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我不会在意这些(1 / 2)
“你看着兴致不高,为什么?”
林野缓缓睁大眼,看向赵锦书:“有吗?怎么这么说?”
这时候大家都下班了,人走的七七八八,赵锦书是惯例加班,林野也留下写些东西赚外快。
赵锦书这么一问,对方就停了手里的动作,满脸迷茫。
赵锦书说:“感觉。”
林野嘴角弯了起来:“男人的第七感吗,赵哥,那个不准的。”
赵锦书说:“不是。”
赵锦书这下很肯定,林野在骗他。这感觉说实话很古怪,因为对方在他面前永远是一副好学生样。他想,如果他是前世的赵锦书,阅历够深,见人够多,自然也不用靠这所谓的直觉。
林野也不一定会愿意骗他。同床共枕的爱人和相处不到一月的同事到底是有差别的。
但他不知道,若真是前世的他,更可能会因为繁忙的事务忽略掉对方这点小情绪。忙碌的商人并不是合格的伴侣。
压下心头这些杂乱的念头,赵锦书说:“是有人说了不好的话吗?”
林野摇摇头说:“没有,只是大家都走了突然有点冷清。”
这借口也算合理。到了下班时间,办公楼几乎没什么声音了。
赵锦书没再说话。
在某些方面上,林野很像他,包括强作镇定的模样。
林野松了口气,正要继续手里的工作,忽然听到对方问:“你在害怕?为什么?”
……
林野和监狱两个字是很难联想起来的。
他是长辈眼里永远的乖孩子,出生低微,靠政策补贴和好心人的善款长大。他很争气,也很懂得感恩,当年的那些善款被他记在脑子里,多年后尽数甚至加倍偿还。
这样一个孩子是不用教导的。
孤儿院的孩子没见过他,但他们都看过他的照片,知晓他的事迹,羡慕他的际遇。
他服刑的消息传来时,老院长很想问是不是弄错了,可是律法严谨,一条条罪证查的清清楚楚,没有回旋的余地。
时隔多年,他们隔着狱中的玻璃再次见面了。
她几乎认不出了,明明样子没变多少。
还是那张脸,发型从清爽的短发换成了贴着头皮的青色发茬,脸色不大好,多了几分阴郁的气质。
这些都和原本差别不大的,只是眼神变了。
人是有很多面的。对爱慕者欢欣,对高位者谨慎,对厌恶者反感,对弱者俯视……人们受制于自己的感情和社会关系地位,高歌赞许一切敢于反抗者,但这又是对这些教条的默认和巩固,将反抗者愈加另类化。人没有自由,他们永远在世俗的枷锁中。
但现在桎梏林野的东西没了,他将多余的东西从自己的精神世界剔除,只最简单地活着。
有认识他的狱警说,他是个很文静的人。
但老院长觉得这个词用的不好。
老人总是要经历很多的,孤儿院的孩子基本都是弃婴,身体畸形的不在少数,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又缺失物质和感情,总不能真幻想个个充满真善美。
她见得多,不怕这个,她想告诉林野:错了还可以改。
可是心里最后那点希望也叫他这模样扑灭了。
她原本是想问的,甚至打好了千遍腹稿。
‘你犯什么事了?’
‘小野,你在里边怕不怕?’
‘你什么时候能出来?要不要我来接你?’
最好的结局莫过于迷途的孩子涕泗横流,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
她问:“出来之后还回来么?”
探视的时间快到了,林野客客气气地说:“我过去影响不好,您回去吧。”
老院长走后,他又回到了刚刚劳作的地方,没人光明正大看他。
一直到吃饭,他身边都没有人。
开始进去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他长得漂亮,哪怕在外边都是不错的相貌,更别提这个只有男人的阴暗角落。
他们问他:“你多大了?”
林野没有选择,老实作答:“30。”
“哟,这么大了,我还以为是学生崽呢。干什么进来了?”
