

分开的时候两个人气息都有些不稳,徐耀洋贴着他的唇,抱怨道:“什么时候能毕业。”

唇瓣摩擦的触感很特别,因为刚亲过,湿湿软软热热的,赵锦书含着他的唇瓣轻磨几下,把人放开了。

他摸了摸对方的头,安慰道:“很快的。”

临时租的屋子并不大,一室一厅,对于独居的人完全够用。现在徐耀洋也在,赵锦书把卧室的电脑打开给他玩,自己在客厅继续处理之前的工作。

徐耀洋正打本,忽然看见赵锦书站在旁边,叫他:“先别关,我打完这个。”

赵锦书站在他后边,边回消息边捏他的脸:“打完休息会。”

手机里是顾倾之前发过来的消息。

顾倾:之前那个再改改,弄完转pdf发我。

那头发了一个文档,名字没变,赵锦书接了,点开,里边果然多了些红字批注。

顾倾:现在不急着要

顾倾:可以给你放十分钟的假

顾倾:笑jpg

赵锦书:好

他等了一会图片加载出来,回了个微笑的eoji。

那头的顾倾差点以为他在对方心里被拉黑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不免觉得好笑。他把手机放下,一个下午都是好心情。

徐耀洋松开鼠标,后仰把头靠在赵锦书身上,伸了个懒腰:“我玩多久了?”

赵锦书说:“五十六分钟。”

他把人椅子上抱起来,徐耀洋就顺势抓着他起身,往卧室阳台走:“去吹吹风。”

赵锦书端着提神的速溶咖啡,站在阳台边。这个天气还热着,房间楼层不高,里边温度还可以,但一到窗户边,外边的太阳就暖暖地照得人发烫。

外边只有暖风,微微吹过,熏得人头脑发昏。徐耀洋就着他的手喝东西,一口热咖啡下肚,几乎要沁出汗来。

他把短袖下边撩起来一截扇风,底下是少年人尚且单薄的腰身,但已经隐隐能看见肌肉的形状。

等他扇了几下,赵锦书帮他把衣服扯好:“吹多了小心着凉。”

徐耀洋知道他这套老年理论,就像所有长辈都认为盖被子不盖肚脐会拉肚子,顺从地松开手,嘴上说:“哪会啊。”

他站了会,又问:“这天气这么热,待会去买雪糕吗?”

赵锦书说:“休息时间要到了,晚上一起去好不好?”

徐耀洋说:“没事,我去,很快回来。”

他是行动派,说着踩着拖鞋哒哒哒过去从外套里搜出钱包,又一阵风似的出门了。

赵锦书失笑,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回了客厅。

……

徐耀洋不缺零食,他自己也没有爱吃零食的癖好,但这和被人管着不能吃是有区别的。

徐少爷何时吃过这种苦,但赵锦书这控制狂把他吃得死死的,恋爱前用他爹压着,恋爱后也有别的方法整治他。

他觉得自己像悲苦的小可怜,又像被妖妃迷惑的暴君。

大多数时候他在苦中作乐,就当纵容一下男友了。赵锦书不反对他去外边的餐厅,但也从来没时间陪他,他们处在热恋期,这样一个人去过几趟后,便也没了心思。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约了几个哥们去搓了顿烧烤,卡在十一点的门禁前回来的。

去之前没报备是吃烧烤——当然他自个也没想到,只是刚好路过那,烧烤店开始营业了,香味直往人脸上扑,这时候搞特殊有点不给朋友面子了。

回来的时候赵锦书果然还在书房处理工作,徐耀洋蹑手蹑脚路过,被人出来一把逮住。

油烟的味道很难快速去除,徐耀洋也不会常备清新剂,他咽了咽口水,有点心虚。

赵锦书问:“去做什么了?”

徐耀洋低着头,看脚尖在地上画圈:“吃东西。”

赵锦书说:“吃东西?”

徐耀洋就不敢蒙混了:“吃烧烤。”

赵锦书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没有家长会喜欢自己的孩子半夜去吃烧烤这类传统眼光中的垃圾食品。

他又问:“同伴?”

这种问话在他们之间已经有过几次,徐耀洋熟稔地按模板作答:“四……个,李尧,王赫新,沈为。”

赵锦书说:“还有呢。”

徐耀洋鞋尖碾得更重了了:“还有蒋原。”

对方没有说话,徐耀洋小心翼翼抬头,对上他看起来有些冷漠的目光。

徐耀洋当然知道蒋原不能深交,可是出来玩碰到了,总不能给人甩脸子;再者只是吃顿饭,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但这些不能和赵锦书说,他垂着头,小白菜打蔫似的。

赵锦书说:“知道哪错了么?”

小白菜说:“知道了。”

赵锦书从六点下班到现在没休息过,精神累极,只草草下了判决:“那游戏停两天。”

小白菜顿时气得站直了:“凭什么!”

