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节(2 / 2)
大量失血的眩晕感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席卷,伤口处跳动着胀痛,迟来的疼痛密密麻麻,加压止血的绷带勒得他肋骨疼,每一次呼吸都要拼尽全力将空气往肺里抽,呼吸又带动玻璃摩擦伤口,形成一种循环往复的无尽痛苦。
傅云峥从来没觉得活下去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
他还有很多话想和余鹤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也不知道还能说多少,傅云峥不想浪费一个字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我都听见了。”傅云峥的头搭在余鹤肩上,无力垂下,唇几乎贴在余鹤脸上:“你说我心狠手辣,无情无义还说我要是死了,你就再也不理我了。”
余鹤没想到傅云峥连这段都听见了,脸上一阵阵发烫,缩起肩膀矢口否认:“我没说,你听错了吧。”
傅云峥轻轻“哦’了一声:“那你也没说回国以后要把我关在房间里”傅云峥脸皮还是薄,隐去了最关键的两个字,顿了顿才说:“七天七夜?”
余鹤这会儿又跟个男子汉似的挺起胸膛,敢说敢当:“这话我说了。”
傅云峥趴在余鹤背上,这个姿势对一个外伤病人来说并不好受,每一步都受刑似的疼,傅云峥竭尽全力保持清醒。
他知道只有他坚持下去,余鹤才能坚持下去。
颠簸加剧了身体上的疼痛。
痛苦的煎熬中,每一秒都如此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傅云峥的唇落在余鹤耳侧,低语道:“你把我放下吧,这样不行。”
余鹤侧过头,脸颊在傅云峥鼻尖上轻蹭:“怎么不行?”
傅云峥低声说:“太难受了,你知道是不可能的,就算到了佛寺,也不会有人能赶来救援这儿太偏了。所以是早晚的事儿,你自已走吧。”
余鹤的情绪已经近乎麻木。
傅云峥是一个很耐疼的人,余鹤不敢想象是怎样的痛苦能让如此坚毅的傅云峥心生放弃,说出‘太难受了’四个字。
余鹤没回答,沉默地往前走了几十米:“傅老板,你要是太累,就再睡一会儿,我不吵你了。”
傅云峥闭上眼,呼吸间满是从胸腔里漫上来的铁锈味,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带动钢针扎进肺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再次放轻呼吸:“这样挺好的,我喜欢听你说话。”
潮热天气下,还背着个成年男人走山路,余鹤脖颈后背早渗出一层热汗,刺得身上又痒又痛。
余鹤对傅云峥说:“等回了国,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和你待在观云山,你也别去上班了,赶紧退休,钱是赚不完的,和我在观云山养老多好。就我们两个人,像我刚来时那样,也用不出门,成天在宅子里也不无聊,去趟花园都算出差了。”
傅云峥静静听着,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如果我真的你回去后,不必理会我那些亲戚,无论谁拿出什么要你签,你都不要签。”
傅云峥的身后事没什么可安排的。
傅氏是一个庞大企业,就算他不在了,也总会在短暂的混乱之后选出领头人。
傅云峥立过两份遗嘱,一份是在刚出车祸时立下,一份是后来有了余鹤以后新改的。
他年长于余鹤,知道自己总是会比余鹤先走,只能多给余鹤留些身外之物傍身,余鹤很好养活,也没有什么烧钱的爱好,富贵一世其实并不需要太多钱财。
可余鹤又很容易被骗,所以要留出更多一部分财产作为容错。
傅云峥立遗嘱时把这部分金额添了又添,最终成为一个庞大惊人的数字,只是分给余鹤的多了,难免引来旁人眼红,傅云峥最了解傅家那些人,他很担心自己不在了,余鹤被傅家人欺负。
他真正的亲人不多,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余鹤和他姐,他姐还有丈夫作为依靠,可余鹤只有他,他要不在了,余鹤就只剩一个人,傅云峥是真舍不得。
但生死的事谁能胜得了老天呢?
傅云峥语速很慢,他一句句交待余鹤:“傅家人心眼多,你玩不过他们,我给你留的东西别被人骗走了。”
余鹤不知道傅云峥为什么总是要说这种话,他一点也不想听。
狭窄的山路上穿行而过,树枝刮在余鹤脸上,擦出一道道细细血印,颧骨处伤口被额角汗珠蛰得生疼。
但没有心口疼。
余鹤懒得躲,任由树枝抽在身上,只自顾自说自己的:“回去以后,咱们给小野猫找个老婆吧,生一窝小猫,小猫再生小猫,我们就有好多好多猫了。”
傅云峥说:“傅家人都盼着家主死,可家主真死了,傅家定是会乱上一阵子,我爸死的时候就是这样,几家人在葬礼上吵吵闹闹,很烦
宣读遗嘱时,甚至会大打出手,平日里光鲜亮丽西装革履的先生太太,打起架和街边的泼皮一样,也是扯头发拽衣服的,并没有什么其他高贵的打法,你到时候躲得远点就是了,别叫他们扫着你。”
余鹤眼前一热,视线又模糊了。
傅云峥身受重伤,濒死之际,最担心的事居然是怕余鹤在他葬礼上挨欺负。
傅云峥语调平静:“所以你别去了,你要是想我,在哪儿想都一样水晶棺里的人不是我,为了显得人有气色,还要涂脂抹粉的,也不好看。”
傅云峥有千言万语想要交代,余鹤则是半句也不想听,只说自己对未来岁月中几十年长相厮守的憧憬。
余鹤从没有这样讨厌傅云峥,傅云峥今天总是在讲他不喜欢听的话。
他不想理会傅云峥,默默低头赶路,过了不知多久,余鹤又忍不住说:“傅云峥,你真讨厌,我恨死你了。”
傅云峥没有回应,他呼吸渐沉,又陷入了昏睡。
余鹤想,学医学了这么多年到底学了什么?
他连自己最爱的人都救不了。
傅云峥一生积德行善,做了那么多好事,怎么会死在缅北呢?
这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