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六 隅田川之鬼(2 / 2)
---哥哥遇见隅田川的鬼了噢。
「安藤先生已经没事了吗?」有人小声问着。
「没什么大碍了,精神状况也相当稳定。」护士小姐一边更换点滴输液,一边回答。
「太好了。」松了一口气似地叹息,陌生的手,帮我盖紧了被单。
张开睏倦的眼睛,就发现秋叶坐在家属陪伴床上,正怔怔地望着我。
没想到我会忽然醒来,他一下子脸都红了。
「不用回家吗?」我隔着绷带,勉强露出一抹笑容:「怎么跑到医院来了。」
「和家人说,到同学家过夜。」秋叶有点不安地回答:「可、可以吗」
「随你高兴吧。」我温和地望着他:「记得加条被子,别着凉了。」
秋叶点头,他打开病床旁的直柜,从上层搬出了薄棉被,彷彿期待着远足似的,
满心欢喜抱着被子坐回家属陪伴床:「我用保温杯装了一点水在旁边
想喝水的话,跟我说就可以了。今天到店里没见到你才知道你住院了。」
「被找麻烦了呢。」我苦笑了一声,接着咳嗽。
浑身的骨头就像是要散开似地,咯吱咯吱地酸疼着。
「是认识的人吗?」秋叶轻声问着:「被打成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过去的同事对我似乎有一些误会。不过,已经不要紧了。」我喃喃低语。
隅田川的烟火梦到令人怀念的美景了。一次也不曾放在心上的陈年往事,
为什么现在会梦见呢?与妹妹一起参加烟火大会的记忆。与母亲走散的记忆。
和戴着棕带腕錶、有着尸体般冷漠表情的青年手牵着手,在人群中走着的记忆。
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回想起来,母亲忧鬱的病况加重也是那时候开始的。原本就容易沮丧的母亲,
性情更是变得阴晴不定了。是的,从那一夜起。安藤家就像过了最灿烂的光阴,
终于一吋一吋地出现附魔般的裂痕,直到分崩离析
「被揍的时候,我祇觉得痛。很痛,很痛,痛得没办法忍受。为什么秋叶你,
能够忍耐那样的痛楚呢?被綑绑着,被对方恣意伤害的时候,应该要觉得不安吧。」
我望着天花板不停旋转的木製风扇,薄薄的叶片,就像是刀刃一样切割着空气。
「为什么不逃走呢?逃得远远的。不是连牙齿都被打碎了吗。」
「律有过恋慕着谁的经验吗。」秋叶说:「如果有过,应该就能明白了噢。」
「在我初中的时候,像发疯似地,喜欢过社团的学长。学长的一切全都喜欢。
喜欢到,愿意捨弃人的身份,想成为他午睡的桌子那样的地步。我甚至愿意花钱,
买他的头发。他朋友恶作剧拔下的头发,其实是到了我的手上,夹在皮夹里,
当作珍宝呵护着。谁向学长告白过、交往过、上床过,每一件事都想知道。
总之就是想更了解他一点,这样的执念很不得了吧?像是中毒扩散一样,渐渐地,
满脑子都是学长的模样了。然后,他终于知道了这件事。」秋叶幽幽地说道。
「学长把我叫到体育室的仓库,狠狠地揍了我一顿。那真是悲惨的初恋啊。
在他怒骂我的时候,我浑身颤慄,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太高兴了。
学长正看着我,学长正对我说话学长握紧的拳头,正狠狠落在我的腹部上。
他嘲笑我不仅长得像女人,连哭声都和女孩子没两样,甚至用很糟糕的方式,
侮辱着我。和初恋的对象能够发生关係,应该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吧。
对我来说却是最难堪的回忆了。因为这件事,什么都变得混乱了。」
「学长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笑着告诉大家他已经好好教训过我了。
我祇不过是被当成笑柄的变态学弟而已。但真正做出变态举动的人,却不受责难。
鼓起勇气向学校反应后,我被叫过去与学长对质。学长笑着说,这样不行噢秋叶。
再怎么喜欢我,说这种要命的谎还是不对啊,看在你长得可爱的份上我就原谅你吧。
他竟然脸不红气不喘地在导师面前说出天大的谎言,我垂着脸,盯着自己的拳头,
却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这么一来好像做错事的人,是我自己也说不定。
真是奇怪的世界啊。仅仅是喜欢一个人喜欢得不得了而已。最后却变得伤痕累累。」
「在学校里我的名声算是毁掉了吧。即使如此还是有一些奇怪的人愿意靠近噢。
究竟是对同性的身体感到好奇呢?还是想测试传言的真实性?总之多亏了学长,
我变成一个,可以跟男孩子随意上床也不容易受伤的傢伙了噢。在毕业前,
跟算不清楚的对象发生关係,熟识的学弟也好、陌生的同学也好,一起来也行,
祇要开口的话,我都会愿意满足他们的慾望。但仅仅是这样还是忘不掉啊。
如果不是用更激烈的手段伤害我的话,我就没有办法甩开学长的阴影。」
「在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我见到班上教音乐的女老师,独自在长椅上哭泣着。
她被车站附近的、银饰店老闆伤了心。原以为是很有风度、翩翩有礼的绅士,
背地里的关係却乱成一团。她没有办法忍受幻想与现实的落差。就这样我知道了,
在这个世界上,有和我一样被什么搅弄得混乱了的傢伙存在着。」秋叶微笑着。
「是立花吧。」秋叶的微笑让我的心抽痛起来,他受了很多的苦
「嗯。」秋叶说:「不愧是让很多人心碎过的傢伙噢。被道雪抱着的时候,
脑袋会变得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办法思考。如果分心的话,会被他狠狠教训的。
对我来说,那就像治疗一样,他一点一点地把学长从我脑海里驱逐出去。
就像是从软管里挤出苍白的牙膏那样自然。」
「现在已经没关係了吗?」我问。
「已经好多了。」秋叶给了我肯定的答案。
「真是奇怪的世界啊。」我重复他刚刚说过的话:「还有一堆奇怪的人。」
「是啊。」秋叶小小声地回答。他如释重负地靠着墙壁,稚气的脸看起来很安心。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安藤先生啊,是律。总觉得律能够理解我的。
就像能够把秘密往里头倾诉的树洞一样。理发师一边大喊着国王的耳朵是驴耳朵,
一边肩膀上的压力就渐渐变得轻松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啊。」他纯真地笑着。
「听秋叶说话,伤口也觉得稍微舒服一点了。」我垂下眼帘,也笑了。
心底却微微悲伤着。
总有一天,我也会需要一个如同树洞般的地方,将所有重担都放下。
或许一直找不到也说不定。
那么,我就得亲手在旷野中挖掘才行。
否则,否则,在胸口梗着的痛苦的刺;终有一天会穿破喉咙,开出灿烂的花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