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节(2 / 2)
云秋水低着头,愣愣看着手中那抹如火焰般的红衣,那年和凤九卿初识于泣雪高原,他就是身着艳丽的红衣,一瞬间吸引了她的目光,从此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那个谜一样的男人,他究竟是从何而来?他们曾无数次并肩齐坐在雪原上,平视着黄昏的光芒一点点将白雪染成金色,他总是在那种时候沉默许久,思绪万千,他似乎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飞垣的故事,每每和她提起来,总是露出一副淡泊宁静的向往神情,但每次她想细细问清楚的时候,凤九卿又总是捏着她的鼻尖轻轻摇头。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了那种沉默的真正含义,原来这座中原人口中的世外仙岛之所以从天坠落,竟然和他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凤九卿不是善良的人,她从一开始就已经清楚丈夫不是善类,也曾在重返昆仑的这二十余年无数次的警告自己不要再为他伤心失落,她将剑灵封入了剑匣,对往事闭口不提。
但是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象罢了,当曾经的那次背叛如此赤裸裸的展现在眼前,她还是无法控制心中撕心裂肺的难过,紧紧抱着那身红衣泣不成声。
“哭什么,他心里的人始终都是你呀。”明玉长公主温柔的摸着她的脸颊,修长的手指一点点用力捏住云秋水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不能闪躲分毫,这是云秋水第一次真正看清长公主的容貌,果然是有着皇家公主独特的傲慢和贵气,和她见过的所有女人都截然不同,她带着飞垣皇室独有的浅金色双瞳,一瞬间宛如初升的旭日让云秋水感觉双目被刺痛,明玉淡淡的微笑着,轻轻、慢慢的贴近她,低道:“云秋水,他心里的人始终都是你,就算你无法原谅他的背叛,他也没有对你变过心,我真羡慕你……云秋水,这句话是真的,我真的很羡慕你。”
明玉长公主自言自语的笑起来,笑的全身颤抖,忽然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床榻上依然一动不动的凤九卿,她的身子忍不住绷紧深深的盯着那张好看的脸,赤着脚又大步走了回去,也不管此刻云秋水惊讶的视线扑过去将那个幻象紧紧抱在怀中,她像个陷入癫狂的疯子亲吻着自己幻化出来的“凤九卿”,恨不得将眼前的假象直接揉碎到自己体内,再也不想和他分离。
“我真的很爱他。”明玉长公主咧嘴笑着,眼神却是出奇的平和又深沉,她静静凝视着云秋水,一字一字地、仿佛是低吼一般地问道:“为什么,我愿意给他一切,甚至不在乎他有个身怀六甲的妻子!为什么他要骗我,他想要沉月我可以偷出来送他,为什么要用那种可笑的借口欺骗我的感情!”
云秋水张了张口,无言以对,丈夫一贯是个善于隐瞒内心的人,她也不知道在凤九卿欺骗长公主的那一刻,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表情和语气。
又或许凤九卿根本也不需要伪装什么,因为眼前的长公主一看就是对他痴心一片,哪怕是所有人都能一眼看穿的虚情假意,这个女人也必定会毫无理智的选择轻信。
“云秋水,你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吗?”明玉的声音忽然又从耳边紧贴着她的耳垂传出,云秋水只感觉全身一凛,自骨髓深处涌出一股深刻的严寒,她惊诧的低下头,看着一双枯槁的手掌从她身体里直接伸出,用一种奇怪诡异的角度轻轻拍打她的肩,她下意识的一扭头,正好和长公主四目相对,她笑嘻嘻的道:“我把自己的血肉喂给了蛊虫,把自己的灵魂刻进了虫印里,现在的我就在你身上,再也没有人能分开我们!哈哈,哈哈哈,云秋水,凤九卿那么爱你,如果他发现我们变成了一个人,会不会把这份爱,稍微分一点给我呢?”