“……杀人。”
“噗”旁边有狱警憋不住笑了出来:“还杀人呢,死gay。”
那些人互相交换了视线,面上刚升起的一点凝重被嬉笑替代,气氛彻底轻松起来。
林野被带到了他的工位,伴随着他们走动的是无数道黏腻在身上的视线。
狱警拉长了声音,懒洋洋地叫:“别整出事啊——”
有人笑嘻嘻地回:“不闹,不闹,哥你累不累,回头我买点好烟……”
“怎么说话?”
“是是,我馋了么这不,我自个想吸。”
狱中严禁挑衅闹事,但犯人们有自己的应对方式。
进来的漂亮男人大多依附强者生存,那会让他们至少不用服侍太多人。
但没有人会尊重一个玩物。
最轻的是言语羞辱,无论你是否习惯,这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有时候对方会动手,拧一把奶头,或者捏一把屁股,被使用过度的地方会传来钻心的疼痛。
这不是什么大事,最好的应对方式是沉默以待。
刺头们自有狡猾之处,明面上他们不愿和那些个老大对上,便使用一些暗戳戳的手段来对付那些玩物。
等他们告状了,便打着哈哈说:“开个玩笑嘛,开个玩笑。”
老大们不愿天天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找这些刺头,他们庇护对方,但不是这些卖屁股的男人的保姆。于是等到玩物们可怜哀求时,这些人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只要别太过分,他们不当心这些婊子会再再次告状。
除了应付偶尔的偷袭,他们主要的工作就是解决所在区域“老大”及其兄弟们的生理需求。
好看的人是不多的,哪怕他们已经将要求放得很低了,面皮合格的人还是很少。所以他们往往一个人要承受许许多多不好看的男人的欲望,男人们在他们身上耸动、吼叫、射精,将黄黄白白的液体淋在他们身上。
然后一口啐在他身上,踢开,笑骂:“滚吧,去洗干净。”
你可以在很多地方看到一些令人反胃作呕的性爱视频,这里的手段只多不少。
但这些人仍是另外一批人的羡慕对象。
他们偶尔会向着“大哥的女人”流露出一丝嫉妒,并无数次为自己当初的选择后悔。无主的野花人人都可采撷。
总之,林野的到来让很多人动了心思。
他们因为兴奋而呼吸粗重,贪婪的目光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蛞蝓坑。林野跌入其中,无数条鼻涕虫开始兴奋,它们自他赤裸的肌肤爬过,留下一道道透明的、胶质的黏液,这些爬痕在他身上交错,像编织一块坚实的渔网。被包裹的东西越挣扎,渔夫愈加兴奋。
呼吸里有淡淡的臭味,你很难说清这是什么味道,因为里边夹杂着汗味、狐臭、脚臭、不知哪里的馊味、衣服未干的潮味,和一些别的气味。
排队打饭的时候,会有人往他身上故意贴。
他们故意将头靠近他,张大鼻孔夸张地嗅闻,然后大声和旁边人说笑:“这gay就是不一样,身上怪香的。”
这句话是一道台阶,给蠢蠢欲动的恶人一个行动的理由。
空气中的臭味越来越浓了。
林野在进来之前已经通过徐耀洋给的资料了解过这个地方,对于这些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如果只是这种程度,其实已经相当不错了。
监狱有监控,但监控不能注意每一个阴湿的角落。
惊悚片常常出现一种剧情:在浓黑的夜色中,会有一只手将落单的羔羊拖入地狱。狱警透露出的性取向加速了这个过程。
等到剧情逐步发展到它该出现的时候,它如约而至。
就像观众都知道这个桥段的发生,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瘦弱男人的结局。他们或旁观,或推动,很多人翘首以待。
很多人说过,林野很聪明。聪明人大多惜命,没人想到他有这么狠——毕竟普通的信息犯罪送不到这样的牢房。
害怕是无用的,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这些人的变化收入眼底。
监狱的洗澡时间安排在7:00-7:20,时间一到,乌泱泱的赤裸肉体挤入澡堂。
林野穿着整齐,慢慢往里走去。
再次出来的时候,他的刑期延长了。
……
赵锦书说:“不要怕,我只是问问你。”
