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2 / 2)
庄漠拍拍衣摆,然后对他拱手作揖,按职位,位列元帅之位的军阁主的确是比他这个全境典狱长要高出不少,但缚王水狱一贯直属于陛下一人,原本就是个非常特殊的地方,纵是对方身居元帅之位也不会得到任何的特例。
平时两人见面,就算是装模作样萧千夜也还是会识趣的以礼相待,但是到了眼下这种境况,他立马就收起了虚伪的善意,杀气毕露。
“这是什么东西?”萧千夜根本不想和他废话,手腕微微一动,七转剑式像威胁一样贴着他的脸颊割破皮肤。
血沁出的一刹那,来自剑灵特殊的灵力进入身体,带着钻心的疼痛让他额头冒出冷汗,但是庄漠目不斜视,直勾勾的盯着他,丝毫也不在意自己的伤口,老人的眼里露出极为复杂的神色,无数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在以这么多年的经验快速筛选出最合适的说辞,然后朗朗而笑,长长舒了口气:“我若是如实相告,军阁主能放过我吗?”
慕西昭惊出一手冷汗,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庄漠,根本不敢插话——这个老头子胆子也太大了吧?都这种时候了,还敢跟他谈条件?
果然,对面的人嗤笑了一声,也是被这样的说辞逗得摇摇头,他用锋利的剑锋挑起老人的下巴,质问:“您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让我放过您?”
“说了也是死,不说也是死,那我宁可不说。”庄漠毫不畏惧,难捺语气中的兴奋,“我在这不见天日的缚王水狱折磨了别人一辈子,如果最后注定要死在这里,倒也还算不错,只不过您……您每在这里耽误一分钟,外头的情况就会凶险十万分,用我一个老头子的命来交换太子殿下、还有您兄长的命,划算的呀……”
两人沉默的对视着,庄漠胸有成竹的微笑,人心这种东西,他是再了解不过了,要在帝都生存,察言观色就是必备的技能。
自方才被夜王丢进来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已经发现这个所谓的“十殿阎王阵”并不是为了杀死这个人,甚至可以说,这种阵法根本就杀不死萧千夜,夜王的目的仅仅只是困住他。
庄漠心里蓦地一跳——陛下是否也早就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根本不信任上天界!
“呵……好吧。”萧千夜收起剑灵,但是反手就拽着他的衣领提了起来,他看起来其实有几分生气, 但又不得不沉下气来,问道,“你们费尽心思造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十殿阎王是拿来做什么的?庄大人,你最好不要想骗我,否则我每发现一个假字,就折断你一根手指。”
庄漠这才终于变了脸色,眼角瞥见他的手看似温和的搭在自己手背上,然后捏住了食指。
“快点说。”萧千夜威胁的催促,庄漠顿了一下,心惊肉跳,也不敢再看对方那双金银双色的眼睛,道,“十殿阎王,原本是三十年前为了四境分离计划而启动的,以皇都的缚王水狱为核心,连接着四大境的其他大牢,包括羽都的天之涯,东冥的战溪山,伽罗的崩月崖,以及阳川的沉沙海,当所有的力量汇聚到中心,所产生的巨大力量就能分割四大境,让天域城脱离飞垣,彻底独立。”
“但它还是失败了。”庄漠叹了口气,像是非常惋惜,也完全无视了眼前人脸上瞬间扬起的厌恶,接道,“有另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阻止了四境分离,迫使十殿阎王阵终止,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东西,只是当年留下来的废墟而已。”
萧千夜默默联想着方才奚辉说的话,这个十殿阎王阵是当年的辰王蓬山为了摧毁飞垣而设计的,但是他遭遇了地基更深处古代种的抵抗,最终只能被迫放弃。
萧千夜眉间漫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庄漠的确没有骗自己,但是他应该还有更为重要的东西没有透露。
