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1 / 2)
如今,对他而言,养心殿反而是“客边”,坤宁宫才是家。不对,大约金花在何处,何处是福临的家。
正忙着, 小太监来报,谨贵人求见。皇帝皱眉,这个“话痨”表妹好久没来。总是科尔沁的亲戚, 顾着太后的情面, 他不忍太驳她的面子, 所以偶然她来,在他旁边“叨叨叨”大半个时辰,他也由着她去。他对她没有一点肌肤之亲,从进宫就没有承雨露恩泽,进了宫,又不能出宫再醮,她的苦,他解不了,他也就听她说说话。于是说:“进来吧。”
谨贵人往日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而来,说说话,悻悻然走。今日倒反常,她穿了身含蓄的墨蓝色的袍子,身后的小宫女提着个朱漆食盒。谨贵人行过礼,矫健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从小宫女手上接了食盒,又在旁边榻的桌上摆出几个小碟子,皇帝转头看,是眼生的几样饽饽。她手上忙活,嘴里也没闲着,一边说:“听说万岁爷伤风,奴才一直想来瞧瞧。万岁爷尝尝咱们科尔沁的点心,这次苏墨尔姑姑从草原带回几个厨子,奴才特意请了一位去宫里的“他坦”效力,今儿想着要来养心殿请安,专门叫他多做了几样,万岁爷尝尝,看地道不地道。”
皇帝幼年住在盛京皇宫,后来入关,从盛京至北京,对科尔沁的印象多半来自母亲和苏墨尔。还有一点来自皇后,只言片语间提到阿拉坦琪琪格小时候驯马、骑马……他是皇子,荣华他司空见惯;会站的时候就开始骑马,刚长点儿劲儿先拉着小弓追着兔子跑,骑射也没什么稀奇;自小跟父亲秋猎,对草原风光也很熟悉。可自从听金花说她小时候,他对科尔沁的生活无限神往起来。既然有科尔沁厨子做的点心,他肯定要尝一尝。
谨贵人带来的这点心,看着跟宫里的饽饽没什么两样,入口也平常,后味却让人不敢恭维,他起初神色如常,后来忍不住皱紧眉,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说:“味道……着实不凡。”
“为着科尔沁的风味,厨子专门加了草原产的香料,本是念着有疏风的奇效,对万岁爷的伤风有助益。看样子,万岁爷吃不惯?”谨贵人殷勤地说,“那奴才收走了。什么科尔沁的厨子,来宫里‘效力’,这么不尽心,就做出这样的饽饽来。”一边说,一边紧着把那几个碟子又收回朱漆食盒里。
“奴才告退。”谨贵人这次倒麻利,只在养心殿呆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就连人带物,像一阵风似的,刮了个干干净净。
福临摇摇头,轻呷了一口茶,漱漱口。抬头看看空荡荡的养心殿,若不是嘴里这股子不香不臭的味道,他简直怀疑刚刚谨贵人是不是真的来过。
回到书案旁继续用功,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一伸手,手心里塞进一盏温热的盖碗茶。他看也不看饮了一口,又是古怪的味道,这才扭脸看旁边,立着一个秾丽的佳人。
大冬天,她穿着艳粉紫的衣裳,娇俏的一张圆脸,脸上还扮着两朵淡淡粉的胭脂,是身子圆润、个子娇小的宁妃。
“宁妃来了?”皇帝沉着声音说了一句。今儿又是走马灯似的,一个美人儿刚走,另一个美人又来。还都呈上味道这么怪异的点心和茶。
宁妃殷勤凑到皇帝身边,从御手里接盖碗,厚胖的一双手,先覆在他指上,用热手心蹭过他修长微凉的指,然后才接了盏。
皇帝看到宁妃脸上,她本来就圆润,生过二阿哥后越发丰腴,胖不见骨的脸上,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正可人疼地怯怯觑眼看着他。颊上两抹胭脂,刚还显着浓重,现在看就娇艳。她像个蜜糖罐儿一样,散着蜜糖的香。他这时是只嗡嗡忙了一天的小蜜蜂,又饥又渴。他咽了口口水,心里饥痒。
正渴着,她又递过来一盏茶,他顾不得味道古怪,在她甜腻到搅不动的目光里,接过来一饮而尽。再看宁妃,她越发鲜嫩,袖口的皮毛遮着一截白嫩的胳膊。他昏了头,伸手去捏她肥白的腕子。
迷迷糊糊被她拉着站起身,两人踅进里间,他被她一把推倒在帐子里,浑身像是火烧一样,脸上突突,耳朵发烫,眼睛也不听使唤,眼巴巴看她一把扯开艳粉紫衣裳的钮子,露出两个白白的圆峰。
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是眼珠儿转不动,脑筋也凝住了,他日日夜夜想着金花,她之前说过,若是摸了别人,就怎么着?他想不起来,越情急越想不起来。
宁妃厚胖的手,拉着他的,想让他贴到她暄软的突上,他硬僵着不去,乖巧地双手撑在身后,往后仰着坐在帐子里。她没法子,又爬上来脱他的衣裳,他要拦她,可是脑子里是一团浆糊,他只能愣愣抓着她的手。
“万岁爷,奴才伺候您。”她挣脱他的手,心里存着事儿、对结果极度渴望的人,大约都力大无穷,颤抖汹涌的两团凑上来贴着他,双手往下探,去扯他的裈,他知道这不成,生怕被她亲在脸上,挺着腰往后退,她早扯住他的腰头,一进一退,被她扯脱了,他春光正好,紫癫癫,颤巍巍,格外动情的,她深吸一口气,看了个明白。
宁妃见状,身子先瘫软了,顿了顿,回过神,想尽了法子往上凑:“万岁爷,奴才伺候您,再赏奴才个公主!”