他说:“如果让你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东西,我道歉。”
这话又勾起一点不好的画面。那股臭味仿佛萦绕在鼻尖,林野压制住泛到喉间的干呕,几乎要生理性地颤抖起来。
赵锦书看见面前的小孩抬脸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没关系的,赵——”
话音未落,是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
因为惊愕,林野眼睛不自觉睁大,他虚握着那只手,不敢握紧。他拿不准对方什么意思,但也舍不得放开。
赵锦书收紧手心,温度通过紧密相贴的皮肤传递给林野,他说:“我不知道那个‘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撒谎的样子其实很明显。”
林野指尖一颤,几乎下意识抽手逃离。
赵锦书微微皱眉:“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烦恼,所以没法安慰你。但徐耀洋和我说过一点你们之前的事情,能让你害怕被问到的,应该也不是什么轻松的经历。”
他想了想说:“也许我应该对你说一句谢谢。”
林野讷讷道:“不用的。”
他说不出话来了,控制不住地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徐耀洋说过他透露了一些前世的东西,但是林野并不知道这个“一些”的范围。
他说了什么?那赵锦书会怎么看他呢?出于礼貌和理智,赵锦书不会表现出对他的反感,可一个正常人都会害怕进过监狱的犯罪者。亦或者,他会知道更多,包括里边的一些腌臜事。
现在的网络不算发达,但贴吧微博等社交软件风头正盛,消息繁杂,这不是没有可能。
他会觉得自己很可怕吗?或者觉得他很脏吗?会想要远离吗。
林野抬头看他,想说些什么,可还是说不出话来。
赵锦书看见他的动作,说:“也是,这句话不该由我来说。”
他认真地说:“那我说些自己的想法吧,我很高兴认识你,林野。”
那只手松开了,林野看着手心,慢慢收回手。
下一刻,是一个很紧的怀抱。林野呼吸错乱,只来得及把手放到一边。
有些人喜欢买一只巨大的玩偶熊,两三米高,整个人都可以陷进去,享受它软绒绒的皮毛和温暖的怀抱。林野没有这种玩具,但这一刻忽然能理解他们的想法了。
赵锦书笑了起来:“抱一下吧,你应该也很想他。”
他说:“但是只有一会。”
“你不用害怕和我说起以前的事情,我不会在意这些,因为我已经是新的赵锦书了。”
“你也一样,小野。”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一道酸溜溜的声音忽然飘了进来。
两人转头,看见拐角茶水处不知何时斜站了个人,靠着墙,吊儿郎当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盘着。
徐耀洋知道赵锦书肯定会加班,刚回南浔就往这赶,没想到碰到俩人在谈心。
这场面多少有点尴尬,他本打算在旁边等等,算是看在林野上辈的子干的那点人事的份上,结果两人说着说着,不仅没结束话题,还抱了起来。
下班时间的办公室,互诉衷肠的人。徐耀洋脑子里已经冒出了无数部办公室为背景的片子,再不制止看不下去了。
当即决定手里东西一收,出声叫停。
刚刚的那点温情顿时消失无踪,赵锦书拍拍林野后背,放开他,朝徐耀洋点头:“回来了,晚饭吃了吗?”
徐耀洋说:“当然没吃,走吧,清风小筑。”
是家私厨,起名清新,环境雅致,面向的也是颇有情调的中产及以上阶级。碰上不懂欣赏的,就只当街边小饭馆约饭。
赵锦书迟疑了一会,就见徐耀洋咧开半边嘴,磨了磨臼齿,露出一截雪白的犬齿尖。
徐耀洋听见了两人之前的对话,但那点理由挡不住心里的酸,想像个不讲理的人般只知道追问,又想问赵锦书他这么久没见了有没有一点想他,偏偏对着林野,一点面子也不肯放下,自己撇开眼,嘴倒是下意识地张开,要咬人似的。
赵锦书问:“预约了?”
徐耀洋赶紧闭嘴,说:“有。”
赵锦书说:“好,等我五分钟。”
徐耀洋比了个“ok”,手晃了晃,说完自感扬眉吐气了,朝林野冷哼:“还不回家呢?天天蹭公司电是不是?”