话音刚落,那双枯木的手一点点撕开云秋水的衣服,云秋水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她心脏处早已经空空荡荡,那种怦怦直跳的心跳声竟然是从后腰虫印里一点点铿锵有力的传出来。
“可惜……可惜我终究还是对付不了他。”明玉惋惜的叹气,目光终于震动了一下,带着冷冷的嘲笑之意,淡淡说道,“云秋水,不是我一定要针对你,实在是……对凤九卿束手无策,只能迁怒于你,你要怪要恨就去找他,若不是他销声匿迹无影无踪,我又何苦走投无路,去为难另一个女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云秋水缓缓低头,慢慢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反而镇定下来,明玉从她身上收回枯木双手,呆呆看着凤九卿的幻象,神色里却看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云秋水,我活的太痛苦了,死亡对我而言只是一种解脱,但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卑微的死去,你也好,你们的女儿也罢,我自然是能拖一个是一个,黄泉路嘛,有你相陪,我也不算孤单了。”
她转过脸,整个人突然也开始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只见她姣好的皮肤慢慢化脓,发出滋滋的灼伤声,血肉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一口一口撕咬吞噬,逐渐露出内部白森森的骨头,伴随着明玉的身体渐渐消失,云秋水终于感觉到全身剧痛难忍,原来她眼中所见发生在明玉身上的恐怖之事,此时正一点点对应在自己身上!
身体……还是动不了,只是眼前的宫殿开始飞速旋转,转的她头晕眼花,明玉长公主撑着白骨的架子,依然疯狂的将凤九卿的幻影抱在怀里。
“夫人……夫人!”冥冥之中,云秋水听见耳边有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有一抹淡淡的白影从远方疾驰而来,手下风色长剑带起无数细碎的风刃,瞬间就将幻象直接砍破。
“云夫人!您醒醒!”那个声音带着焦急,好像近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
此时帝都摘星楼顶,萧奕白一只手紧握风神长剑,另一只手扣住长公主的头骨,正在以自身灵力强行唤醒远在昆仑山中的云秋水。
再次睁眼,云秋水倒吸一口寒气,头顶金碧辉煌的天花板散去,取而代之的黑雾氤氲不散的天空,她整个人平躺在钟鼓山下的冰川中,四肢和脖子上缠绕着丝丝的血线,正在牵动着她全身的血液慢慢和身下巨大的献祭之阵融为一体,察觉到她突然苏醒,身边的少年惊了一下,立即就从她身上感觉到一股遥远的力量在和献祭之阵抗衡,安生翩然跃起,整个人奇怪的悬浮在半空中和云秋水四目相对,推波助澜一般牵动身上的血线加速流动。
天空一片凄凉,钟鼓山本是浸染着钟鼓之龙的龙血,是昆仑境内清气最为厚重的一带,此时被献祭之阵影响,就像被吸进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任何活着的生命都会被撕扯成碎片。
“咦,你是什么人?好强啊,看来我不能放任不管了。”安生默默感受着那股力量,嘴中忍不住赞叹了一句,他的手轻轻抬起放在云秋水胸口,原本被挖出心脏之后那一块就是空的,她身上的血线也是流经那里后沾染上魔物之息继续反复循环,安生紧皱着眉头,将手握成拳放入空洞中,瞬时引动附近邪气倾巢而出,直接将祭品裹在其中疯狂的撕咬起来。
云秋水忍着剧痛,却是一声叹息也再也发不出来,那些年亏欠的东西,总归会以另一种方式还回去,她不在意长公主对自己的报复,唯一担心的只有天池幻魃,以及……女儿云潇。
能阻止吗?还来得及吗?
千钧一发之际,安生忽然面容大变,矫健的翻身连续后退了几大步,不可置信的看着视线尽头处那个从黑雾里安然走出来的熟悉身影。
他淡淡的笑着,虽然白衣染着鲜红,心脏被挖空,还是从前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师父……”安生呆呆的脱口,倏然挺直了背脊,和他遥遥对视,一动不动。
:死别
“为什么……”安生缓缓低下头,不敢望向对面的人。
“为什么?”对方停住脚步,反问,“你是问我为什么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还是问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安生哑口无言,心中的悔意一起,立马就被缠绕的幻魃之力压制到全身痉挛,忍不住弯下腰剧烈的抽搐起来,多少年了,他这副模样不死不活的模样多少年了,只要对当年之事有一点点后悔,女仙就会毫不犹豫的以剧痛惩罚他,但是这一次,安生紧咬着牙关极尽全力的保持着清醒,面对自己最为敬仰尊重的师父,一字一顿清楚的说道:“您可知当年的一念之差,您心地善良不肯对徒儿痛下杀手,反而是将我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为什么,为什么要手下留情!为什么不直接灭魂,让我再无轮回之路!”
