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府(1 / 2)
盛齐三十七年,都城的冬天一如往年冷得冻骨。
西北h沙覆雪,望京腊梅满城,护城河都结成了坚冰。
春节将至,城中家家户户挂上红灯笼,贴上春帖,热闹的喜气稍稍冲淡了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寒霜。
大年三十,更夫刚敲响六更天,赶早的炭翁已经披着蓑衣、骑驴挑篓出了门。
鹅毛飞雪洋洋洒洒下了一整晚,到早也没见停,将军府前两尊石狮被雪淹了足,目光炯炯地伫立在将明未明的晨暮,望着府门前来往的行人。
年迈的炭翁骑着老驴从府门前过,留下两行蹄印,很快又被大雪淹没。
他将手拢进袖子,望了眼青黑的早天,嘟囔了句:“真冷啊……”
炭翁顺墙来到将军府的侧门,卸下驴背上驼着的木炭筐,抬手敲门:“大人,今日的木炭送到了。”
话音落下,忽听“咯吱”一声,窄小的侧门从里打开,两名年轻的仆从拿着木框出来,利落结了银钱,合力抬起木炭筐,把炭倒进了自己的筐里。
老翁在一旁眯眼数钱,数了两遍,“哎哟”一声:“大人,给多了。”
仆从道:“给你就拿着吧,今儿个大年三十,管事说图个喜庆。”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炭翁将空筐装回驴背,本想道句新年新喜,可想起将军府门口既没挂红也不见彩,就没多话,笑着骑驴掉头回去了。
他还得回家和家里人过年呢。
两名仆从收了炭,转头又提着扫帚出来了,搓手绕到正门前,扫门口堆了一夜的积雪。
两人手里忙活,嘴上也没闲着。
“这都三十了,你说将军今年还回来过年吗?”
“应该回吧,我看前两天宋大管家还叫他们收拾明锦堂来着呢。”
“那可说不准,去年收拾得娶妻一样喜庆,将军不也没回来。听说少爷还发了脾气,让把府里的红灯笼全摘了,你瞧今年宋管事都没敢装点了。”
“装不装点的,你c这闲心作甚,再说将军又不是你老爹。”
“我好奇不成吗。”
两人正说着,远处长街的大雪中忽而响起一连串踏雪的马蹄声。
马蹄戴铁,落地沉稳有力。两人眯眼转头看去,瞧见一人骑一匹深枣se骏马穿雪而来。
如此大雪,马上的人却未撑伞戴帽,只披了件黑se大氅。再仔细一瞧,氅下剑鞘笔直斜出,瞧着像是名侠客武将。威风凛凛,好生气派。
都城里,一朵梅花散了瓣儿从树上掉下来,能砸si一堆文官,武将却不多得。
大雪迷了眼,两名仆从看不清是谁,待骏马离府门还有十来步路的时候,来人的身影才变得清晰。
此人下半张脸覆了黑se面巾抵御风雪,只露了眉目宽额,但仍瞧得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剑眉星目,皮糙肤黑,寒雪之下,一双眼厉如鹰目,气势着实不凡。
两名仆从似感觉这人有点眼熟,不约而同看向对方,以眼神无声交流。
一人挤眉弄眼:有点面熟,你认识?
另一人遗憾地耸了耸肩:不认识。
既不认识,两人便不再理会马上的人,继续低头扫他们的地。
可没想人马临近,男人轻拽缰绳,竟将马徐徐停在了府门前,声音低沉道:“开门。”
二人听得这命令般的语气,倍感意外,齐齐抬头看去。
男人伸手扯下面巾,露出一张饱经风沙的脸,左脸上,一道三寸长的刀疤自颧骨向嘴唇斜飞而下,醒目得扎眼。
其中一名仆从反应快些,见了这疤,心头陡然一颤,膝盖一弯直接跪了下去:“将军。”
另一人脑子还迷糊着,听见“将军”二字后浑身猛一个激灵,打量的目光一收,也跟着跪在了地上,慌张道:“将、将军。”
李瑛垂眸看了二人一眼:“起吧。”
二人颤颤巍巍站起来:“是。”
应完,一人软着腿倒退着走了几步,而后提着扫帚转身奔向大门,抬手叩响门环,喊道:“大将军回府!开门!快开门!”