林野已经从刚刚的状态走出来了,站在赵锦书旁边,衬得细瘦。听到他赶人的话也不恼,浅浅一笑:“说笑了,我哪有家可回。”
他这话刚落,那边正收拾着东西的赵锦书忽然停了一下,抬眸往这边看一眼,又很快继续关运行软件。
徐耀洋一噎,玩着钥匙的手停了,不知道说什么。
场面一下有点安静。
赵锦书收拾完过来,在他头上敲一下,很清脆的一声响,徐耀洋被敲得下意识一缩,“嘶”地吸了口冷气。赵锦书冲林野点头:“不留你吃饭了,早点回去,走夜路不安全。”
这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林野自然点头说“好”,又真诚道:“赵哥,谢谢你今天的开导。”
赵锦书颔首:“不客气。”
徐耀洋正捂着头瞪赵锦书,但见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过来,刚憋的一点气忽然就泄了,虚着眼避开对视。
他们慢慢走远,徐耀洋小声哼唧:“我不是故意的。”
赵锦书说:“我知道。”
徐耀洋说:“知道你还敲我。”
赵锦书瞥了他一眼,徐耀洋赶紧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行行行,我不说了,别这么看我。”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又有点堵,想说林野这厮怪会卖可怜,你别信他,又觉得自己说了不妥的话,现在又要这么说多少有些尴尬,索性翻篇。
赵锦书说:“做错了不能敲么?痛吗。”
徐耀洋实话实说:“痛倒是不痛,就你那点力道,就是有点吓人。”
赵锦书说:“轻了?那我下次重点。”
徐耀洋心里酸泡泡压不住了,顿时又翻回刚刚那页:“还要重,你给他找场子呢?”
赵锦书哪知他这么想,瞥了他一眼:“不是为了他打你。”
补充道:“是因为你说错了话。”
徐耀洋知道是这个道理,只是情绪下不去,一听他这么郑重解释,自己反而不好意思了,只能装模作样“哼”一声。
这哼声外强中干,赵锦书也懒得管他了。
照旧是赵锦书开的车,徐耀洋习惯了,车钥匙往赵锦书身上一抛,自己拉开副驾躺好,还伸了个懒腰。
他现在在赵锦书面前可放松多了,至少不会因为担心挨骂下意识坐好。车开的稳,他靠在上边,昏昏欲睡的。
赵锦书看了一眼,把车内空调打高了些,放的歌也换成了舒缓的民谣。
到了的时候天快黑了,赵锦书停好车,边解安全带边叫人:“徐耀洋,醒醒,到了。”
徐耀洋迷迷糊糊的,发出个含糊的“ang”,眼睛半睁不睁的,手倒是知道去摸安全带,就是摸一会就没了动静,又睡了过去。
赵锦书刚解完,转头看见他又睡了过去,弯腰给他把卡扣打开,又拍拍他肩膀:“起来,不能睡了。”
托了这拍的福,徐耀洋这会比刚刚清醒一点,但嫌他一直吵烦人,脸皱成一团,刚睁开一点看见一张脸就伸手往旁边推开了:“烦。”
这一推,赵锦书还没说话,他先惊醒了,刚刚还拧成一团的脸忽的绽开了,装模作样“咳咳”两声:“到了啊,走吧走吧。”
赵锦书没动,还维持着拍他的时候一手支着座椅的动作,面无表情地看他。
徐耀洋这朵刚绽开的花一下又耷拉了。
他小声说:“我这不是……睡迷糊了。”
又咳咳:“你别生气,别计较。”
赵锦书撩了撩眼皮看徐耀洋。
倒不是生气,他平时也就这张脸,徐耀洋自己做贼心虚,觉得他一举一动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赵锦书说:“没生气。你今天早点休息,最近辛苦了。”
小公司刚起步,空有钱和人,业务都要自己去跑,没一个清闲的。
徐耀洋说:“还行,也不是很累。”
当初说的是进启洋历练,后边徐耀洋横插一脚,资金到位了,说好的东西就拐了个弯,合作的对象也从徐显明变成了徐耀洋。
徐显明本人倒不是很在意这个,本来就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照拂一二,现在不用帮了也乐得清闲,干脆讨了点好处把愈发叛逆的儿子往这一丢,又给了点零花钱,随他去了。