赵锦书说:“做错事了不该罚么?”

后来他们吵了一架,以徐耀洋落败告终。

……

徐耀洋回来的时候拎着一大袋雪糕,搁外边站了半天,硬着头皮敲门。

一不小心买多了,待会赵锦书估计又要说他了。

里边很快开了,赵锦书看见他手里的袋子,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边都是雪糕,屈手往他额头上轻敲两下:“怎么买这么多,这里没有冰箱。”

徐耀洋“嘿嘿”一笑,松了一口气。

他在沙发上盘腿坐下,从里边挑出巧克力味的脆筒递给赵锦书,对方接了,慢慢吃着脆筒,单手打字。

徐耀洋就吃水果味的,掏了自带的笔记本在旁边单手操作。

休息的时候赵锦书也会看着他玩,里边的角色不太灵活地动作,然后被怪物杀死。

徐耀洋被他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嘴硬道:“反正是你的号,死多了菜的也是你。”

赵锦书说:“我的?”

徐耀洋点点头,一边控制着小人喝药复活:“我弄了两个号,以后你有时间了我俩就可以一起玩。”

赵锦书亲了亲他的侧脸说:“谢谢。”

徐耀洋得了鼓励,把剩下的冰棍一口咬了,含着冰碎,一边努力哈气一边操纵着小人走到自己挂机的角色旁。

两个小人身上开始冒起像素的爱心。

电脑上的画面是一片色调暗沉的森林,由枯槁的树和色泽艳丽诡异的花组成,旁边游荡着怪物,屏幕最中间站着两个小人,是两个穿着盔甲的小人,其中的女性角色正被徐耀洋操控着围绕另一个小人做一些亲密的动作。

赵锦书其实和游戏打交道不多,对这画面相当陌生。但他能看见旁边少年因为光线反射亮晶晶的眼,听到他兴奋的声音,和自己介绍里边的婚姻系统和戒指装备,听他说自己做出的努力、以及这个小东西的神奇之处。

赵锦书默默听着,时不时说几句话。

徐耀洋操纵着小人击退靠近的野怪,脸上满是笑意,问他:“厉害吧?”

赵锦书说:“嗯,很厉害。”

徐耀洋这两天基本在出租屋待着。

赵锦书工作起来自己会忘了时间,基本靠着顾倾时不时的提醒,他过意不去,自己定了闹钟。有时候抬头一看,徐耀洋戴着耳机,专心看着电脑,或是书房里的书。

赵锦书问:“会不会有些难捱?”

徐耀洋突然被叫到,“啊”了一声,摘下耳机,茫然地看他。

赵锦书问:“你会无聊吗?”

徐耀洋没在意:“怎么会无聊,你工作的时候我也在旁边玩啊……不过你倒是要注意时间,一工作起来就忘了休息。”

赵锦书偏好定点定点,徐耀洋更喜欢遵循自然规律,两个人不强求时间同步,只有傍晚才有一小会独处时间。

周日下午两人照常坐着,忽然传来一阵“咚咚咚”。

敲门声不大,徐耀洋戴着耳机没听见,看见赵锦书动了,才拿下头戴式耳机,问:“去做什么?”

赵锦书说:“有人敲门。”

他就“哦”一声,继续戴好耳机,等听到一声不太明显的开门声,才忙里偷闲抬头去看门口。

和门口的林野对视的时候,两个人脸色各异。

……

林野最开始确实是因为那个哥哥选的软件工程专业。

他的喜欢无疾而终,短暂的甜蜜之后不得不面对现实的人生。

那个哥哥专业水平不错,工资也对应地开到了一个令人艳羡的数字,每次和院长聊到工作的话题,脸上总是带着自信的笑。

林野高考考的不错,他用省里赞助的奖金买了电脑,报了以该专业闻名的南理。

一切本应该是好的,但是南理天才太多,他在众多优秀学子里失去了原本的优势。他有一部分天赋,也足够努力,但这远远不够,在某些方面,他永远是输家。

他攒下的钱在大学伊始花费了大半,为了维持日常生活,选择了兼职。他是个不错的兼职家教,这意味着他每天要花费很多精力去给辅导的孩子准备课件和批改作业等。

学院的课程都很重,需要过硬的专业知识,安排的课程五花八门,最让人头疼的是,这个专业的课程大部分都需要实践,换言之,需要大量的练习。

林野用了很大努力去维持生活,但人的精力始终有限,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学生。

在这四年里,他拿过很多次国家二等三等或是励志奖学金,也拿过省内的竞赛成绩,但他离金字塔的顶尖始终差了几步。

其实已经够好了,但是看着每次的成绩排名、学期末的评奖名单、学院的通告表扬,心底总是有些失落的。

现实人生远没有想象中的风光坦荡。

快毕业的时候,班里组织了照毕业合照,那些脸对他而言,大部分是陌生的。有人大胆着过来送了祝福,林野朝他们微笑,来打招呼的人礼貌回笑,回头看见自己的朋友又开始嘻嘻哈哈,开着无厘头的玩笑,说着不着边际的笑话。