另一人着急忙慌把台阶上的积雪扫到了两侧,清出一条g净的路。
李瑛没急着下马,而是解开领口的绳子,掀开了身前裹得严严实实的大氅。
衣服一掀,才发现下面竟躲着一个粉雕玉琢的nv娃娃。
六七来岁,为避风雪躲在衣裳下,被大氅捂红了脸,可ai得紧。
nv娃娃戴着一只兔皮做的茸帽,帽子下一双琉璃珠似的杏眼,她看了看面前高阔的府门,有些紧张地拽住了李瑛的袖子。
沉重威严的府门从里面打开,李瑛看出她不自在,抬手将她头上巴掌大的茸帽往下扯了扯,包住耳朵:“别怕。”
他语气平缓,安抚的话听着像是在下令,李姝菀没见放松,但仍乖巧地点了点头:“是,爹爹。”
一旁的仆从听见这话,吓得险些没握住手里的扫帚。
将军丧妻多年,这些年镇守西北,突然独身带回一个半大的nv儿,这下不得翻了天。
他不敢多看,低下头装瞎。
守正门的司阍是个老者,开了门,急急探头往外看,本想看叩门的人是不是认错了家主,没想开门就看见李瑛抱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姑娘,小姑娘张口就是一句“爹”。
老头心里直犯嘀咕,却不敢耽搁,急急跑去府内通报。
李瑛翻身下马,用大氅将李姝菀一裹,单臂抱在x前,抬腿大步进了门。
将军府人丁不兴,伺候的人也少。
司阍找了一圈,最后在栖云院才见着管事宋静,刚说两句,一个身形端正的少年突然踏雪走了进来。
他轻飘飘抬起眼皮看向司阍,一双眼厉得仿佛与李瑛一个模子刻出来,语气冷淡道:“你方才说,他带回来一个什么东西?”
少年名叫李奉渊,李瑛的儿子,虽年纪尚小,x子却磨砺得沉稳。
李瑛常年不在府中,李奉渊便是将军府唯一的主子。他这一问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显然话里的“他”指的是他老子李瑛。
司阍一时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答,担心答错了话,惹李奉渊不快,将目光求助地投向宋静。
自李奉渊在襁褓之中,宋静便跟在他身边,这十数年看着他长大,对这位少爷的脾气很是了解。
倘若直接告诉他李瑛突然带回一个nv儿,必会引得他大怒,是以宋静斟酌着道:“回少爷,说是将军带回来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李奉渊走入廊下,伸手拂去肩头的落雪,接着问:“哪儿来的?”
“这……”宋静又看向司阍,司阍摇了摇头,于是宋静道:“尚不清楚。”
李奉渊好似在意此事,面se却又淡得很,问司阍:“还知道什么?”
司阍撞上李奉渊的目光,思索了片刻,迟疑着道:“回少爷,奴才听见扫地的奴仆叩门,匆匆开了门,只站在门口瞧了一眼就赶来通报了。老奴老眼昏花,实在没看得仔细……”
他啰里八嗦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李奉渊挑起眼皮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司阍心头一慌,嘴皮子一瓢,结结巴巴挤出一句:“还知道呃、那姑娘呃、面容乖巧,长得像个小玉娃娃。”
这话一出,宋静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奉渊想知晓的自然不会是那姑娘容貌如何的无用之事,果不其然,李奉渊听后皱了下眉头:“下去吧。”
司阍低下头,忙不迭应道:“是。”
司阍走了,宋静却没急着离开。
李奉渊出身将门,自小习武,每日风雨不动去武场,今日看来也没例外。
他方才冒雪从武场回来,衣裳法顶被雪淋sh了一片,宋静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外衣,关切道:“少爷,换上吧,风雪大,别冻凉了。”
“不用。”李奉渊看也没看,抬腿进了书房,像是取了什么东西,而后又穿着一身sh,淋着飞雪出了院子,不知又要做什么去。
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宋静知道自己劝不住他,也不敢多问,只好把衣裳挂在架子上,往明锦堂去了。
明锦堂是李瑛住的地方,李奉渊住在栖云院,中间隔了半个宅邸。
宋静在李奉渊这儿绊了会儿脚,出了栖云院,吩咐仆从去叫厨房准备好膳食,撑着伞匆匆忙忙地往明锦堂赶。
一来二去耽搁得晚了,宋静一进院门,没看见李瑛和司阍口中的姑娘,只见一名侍nv蹲在炉子边点炭。
宋静问:“将军呢?”