倒是和上辈子的情况重合了。
就是偶尔来上班,看见顾倾笑眯眯站在那,一转头,又看见林野挂着工牌坐那,一时竟分不清是不是在演鬼片。
清风小筑是卖情调的,环境自然不差,建筑装修的古色古香的,点缀着松柏竹菊。进去一路弯弯绕绕,曲径通幽。
格调上来了,饭菜味道也不差,作为一个吃饭地点也算合格。
他俩吃饭就是单纯各吃各的,感情最深那会也没干过给对方夹菜的事,更别提现在分手了,一开始目的就是约饭。
等茶足饭饱,徐耀洋呼了口气,往座椅里一靠,看见对面赵锦书已经收拾好了餐具,在摆弄店家一起端上来的小食具。
是个小天平,不知什么金属造的,反着暗金色的光,精巧细致。
一边放着点缀的花,一边是配料的菜,堪堪持平。直到另一边被放上了一颗通红的圣女果,两边重量顿时天差地别,一端极速坠落,之前放上去的东西也全部滚落,满地狼藉。
徐耀洋嗤笑一声,说:“幼稚。”
“好的……”穿着干练的女人拿起面前的简历,对面前的求职者相当满意,但还要例行公事发问:“请问你为什么要从上一家公司离职?”
这是个很没必要的话题,真实的理由无非就那么几个,但成年人需要彼此保留一点体面。
林野忘了自己的回答,但应该是和模板差不多的,他向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错。hr显然也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等他离开不久就打来了电话。
在去往新的地方之前,他还需要搬个家。
他挑了上午十点半点回租的房子。这是个很好的时间,大部分社畜这时候正在上班,也不会有突然回来的风险。
其实他来早一些或者晚一些都没有问题,赵锦书中午是不回来吃饭的。
里边需要收拾的东西其实很少,他年少时的欲望被压制的过狠,早就学会了挑拣愿望,买东西显然不是一个性价比高的习惯。
里边有很多赵锦书买的东西,是这几年里一点点多出来的,平时不觉得,一到收拾的时候就显得烦人。
搬家师傅有些惊讶:“这些都不要搬吗?”
林野扫了一眼,说:”嗯。”
师傅说:“可惜……”他看着男人冷漠的面容,又咽下了即将说出的话。避开床头的相框,开始收拾被点出来的物件。
林野不觉得有什么好可惜的,要带走的东西已经标记好了,他继续留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
这是高档小区,请了大设计师设计了里边的园林,林野说不出那些精妙的地方,只知道凭直觉赞叹一句风景好。他想下楼坐坐,小区的长椅旁种着高大的梧桐,叶子和枫叶有些像,很漂亮。
刚走到门口,正看见赵锦书从电梯里出来。这房子离跃先很近,十来分钟的车程。
林野当然设想过这个场面,当真实发生在眼前的时候他的心忽然快速跳了一下,然后又趋于平静。
气氛有点沉默,赵锦书说:“今天走?”
林野说:“嗯。”
天气有些凉,赵锦书穿了一身西装,这会却有点热了,他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像平时和别人聊天那样问:“找好下家了吗?”
林野说:“找到了。”
这是不愿多说的意思,赵锦书点点头,不再问了:“保安给我打了电话,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别漏了什么。”
这局面好像是过来送别合租的室友。可他们明明是同居几年的恋人,对方事先也不知他的打算,从收到辞职报告到接到电话赶过来,却是这么云淡风轻的模样。
林野心里忽然有点堵,又说不出是为什么,只好落在后边慢慢跟过来。
师傅看见另一个主人回来,只当他们是室友,打了个招呼。
赵锦书回了一声,把外套挂好:“我来看看他有没有漏东西。”
他粗略扫了一眼,确定要带的东西基本都带上了,又打电话叫了熟悉的保洁阿姨,余光瞥见杂物箱子里的一些小玩意,忽然问:“这些都是要带走的?”
