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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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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望生对她不差,邢梦鱼对他很依赖,同时又容易生气,无论他跟那个小姑娘有什么,就?算有些个什么情愫,人家也已经走了,跟着那么体面的父母走了,他用?不用?这些钱票,人家晓得吗?

她想说?动他,章望生轻轻道:“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不会用?的。”

邢梦鱼说?:“怎么不是你的了?望生,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死心眼,这明?明?就?是给你的。”

章望生到底都?没被说?动,可邢梦鱼还是偷了个机会,拿去用?了,两人发生了很严重的争吵,章望生少有地发了脾气,他眼睛通红,神情颓废潦倒,像是丢了三?魂六魄,整个人空空的,能飘到莲子?一样的白月亮上去。

他打那就?彻底病了,像章望潮那样,总咳嗽,肺像是竖着两排空管子?,发出?风箱一样的声音。邢梦鱼要照料小孩子?,还要顾着他,叫日子?磨得几乎想死,这样熬到七七年,知青们疯狂准备高考,人心动荡,都?闹着要回城。

章望生缠绵病榻,眼睛因为之?前在油灯下给小孩子?缝制衣裳也坏掉了,看东西模糊,他错过?了冬天的首次高考。来年夏天,他勉强能下地,邢梦鱼每天奔波于回城的事情,他守着孱弱的小孩子?,没能参加七八年七月份的高考,这个时候,离七七级大学生入学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七八年的春天,南北到?北京念大?学,她读的西语系英语专业。黎钧鸿特别高兴,他觉得?女儿?很争气,事实也是如此,夫妻两个坐火车去送她,到?了北京,他们一块儿?逛了景点,下馆子吃饭,南北雄心万丈,觉得?前途一片光明璀璨。

她的同学年龄差距很大,来自各个阶层,有的人已经?成家,有的人在乡下插队多年,她的年龄正好,让那些年纪大?的羡慕,说她一点也没耽误,生正对了年景。南北心道,谁还?没吃过苦么?她很快在校园里如鱼得水,和其他人那样埋头苦学不太一样,她是轻盈的,懂享受的,她觉得?每天的太阳都非常明媚,要学习,也要生活。她的身影在各大系的课上都出现过,到?处蹭课,听课,她喜欢大?胆发表观点,因为七八年就提出了思想解放,所有人都很热忱、踊跃,他们对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问题,展开激烈讨论?,对于过去十年也开始大?反思。

七八年的八月,复旦大?学一位中文系的学生发表了小说《伤痕》,大?家读了,聚在一起对过去进行了一场清算和批判。南北跟中文系的同学一块儿办诗社,办刊物。跟经?济系的谱曲子,创作歌曲。她还?到?哲学系去听老师讲弗洛伊德、存在主义,这一切太新鲜了,太震撼了,在这片土地忙于各种斗争、劳动改造之时,原来,远在天边的西方思想界已经对斯大?林的问题争论?不休了,这让南北大为吃惊。

她在七九那会读到了李泽厚的《批判哲学的批判康德评述》,大?家对社会主义的危机,都非常关心,大?学生们乃至整个知?识届,有了自己的批判目标,可令人苦恼的是,当初用来批判的武器,现在成了要批判的对象,马克思主义的阶级论?,被大家强烈地否定了。

“那就应该关注人本身?,立足于人,人道主义。”南北慷慨激昂地在讨论?中发言,同学们非常认同,他们都认识她,她是很会唱歌、跳舞,交际的漂亮姑娘,有见解,有思想,所有人对她印象都特别美好。

唯一反驳她的是冯长庚,他是七八级国政系的学生,他长高许多,瘦瘦的,完全是个年轻男人的样子。他又跟回了父亲的姓氏,彻底离开月槐树,南北已经?好些年没见他,她发现冯长庚这人有一点肯定是没变的,那就是跟她唱反调。

南北微笑?:“那你觉得?往后的政策,应当立足于什么?呢?”

冯长庚说:“我不知?道,但你说的人道主义一点不稀奇,几百年前西方发展资本主义之前,就有了这些思想作为支撑。你说这些,是希望我们国家走资本主义道路吗?”

这时学校里诗歌特别火,很多人爱写诗,读诗,大?家积极投入对新语言的使?用中去,不再是以往那种特定的、全民一致的口号式表达,这种感觉特别好,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眼界拓宽了,来到?了新世?界。

他们很难想象在三年前,这些字眼还?是完全不可能?在公开场合讨论?的。

南北说:“资本主义就没有值得?借鉴的经?验了吗?冯同学,你大?不可必谈资色变,人跟国家都是要在不断探索中自我革新和进步的。”

她听说冯长庚在校园里也很活跃,他变得?健谈、自信,不会再跟她抢柴火。

等到?同学们散去,各自去食堂,冯长庚走到?南北跟前说:“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提你过去的事。”

南北嘲弄道:“过去的事?过去怎么?了,我过去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冯长庚说:“你现在很受欢迎,我刚入学就听人家说起你,我的意思是,要是人家晓得?你过去在月槐树的事,难免有损你的形象,我怕你担心我跟别人聊这些,说一声。”

南北冷笑?:“你爱说不说,我没什么?是见不得?人的,冯长庚,你这人特别无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接我话茬,你喜欢我是吧?”