侍nv道:“去栖云院了。”
宋静奇怪道:“几时走的?我才从栖云院过来,一路上并未见到人。”
侍nv看了眼炉边烧断一截的线香:“去了有一会儿了,我听将军说要带小姐去见见祖宗,或许是走的停雀湖那条路。”
停雀湖旁立着李家的祠堂,宋静点了点头,担心错过,又叮嘱了一句:“若将军回了明锦堂,叫人来知会我一声。”
侍nv应下,宋静一刻不得歇,又撑伞迈着老腿往停雀湖跑,心想着:府里该多买些奴仆了。
停雀湖因湖中心有一方雀亭而得名,春se夏景美不胜收,时至隆冬却没什么好看,只有一片冷冰冰的深湖。
湖边冷,李瑛用黑皮大氅将李姝菀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小脸,抱着她走在停雀湖边的青石径上。
李姝菀本就穿得厚实,被沉重的毛氅一裹,更是压得坐不直腰,只能靠在李瑛x前,睁着一双眼看着宽敞却冷清的宅邸。
冬日这条路幽静,两人一路过来没见着人,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靴底踩雪的声音。
李瑛抱着李姝菀进了祠堂所在的院子,看见祠堂的门大开着,缕缕沉香正从中飘出来。
府中姓李的找不出四个人,大年三十会来祠堂点纸燃香的,除了李奉渊没有别人。
李瑛抱着李姝菀走进祠堂,看见他两年未见的儿子挺直肩背面对神龛跪坐在蒲团上,正低头在盆里烧东西。
而他面前的供桌上最下方的牌位,写着“李氏洛风鸢”几个字。
李奉渊听见了李瑛的脚步声,却并未回头。
李瑛沉沉望着牌位,放下李姝菀,上前燃了三柱香,cha在了李奉渊点燃的香旁。
他伸手蹭去沾在牌位上的香灰,回头看向了李奉渊。
李奉渊烧完手里的信,伏地对着牌位拜了三拜,站起身看向李瑛,语气平平地叫了一声:“父亲。”
李奉渊这两年窜得太高,骨骼四肢已经勉强有了男人的架子,脸上稚气稍脱,李瑛恍惚一眼没认得出来。
雪风涌进门,荡起一gu寒气,盆中未燃尽的火焰随风飞舞,很快又归于平息。
父子相见,却谁的脸上都没有笑意,神se生疏得仿佛初见的陌生人。
李姝菀站在门口,有些无措地来回看着李瑛和面前的背影,抓紧了身上拖地的大氅。
李瑛仔细打量了一番李奉渊,语气同样平淡:“长高了。”
他说罢,看向李姝菀:“姝儿,过来。见过你哥哥。”
李奉渊皱了下眉头,侧身面无表情地看向了李姝菀。
李姝菀听话地放下身上过于沉重的大氅,小跑到李瑛身边,有些紧张地看向了面前的少年。
她记得从江南来这儿的路上李瑛与她说过的话:她有一个哥哥,年长她五岁,是除了他之外她唯一的亲人。
李姝菀在路上偷偷猜想过那位素未谋面的哥哥会长什么样,x子如何,是不是和爹爹一样沉默少语。
她料想了种种情况,做好了不被喜欢的准备,可在看到李奉渊冷漠得毫无情绪的神se时,仍旧慌得手心出了汗。
她捏着衣袖,推了推额前的帽沿,抬头无助地看了眼李瑛。
在李瑛鼓励的目光下,李姝菀鼓起勇气,怯生生地迎向李奉渊的视线,温声细语地唤了声:“哥哥。”
李奉渊站在她面前,垂着眼皮冷眼看着她,一言未发。
知子莫若父,李瑛似已经料到李奉渊会是这种反应,李姝菀不安地看向李瑛,李瑛伸手按在她肩头,安抚道:“别怕,他不会拿你如何。”
李奉渊看着眼前这父慈nv孝的一幕,只觉得讽刺:“父亲就这么断定?若我将她投进湖中淹si呢?”
他面se认真,不似在说笑。李姝菀心尖一颤,惶惶不安地往后退了半步。
停雀湖严寒冷清,她不要淹si在那处。
李姝菀年纪小,会被李奉渊话吓到,李瑛却只是面不改se看了自己这叛逆的儿子一眼:“你若当真做出这种事,这些年的圣贤书可算是白读了。”
李奉渊此前在g0ng中做了几年太子伴读,如今又在名师座下听学,他悟x好,学得通透,虽嘴上说得多厉害,但李瑛并不担心他当真行错事。
李瑛说罢,望向面前洛风鸢的牌位,指着李奉渊脚边的蒲团对李姝菀道:“姝儿,跪下,拜。”
李奉渊听得这话,神se忽而一变,不可置信地盯着李瑛,像是觉得他在外打仗伤了脑袋,失了神智。
李姝菀并没发现李奉渊骤变的脸se,她遭了他的冷眼,此时不敢看他。
可心中虽畏怯,李姝菀却不会不听李瑛的话,她应了声“是”,战战兢兢走向蒲团,膝盖一弯,就要跪下。
可就在这时,身边却突然伸出一只手紧攥住了她的手臂。
因常年习武,李奉渊手上的力气全然不像一个寻常同龄少年该有的力气,李姝菀痛哼了一声,随即察觉到那手用力拉着她往上一提,强y地拽着她站直了身,而后又很快放开了她。
一拉一拽毫无温柔可言,虽只有短瞬之间,仍叫李姝菀眼里痛得浸出了泪。
她捂着手臂,红着眼下意识看向拉着她站起来的李奉渊,目光触及到的是半张隐忍怒意的脸。
李奉渊冲李瑛冷笑了一声:“你随随便便从外面带回来一个不知名姓的野种,就想跪我娘的牌位?”