大概是出于勤俭的习性,又或者是并不在意这些东西的出身,里边很多当初一起买的实用小玩意。比如那把小剪刀,他有一把一模一样的。
师傅点点头说:“是的嘞,这些都说要收。”
“不用收了,这些东西太麻烦,晚些叫阿姨处理掉。”他皱了皱眉,转头看向门口:“这些都买新的,钱晚点转你。”
他是发号施令惯了的,以前和徐耀洋磨合的时候改了一些,这么一开口,就干脆把这些东西做了个大洗牌。
除了一台笔记本和一台台式,剩下的东西该带走的带走,不该带的都折现。
这边家政的效率很高,阿姨很快到了,赵锦书正在拿着笔记本办公,看见阿姨进来合了电脑,示意她看向刚刚清理出来的大纸箱:“我房间里一样的东西都清出来丢掉。”
一般来说,住了几年的房子和新房子是很不一样的。它有人带来的烟火气,家里会有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有用的,没用的。有些人喜欢养些绿植,于是这个地方就有了生气。
人带来的痕迹也不一定全是好的,有时候会是一些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蹭上的灰,让整洁干净的房子多了点瑕疵。阿姨会擦掉这些痕迹。原本那些添置的物件组成了完整的它,让它看起来符合主人的喜好。但现在这些组成它的器官被一点点摘去,这房子好像又恢复成了出厂模式。
阿姨在收拾的时候看到了几个小暖手宝,恰好能装进兜里那种,颜色明快,只拿着的那一会,就足够吸引旁人的视线了。
她的动作在收拾这几个色系明快的小玩意时明显轻快许多。赵锦书记得她有一个孙女,也很怕冷,她有时候干活会把孩子带出来,托认识的人照看,但冬天从来没带出来过,太冷了。
这几个小玩意质量很好,一个能持续发热1时,一边兜塞一个,还有一个备用,搭着几沓新日期的暖宝宝。
林野记得是个大牌子。价格并不便宜,它的设计和质量让许多人甘愿买单。
他们往常是分开回家的,但人为的巧合会让他们的进门时间相差无几,出电梯,进门,关门,亲吻。在冬天的时候,赵锦书会伸到他口袋里摸一下,确保里边的手指是淡淡的温热。
以前的冬天里,他会生冻疮,很痒,手指变得胖胖红红,又涨又痒,连握笔都成了一种奢侈。脚趾尖也一样,无论叠穿几层袜子,永远冷的发痛。
也许他连御寒的天赋都没有别人好。
楼下的梧桐不像枫叶那么红火,少数染了一层黄橙色,已经有耐不住寒的叶片开始慢慢往下掉。林野更喜欢绿色的叶子,嫩叶,老叶,只要是绿色的都可以,那代表气候任然温暖。
过了一段时间,师傅扛着东西下楼,看见他在这,喊他:“东西都收完了,你过来清点一下吧。”
林野说:“好。”
自那次搬家以后,他们后来没说过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林野没有做梦。
他习惯于幻想未来的种种,将最好和最坏的可能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但他一个梦也没做,他说不出这是好还是坏,后来他想明白了,也许他对赵锦书的感情确实没有那么深,所以这是好事。
找一份好工作,好好谈个恋爱,娶妻生子,这是一份很完美的人生履历。
偶尔工作间隔休息一会,赵锦书喜欢一个人在楼道尽头的阳台待一会。他是不怎么抽烟的,也不带手机过来,就这么站着,往落地窗外边看。
这好像成了一个习惯,今天也不例外,窗外的风景很多时候一成不变,可是每次看也有些微的不同,就总能品出一点乐趣。
就这么看了一会,忽然听到一点细微的脚步声,回头发现是多日不见的顾倾。长途的旅人大多风尘仆仆,顾倾也不例外,发丝较以往松散不少,面色也憔悴些。但神情愉悦,明显要悄悄过来做些什么。
赵锦书冲他点头,对方只得收敛动作,有些遗憾地摊手微笑:“被发现了。”
赵锦书就默默背过身去,继续看着之前的风景。
顾倾说:“算了。”说着也往栏杆上一趴,深吸一口气,懒懒地挂在上边了。
赵锦书给他让了些位置:“最近辛苦了,待会要去睡会吗?”
