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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文易的梦里是金戈铁马、沙场点将,睁开眼还不知道酒醒何处。他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手脚冷汗发虚。直到厨房里发出阵阵不寻常的响动,让他从梦境残余的泡影之中挣脱。
他起身,似乎听见了煤气灶启动的声音。这片区还没改装天然气,家家户户用的罐装液化气,灶台火力很大,邢文易真怕里头会出什么事。
他走到厨房门边,看见玉知一脸无措地转回脑袋,大概是看他喝酒还没睡醒,就想自己做早餐。邢玉知看见他就忙慌道:“蛋炸了!”
“……什么东西。”邢文易走到锅前,锅里的开水已经变成盘丝汤,里头两个鸡蛋炸掉一个,蛋白漂浮在水里,埋汰得不行。
他拿了个漏勺把另一个完好的蛋捞出来,在水龙头下洗干净外壳递给女儿:“拿这个去吃吧。”
玉知接过来,在台面上叩开,下头的厨余垃圾桶落进淅淅沥沥的碎壳屑。玉知其实不怎么爱吃白煮蛋,总觉得有股臭味,但鸡蛋营养、易得,每早吃一个白煮或者茶叶蛋已经是定食了。
她边吃边问:“怎么会炸?”
邢文易没管那个蛋丝锅,他看了一眼表,时间还早。
“你水烧开才放蛋,是不是?”果不其然玉知点头,邢文易道:“要凉水下锅,鸡蛋从冰箱里出来有温差。”
邢文易从冰箱蛋盒里拿出三个蛋,混等量凉水、适量面粉,吩咐邢玉知搅成糊后加葱花,他先去洗脸刷牙、刮胡子。等到他弄好了,那蛋糊也就成了。他热油倒糊下锅,不多时就出来几张色泽淡黄、香气四溢的葱花蛋饼。
他煎饼的时候,玉知就自己给自己泡奶,昨夜邢文易有应酬,深夜才到家,他喝了酒,做了一夜的梦,睡得并不好。此刻还有点宿醉未祛,他和玉知都没把碗盘端上桌,直接靠在料理台边站着吃完一顿。他觉得还有点头昏脑涨,便也不打算开车,换了身衣服和邢玉知步行出门。
邢玉知的公交站对面就是工人上班的大巴停靠点,班车还没来,邢文易就站在对面和玉知一起等她的7路。邢文易话不多,此刻在女儿边上就真只是陪她站着。玉知有点没站相,身侧轻轻靠着他,像根扶不上墙的面条,她没话找话:“你那车什么时候来?”
“十分钟一班,有三趟,开到不同的厂区。我搭三十的。”
“这样。那一辆车可以坐多少人?”
“56个。”
“那也不多呀,够坐吗?”
邢文易对她的刨根究底很有耐心,反正他现在也没什么事,“够。你看,很多人都是自己骑车、开车上下班,也有坐公交的。而且线路不唯一,有别的路线可以搭。我们这里经过的是1a,还有1b,1c,三条线路,1b是从桥那边过来,1c是从你爷爷家那边开过来。”
“坐这个车不要钱吗?”
“不要,这个属于厂里的职工福利保障。”邢文易拍拍她的肩膀:“车快来了。”
“是7路吧?”玉知眺望,早上有点雾气,远处靠近的led灯牌也看不清楚。她说:“我坐车要好久,我同桌家里走路到学校也只要十分钟。”
“是有点不方便。”邢文易嗯了一声:“我们下次买房子,就要离你的中学近一点,这边很快要拆了。”
啊?车已经停在面前,邢玉知边上车边想邢文易的话,要拆了?可是她才刚刚搬过来、刚刚住出感情。
车拐了个弯,爸爸的身影马上就被甩在后头。邢玉知看着车窗外发呆,她知道自己的初中是划在一中读书,一中校服漂亮,按片区划生源,里头几乎全是各种单位家属院的孩子。邢玉知还没去过一中,只远远望见过校门上的金色大字。还有两年就要读初中,她突然开始有点舍不得这一切。房子要拆,家要搬走,学校要换,一切都会变成陌生的。
她怀着有点感伤的心情踏入教室,章正霖起得比她晚,到得比她早,简直羡煞玉知。他一看着玉知的苦瓜脸就问:“今天又是为什么不高兴?”