他并未看李姝菀,可“野种”二字却如一根锋利的冰针刺向了她。
李姝菀眨了眨sh润的眼,默默低下了头。
李奉渊这话说得不堪,李瑛侧目睨向他,沉声道:“姝儿既是我李瑛的nv儿,便是风鸢的孩子,认祖归宗,拜见主母,有何不对?”
李奉渊嗤笑一声:“于礼法是无不可,于人心呢?”
他低眸端详着李姝菀的面容,面se讥讽:“七八来岁,真是一个好年纪。七八年前父亲在外与别的nv人有染之时,恰是母亲病重卧榻不起的时候。父亲如今带回这么一个野种跪拜母亲的牌位,心中难道没有分毫愧疚?”
少年人终归是年轻气盛,沉不住气,李奉渊看着面前随时间褪se的牌位,语气激烈道:“母亲离世时神智恍惚,已经认不得人,可直到最后一刻她嘴里念着的都还是你的名字。你那时在哪儿?”
李奉渊咄咄b人:“西北的战场?还是他人的床榻?”
雪风涌入室内,白幡飘动,李瑛看着眼前厉声诘问的儿子,少有的沉默了片刻。
良久,他才开口:“今后到了y府,千般过错,我自会向她请罪。”
父子吵架,无所顾惮,亡人地府,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他话音落下,李姝菀忽而小声开了口:“爹爹,我、我不拜了。”
她似乎被吓住了,又仿佛觉得自己才是致使二人争执的祸源,一双小手抓紧了棉衫,她言语有些哽咽,近似请求:“我不拜主母了,哥哥,爹爹,你们不要生气。”
一双清澈的杏眼里蓄满了泪,她忍着哭意,声音听着有些含糊,小小一个人站在李奉渊面前,还不及他x口高。
李奉渊心头本憋着火,如今她一开口,愈发闷堵。
他垂眸看她,低头就瞧见两滴豆大的泪珠从她冻得泛红的脸上滚下来,流过圆嘟嘟的白净脸廓,滴落在了他黑se的衣摆上,晕开了两团深se的花。
她哭得很是安静,泪水sh了脸庞,却也不闹,更没有吵着要李瑛为她撑腰。小手抹了几次泪,却又抹不g净。
李奉渊看得心烦,竟生出半抹自己欺凌弱小的错觉。
李瑛说得不错,李姝菀不过一个小姑娘,即使李奉渊厌烦她的身世,也的确不能拿她一个小上好几岁的nv娃娃做什么。
李奉渊抿紧了唇瓣,x口几度起伏,心里因她而起的话此刻又全因她憋在了喉头。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话可说,他冷着脸跨出祠堂,孤身淋雪走远了。
李姝菀认过李家的祖先,最终还是没拜洛风鸢的牌位。
李瑛没有强求,关上祠堂的门,抱着李姝菀离开了此处。
宋静执伞匆匆赶来时,恰瞧见二人从祠堂出来。
平日里府中闲暇得清冷,李奉渊又是个不喜欢旁人贴身伺候的,宋静每日只用绕着栖云院做事,清闲自在,许久未像今天这样狼狈奔窜过。
他年已有五十,腿脚也不大中用了,这两趟跑得他气喘吁吁,背都汗sh了。
他远远看见李瑛高大的身影,面se一喜,忙唤了声“将军”。
李瑛闻声回头,李姝菀也跟着望了过去。
李瑛幼时,宋静曾是他身边的小厮,如今坐在管事的位置上,是府中几十年的老人了。
宋静快步走近,见李瑛好端端地站着,没缺胳膊没少腿,神se宽慰:“久别相见,如今知将军一切安好,老奴就是明日去,也可安心了。”
李瑛无奈摇头:“许久未见,你这动不动就要si要活的古板x子倒是不曾改过。”
他同李姝菀道:“此人是宋静,府里的管事,你以后有什么事都可寻他,叫宋叔吧。”
宋静低头看向李瑛怀里的李姝菀,李姝菀拔开额头垂下来的大氅,睁着还有点泛红的大眼睛看着他,乖乖喊了一声:“宋叔。”
半大点个人,和司阍说的一样,的确是玉娃娃一般的乖巧,声儿也软和。
宋静膝下无子nv,这一声叫得他心头沁了蜜似的甜,可想到她是李瑛在外面的nv人生下的,又有几分唏嘘。
主人给了面子,做下人的却不能就此忘了尊卑,宋静没有直接应下,而是微微垂首,道了声:“老奴惶恐。”
李瑛对宋静道:“我nv儿,年七岁,名姝菀,以后我不在府中,你多费心。”
李奉渊被李瑛扔在望京这些年,是宋静看着长大,如今将人交给他,李瑛放心。
宋静忙应下:“是,将军,老奴省得。”
他说着,抖开备好的伞,上前撑在李瑛与李姝菀头顶,挡住风雪。
一人打不了两把伞,他替李瑛撑伞,自己就得淋着,李姝菀看他举得吃力,朝他伸出手,小声道:“宋叔,给我撑吧。”
宋静愣了一下,没想到李姝菀会这样说,他也没见过哪家小姐从奴仆手里拿伞亲自撑着。
他看向李姝菀,见她眸se纯净,身上并无半点架子,猜到她以往在外头过的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日子。
他心中怜惜,不自觉放柔了声音:“还是老奴来吧,别累着小姐。”
李瑛倒是顺着李姝菀:“无妨,给她吧。”
宋静这才点头应下:“是。”
三人顺着湖边往栖云院的方向走,地上李奉渊留下的脚印还未被细雪掩盖,孤伶伶一行,延伸到看不清的路尽头。
李瑛顺着李奉渊的脚印往前走,突然开口问:“他常来祠堂吗?”