大概是栏杆挤压到了胸腔,对方声音有些闷闷的:“不用,都是工作。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都很顺利。”
胸口被压的发闷,顾倾懒洋洋翻了个身,双手反搭在栏杆上。
这个话题到这里就可以停了。
他想知道赵锦书的点点滴滴,前提是不要勾起对方和别人的回忆。回忆多了煞风景的东西,那便不再美好了。
余光一瞟,忽然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人影,脖子上挂着醒目的蓝色工牌。刚从门口出来,正和人说着话,站在门口不动了。
刚刚即将中止的话题就有了可以继续的必要。
他头往旁边歪了些,声音小了些,像疲惫的时候之后只想小声说话那样:“听说新招了个实习生?”
这距离结合声音大小还是有些远了,赵锦书也往这边侧了一点:“是。”
“嗯……”顾倾眯眼笑了起来:“之前没什么空看,我想着既然你能答应通过应该能力是可以放心的。怎么样?好带吗?”
赵锦书点点头,林野的专业能力自然不容置喙,甚至有些问题赵锦书还得向他请教,不是对方自己低调的话,怕是早已成为办公室话题中心。
“这样,”顾倾点点头,脸上笑容更深了些:“那人怎么样,相处愉快吗?”
……
自搬家后,林野很少再见到赵锦书。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哪怕他们上班的两座大楼相隔不远。他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而赵锦书永远去得早走得晚,有时候他也会加班,运气很差的话,会在打车的等待时间里看见一辆眼熟的黑车逐渐远去。
在工作交接期间,他偶尔也会碰到赵锦书。
他们以前不怎么在一起吃午饭。徐耀洋谈恋爱永远张扬,弄的人尽皆知,他散发着炽热的感情,理所当然的表达爱意,这过于强烈的特质让所有人都忘了背后隐藏的种种。
可是等到他们一分手,大家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他们是一对同性情侣,赵锦书是同性恋。
他们会开始不自在,有时候男职员单独在办公室谈话,会有人担心,会有人八卦。没人想做异类,避开是最好的选择。不要一起吃饭,不要在公司过于亲昵。
食堂定时开饭,赵锦书不做例外。有时候在电梯碰上,大家会打个招呼。他们的交流在分手前后都是一样的,问候,点头。
赵锦书办公室楼层最高,也是最先进电梯的,等到电梯到了食堂所在的那一楼,外边的人哗啦啦就走了,他在最里边,等着他们一个个离开。
离开跃先后,林野新入职的公司名为向朝,是跃先在游戏领域出了名的死对头,二者在其他领域亦争斗依旧激烈,关系总为看客调侃。
跳槽后的大部分时间其实和之前没什么很大区别,但也有一些东西变了:比如购置的物品从双人份变成了单人份,通勤时间增加了几十分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人会很容易忘掉机械重复的东西,比如这样普通的生活。在林野几乎以为自己把赵锦书忘了的时候,他们猝不及防见面了。
跃先原定的招标会负责人被其他事情绊住,赵锦书临时上任,林野则作为潜力新人被顾倾点名一同前往。
一切按部就班进行直到结束,本该没什么交集的三人猝不及防在停车场见面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开车走了,林野没有车,被顾倾叫着顺带送送,恰好碰上赵锦书要走。
顾倾笑着招呼人:“锦书,最近好吗?”