不久过后学校组织了毕业演讲,邀请了部分毕业于南理的成功人士。

这是林野第二次看见赵锦书。

对方站在礼堂讲台上,衣着得体,神态从容。林野作为优秀学生之一被邀请上台,再次看见对方,他不复之前的懵懂,像大多俗世中人一样估量着对方的成就。

这场演讲气氛很轻松,有人开玩笑问起对方恋爱情况:“赵学长有女朋友了吗?有个学姐v我50帮忙要你微信,事成之后我可以分你一半。”

赵锦书失笑:“那恐怕要让同学失望了……”

他解释道:“取向不合。”

底下有善意的笑声,也有隐隐约约的嘘声。

林野的心跳忽然加快了许多。

赵锦书休息的酒店不难打听到,他在傍晚敲响了对方房间的门。

对方很快开了门:“回……”

在看见门外是他时,很明显愣了一下,问:“……下午的同学代表?有什么事吗?”

男人明显是刚洗完澡的样子,穿着浴袍,头发半干,脸上还有着水汽蒸出来的薄红。倒是要比台上西装革履的样子近人许多。

林野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赵锦书看着他踌躇的样子,体贴道:“进来吧。”

他给人让了位置,但没有关门,让它半开着。

这是一间普通的大床房,面积不算大,只留下床边一块供人站立的位置,赵锦书在一旁站着,等待他开口。

然而对方开始解自己身上的扣子。

天气很舒适,少年只穿着一件薄衬衫,本就解开了一些,露出一截白瘦的颈子和略为明显的锁骨,这下再动作,就有一部分胸口若隐若现。

“做什么?”

赵锦书拧眉,握住了对方的手腕,防止他的下一步动作。

但这样突然的动作让林野受了惊吓,手抖了一下,又被人死死按住,底下露出的胸膛在微暗的房间里白的晃眼。

羞耻和不安裹挟着林野,赵锦书目光上移,正对上他红了的眼眶。

赵锦书停了一下。

少年来之前应该是精心捯饬过,头发偏长,但没有挡住眉眼,单眼皮,但眼睛很大,眼尾略垂,整体清秀,因为那双含着泪的眼多了些诱人的气质。

是很有少年气息的长相。

林野不敢再看他,低着头小声开口:“先生,我想和您做个交易。”

这交易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他微微动了动腕子,赵锦书松了手,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几本证件。

握着证件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尝试了几次,终于翻到了带有照片的那一页,乖巧地双手举起放到脸边。

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我很干净的。”

上边的照片拍摄于大一,头发还没有现在这么长,眉眼清秀,有股少年人的生涩,和现在差别不大。

“我会很听话,先生。”

“学习能力很强。”

“可以做很多东西。”

“我只想要钱。”

足够多的钱,可以让他在这个领域更上一层的钱。

“……”

赵锦书不是没见过类似的场面,可是这么带着学生证直接找过来的还是独一份,尤其是对方下午还和他在礼堂的讲台上见过。

少年还在小声说着:“我是大四的,以前没做过这个,有很多时间,没课的时候可以随叫随到,有课的话……”他突然闭了嘴,似乎意识到了这是对自己不利的条件。

“停。”

赵锦书说:“我不是嫖客,所以你也不用这么介绍自己。”

“而且我有男朋友。”

少年眨眨眼,上头过后,理智回笼。因为羞窘,脸色从之前的红润变得苍白。

仅剩不多的自尊驱使着他收拾掉落的证件。

赵锦书思考了片刻:“南理设立了很多私人奖学金,竞赛奖金、平时靠实验室和家教也有额外的收入……”

他蹲下去,帮着慌乱的少年收起所有的东西,然后递给对方。

其实不多,但对方在发抖,所以用了许久才捡起那张薄薄的卡片。

还是个不大的孩子。

和他的男友差不多大的年纪。

其实没必要管的,但他看见房间里挂着的衣服,款式潮流,手工定制,和面前小孩身上的衬衫材质差别很大——这也是他不觉得对方是出于虚荣的原因。

明明是差不多的大年纪,可一个自由自在无法无天,另一个在小旅馆里向富商努力推销自己。

忽然又心软了,说:“如果这些都不够的话,可以尝试一些正规贷款,或者发起一些平台或校友募捐……”

林野知道他想歪了,脸上又是一片红。

赵锦书顿住,继续说:“包养你的人不会给你很多钱,但会给你带来无法消除的污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懂得权衡利弊。”

对方只沉默不语,攥紧了手里的卡。

赵锦书也不知该继续说什么,他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也不知该如何劝导,只能说着不痛不痒的话,像那些拥有恶劣根性的男人一样,用这些大道理劝人从良。

