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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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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买一箱的鱼放在后车厢,恐怕都退冰了。」

「依然新鲜就好。这阵子,不愁餐桌没有鱼可吃。」

肖朗略显不好意思,阿杰对阿公、阿婆都比他还孝顺。

申士杰暗自叹气,肖朗又变得安静。

返回三合院,肖朗一下车,径自搬一箱鱼货,转身直奔厨房,高喊:「阿婆——我回来了。」

申士杰盖上后车厢,望着他消失的身影,心情顿时跌落谷底——

这栋老旧的三合院,并非自己的家;如同肖朗,仍不属于他。

恢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村生活,有别于都市的尘嚣喧哗,申士杰过得充实且满足。唯一的缺憾是肖朗仍不愿面对现实,儘管两人就像一对恋人,同进同出,同吃同睡。

入夜后,窗外寂静,暖风送来一阵稻香,伴着他在书桌前作业。开启手提电脑,传输手机内的照片,储存后,他逐字打一篇报告,记录旅游所见所闻。

身后的床上,肖朗已经睡着,偶时发出鼾声,不经意的干扰。

他回头看了肖朗一眼,下一瞬继续盯着檔檔,编辑插入一张张图片。乍然,「咦」一声,选错图檔,萤幕显示在旅馆所拍摄的浴室照,毛玻璃上头凸显出人的五官形体。

良久,申士杰合理推断:当时雾气朦胧,透在玻璃的人影不过是巧合形成。

不以为意的重新插入抢孤照片,浑然不觉自己对民间信仰的着迷已凌驾于往常。

书桌上,有一罐朱砂墨,是为画符咒所用。每夜埋首练习,直到凌晨子夜才甘休。

上床睡时,不意外听见肖朗呓语:「别找我……」

申士杰抹去他额头的汗,忽闻蚊帐外有物体掉落。

他立刻下床,点亮檯灯,弯腰收拾脚边的笔和符纸,心想肯定是被风吹散。将笔放入笔筒,再压住符纸。檯灯一关,他回到蚊帐内,仰躺在肖朗身旁,暂无睡意。

他不禁分析起,人的潜意识在睡眠时仍有活动,于是产生梦境,严重时会导致睡眠障碍。以前的精神科尚未普及,宗教起到了治疗作用,收惊、求平安符均能安抚人心,于是坊间的灵疗种类繁多,至今依然盛行。

深究其中,宗教的魅力来自一股催眠的力量,其神秘性也为人所津津乐道。影视节目不乏这类型主题,泰半内容毫无科学根据。否则这世上各类型凶杀命案,何须讲求证据,宗教当真神通,只须经由神明指示就能破案了结,岂不省下人力资源。

思绪犹如一道天平,科学与玄学之间,尚未求得平衡点。

他倾身侧躺,认为肖朗的梦境不断,应该去看精神科做检查,必要时,吃药治疗,一觉安稳到天亮。

「什么——靠!我又不是神经病!」肖朗停在红绿灯的路口,回头怪叫,「你休想我会去看医生,妈的,真正有病的是你!」

「你的反应未免太激烈了吧。」

「废话!」他扭头,气呼呼地。

申士杰提醒:「别在马路上大呼小叫地跟我吵。」

眼看绿灯一亮,肖朗立刻飙速,忍不住又骂:「还不是你让我火大!」

申士杰凑近他耳边说:「要我用另一种方式帮你消火吗?」

「你在讲什么鬼?」他觉得莫名其妙。

「就是在旅馆……」

「干!」

十分钟,火速到达阿树伯的柚子园。肖朗很想在中途就踹他下车——至少想了十遍以上。

「你别再拿那件事来开我玩笑。」他别过脸。自己好不容易才释怀,自在地和阿杰同进同出。

申士杰将安全帽挂在机车把手,抬眸盯着他此刻像只刺猬似的,「很丢脸吗?」

心颤了下,肖朗不发一语。

「怎不吼了?」

他咬着唇,视线落在地面,好一会儿才出声:「你什么意思……」

「我才要问你什么意思。」

一股闷气发作,他被肖朗引诱得一塌糊涂,就连两人吵架,都不忘提醒:「记得拿矿泉水。」

丢下话,申士杰转身走进果园,结束一场不愉快。

接连两日,肖朗刻意和阿杰保持距离,用餐时,坐得远;入睡时,整个人靠往墙内侧,平常招呼的话也变得客套。

今夜,肖朗待在厅堂观看阿公起乩、办事。有一名妇人经熟人介绍和带路,专程前来询问家庭的问题:「我女儿不顾家人的反对,高中还没毕业就坚持要嫁人,后来和男方私奔,这十几年来都没和娘家联络。现在我的老伴过世,我希望女儿能回来。」