宋静知道李瑛问的谁,回道:“不常来,除了夫人的yan辰y生,只有逢年过节时偶尔会来看一看。”
说完,安静了一会儿,宋静问:“老奴已经让厨房备下早食,不知将军待会儿要在哪用食?”
李瑛问:“行明吃过了吗?”
行明是李奉渊的字,宋静道:“还未曾。”
“那便一起用。”
“是。”
李姝菀高高举着伞,安静听着二人的话,没有出声。
走着走着,李瑛想起来似的突然道:“回来的路上翻了车,姝儿的行装掉下了山崖,所有的东西都得准备。”
他说着,低头看了眼李姝菀裙摆下露出的粉鞋尖:“叫人去买两双鞋,处处是积雪,行路也不便。”
李姝菀听见这话,像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把鞋子往裙摆下缩了缩。
宋静见他一路抱着李姝菀,是出自疼ai,没想是因为踩sh了脚上这双鞋就没得穿了。
宋静连声应下:“老奴待会儿就叫人去买。”
几年来府里都没什么变动,为李姝菀置办这事儿在府里是件难得的大忙事儿。
宋静在心头捋了捋要置办的东西,忽然想起一事来:“寻常用物府中一直都备着,只是府里的绣娘母nv前天日回了老家,若要做新衣裳,得等上几日。只能先在外面买些成衣,不过外面的成衣大多料子粗糙,怕小姐穿着不自在。”
这事儿本不值一提,不过宋静想李瑛将李姝菀从外面接回来,自然是想她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便提了一句。
李瑛不理家事,没想过还有这些问题。他问:“行明从前的衣裳还在吗?”
宋静听他这么问,怔了怔,迟了半声才回:“都收着。”
李瑛半点不客气:“那就先取两身没穿过的出来给姝儿穿着,等绣娘回来了再缝制。”
当真是亲生的儿子,才吵了一架把人气走了,这时候又打起他衣裳的主意。
李姝菀听得这话,轻轻抿着唇,抬头看了李瑛一眼。李瑛会错了意,问她:“不想穿他的衣裳?”
李姝菀微微摇头。她像是怕李奉渊得很,小声道:“我怕哥哥会不高兴。”
李瑛倒是果断:“他没那么小气。”
宋静听得心头苦笑:怕就是有这么小气。
李奉渊之前与李瑛一同住在明锦堂,洛风鸢离世后,他才搬到了栖云院。
栖云院b府内其他地方要清净些,落雪声都好似能听见一二。细雪飘飞,院内的飞檐积了一层白。
李瑛踏入院中,端详着眼前宽敞空旷的庭院,奇怪道:“这院子重修过?”
宋静解释道:“没有。只是少爷搬进来后,叫人把庭院里的几株桂树挪了出去,院门内的香竹影壁也让人撤了,连同庭院里各种占地的造景都填平了,瞧着空旷了许多。”
栖云院本是一座四方院,失了jg细摆放的雅景后,空空荡荡,一眼能望遍所有房窗,很是si板无趣。
而李瑛与李奉渊不愧是父子,他听完却点了点头:“如此也好,通透宽敞,他舞枪弄剑也方便。”
宋静摇头失笑:“将军说得是。”
李奉渊将栖云院的正房设做了书房,自己反倒睡去了较为狭窄的西厢,而西厢正对的东厢,还空着没人住。
李瑛今日来,也正是因此。
他走入廊下,放下抱了一路的李姝菀,取下了她身上厚重的黑氅,递给宋静,牵着她沿着回廊径直往东厢走。
宋静接过大氅,冲廊下两名偷偷往这边瞧的侍nv招了招手。
两名侍nv快步走来,宋静将大氅给了她们,叫她们拿下去浣洗g净,又吩咐她们去叫厨房将饭食送来栖云院,然后跟上了李瑛。
东厢门正闭着,李瑛与宋静道:“我记得东厢还空着。”
“是空着。”宋静说着,两步上前推开东厢的房门,又退到了一边:“少爷平时大多时辰都待在书房,要么便是武场。东厢便一直没用。”
东厢虽没人住,但屋内家具一应俱全,宋静一直吩咐了人打扫。
晨光流入,房中窗明几净,无半点积尘,宽敞又g净。
李瑛没进门,站在门口看了两眼,便安排了李姝菀今后的去处:“姝儿,以后你就住这儿。”
李瑛的话李姝菀向来不会违抗,她点头:“好。”
应完之后,她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屋子,又轻轻喊了李瑛一声:“爹爹。”
李瑛低头看她:“怎么?”
