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 / 2)
替你做鞋子么?这会把料子拿来给我,我回去就好替你做。”
络娴倒犹豫起来,“你在家是不是有许多活计要做啊?我晓得我们凤家早不比当初了,年初我出阁后,家里裁撤了好些人。再说我大嫂那醋坛子性情,就有人使唤也不能轻易饶了你去,何况如今房里人手不够。我再拿这事情烦你,怪不好意思的。”
玉漏温柔地朝她挤挤眼,“不妨碍的,活计多点反倒好消磨时辰。我除了这些事,也没有旁的可做,又不要我去灶上烧火做饭。”
“我们凤家也不至于落败到那个地步。”络娴也似宽自己的心。说着又劝她,“你如今跟了我大哥,我劝你往长远了打算打算。我大哥虽然这两年赋闲在家,可听我母亲说,朝廷近来又有放官给他做的意思。趁我大嫂还没生养,你先生个孩儿出来,做个名正言顺的姨奶奶,有什么不好。”
好虽好,却不是顶好。倘或没遇见池镜,凤大爷的确是玉漏最好的出路。
可见过了池镜就是见过了九重天,他面如冠玉,家世不凡。最要紧的,他尚未婚配。他的出现,令她还有梦可做——成为他的妻室,侯门池家的三奶奶。
观瑞雪(o三)
玉漏很清楚,打算要嫁给池镜如同发梦,把终身搭进去个不切实际的梦里,大有可能一败涂地。但古人云“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
不到那一刻,谁又说得清到底会不会赢?
就是输了也不要紧,总不至于丢了小命,反正她原本就是男人手上的一个玩意。
络娴的话她没往心里去,笑着嗔一眼,“养孩儿是想养就养的呀?那得看运气。老天爷不给,有什么法?”
这话有道理,络娴自己进池家大半年还没动静呢。她也笑笑,吩咐丫头去取了料子来。单是做鞋子软缎就拿了三样颜色,叫玉漏拣,“你看看哪样颜色做鞋面好,黑的?”
“黑的倒不出色了,男人家穿来穿去都是些黑的鞋面,你们家的男人恐怕这样的鞋子多的辨不清。倒是这月魄色的好些。”
“你拣吧,我针黹上的功夫不在行。”络娴叫丫头收了别的料子,又叫把一件闲置的新衣裳也取来给玉漏,“这就当是我的谢礼,咱们俩身量差不多,你穿着一定出色。拿回去别给大嫂看见,省得她有话说。”
东西包好即是日薄崦嵫,络娴吩咐两个丫头去提了晚饭来,摆在炕桌上和玉漏吃。玉漏自下晌和她回来就没见她丈夫,因问:“池二爷不家来吃饭?”
“他们族中有门亲戚明日娶亲,家里的人都去了,大概人家还得留他们歇在那边,明日吃过酒席再回来。”
“怪道我下晌跟你进来就听见你们府上好清静。你怎的没去呢?”
“我娘的病不是又重了些嚜,我早起就赶着回去瞧我娘。这一家子忙活他们自家的亲戚,我的亲娘,难道我也放着不理会?”络娴说着把腮帮子微微鼓起来,秃噜着嘴皮子,似乎对婆家不重视她娘家有点怨言,又不好明讲。
玉漏自然也没好多问,含混地宽慰一句,“侯门之家,人口多,自然事情就多。”
饭毕络娴叫丫头去吩咐顶软轿玉漏回凤家,玉漏心里倏然感到些依依不舍。
屁股下坐的是一张大暖榻,底下围子里头是空的,放着两个炭盆向上熏着,坐了大半日,半点也不觉冷。她坐在这里想凤家那间西厢房,冷榻冷床,寒气此刻就迫不及待爬到她心里来了,冷得人骨头发僵。
可既是客,就没有久留的道理。她立起身来,把屁股千般不舍万般难离地从那暖榻上拔起来,以免坐得太暖和,一会适应不了外头的折骨的风。
未几丫头进来回,“奶奶,没有轿子了,连车也没有。四老太爷府上娶亲,怕来往送客不够,把咱们家的车轿都借了去。您看这可怎么好?要不外头雇一顶轿子送姑娘?”
络娴因问:“我下晌不是才坐回来一辆马车么?”