可是这些话不说,又让人觉得辜负讲台上那个优秀的孩子。

他最后从西装口袋里翻出张名片,递给对方:“这是我秘书的名片……”

话说到一半被外边的脚步声打断了。

赵锦书脸色瞬间舒展起来,匆匆说了声稍等就往门口走去。

又是一阵声响,然后是一个少年抱怨的声音:“给我留的门吗?算你有良心,你知道你这个码的——”

林野往门口看去,刚好和赵锦书怀里的少年面对面。

刚刚的声响结合现在的画面,不难知道对方是一跃到男人身上,然后被托着臀部抱起来的。

林野看的时候,他两条腿还搁在男人腰侧一晃一晃,脑袋搁在对方肩上,抱着对方的脖子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说着话,垂着的手里拿着一盒东西正晃着玩。

在看见里边站着的林野时,对方明显愣了一下,转头去问抱着他的男人:“你朋友吗?”

手下意识地拍了一下手里的肉臀,赵锦书拍完反应过来。刚刚的话大概被听见了,里边站着的人又刚和自己谈过一些相关交易,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还没毕业的校友,来问些问题。”

徐耀洋就:“哦”,把手里拿的东西收到口袋里,问:“我懂,就业指导嘛,要等你们吗?”

林野福至心灵,突然看懂了他手里拿着的那盒小东西。他打扰了两人的夜晚时光。

这场面简直尴尬得出奇。

林野小声说:“不用了,我已经问完了,谢谢学长。”

赵锦书把怀里的人放下,没有看他:“你联系名片上的人,她会在在一定范围内给予你帮助。早点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门在眼前被关上,隔绝了里边好奇的目光。

……

徐耀洋下意识就想跑过去关门,但他忍住了,扬声问门口的人:“你来干嘛?”

林野不想看他:“给赵哥送东西。”

徐耀洋冷笑:“送东西?”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赵锦书扶着门,闻言把门带上,问:“送什么?”

林野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他:“李哥让我交给你的。”

是他们之前讨论过的那个程序员。

赵锦书借过文件袋:“对我说话不需要用尊称。”

林野停了一下,点点头补充道:“他说自己找到了新的工作,但是可以给你推荐一个。”

徐耀洋狐疑地看着他,但是他这会一心二用,来不及思考林野的用意,只能先把问题放到一边。

赵锦书看着林野的目光柔和了些,点点头:“谢谢。”

他和李显并不熟,对方愿意给自己推人显然是看在林野的关系上。

林野腼腆地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

他没有说理由,但是从进门到现在没往沙发上看一眼,和里边的徐耀洋维持着一种互不打扰的状态,送了东西立马就走大概也是因为这个。

赵锦书不好干扰两个小孩之间的关系,只说:“我送你。”

这边离车站有一段距离,他自己有一辆旧车,并不担心出行问题,这下来了客人,自然不能让人家走那么远一段路。

他过去捏了捏徐耀洋的脸:“要和我一起送送吗?”

徐耀洋游戏玩到一半,不打算出去,只拽着人亲了一口:“我不去了,快去快回。”

赵锦书说:“好。”

他站直了起身,和徐耀洋说了声,拿了盒冰淇淋给林野,领着人往外走。

他边走边问:“地方很难找吧?”

这一片的小区有些老了,地形比较复杂,林野第一次过来,想来花了不少时间找地方。

林野摇摇头,小口吃着手里的冰淇淋。

赵锦书说:“你帮了我很多,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林野含着勺子,蹙起眉头,认真思考。

赵锦书说:“不急,慢慢想。”

林野听见他不太明显地顿了一下,但是没有再听到他说话,于是在心里补完他的话“小孩子不应该总是皱眉”,然后自己展开了眉眼,假装是因为听到了告诫。

偷偷去瞄时果然看见赵锦书要好看一些的脸色。不怎么明显,但他看得出来。

林野心里有一点小小的、但是很甜蜜的窃喜。

他知道赵锦书会有一点偏向于古板严厉的性格。也许是因为经历过和徐耀洋那段失败的感情,又或者是因为林野很让人省心,大部分时候他会掩饰自己的掌控欲,但偶尔也会冒出一两句这样老气的话。

他陷在回忆里,恍惚了一下,忽然看见旁边多了个人,提着一小袋垃圾,在和赵锦书说话。

是一个模样温和的青年,笑着问:“赵哥要出去吗?”

林野抬头去看那人,只觉得有些眼熟,但一细想又毫无印象,便不太在意地挪开了目光。

他是最先拿到监控的人,目光也多集中在将赵锦书害死的那几人身上,之后很快就被警察带走了,因此对眼前的人印象不深。

赵锦书点点头。对方看见他旁边的男孩,问:“啊,这是你弟弟吗?”