她似乎觉得这院子过于冷清,眨了眨眼睛,问他:“我以后一人住在这儿吗?”
李瑛道:“不是。”
李姝菀并不知道栖云院是李奉渊的院子,更不知道李奉渊此刻就在正对面的西厢房里。
她听李瑛回答得果断,便以为他会与她一起住在栖云院,心头安定了几分。
不料下一刻又听李瑛道:“这是你哥哥的院子,你与他一起住。”
李瑛微微侧身,隔着飞雪望向西厢:“他就住对面。”
栖云院房屋布局对称,两处厢房正正相对,中间院庭宽阔,站在东厢门口,可将西厢门窗尽收眼底。
反之也一样。
李姝菀愣了愣,不自觉抓紧了李瑛的手。
她知道李奉渊不喜她,与他同住无异于寄人篱下,可她更不能拒绝李瑛的安排,是以只能惶惶应道:“我知道了,爹爹。”
正这时,侍nv撑伞端着饭菜穿过月洞院门,将饭菜端入了西厢房。
李瑛对宋静道:“行明在何处?叫来一起用饭吧。”
宋静道:“少爷早起天不亮就去了武场,回来后有沐浴的习惯,今儿去了趟祠堂,耽搁了会儿,想来这个时辰应当还在沐浴。”
李瑛微微颔首,见西厢房没人抬水出来,猜他李奉渊大概还在浴桶子里泡着。
李瑛道:“好,这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宋静今日事多且杂,要打理东厢,准备好李姝菀要用的物件、去库房里翻出几件李奉渊没穿过的旧衣裳,还得张罗着安排侍nv婆子伺候李姝菀,事事要准备。
他应了声“是”,撑伞快步离开了。
李奉渊从书房出来,李瑛和李姝菀已坐上了桌。
李瑛闭目端坐着,李姝菀坐在他身边,既不敢动筷子,也不敢乱瞧,便呆呆望着窗外的雪se,半天没眨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听见脚步声,未回头已猜到是李奉渊,立马从凳子上跳下来,小声叫了一声“哥哥”。
李奉渊脸se依旧沉着,淡漠地觑了她一眼,没有赶人,却也没有应声。
他刚从浴房出来,头发只擦了个半g,时不时还有水珠从发丝流下,润sh了肩头的衣裳。
他走向饭桌,单手握着头发,拿一根绳子将长发绕了两圈,利索地束在了脑后,瞧着有几分说不出的少年英气。
李姝菀在江南时,看见别的姑娘缠着兄长撒娇,也想过自己若有一个哥哥会是怎样的场景。
如今她当真突然多出来一个哥哥,她却只觉得不自在。
屋内烧了炭,门窗半开着通风。李奉渊挑了个离二人最远的位置坐下,宁愿顶着风口吹也不肯挨二人近些。
李姝菀等他坐下,才又坐回凳子上,只是像惹李奉渊不高兴,没再挨着李瑛坐,而是和李瑛隔了两个位置。
李瑛听见二人落座,缓缓睁开了眼。
他看了一眼两人的位置,也没多说什么,拿起筷子:“吃饭吧。”
李奉渊跟着伸手握筷,李姝菀看他动手,这才后一步0上碗筷。
她坐在凳子上脚都挨不着地的年纪,言行举止却处处小心,通透得叫人惊讶。
李奉渊曾在g0ng中做太子伴读,自小养了一副缜密心肠,如今有人在他面前如履薄冰,他自然也能察觉出来。
李奉渊微微皱眉,像是不明白她在外面如何被李瑛养成了这般x子,难得主动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被李姝菀瞧见,误以为自己哪里惹他不快,手微微一抖,伸出去夹菜的筷子立马缩了回去。
她扶着碗,低头扒了口白饭。
食不言,寝不语。
饭桌上,李瑛和李奉渊父子俩谁都没有说话,李姝菀自然也不会贸然开口,只安安静静地吃她的饭。
一时,饭桌上只闻碗筷轻响。大年三十,一家人相聚,却是一丝热闹气也无。
李瑛率先用完,放下筷子,看着面前还在用饭的二人。
李姝菀吃得慢,一小碗饭还剩大半,筷子也不敢伸长了,吃来吃去就光夹面前两盘菜,那道松鼠桂鱼都被她吃出个缺来。
李瑛见她拘谨,用公筷从李奉渊面前的糕点盘子里夹了一块梅花糕放进她的瓷盘中。
李姝菀有些茫然地看着突然落到盘中的梅花糕,顺着筷子看向李瑛,道了句“谢谢爹爹”。
她声儿轻得仿佛搔过树叶尖的风声,软绵绵的,听得让人舒心。
李瑛于是又给她夹了两块。
李奉渊见李瑛的筷子三番两次伸到自己面前,似觉得烦,g脆将一盘子没动过的点心端起来递给了他。
李瑛也没客气,将整盘糕点放到了李姝菀面前。
李姝菀于是又道了一句:“谢谢哥哥。”
李奉渊自然没理她。
李姝菀这个年纪,正是喜欢吃点心的时候。她放下筷子,用手拿起透着梅花甜香的软糕咬了一口,然后又咬了一口。