“没什么。你之后初中是在哪读?”
“好像按学区是一,但是我妈估计让我去秘考。”
“秘考?”
“如果想读实验中学,不是那个学区就要靠秘考进去,考奥数。”章正霖说:“我家隔壁有一个,现在在实验,就是秘考进去的。秘考成绩好就会分进‘火箭班’……”
章正霖还在滔滔不绝,邢玉知已经走神了。他妈对孩子的教育特别上心,可和玉知这种散养的野草不一样,处处都是信息壁垒。她想了想:“那一中就比实验差很多吗?”
“其实也差不太多,一中二代多一点,实验里面成绩好的多一点吧。”章正霖也乐于说道这些,他有点像他妈,爱八卦拉家常。如果是他妈和他念叨这些,他耳朵都起茧子了,还是天天读耍书。可如果是要把这些东西倾囊相授给邢玉知,他又精气神满满。
玉知说:“我觉得一中比较好。”
“为啥?”
“一中校服好看。”邢玉知的回答把章正霖击碎了。他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真有你的”,又突然记起来件事:“林业局里面那个池塘你知道吗?”
“知道,就那个圆的。”玉知点头,问他怎么了,章正霖神秘兮兮地说:“我们昨天打球看到里面有水母!”
“所以你还是回去和他们打球了。”
“这不是重点。”章正霖脸上没有一点被戳破的窘迫,他说:“重点是水母,水母。”
“你少诓我。”玉知就算再傻也知道水母是海里头的,这绿化塘里能有什么水母?匪夷所思。章正霖正色:“我昨天晚上回去‘’,说淡水里也有水母,淡水就是……”
“我知道,河里湖里的水,咸水就是海水,我又不傻。”
“真的,我昨天没瓶子,陈晨拿他脉动瓶子捞了几个,但是昨天晚上就死了,今天中午我们打算再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捞点上来。”
玉知也被他讲得心动了,林业局本来就不远,她也能去探探虚实。至于中餐,她可以不去食堂,林业局后门出去就是商业街,有沙县和肯德基。她的语文书后头夹着一整张肯德基优惠券,还没撕开过。要是去吃肯德基……她翻动语文书装作晨读,其实是在挑选午餐。她手头还有将近一百块,吃顿肯德基绰绰有余,何况小孩胃口小,吃个老北京鸡肉卷就差不多饱了。
章正霖探头过来看:“你晨读怎么看这个?”
“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去看水母?”邢玉知说:“我看完还能去后门吃肯德基。”
“行,那你中午放学和我一起走,我再去问问陈晨他们。”
于是邢玉知中午就跟着章正霖一伙男孩子跑去家属院里,不知道谁走漏的风声,那浅水塘边已经有许多小学生围着了。陈晨性格大胆,带着他们挤开前头几个蹲在水池边开捞,邢玉知带了个喝光的光明奶玻璃瓶,盛上来的淡绿色水体里,真有几个指甲盖大的透明小伞,正灵巧轻盈地上下漂浮。
邢玉知还没来得及细看,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暴喝,眼快的学生大叫:“保安来了!”那两个黑衣保安气势汹汹地向这边冲来,一伙小孩四散逃窜,一只脚在慌乱中踢到玉知,她本就站在岸边,一个不稳脚下一滑,身子便滑滑梯似的往塘里滑去。
章正霖被吓得失声,叫都不会叫了,说时迟那时快,他眼疾手快立刻扯住邢玉知的校服领子,这一拽,给玉知一点减速的时间,她脚底踏在水中的一块石头上,险险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