“还有呢?”他手上暗暗用力,骨头发出了“咔嚓”的轻响,老人陡然皱眉,显然也知道这样的解释并不能令他满意,只好继续说道:“陛下其实一直都没有放弃这个计划,为了让十殿阎王阵有足够的力量重新启动,他下令将八十一层进行了一次改造,将焚尸炉改为灵火助燃,并且要求祭星宫在上面写下了剥离生魂的咒术,从那以后,所有的囚犯在临死之前都必须送去那里处理……”
“临死之前?”萧千夜眼神里闪过惊讶,忽然意识到这四个不同寻常的字,庄漠嘴角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叹了口气,“缚王水狱是不允许有死人的,哎,陛下可真是为难我了,又要给犯人足够多的刑罚,又不能让他们死了,拜陛下所赐,这些年我也是长进了不少,学会了不少能让人不死不活的方法呢!嘻嘻……还有那些试体,为了减少死亡,我可是特意研究了些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东西……”
老人的眼珠咕噜一转,像是在炫耀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他眼里放光一把抓住慕西昭的手,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嘚瑟的道:“你看他!他也算是这么多年我手上最成功的试体之一了,他甚至能和‘窃魂’完美融合,要不了多久,高总督就会彻底的掌控他,你能想象吗,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子,马上就要重生、换个身体变成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如果高总督成功了,那接下来……”
“他成功不了。”萧千夜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庄漠的兴致瞬间从狂热降低到了冰点,豁然冷静下来,发现沥空剑莫名转了方向,指向了身边的慕西昭。
慕西昭警惕的看着他,透过他的眼睛,高成川也在注视着萧千夜的一举一动。
萧千夜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苦笑:“解毒我确实是不擅长的,我自己都拿你们的毒没什么办法,但是……”
话音未落,十道金色的剑气在眼前斩落,慕西昭踉跄的往后跌去,萧千夜身形挪动一把拉住他防止摔倒,再定足,慕西昭痛苦的按住了双眼,温暖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下,他一怔,心头一惊,眼前瞬间黑暗,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没瞎。”不等他胡思乱想,耳边传来剑风声,转瞬之后他的世界跌入一片死寂,萧千夜的声音冷冷在耳边荡起,“你的视线和听觉都被封十的剑气封住了视线而已,抓着我别放手。”
慕西昭低下头,然而求生的本能迫使他伸出手,指尖碰到了他的皮肤,又陡然收了回来。
好冷……这个人的身上怎么冰一样的冷?
“庄大人,继续吧。”萧千夜没有察觉慕西昭冷静的外表下情绪在心底剧烈的翻涌,转而再问庄漠,“又要处理废品,又不能让他们死了,难道说……”
“正是您想的那样。”庄漠摆摆手,是一贯的老辣无情,漠然的道,“只有活着被送进去,生魂才能被剥离出来,然后一部分用于试药,另一部分就永远的被禁锢在十殿阎王阵中,陛下希望有朝一日这股怨恨的力量能让阵法重新运转起来,实现伟大的四境分离,带着天域城重返故土!”
话到这里,庄漠高高的举起双臂,透出疯狂的崇拜:“陛下将他最重要的子民迁居天域城,就是为了等待那一天的到来!你们为何要阻止这般伟大的梦想?”
萧千夜眼里的杀气一闪即逝,握紧了沥空剑,又冷笑一声松开:“曾经,上天界以血荼大阵屠戮飞垣全境,如今,陛下以十殿阎王残杀生灵百万,难怪他们两个会一拍即合联手,还真是臭味相投。”
“你不想回归故土?”庄漠被他一盆冷水泼到心凉,冷笑道,“别装模作样了,你又不是什么好人,你当这里死的百万人和你、和天征府没有一点关系吗?军阁主不会是忘记了吧,军阁自古以来就是唯皇命是听的地方,但凡军阁的铁蹄踏过之处,那些有罪的、无辜的人都毫无区别,你还见过自己带回来的那些俘虏吗?一次也没有吧?那么多人都去了哪里呢?缚王水狱就这么点大的地方,人……去哪了呢?”