赵锦书说:“不是,学弟。”

青年“哦”了一声,拎着垃圾一起往楼道走,边走边问:“是过来玩的吗,这么早就回去了?”

赵锦书没有接话。

林野说:“晚上有自习。”

青年一拍脑袋:“哈哈大学读久了我都忘了高中生周日还要上晚自习了。”

他安慰道:“没关系,等你上大学就不用了。”

林野点点头。

于是青年路上和他说起一些大学里的趣事,他读的医科大学,碰上的趣事也是常人很难接触又会感兴趣的,挑了几件印象深刻的,说的有趣,带着林野也抿嘴笑了起来。

赵锦书在一旁听着,听他说的高兴,也从记忆里精挑细选了一件乐事:有新手手写代码,把a输成了α一直通不过测试。

这是个专业里的笑话,讲起来很无聊又没什么笑点,宋冬雪只微笑着应:“那一定是个相当粗心的人。”

赵锦书自己不知道他讲的多么无趣,被捧哏了一下也发现不了。好在这个话题一下就略了过去,没人再纠结a与α差别那么大为什么还会弄错。

林野低着头听他们说话,听到赵锦书说这个,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漫出来。

赵锦书余光瞥到他的侧脸,看见细长柔软的发丝贴着雪白的腮,衬着纯黑瞳仁里的笑意,晃了一下,转开了眼。

这段路不长,宋冬雪和他们告别先回去了,赵锦书领着人去路边打车。

路边是几棵高大的香樟,混着紫薇和夹竹桃等绿化树种,有几棵开着艳丽的花。

这时候打车app还不普及,等出租全靠运气。没了活跃气氛的人,两个人维持着不冷不热的状态,聊了几句就不再说话。

过一会有辆空车路过,赵锦书付了一口价,看天色还早,嘱咐车里的人:“不要在外边玩,早点回学校。”

林野弯着眼,点点头。

赵锦书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他回来的时候徐耀洋正无聊,看见他进来,快速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扔,踩着拖鞋跑了过来。

徐耀洋凑到他身边,装模作样地嗅了几下,皱起了眉头。

赵锦书问:“怎么了?”

他刚刚出去一趟,出了些汗,看对方这样以为是自己身上捂出了汗臭味,提起衣领闻了一下。

徐耀洋有点愤愤的:“你身上有别人的臭味。”

赵锦书停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林野,只觉得好笑,但还是配合他作出苦恼的样子:“那怎么办?”

徐耀洋闻言展开双手,赵锦书就抱着人,徐耀洋顺势一跳,挂在他身上,得意洋洋的:“这样就不会变臭了。”

赵锦书拍拍他的屁股:“这么讨厌他?”

徐耀洋说:“那当然。”

赵锦书问:“那为什么不阻止我送他?”

徐耀洋在他身上乱蹭,致力于把自己的所谓味道涂满他全身:“我又不能干涉你交友。”

他想了想,有些不甘心地补充:“而且他不算坏人。”

赵锦书还想再问什么,但徐耀洋一直挂在他身上,青春期男孩的力量又不小,这么胡乱动作着,连站稳都是一种奢望。

只得努力站好了,要人不要这么乱晃,又被徐耀洋唱反调,也不怕自己摔了,只知道摇来摇去,带着赵锦书的脚步也踉跄起来。刚才的问题反而被抛在脑后了。

只得像刚见面那会,暴力镇压,在人屁股上打了几下。伴随着对方越来越小声的、不情愿的哼哼唧唧,这回身上的动作果然就轻了很多。

但这样又成了另外一种折磨。

赵锦书拍拍身上人的背:“……别蹭了。”

徐耀洋抱着他的脖子,离远了一点,露出个毛茸茸的、彩色鸡毛掸子般的头,刚被打过,还气鼓鼓的:“干嘛?要求这么多。”

赵锦书就不管他,过去沙发把人放下,徐耀洋不肯松手,带着他一起往沙发上掉,两人身体贴在一起,未消的弧度隔着薄薄的衣料贴着身下人的腹部。

徐耀洋后知后觉往下看,他几年没开荤了,下意识咽了下口水,顺着沙发滑下去就要解他裤子。

赵锦书忙按住他:“做什么?”

徐耀洋仰头看他,有点迷茫:“不做吗?”

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没几天就滚上了床。赵锦书欲望重,但好在技术不错,徐耀洋年轻,禁得起折腾,又记吃不记打,他们在床上也算合拍。

赵锦书这下哪能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喉咙动了动,还是把他抱上来:“不做,起来。”

徐耀洋说:“真不做?”

他下意识补充:“我做了检查的,没问题,单……”

赵锦书简直纳闷,之前那点不好意思早就褪去,有些无奈地看他:“不做,谁教你的?”