……
下午,金花正睡着,突然在梦里脚踏空了,一晃,醒了。再睡不着。
她好得多了。血止了,泛酸做呕也停了,只有肚儿里的肉稳当着,摸上去越发明显。她不敢平躺着,肚皮紧着难受,她只能蜷着,仍被肚腹里的“豆儿”鼓胀着。
“娃娃。你才多大一点儿,鼓个这样的肚子。”她用极轻的劲儿柔柔摸着小肚子,唤着她的小娃娃。过了这几日,她离跟他和她的宝宝见面的日子又近了一点儿,“昨夜爹爹念的诗喜欢?爹爹的声音好听吧!以后你也长一把好嗓子,妈妈先去庙里给你舍口钟……”
正跟她的娃娃“闲聊”,宝音进来禀告:“娘娘,万岁爷传口谕,派吴良辅接娘娘去养心殿。”
她懒懒地起身,问:“万岁爷怎么?我身子不爽快……”她有孕,日子浅,又怀的不牢,不想折腾,可是怕宝音唠叨她,只能含糊推辞了一句。她心思都在娃娃身上,全没想福临反常,他知道她病着,怎么还寒冬腊月地劳动她。
宝音抢进来给她披衣裳,说:“不知什么缘故,吴良辅跑得满头汗,一般事儿怎么会劳动大太监来传话,娘娘还是屈尊移步去瞧瞧。”
金花到了养心殿,身子靠在宝音身上,缓步往殿里走,吴良辅走上前,小声说:“娘娘,奴才斗胆,姑姑还是先别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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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花拍拍宝音的手:“姑姑外头等。”恬然一笑, 提着裙子迈过门槛。有日子没来养心殿,福临给她在养心殿置的家具首饰统共没用过几回。殿里空阔,步子像有回响, “噗笃”“噗笃”,她仍旧穿不惯花盆底儿, 有宝音她们扶着勉强能走,如今自己走, 她屏息凝气, 只想一步一步都走得扎实笃定。偏躺了这几日,乍出来还有些腿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走得她心惊胆战。
真是物是人非。
头一次来, 她进殿就被他抱了扔进帐子里, 叫他啃了个满脖子红印子, 她还惦记着怎么抱他的大腿, 又不肯舍身子给他;后来她在这儿看他翻后宫女人的绿头牌,真真同看西洋镜一样;到如今,她伸手扶在腰上,爱惜地低头看看那个从外头根本瞧不出端倪的肚子,忍不住满脸笑,早知样样这么好,遂了前一辈子生娃娃的心愿这么心满意足, 她该早些“下凡”,从了他。
静悄悄的一个殿,书案上摊着折子, 研的墨还没干, 散着淡淡的香……她又笑, 以后不耐烦带娃,就把娃娃遣到这儿来。管他是一手抱娃一手握笔,又或者一边哄睡一边跟大臣议政,看皇帝这爹爹怎么舞弄小儿……她学着杨庶妃的样儿,把手抱在肚子上,太小,冬天的衣裳厚,什么也显不出来。可伊就孕在那儿,她时时刻刻想着。等九十天时告诉他,现在她就盼着肚儿里的“豆儿”好好的,“奇迹”那样,远房亲戚也能生聪明伶俐的娃娃。
这么比划着,她转到里间,一边走一边唤:“万岁。”心里娇气,依着她,这几步也不走,他诏她来,他该抱她进来才是。缓步走到床帐前,看清了,他朝里躺着,只露着个脑袋顶儿。
他反常。除了陪她,他从来不睡下午觉。又是在养心殿,忙还忙不完,怎么还有心思睡觉。既有心思睡觉,何苦巴巴儿叫她来,直接去坤宁宫陪着她睡不就得了?她最近怎么睡都睡不醒,这么想着,掩着朱红色的小嘴儿打了个呵欠。
地上团着一件中衣,揉皱了,跟动物蜕的皮似的。她闻着殿里气味浊污,抽抽鼻子,手撑着床小心翼翼坐定,拍了拍他撑着被窝儿的宽肩头:“哪儿不舒服?伤风又厉害了?怎么躺下了。”