庄漠的嘴角往上扬起,似是有什么感触,讥讽道:“你还不是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杀人不带手软吗?军阁主手下死过的人,不一定比我少。”
“确实,您说的一点都不错。”萧千夜出人意料的平静,毕竟是早就习惯了帝都生活的人,这样刻意挑衅的话也根本无法令他有丝毫波澜,他微微弯腰,让自己的眼睛和精瘦的老人持平,眼里灵有深意,“庄大人既然对在下如此了解,就该清楚对我而言,出尔反尔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多杀一个人,也只是抬抬手而已。”
“你!”庄漠怔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现在看到的这张笑脸——带着戏谑、不屑,甚至玩味一般勾起了嘴角。
失算了么……这一刻庄漠心底咯噔一下,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恐惧,以他这么多年阅人经历来看,军阁主萧千夜虽然不太好相处,但是他绝对不是信口开河、出尔反尔之人!
但是,沥空剑明媚的剑光显然预示了他的猜测是错的,萧千夜根本没打算信守承诺,目光如刀,不带任何情绪的一剑斩落!
“解药!你不想要解药了——”庄漠瞳孔顿缩,本能盖过理智大声喊了一句,沥空剑贴着他的额头赫然停住,锋利的剑锋已经割破了皮肤,庄漠急促地喘息,抓住他一闪而逝的犹豫,大声喝道,“窃魂的解药,你、你放我一命我就告诉你如何破除他身上的窃魂,对你没什么坏处吧?毕竟我只是个小小的典狱长……”
萧千夜出乎意料的微微一怔,歪头看了看身边的慕西昭——他曾露出过那样的恨意,甚至让自己产生过“这个人绝不能留”的想法。
但是这一刻,失明失聪的慕西昭轻轻的捏着他的一片衣角,真的只是用手指的最上端捏住了一点点而已,那般小心谨慎,像个无助的孩子。
该救吗?萧千夜定了定神,也在问自己这个本不该犹豫的问题,心里升起无名的烦躁,又是这种熟悉的分歧感,是帝仲和凶兽截然相反的性格冲撞后,让他不由自主会产生的分歧感!
“解药在哪里?”下一刻,他低下头揉着额角,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庄漠松了口气,暗暗瞥了眼慕西昭,不可思议的吐吐舌头——万万没想到,到最后救了自己性命的人竟然会是个曾经的药人!
“在高总督的心脏里。”庄漠忽地冷笑起来,此时也不顾上说出这些话会不会惹怒高成川,“窃魂的解药名为融魂,需要直接植入心脏里,现在的高总督已经可以透过他的眼睛和耳朵看见和听见东西了,最近甚至还能直接将自己的声音传进他的脑袋里,只怕要不了多久,等融魂和高总督完全融合,他呀……就会变成另一个高总督。”
“心脏里……”萧千夜抿抿唇,直言道,“直接杀了高成川是不是就解除了?”
庄漠一惊,他确实是这个意思,但是这样的话从萧千夜嘴里毫不犹豫、毫无畏惧的说出来,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庄大人……”萧千夜低低冷笑,眼里豁然有一丝难得的刻毒,“大人是否记得一个叫‘天释’的试体,他在不久之前因为实验失败,失控暴走从缚王水狱逃脱。”
“天释?”庄漠虽不明白他忽如其来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但对方身上再度凝聚的杀气又让他不敢放松分毫,赶紧认真的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的道,“哦、天释,你是说那个灵音族的孩子,试体四十三号,他、他怎么了?”
“他和我勉强有些渊源。”萧千夜没有直言,自嘲的笑起来,“不过我逼迫他的时候不比您心软,甚至有过之无不及,我实在也没资格为他出头,只不过突然想起他来,心情非常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