桌头翻译:「仙仔问,人住哪?」

「南部。」

「没去找?」

「只知道电话,每次打去,对方听到是我们这边的人就挂断。我想知道和女儿上辈子是不是仇人,这辈子的关係才会这么差……」

桌头道:「古早的人说过一句话:无冤不成夫妻、无仇不为父子。若结好缘,自然没这些问题,若註定是相欠债,好事也会变成坏事,这是命哪。」

妇人眼眶泛红,求道:「请仙仔指点,能有什么办法补救?」

肖爷爷摇头晃脑,手在神案上比划,一旁的桌头忙着翻译:「照八字看来,你女儿和娘家无缘,回来的机会不大。」

妇人频拭泪,哽咽地说:「我烦恼她过得不好……还是在外面发生什么意外……」她想过各种状况,怕女儿已不在人世,又怕女儿受夫家欺侮,求助无门……

「仙仔下地府看名册,没有你女儿的名字。」换句话说,就是查不到,人不在枉死城。

妇人四处求神问卜,得到好几次相同的说法。「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她的消息?」

肖爷爷说一连串的天语,桌头继续翻译:「恐怕很困难,短期内,你还见不到女儿。」

希望渺茫,妇人忍不住痛哭失声:「我烦恼得不能吃、不能睡……」

「仙仔指示,要随缘。你要顾好自己的身体,肾臟不太好,明年三月分会有劫数。」桌头拿符给她,交代要化阴阳水连洗三日。

妇人退至一旁,熟人不断出言安慰,要她放宽心等待,照顾好自己要紧。

下一位是一名中年汉失业,请教:「仙仔,我想买一台发财车做生意……」

桌头翻译:「你本命属金,可以卖书或文具、卖花草也可以,不要做吃的,你的身体无负荷。」

「是……我瞭解。」

「还有,九月分有车关,要再来一趟化解。」

「哦哦,我会来。」中年汉连连点头。

接续,是同村的婶婆带着孙儿来收惊,桌头奉上三炷香给仙仔,众人只见仙仔喃喃念着天语,持香在孩子身前、身后挥舞,待结束,又画了三道符给信众。

「多谢、多谢……」婶婆鞠躬哈腰。须臾,牵着孙儿一道离去。

肖朗坐在墙边,看着信众来来去去,求助的问题都关于身体、运势、家庭和姻缘。此刻,连自己都想报名,请仙仔指点,他和阿杰是不是孽缘……

肖奶奶看孙子一脸疲倦,小声道:「累了就去睡觉。」

「哦……」

「我先睡了。」肖朗躲入蚊帐内,表现明显疏离。

申士杰心照不宣,仅瞥了一眼,便起身离开。

肖朗一瞬坐起,探头确定他走了。

去上厕所?如果待在乡下觉得没意思,阿杰会不会提早回臺北?