对面的人微微动容,沉吟许久,淡淡答道:“安生,我不过是得到贵人相助侥幸重获自由,但是魔物不除,你也好,我也罢,最终都还是会沦为她的傀儡,所以我来了,要将自己,也要将你从这种折磨里拯救出来。”
“除掉魔物……”安生不可置信的苦笑,泪水不受控制的汹涌,“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献祭之阵已经快要完成了,您就算现在出手杀了祭品,也来不及了。”
“来得及,安生,还来得及。”谷主神色凝重的看着云秋水,她竟然还清醒着,隐忍着这般致命的疼痛,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面容沉静的躺着。
她朝自己望了一眼,甚至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为什么?如果她没有醒过来,献祭之阵应该已经完成了吧?到底是什么信念支撑着这个女人,在失去心脏之后,依然苟延残喘的活着?
“师父……”安生艰难的往他靠了一步,这一步迈的艰难,好像脚下有一座锋利的刀山,但他依然不管不顾用力按着额头,明明满脑子都充斥着女仙的咆哮,还是想要将这么多年心中的话都告诉这个人:“师父,我不是故意要害您的,师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师父,您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好。”先代谷主平静的接话,安生呆了一下,他自幼性子顽强,这会被恩师一个字说的不敢抬头,只是低头看着胸口,愣愣的伸手放在心脏处。
那一年,他就是亲手挖出了师父的心,亲手送给了女仙,师父不怪他吗?是他亲手将师父也变成了魔物的傀儡,沉沦其中,再无天日。
“师父……再救我一次,好不好?”安生大口喘气,脸上肌肉抽动,显然体内极是痛苦,手已经扣进自己血肉中,捏住了心脏。
那颗心其实早就死了,根本不会再发出砰砰的跳动声,连所谓疼痛也是虚伪的,但是安生却露出欣慰的笑,用力一扯将自己的心握在掌心,先代谷主面容微微一动,那张死灰般的脸此时彷佛忽然间充满了灵气一般,荣光满面,衬着那双温和的双瞳里也顿时有了坚毅之色,他不阻拦,只是淡淡叹气,从容不迫的只说了一句话,“安生,当年是我亲手将你推向魔爪,到如今也该亲手将你拉出泥潭。”
随即,先代谷主目光一顿,目光瞥望向冰层中的云秋水,正色道:“安生,你这是要重蹈当年的覆辙吗?这种强大的阵法,你又是从何得来?”
“师父……”安生咬牙苦撑,自知理智已经坚持不了多久,急忙将所知道的事情如实说出,“我只是按照女仙的指示,将带着上天界双神血脉的后裔送进献祭之阵,女仙说过,上天界的力量来源于某位远古天帝,就算是血脉稀释到微乎其微,也一定能协助她挣脱西王母的束缚!师父,这个献祭之阵已经快要完成了,如果您……如果您真的已经摆脱女仙的控制,就请您赶紧走吧,不要再留在这里了!”
他在说话的同时,原本奕奕有神的双眼一点点被染成阴暗的墨色,仿佛预示着安生仅存的人心也跟着一起被磨灭,先代谷主认真思索着他的话,他自看见阵中和自己一样被挖出心脏的云秋水开始就明白结局已然不可预估,只是这其中似乎是又出了什么出人意料的变数,否则此刻魔物应该已经挣脱西王母的束缚才是!
想到这里,先代谷主莫名抬头望了一眼无言谷的方向,即使视线被浓雾阻断,还是能隐约看见一束瑰丽的墨青色光芒宛如天柱一样竖立在昆仑之中。
不等他将视线收回来,胸口残留的黑金色神力微微震荡,他往另一个方向举目瞭望,只见一只雪白的大鸟用羽翼划破黑雾,载着两个人从天而降,云潇跌跌撞撞的,不知经历了什么恐怖的惊变此时早就是满身血污,失血过多的身子还不能站稳,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从鸟背上滚了下来,又被身边的人紧张的拉住,俯身将她拦腰抱起箭步就冲向了献祭之阵。
先代谷主若有所思的站着没动,果然下一刻熟悉的残影在他身边慢慢凝聚,帝仲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憔悴,只能勉强维持上半截身体,越来越像个恐怖的孤魂野鬼飘荡在半空中,两人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原来早在之前交手的那一刻,帝仲就刻意在他空荡荡的心脏处残留下来自己的神力,帮助他挣脱了虫印的控制,寻着熟悉的气息找到了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