冯长庚没吭声。

南北忽然爆出?一长串的笑?,她是一点不在乎人怎么?看。

“你死心吧,我对你这号人压根没兴趣,咱们也算老熟人了,都知?根知?底的,你还?是好好学你的习吧。”

冯长庚像是很习惯:“你就不想知?道你那些月槐树老熟人的事吗?”

南北面无表情:“不想,跟我没关系。”

冯长庚说:“那咱们确实都知?根知?底,一样铁石心肠。”

南北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冯长庚,你别自恋了,每次你都往脸上贴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搞清楚,咱俩不一样,现在更不一样,你充其量,就是我这么?多爱慕者?中的一个,既不突出?,也不特别,你自恋个什么?劲儿?啊?”

她想笑?就笑?,笑?着笑?着那个声音会陡然一顿,像在悬崖边刹脚,面容沉郁起来,这一点,没有人能?理解的。

冯长庚被她说得?毫不留情面,他也晓得?,她就是这样,是长满荆棘的玫瑰花,连花芯子,都是刺做的。

每个系都有她认识的男同学,人家追捧她,推崇她,她跟英国女王似的,哪儿?哪儿?都是她的领地。她时而平和可亲,时而又冷漠非常,叫人非常难把握,她是开朗的,同时也是孤僻的,她总是出?现在公众场合,一点不怯生,但从没见过她和谁真正走得?很近,她跟任何人都能?侃侃而谈,可当人家产生幻觉时,她又立马摆出?不能?冒犯的姿态,同学们觉得?从没见过这样矛盾的人。

冯长庚远远瞧见过她坐草地上跟一群人高谈阔论?,穿着非常别致的裙子,一个学校里,没一个人穿,后来才晓得?是找裁缝按俄国名著插画风格做的。她有个姑姑,留在美国,七八年开始中美之间访问频繁,大?约是联系上了,黎与时的物质条件在学校里是很出?名的富足。

当年,黎钧鸿家里因为被搜出?几封与妹妹的书信,就成了他里通外国的铁证,罪上加罪,不晓得?受了多少苦。时局一变,有美国亲戚,是一件相当时髦,令人艳羡的事情。

到?了冬天,南北穿新做的羊呢大?衣,对着镜子,擎起一支口红打扮,她还?喜欢穿高跟鞋。她写信给妈妈,鼓励陈娉婷也打扮起来。有时候,她会跟美国的姑妈通国际电话,姑妈在电话里很爱说琐事,什么?唐人街的卤菜不地道啦,圣诞节又下雪冷得?很,犹太人邻居送了点东西不晓得?回什么?好……南北问:“唐人街卖中国的吃的吗?”

姑妈说:“很多的,但毕竟没家里的好,你爸爸给我寄了些罐头,我爱吃的,你在学校里好不好啊?”

南北握紧电话:“很好,大?家都很能?吃苦,学习氛围很浓厚,我们经?常聚在一起讨论?问题。”

姑妈笑?道:“中国人就是特别能?吃苦的,走哪儿?都是,苦真是吃得?够多的了,希望你们这一代往后不要再吃的好。”

姑妈八零年回国探亲,带了许多东西,同黎钧鸿一见面,自然是要抱头痛哭,因为哥哥那两道浓眉,已经?叫岁月摧得?花白,眼袋非常明显,总像含了一泡热泪。姑妈问起自己的同学,知?晓在下放时脑出?血死掉,又是一阵唏嘘,但很快高兴地说起南北留学的事情,因为公派名额太少,竞争很大?,不亚于七七年高考。姑妈说自费也可以的,到?外面闯一闯,才晓得?这里跟外面差距有多大?。

因为她聪颖,全家偏爱于她,惹得?大?姐同二哥都很不满。大?姐没能?考上大?学,念的师范,不用花家里钱很自豪,但听姑妈说留学的事,心里又失衡起来。客厅里的欢笑?,叫人难受,大?姐酸溜溜问姑妈留学到?底要花多少钱,南北道:

“无论?花多少钱,自己能?想办法挣呀,人有手有脚,美国遍地是机会,还?能?叫活人饿死不成?”

大?姐说:“你别逞能?,又没去过美国,资本主义国家再好也没社会主义好,到?那吃苦可别后悔。”

南北说:“我又不是没吃过苦,再说,苦不苦,你问问姑妈不就清楚了?”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姑妈打圆场说:“有时候会想家,这些年,我一直很牵挂你们。那年纽约下大?雪,我一个人走在高楼大?厦下头,突然心里空落落的,心想不晓得?你们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不能?通讯,真是害怕得?很。我真是怕,能?回来的时候人家跟我说,你家里已经?没人了。”

姑妈拭起眼泪,南北手底正转着地球仪,呆了一瞬间,她跟父母一道安慰起姑妈。大?姐却对姑妈的话嗤之以鼻,你在高楼大?厦下空落落的,哪里晓得?我们在干校天天跟屎尿打交道。

八一年的时候,南北得?到?了公派留学的名额,很不容易。那时,出?国热已经?起来了,她在走之前,还?是爱各个系乱窜,去听课。

中文系是最热闹的,也是最会出?风头的,他们诗人多。刚进校那会,教材没来得?及更新,还?夹杂着工农兵时代的东西,到?了这会儿?,这批人已经?没什么?不敢评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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