他的宽肩被她推了一下就倒了,朝着床里,身子贴着床板,面孔扎在枕头里。她的胳膊顺着他的劲儿往里展一展,手撑到里侧,斜剌着身子跨在他腰上,往他耳朵上凑,另一手就揉他的肩,用凑到嘴边儿也几乎听不到的声儿唤他:“福临。”干脆利落的两个字儿,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勾了薄芡,管是什么硬挣的里子,外头一样软糯不利索,黏黏糊糊地勾人的魂儿。
也不知是她揉的,还是她唤的,他就在她手下颤,脸藏在枕头里,固执地不抬头,可身子抖得跟一片雨中的树叶儿似的,还夹着风急雨骤穿林打叶的沙沙声,细听又像是呜咽。
从进殿他一句话也没应,金花急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去掰他,小声说:“你怎么了,我……我还……我们可不禁吓,也不能着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么装神弄鬼的。”
他听她说着语气切切,才转个头,露出一张俊脸,长睫上还挂着泪,哭得话也说不利索了,囔着鼻子含含糊糊地说:“你别怕,也别急,朕没事。”
倒没见过他哭。她心里稀奇,从来都是她哭,从第一回 两人在坤宁宫见面,她就对着他有真有假地滚泪珠子,可是他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相儿。实际上想想,他也不过十八,哪就老成稳重到那个地步了?幸而他硬是一直虎着脸一板一眼,给她撑出一片天地来。今儿倒是要静心访访,他遇着什么糟心事儿了,难过地这样。她活了两辈子,心理年龄比他大得多,他遇事儿,她的成熟就显出来了。
“我也想躺着,劳动万岁挪挪。”她装着不在意,伸手抹了抹他脸上的泪,忖着一时半会儿聊不完,索性也歪下歇着。走了一趟,她腰都酸了。预备等他缩了腿,她就滚进里侧去。结果他坐起身,伸着两只长胳膊直接把她横捧起,柔柔放在里侧,又要掀自己盖的锦被包她。
她眼尖,一样瞅见被窝儿里白花花的两条腿,还有一条暗色的晃晃荡荡直往眼睛里撞。她忙转了脸,摁住被角,自己从旁边拽一床锦被搭着,“嗐,我不冷,万岁盖着吧。”她最近不怕冷,穿得多纯是为了肚子里那块肉。他连裤子都不穿,她可不敢跟他躺一个被窝儿。不怕他把持不住,就怕她最近总对他有歪心。明知道如今月份小,不相宜,可她身上激素忽忽悠悠,现在譬如生理期后那几天,“饿”得能吞一头牛,眼前又是这么肥美的一头“牛”。
现在他俩一个躺着一个歪着,金花手撑着头,粉面上一对炯炯的眸,盯着福临。福临对着她躺着,浑身止了颤,脸上两道细长的眼,紧紧闭着,由着她伸手在他脸上“胡噜”,淡紫色的帕子擦过,重现出一张玉白的脸。许是他露了心里的脆弱,她觉得他脸上有往常见不着的稚气。
正想着,他伸手拽住那条淡紫色的帕子,说:“帕子给朕。”
“好。”她温温地说,松了手,在他鼻子上刮了刮,“万岁怎么了?可是叛军取了南京?”
他趴倒在床上,脸戳进枕头里,摇摇头。
“那……朱由榔闹妖?”还能有什么事儿值得他哭,除了乌云珠,他明明是“国”和“家”都能舍下的人,一会儿闹剃头,一会儿要出家的。可是既然没有乌云珠,“家”里一片平宁,那只有“国”出事。想到乌云珠,她心里刺喇喇的,肚子居然抽疼一下,藏在锦被里的手轻轻抚在肚腹上:乖乖,你爹爹跟乌云珠婶婶没那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