腮帮子微微鼓起来,瞧着松鼠似的乖巧。
等二人吃得差不多,李奉渊放下筷子,李瑛开口说起正事。
“我此次回京不能久待,明日一早便要启程返回西北。”
李奉渊早已习惯他来去匆匆,垂着眼喝了口冒着热气的n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李姝菀正低头吃着糕点,突然听见这么一句话,抬起头怔忡地看着李瑛。
她像是没想到他就要离开,神情低落地垂下眼眸,将手里没吃完的糕点放回了盘中。
李奉渊没半点不舍,他端茶漱口下了桌,走到方几旁拿起g帕子,退到一边炭火正旺的炉子边,端下香炉盖,坐在矮凳上,摘了发绳烘擦头发。
李瑛看了他一眼,接着道:“从今往后我不在府中,你们兄妹两便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这话一出,李奉渊立马皱了下眉头。
李姝菀小他五岁,靠得住什么,李瑛这话明显是说给他听的。
李瑛的确有这个意思,但他说这话的时候实则看着的是李姝菀。
李奉渊身为李瑛的长子,也是李瑛唯一的儿子,除了皇权,这辈子几乎没再看过任何脸se。
他出生便登了云天,高高在上,而有些话,要寄人篱下如履薄冰才听得明白。
李瑛是在告诉李姝菀,她需得依附李奉渊,要努力让李奉渊承认她这妹妹。
有了李奉渊相护,她一个来路不正的私生nv在这望京才能过得舒心。
李姝菀聪慧,听懂了这话。她有些难堪地抿紧了唇,无声点了点头。
李瑛见她浅浅红了眼眶,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动作温柔,开口却是命令的语气:“我李家的子孙,不可动不动就哭啼。”
李姝菀立马又拿袖子抹了抹眼睛,把泪憋了回去。
李瑛收回手,扭头看向李奉渊道:“忘了和你说,你妹妹住在对面东厢,你以后别光着个膀子在院里舞刀弄枪,免得吓着她。”
栖云院是李奉渊住了好些年的院子,李瑛未经允许让李姝菀住进来,终于惹得安静了许久的他忍不住开了口:“谁准她擅自搬进栖云院?”
李瑛先斩后奏,倒是半点不心虚:“我准的。”
李奉渊面se愠怒地站起身,看样子是yu同他辨上几句。李瑛却不急不忙地出声堵了他的话:“我方才去你的书房看了一眼,见你那书架子上有好几部书很眼熟。”
李奉渊听他这么一说,不忿的脸se突然变得很是jg彩。
李瑛淡淡道:“你擅自搬空了我的书房,我借你一间屋子,算扯平了。”
与亲儿子斤斤计较,这世上怕也只有李瑛如此。
李奉渊握紧了拳,却也自知理亏,闷头坐回去,又不吭声了。
李姝菀还以为两人又要吵起来,吓得坐在椅子上大气不敢出。她听见身后李奉渊又坐下,这才敢回头看上一眼。
他依旧坐得远远的,背对着她与李瑛,手肘撑膝,微拱着背,背影子都是压着的火气。
突然间,他似察觉到李姝菀落在身上的目光,回头看了过来。
他目光如炬,仿佛未成年的隼目,李姝菀下意识躲开,可想起方才李瑛说的那番话,又将目光挪了回去。
她睁着乌亮的眼看着他,撑着勇气道:“我会安静待着,不打扰你。”
她说得认真,表情却生怯,生怕李奉渊不同意要赶她离开。
李奉渊蹙起眉心,冷漠地看着她,也不知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李瑛和李姝菀从西厢出来,看见宋静带着两名年轻的侍nv正在东厢门外候着。
李瑛牵着李姝菀走过去,宋静介绍道:“这二人名柳素,桃青,自小就进了将军府,府中的礼仪规矩都清楚,将军若觉得无不妥,今后这二人便来服侍小姐。”
柳素和桃青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将军、小姐。”
宋静挑的人,自然没什么问题。李瑛扫了一眼,淡淡道:“有些眼熟。”
宋静道:“将军眼尖,柳素和桃青之前就在栖云院当差,将军应当见过。本是安排服侍少爷,不过少爷不喜旁人近身,二人也就闲了下来。”
宋静说得委婉,李奉渊何止不让人近身,便是夜里房中有个陪侍的小厮都会被他赶出来。
这府中,也只有宋静能和他说上两句话。
自己儿子独来独往的x子李瑛很是了解,他微微颔首,低头看向一脸茫然的李姝菀:“如何?这两人可合眼缘?”