“我才刚到门房去吩咐套车,小的们说您回来没多久,四老太爷家又遣了人来把那一辆车也给借走了。噢,三爷下晌倒是坐回来一辆车,不过这会他也要赶着往四老太爷府上去。”
络娴忙起身拉着玉漏往外去,“唷,快趁这会你就坐了我们三叔的车回去,再迟可就真就没有车马了!”
两个人一阵风跑,不知穿过几片花墙几处重门,玉漏的眼睛来不及细看,总是走马观花,梦游仙宫一般。
跑到门上来,正撞见池镜要出去。他换了身黑绸灰兔毛领子直裰,外罩暗灰色氅衣,扎着黑帕头,老远走在门下,格外潇洒。
络娴便喊住,“小叔!且等一等!”
池镜拔回条腿来,见两女拉着朝这头跑来,跑得气喘吁吁髻亸钗遗。凤家打发来的那丫头,依稀记得说她叫玉漏?她怀里还抱着包袱皮,就跟逃荒的流民一般。
跑到石阶上来,不知是谁踩着了裙子,一个拽一个地摔了个人仰马翻。他好笑着迎下去搀扶,“二嫂什么事这样急?不知道的还当是在向我追债呢。”
顺带手也拽着玉漏的胳膊将她提起来,玉漏摔得狼狈,臊得个脸通红,忙把头低下去。
池镜一看她这模样便觉无趣,把手丢开,退了一步,“二嫂有事吩咐?”
络娴将玉漏朝他跟前一推,顺着胸脯直匀气,“吩咐是不敢,你不是要往四老太爷府上去?顺道替我送她回我娘家。家里车轿都借去了,总不好叫她个姑娘家,这么暗的天色走回去。”
池镜瞟下玉漏,玩笑道:“走回去又怎的?未必她怀里抱着的是一包金银财宝,怕给人抢了?”
取笑的是玉漏,可话不知是冲谁在说。玉漏抬起脸就撞上他不冷不热的笑眼,不自觉地退回到络娴身旁,识趣地低头,“我自己走回去也不怕什么。”
“那可不成,”络娴拽了她一下,剜了眼池镜,“小叔,眼瞅着就到年跟前来,贼啊盗的保不齐都出来了,这么暗,给她在街上撞见怎么办?她身上虽没有什么金银财宝,可到底是这么标志的姑娘。”
玉漏听见说她标志,先就心虚了大半,恨不得将络娴的嘴巴捂住。
她算什么标志?不过小有姿色。像池镜这样的男人,连皇上都想招去做驸马,她这点姿色在他面前称标志,简直是自讨难堪。
亏得池镜没说什么,只吩咐门上小厮又去牵匹马来,对络娴道:“二嫂就为这个追出来?小事。她坐车,我骑马,保管安安稳稳给二嫂送回凤家。”
不一时登舆,玉漏坐在车内,偷偷撩个车帘缝看。见池镜骑着马老远走在车前头,两个肩在淡淡余晖中慢一挫一挫地歪着,慢洋洋的。周围四个小厮簇拥着他。
隔得这么老远,就是想借道谢的功夫和他搭句话也不能够。她把帘子放下来,擘画半日也没寻到个恰当的时机。兀突突和人搭话未免不妥,白臊了自己的脸面倒没什么,恐怕他未必肯理。
池镜的父亲是池家二老爷,在北京兵部任正三品兵部侍郎。早年池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他们池家都是住在京城。
是后来池老太爷过世,爵位袭承给大老爷,皇上天恩,又点了大老爷一个江宁织造监察,大老爷就与一干家眷又回到南京老家来居住,剩下池镜父亲还在京中任职居住。
那时候池镜还小,一年有半年的光景代他父亲在南京给老太太与长辈们尽孝,下剩的时候都是和他父亲住在北京。两京的繁华富庶他都是经过的,普天之下的好东西,他也都见过使过。
这会太阳全部落下去,寒气袭上来,玉漏忽然打个冷颤,感到一阵庞然的灰心。也不知先前自己是哪里来的那股拼劲,竟敢自不量力。
可要叫她回头,她又决计不肯。
倏闻得有人敲窗,玉漏打起车窗帘子,看见池镜弯腰在马背上看她,“我要往东去,叫小厮送你回凤家。替我向你们大爷带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