徐耀洋匪夷所思。

以前都只有赵锦书被他哭……被他骂滚的时候,哪有他送上门还不吃——哦,有倒是有,突然和林野在一起以后。

他发了会呆,反应过来二十七岁的赵锦书和二十一岁的赵锦书是有区别的。

这一会的功夫,对方已经重新拿回电脑,只是某个地方的存在感仍然可观。

徐耀洋说:“真的不要……”

赵锦书:“……不要。”

赵锦书死时的监控里没有宋冬雪,因为那会他正被人制住,押在旁边一间空办公室里。

那些人让他带完路就把他押走了,大概是有什么不能被他听到的话要说。

他们出来的时候把门口守着的人带走了,宋冬雪忙起身往病房走去,生怕那些人寻仇对他的病人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进去看到人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对他的到来没有什么反应。

他心底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赶紧按了紧急呼叫铃,又给人做一些简单的抢救措施,医生到来的时候看见他满头汗,动作已经有了几分慌乱。

抢救失败,或者也不能说抢救。早在很久之前,那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就已经停了。

他安慰自己:做陪护的人比普通人更容易面对这种场面,他必须要习惯病人的离去。

可这毕竟是他照顾的第一个病人,或者说恩人和朋友。

以前他们闲暇之余也会聊天。

赵锦书问:“护工的日常工作是什么?”

宋冬雪说:“照顾病人。”

这对话冒着傻气,赵锦书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宋冬雪也学着他的样子站在窗边去看外边的树,边看边笑。

宋冬雪说:“我还是很幸运的。”

赵锦书问:“为什么?”

宋冬雪说:“因为我照顾的是你啊。”

赵锦书不予置评。

外边的树并不好看,宋冬雪又转身回去打扫房间,嘴也没停,絮絮叨叨的:“你生活基本可以自理啊,脾气也好,不会凶我,有时候我都觉得这工资受之有愧。”

他这么和雇主说着自己受之有愧,冒着傻气一样,但自己又毫无知觉。

“我以前听学姐说,她照顾一个老太太,脾气可坏了,要求很多,还要跟家里说她虐待自己……”他顿了顿,似乎意识到和雇主抱怨其他的雇主不太好,又转了话题。

“总之不太好。我还有一个朋友,以前碰到一个卧床很久的老爷爷,呼吸道有点问题,有一次老爷爷卡痰了,我朋友情急之下用嘴帮忙吸了痰,把人救了回来。”

赵锦书说:“你朋友很有责任心。”

青年嘴没停:“是吧?我也觉得,我很敬佩他。当然碰到这种情况我也不会退缩就是了……不过有的选的话,大家应该都想要照顾你这样的。”

“或者有些小孩也比较乖,照顾起来也很方便……啊这么想想你还挺吃香的。”

赵锦书说:“那真是我的荣幸。”

宋冬雪咳咳两声:“当然我更希望大家都没病。”

赵锦书莞尔。

他平时没有什么给人擦身或者端屎端尿之类的任务,赵锦书身体并不健康,但自己还能动,偶尔难受得厉害了,躺在床上喘着气休息一会,让他扶着起来,还没有到很虚弱的情况。

后边他的身体突然坏了,有时候治疗完,被人推着回病房,连路都没法走。

赵锦书说:“现在你不幸运了。”

宋冬雪在给他擦手,把他胳膊抬起一点:“为什么?”

赵锦书说:“你的工作加重了。”

宋冬雪说:“那你快点好起来吧,你太重了。”

最开始赵锦书也会不好意思,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被另外一个男人扶着解决生理需求,从羞耻和自尊上都是一轮沉重的打击。

宋冬雪配合地偏过头去,男人费力地穿好裤子。他刚完成一轮治疗,病痛和治疗带来的痛苦让他几乎失力,靠在宋冬雪身上,头搭在他的颈窝。

宋冬雪能感受到他有些乱的呼吸,不是很重,他帮忙按下冲水键,搀着人往病床走去。

赵锦书躺在床上,转过头去。

他的病像是积年沉疴,突然爆发,病情恶化的很快,短短几个月就从一个健康的男人变成这副模样。后来被人气死在病房里。

宋冬雪第一次工作,还不懂不要和病人交友的道理,很久才调整过来。

老人会信一点神佛之说,他带着人去爬很高的山,给老人祈福。

寺院香火旺盛,人来人往,他是医学生,从来不信这些,但是入乡随俗,点灯的时候还是祝愿家人身体健康,想起自己死去的雇主,也在心里给他默默祈福。末了才知晓这是姻缘灯,闹了个笑话。

赵锦书还没死的时候他们也聊到过类似的。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对方为什么不会让他帮忙脱衣服——好吧有些人隐私感是比较强,他一边背过去剥要给他炖汤的莲子一边问:“你换好了吗?”