赵锦书回头,看见他和身后的林野,点头:“还可以。”
顾倾说:“我想也是。”
圈内人知晓他话少,无人觉得其高傲难以接近,但也大多不太愿意多私下交流。他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正打算走,忽然又听到对面的人出声:
“跃先这次准备的真是相当充分,看来要提前祝贺了。”
“借你吉言,”赵锦书点头,想走,想了想又停下来说:“你们的表现也很好,花落谁家还说不准。”
顾倾挑眉:“被你这么夸,那真是荣幸。”
他笑了笑:“这项目本不该带上林野的,但我觉得他是个好苗子,想培养一下。说起来,他原先还是跃先的人,小林,过来和赵总打个招呼。”
林野就不得不往前走几步,说:“赵总好。”
地下车库的光线并不好,但恰巧给人打上一层蒙蒙的滤镜,把一切变得虚幻。这是他们这么久了第一次见面,比预想中要平淡很多。
赵锦书表情没什么变化,点头,说:“你好。”他看了下表。
这是一个赶人的信号,任何人在看到这个动作时都会明白对方并不想久留,贴切一些的人会就此打住这没必要的寒暄。
但顾倾只当没看到,笑了一下,说:“碰到你正好,我正苦恼着。小林是个可用之才,但他初来乍到,我也怕浪费了他的才能,这东西自己说又容易当局者迷。我想如果有个更了解他的人,比如锦书你能和我讲讲就好了。”
这话很突兀,跳槽后的新老板向旧老板讨教用人之策,任谁听了也只觉得刺耳。
赵锦书顿了顿,看向林野。
对方低垂着眉眼,显然没有回答问题的打算,空气一下子有些沉默。
顾倾笑笑:“那你和我说说他这个人也行。”他补充到:“你知道的,我很需要这些。”
过了一会,赵锦书说:“林野是个很优秀的人。”
说的很干吧,像敷衍人的客套话。
顾倾脸上笑容不变,似乎在等他解释。
世上有很多怨侣,他们在分开之后极尽毕生所学讽刺那个曾经深爱的人。恋爱像一层雾,把他们的眼睛蒙的严严实实,等到这雾散了,什么腌臜都能看见了,于是他们后悔,漫骂,为自己付出过的感情后悔。
林野以为赵锦书在挖苦自己。毕竟他们也不是什么和平分手的好朋友,这与人的本性无关,爱情总是让人盲目的。
口袋暖烘烘的,他想插兜,但又不太礼貌,眨眨眼想:赵锦书也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他自学生时期就屡获佳绩,曾多次在中学生学科竞赛中获得省级奖励;后保送进入南浔理工大学,参与的竞赛项目多次获得省级排名,常年获得南理一等奖学金;毕业后校招进入跃先……”
这话出现的始料未及,对面两人都有些愣怔。
但赵锦书像没有发现他们的异常般,继续说:“林野在任职期间仅用了半年就从普通实习生成长成为开发团队中的骨干人物,参与了《黎明》《doosday》《幻想世界》等项目的开发,在团队中贡献良多,荣获……”
像很多业界大拿会拥有一长串令人敬仰的履历一样,林野也不例外。
但他对这些有些陌生。用心做过的事情会被刻进记忆,但当这些刻痕太多的时候,连主人也会开始混淆。
但现在被对方按时间顺序一一展现,像为孩子骄傲的长辈一样,不厌其烦地讲着这些年发生过的事情,细数着他的种种荣誉。
可等人被这声线吸引,去看的时候,又发现对方更像没有感情的朗读助手,从始至终都神色淡淡。
林野在简历最空泛的时候进入跃先,又在崭露头角时被向朝破格挖走,这对一个员工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综上,林野个人能力极其突出。个人拙见,你可以先给他一段时间适应,其他不用多加干涉,我相信他不会让你失望。”
顾倾嘴角弧度越来越深,他笑着眨眨眼:“看来我挖走了很重要的人。”
这话一出,林野忍不住抬眼,但对方正看着顾倾。这是赵锦书的习惯,聊天时的目光永远放在身上。
赵锦书沉默了一会,点头:“林野给跃先创造了很大价值。”
他说话的时候还是没有看自己。
已是深秋,夜晚的车库温度很低。林野下意识捏了捏手,指尖已经失去了温度,顷刻又被这动作惊醒,说:“谢谢赵总肯定。”
他们就此别过。发动车子的时候,顾倾从后视镜看到了发呆的林野,笑眯眯问:“还在想刚才那些话?”
林野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