申士杰站在厅堂一隅,等法事结束,阿公恢復平常,才上前请教符胆秘字。

「你研究符咒是为了要写作业?」

「嗯。」申士杰掀至古籍最末几页,求教:「为什么这几张符没注解,我看不懂。」

肖爷爷沉吟好一会儿,「我也不曾用过这种符号,恐怕是阴符。」

申士杰讶异:「是害人的?」

「没办法确定。这本书是上一代传下来的,和我学的门路不太一样。」

「怎说?」

肖爷爷解释:「主神不同,符的画法就有差异。我阿爸那一代供奉的是城隍爷,所以这本书才会被我收到楼上。而且,用符不能随便,没经过加持,法力也会减弱。

申士杰问:「像是神印加持?」

「没错。这也要看法师供奉的主神是什么,施用的是神咒,效用比较好。若是较低阶的神灵或邪魔歪道,符咒的作用力就不同,当然不能和正派的神符相比。」

肖爷爷又说:「施用符咒,也不能保证一定会达到效果。假如一名法师要镇压厉鬼,万一厉鬼很凶恶,符咒治不住,恐怕还会伤到自己。」

「这么严重……」他纳闷,「性命会受到威胁?」

「这要看状况;轻则发生小意外,重则生病之类的。」

「哦。那么身为一名法师要降妖,除了本身的功力之外,还须注意什么?」

「有经验的法师遇到事情,通常先礼后兵,和对方好好讲。」

「阿公遇过难办的事吗?」

「当然有。遇到没办法解决的,最好到庙里请神明做主,然后双方提出条件谈判。」

「瞭解。」申士杰频点头,换句话说:「好似一般人发生纠纷,当事者谈不拢,就请协力厂商介入协调,让事情圆满落幕。」

肖爷爷叹道:「俗语讲:死人直。人不冒犯的话,就不会惹祸上身,不过哪,有很多年轻人不信这一套,玩碟仙、笔仙出事的不在少数。

「我记得几年前,有一位住在都市的老阿嬷来找我帮忙,她的孙子出车祸之后就憨傻了,常常在半夜发疯乱叫,几个大男人都快制不住他。」

「后来怎样呢?」

肖爷爷说:「看医生也治不好,那件事拖太久,那个年轻人的元神已经离开肉体,被不干净的东西占据了。」

「连神明也赶不走?」申士杰觉得不可思议,也不合逻辑。

「这种事情很难解释,可以说是累世因果造成,所以有一句话说: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

「原来如此。」以宿命论来解释,似是而非,凡夫俗子也无法求证。申士杰想深入瞭解:「阿公起乩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肖爷爷不吝告知:「会一直干呕,把体内的秽气排出去。等仙仔降驾之后就身不由己了。」

「阿公那时候有没有意识?」

「有。」他笑说:「感觉就像灵魂出窍,站在旁边看着自己在为信众服务。」

「多奇妙的经验。」申士杰一哂,「难道仙仔每次都会降驾?」

「其实也不一定。」肖爷爷聊着这一行的秘辛:「有几次不是仙仔本尊降临,外人根本看不出来,不过桌头只要看手势比划就知道降驾的是仙仔指派而来的神差。

「还有,起驾之前有很多忌讳。办事的前一晚,要禁女色,不然神明请不下来。万一招来外灵入侵,无法处理信众的问题,传出去,人家以后就不会来了。」

「嗯,因为不准。」

「是啊。我当初会成为乩童,就是认为这是做好事,不是歹事。」肖爷爷秉持这股信念,为神灵和信众服务大半辈子也甘之如饴。

肖奶奶兀自关门落窗,没打断老伴儿閒聊的兴致。一会儿,倒了茶水给他们俩。

申士杰又问:「阿公有没有想过传授给外人?」

「没想过。因为我瞭解这种事不能勉强,大部分的乩身、法师或道士都是被神明选上,才走上这一途。」

「哦,」他疑惑:「如果被选上的人不愿意当乩童呢?」

肖爷爷道:「不愿意做乩童,也是可以和神明沟通清楚,就像人和人之间的相处,也是靠沟通来维繫感情。」

申士杰觉得有道理,「谢谢阿公解说。现在很晚了,我就不打扰阿公、阿婆休息。」

「好,有空再聊。」

「阿公、阿婆晚安。」他搁下茶杯,拿着古籍回房继续画符。

一如往常,肖朗骑车前往柚子园,途中,申士杰一手搂住肖朗,不愿错失与他亲昵的机会。

挺彆扭,每当停红绿灯时,肖朗便不由自主地低头,刹那又忆起阿杰的手对他做过什么。脸颊一热,他抬头直盯着前方,思忖:只要忍耐二十分钟,到果园之后,他和阿杰就各自分开了。

甫下车,申士杰每次都叮咛:「别忘记拿矿泉水。」

肖朗嫌他鸡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不用管我。」

「要我别管还是别理你?」他质问。

肖朗拿起矿泉水,一咬牙,闷道:「都是。」

申士杰表情冷酷,甩头就走。

肖朗愣了下,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落。如果连朋友都做不成……这会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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