赵锦书说:“好了。”

宋冬雪作势看了眼手机说:“恭喜你此次换衣服的速度四十二秒,打败全国12%的病患。”

赵锦书问:“比上次呢。”

宋冬雪说:“快了两秒。”

赵锦书淡淡说:“有进步,再接再厉。”

宋冬雪被他逗乐,看见他没弄好的领口,顺手给人扯好了,又把他扣到最上边的扣子解开一粒,赵锦书似乎想阻止,但手被他顺手拿开了,于是就任由他摆弄了。

宋冬雪松开手:“系那么上边干什么?呼吸不方便的。”

赵锦书无奈,把敞开的领口往里拨了一点。

宋冬雪把莲子递给他几颗:“放心,我不看你。”

赵锦书接过莲子,吃了一颗,又把剩下的还他了。

后来宋冬雪才知道他是同性恋,所谓分寸感就是单纯的避嫌。大概是疾病让人脆弱了,他比以前要更在乎小护工的想法,连这样的小事也分外注意。

宋冬雪几乎想翻白眼:“我没有那么自恋的。”

他几乎要凑到赵锦书脸上,指着给他看自己因为休息不好冒出的黑眼圈,和刚午休完之后散乱的头发,脸上甚至还有淡淡的红色压痕。

宋冬雪说:“看看,你们gay不会喜欢这样的吧?”

他退开继续说:“我也不喜欢男的,那怕什么。”

赵锦书就任他摆弄了。

后来他们的肢体接触更加频繁,甚至需要他帮忙擦拭私处,赵锦书话渐渐少了,只在某一天被他扶着的时候问:“会不会恶心?”

“还好啦,这不就是我的工作……”宋冬雪下意识答了,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说的不是这间厕所和与它相关的东西,想了想说:“不是所有直男都恐同的,还有你再把自己当成病毒,会被灭活的。”

同性恋还未合法,世人的态度也各不相同。宋冬雪想起他从未有人探望,心绪复杂。

庙里很多女孩子求姻缘,宋冬雪很快就待不下去了,被挤着往外走。

那盏灯被他留在了那里,他走之前看了一眼,小声道:“那就送给你吧,希望你下辈子有人陪伴。”

办公室开始布置了,赵锦书也改了家里蹲的方式,偶尔过来看看,找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做。

里边的布局是顾倾设计的,再由专业人士完善,工人们装修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要求很严,吹毛求疵的,好在几个工人是老手,也没什么失误的地方,气氛也算融洽。

顾倾冲他打了个招呼,掸了掸身上的灰,走过来,笑:“都快弄好了,你还过来,怎么不趁这两天多休息会?”

赵锦书说:“刚把作业写完,过来看看有什么帮忙的。”

顾倾笑:“你倒是积极。”

赵锦书不太好意思:“总不能什么都让你一个人做。”

顾倾就顺势给个台阶:“刚好,那你过来帮我把这个画挂上吧。”

赵锦书点头,拿了画跟着顾倾进了里间。这画要挂高点好看,顾倾原打算待会让工人帮忙挂上,这下碰见赵锦书,身高恰好合适。

“这里?”

“再过去些,太偏了。”

“这样?”

“歪了,不平。”

“?”

“往右一点。”

“……”

这画好歹是挂好了,赵锦书退后几步,边捏着后颈,看效果。

弄了小半天,但效果是真的不错。画选的大气,配的深色墙面,位置也刚好适合,颇有些深沉的意味。

赵锦书说不出哪里好,但就觉得看着舒服,成果是好的,于是脖子的闷痛都化成了美好的心情:“学长,再来?”

顾倾不好扫他兴,又带着摆了两盆绿植,被那边干活的师傅叫过去的时候还有些如释重负。

回来又看见兴致勃勃的赵锦书,和他那自己摆的几盆站军姿似的从矮到高一字排开的花。

顾倾拿他没办法了,干脆劝他:“锦书,要不你还是先看看说明书,想想怎么把茶几拼起来吧。”

……

前世买完设备,预留工资等各类花销之后,他们的预算并不充裕。

茶几是网购的,物美价廉。缺点是寄过来的时候都是些板子,需要自己拼好,另请工人麻烦麻烦,还要多一笔开支。

他们分工合作,买的东西其实不多,于是只能自由发挥,全靠个人审美。

赵锦书审美一般,被顾倾嫌了,就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在房间最中间,正经坐好,低着头对着地上的说明书找板子。

顾倾弄完一边,回来看见他还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脸色,就用两边掌根托着他的脸抬起来:“生气了?”

赵锦书说:“没有。”

他话是这么说,眼睛却往地上瞟,就是不看顾倾。

顾倾看他生闷气,贴过去,在他脸颊边轻轻蹭了蹭,想哄人,奈何自己先笑了出来,通过两人脸颊贴着的地方传着颤意。

刚把办公室布置好了大半,他这会心情很好。

对方更生气了。

顾倾没收笑,转过去,对着唇亲了一口。末了移开,眉眼弯弯看着他:“不气了好不好?”