李姝菀哪知这些,她以前在江南,身边也就一个耳背的婆婆照顾她,没过过让人jg细伺候的日子。
面前两名侍nv气度出众,在李姝菀看来,她们看着不像是做下人的,她自己才像。
不过她虽然不懂,也知道自己若不同意会给旁人惹来麻烦,是以便点了点头:“合的,我很喜欢两位姐姐。”
李瑛道:“那就她们吧。”
他松开李姝菀的手,对两名侍nv道:“带小姐去沐浴去去寒,换身衣裳。”
柳素和桃青应声上前,弯腰轻轻牵起李姝菀的小手。柳素温柔道:“小姐,请随奴婢来。”
李姝菀被二人拉着往房中去,突然要与李瑛分开,她显然有些慌忙无措。
她回头看向李瑛,唇瓣轻轻动了动,似乎想叫他,可最后却没有出声,安静跟随侍nv朝着内间去了。
李瑛背手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抬腿就要离开。
宋静瞧了眼越下越大的雪,上前递上一把伞:“将军,把伞带上吧。”
李瑛伸手接了过来。
他撑伞出了栖云院,踩着雪独自行过停雀湖,竟是又去了祠堂。
洛风鸢的牌位依旧静静伫立在供桌上,盆中李奉渊烧给她的纸钱信件已成了灰。
屋外风起,寒风拂过门口屋檐下的伞沿,吹得撑开的油纸伞打了半个旋,又涌入来祠堂。
盆中尘灰扬起,轻轻落在李瑛被雪浸sh的皂靴旁。
香炉里点的香也已燃尽,李瑛上前取下香脚,又点燃了三炷新香cha在了炉中。
他打开墙边的柜子,取出一叠纸钱,在香上引燃扔在了盆中。
火光腾起,他关上门,一撩衣摆在洛风鸢的牌位面前盘腿坐了下来。
祠堂未烧火炉,地面冻得刺骨,李瑛却不在意,一张一张烧起h纸。
盆中火很快烧旺,灼灼火光映在李瑛的眼中,烧得眼眸深处一片火红。
他垂眼看着眼前摇曳的火光,突然缓缓道:“我已将她的nv儿带了回来,你可以放心了。”
同亡故之人开口,似洪水开闸。李瑛一改沉默:“行明长大了,方才他跪在你牌位前,我险些未认出来。他如今x格越发孤僻,想来或多或少有我的原因,我将他留在望京不管不顾多年,连他生辰也未庆过几次,做父亲做成我这样,的确失责。若你还在,他定然会开朗许多。”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他容貌长开了,稚气脱去,越发像你,以后不知要叫多少姑娘伤心。”
他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说着说着话音忽然一转:“西北依旧未平,乌巴安si后乱了一阵,他的儿子乌巴托继了位。此人骁勇不输其父,八月喂饱了军马来犯我境。我伤了左臂,未能痊愈,如今sh寒天总是隐痛,不过尚能忍受。我知你在天有灵,不必担心。”
说过儿子,又提过西北的战事,最后李瑛将话题拉回到了这小小的祠堂中:“行明之前说,你si时最后念着的是我的名字,这倒从未有人告诉我。”
他忽然扯起嘴角,轻笑了声:“真是瑛的荣幸。”
他一句一句说个不停,寂静的祠堂耐心地听着他低沉的话语。
他语气平缓,仿佛在与久别的熟人闲聊,可在h纸燃烧的细微声响中,却又隐隐透着抹经久入骨的悲思。
h纸烧罢,话声也到了尽头。
李瑛站起身,掸去身上的灰:“明早我便要返还西北,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看你。若我明年未能回来,你勿要怪我。也说不准,说不定我没能回来,便是来看你了。”
他望着面前的牌位:“不过还是望夫人宽宏大量,在天庇佑着我。至少等平了外患,灭了蛮狄,瑛再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