这么一亲,赵锦书哪还有什么气,目光不自觉跟着他动,落在他殷红的唇上,小声道:“再来一次。”

这算是哄好了。

于是顾倾在他嘴上,很响地又亲了一口。

剩下几盆绿植,摆到合适的位置就可以了。顾倾搬着花盆,余光看见赵锦书,动作轻快,好像浑身都在冒小花花。

办公室布置怪累的,东西是不需要他们一趟趟运上来,但之后的安装和排查都要亲自去做。忙了几天,现在到了尾声,只差赵锦书手里的茶几。

顾倾趴在赵锦书肩上,坏心眼地去咬他耳朵,用刚洗完还带着水珠的手往他衣服里伸。

赵锦书隔着衣服抓住他的手,说:“弄完再来,马上。”

顾倾趴在他颈间闷笑:“来什么啊?”

赵锦书就不说话了。

顾倾在他发红的耳尖上舔了一口:“小锦书怎么天天想些奇怪的事情。”

他话是这么说,但也就乖乖抽回手,搂着人的肩,像猫似的趴在人头顶休息。

茶几拼装并不难,板块不多,照着说明书来即可,但相当费神,要注意接口是否对好,歪斜容易影响之后的使用。

赵锦书专注于此,忘了猫是很坏的生物。这一只也不例外。

他这一次乖乖收手了,之后也总要手欠地拨楞几下,仗着自己受宠与清闲,净给人找麻烦。

顾倾看着他一点点弄好,时不时逗弄一下,这里摸一下,那里舔一口,往这捏一下,又往那磨一磨,然后被突然转身的赵锦书抱起,放到了刚弄好的茶几上。

赵锦书怕他摔了,一手扶着人的后腰,一手托着后臀,紧紧把人固在怀里,解渴般看了许久,才肯把人放开。

说是放开,但手还扶着人的后腰和腿根,避免对方摔倒。

顾倾就顺势后仰,手撑在桌面上。用手捋了捋刘海,露出刚亲吻完的一张明艳脸庞,和被舔咬得发红的、尤其醒目的唇——上边还有不怎么明显的牙印。

之前汗湿的衬衫现在已经干了许多,领口被解开几颗,露出明显的锁骨和大片白皙的肌肤,腰肢倒是被裹得严实,只能看见细瘦的外形,向下扎在黑色的西裤里。他这么一动,领口又敞开了些,隐隐可见胸口微微的隆起,和一边的樱粉。

赵锦书处于下位,这景色一览无余。

顾倾低头看见他喉咙动了动,还有胯下很明显的、属于少年人的冲动。

偏偏还要拱火,踩着人的膝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惬意地把腿打开了些,问:“干什么?”

装作毫不设防的样子,像朵美而自知的花,在人前肆意展露自己,还带了引诱的浓香。

赵锦书扶着他的腿根,低声道:“试试……承重。”

……

赵锦书一时没说话。

顾倾以为自己打击到他了,放柔了声音哄他:“先熟悉一下,不会很难的,待会我也和你一起。”

他想起他们之前胡闹的样子,忽然喉咙有些干。

然而赵锦书神色莫名:“学长,我们的办公桌都是实木的。”

这辈子有了徐耀洋掏钱,不说什么都要最好的,最起码他的办公室里,那一套办公桌椅都是不知道哪搬来的高档实木家具,顾倾当时笑眯眯地收下了,现在却说了些奇怪的话。

赵锦书看着面前突然僵住的人,忽然想起他们刚交识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抱住了他。

“是吗?”顾倾笑了笑:“我把家里的和这边的记混了。”

他说的随意,之前那些神色好像从未有过。赵锦书点点头,不再过问。

有专业的搬家工人帮忙,这边结束的很快,今天没什么事做,恰逢周五,赵锦书看了看时间,坐公交去了南浔一中。

到了刚好碰到放学铃响。今天是周五,学生挤着从大门出来,赵锦书给徐耀洋打了个电话,没接。他往里走去,不过几分钟的路,学生就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教室里剩了几个走得晚的,里边没有徐耀洋的身影。

小祖宗不知道去哪了。

他叫住一个男生:“同学,请问徐耀洋走了么?”

男生说:“他一下课就走了,现在不知道到哪了,你可以打个电话问问。”

赵锦书道了谢,干脆过去和老师寒暄了会,才慢慢往外走。

高中校门口有一片搭的棚子,位于y型路口的三角区,是各处商贩聚集的地方,一到放学时间,棚子里就摆满了花花绿绿的小玩意;还有几家卖着炒粉炒面烧饼,星期五没什么人坐在那就餐,大家都急着回家。

学校在半山腰,赵锦书往下走着去公交站,忽然听见路边居民楼巷子里有声,往里一看,徐耀洋正把一个男生按在地上揍,旁边有个女孩子怯生生地站在一旁,要拉不敢拉的。

他叫:“徐耀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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