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节(1 / 2)
:血月
大漠的烈烈毒日一直到十月末才稍有好转,夕阳落下之后,冷风四起,叶卓凡在青鸟的营地里看着手上厚厚一叠的资料,始终阴云密布的额头再添几分烦躁,四个队长收了队返回,远远看见他一个人坐在篝火边面容凝重,也不敢再像第一次照面那会肆无忌惮的打趣玩笑,直到军中做好晚饭,四队才深吸一口气端着一叠饭菜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老大,该吃饭了。”
“放着吧,我一会再吃。”叶卓凡心不在焉的回话,根本没抬头,一双眼睛仍是来回看着手里的东西,反反复复翻阅个不停,四队耸耸肩,原以为他是和副将临时换班要不了几天就会回去,结果叶卓凡在大漠里一呆就是三个月,不同于初次见面他还会和下属们开开玩笑,那一晚从大漠侯营地返回之后他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自己带队出去挖掘黑棺,每找到一个都是亲力亲为的标记编号,亲自传信给侯爷汇报。
自从青鸟和三翼鸟借调阳川一晃就是半年了,虽然他们依然不知道上头究竟要找什么,只是从叶卓凡一天比一天无神的眼眸里也能察觉到一丝反常。
“老大,您歇会吧,篝火伤眼的。”四队担心的看着他,叶卓凡摆摆手,自顾自的接道,“别催别催,我一会就吃,你回去休息吧。”
四队瘪瘪嘴,答非所问,是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老大……”四队压低声音,在他身边坐下来,眼眸映着火光有些奇怪的色泽在不住闪烁,犹豫半晌终于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东西快速放到身后,不等叶卓凡伸手夺回又压低声音质问,“老大,最近军中有一些奇怪的传闻,说是在检查黑棺的时候见过一个眼熟的人,看身手体型和少阁主极为相似,那人能一刀砍断八米厚的海魂石,每次都像光一样来去无踪,老大,您老实说吧,上头不会无缘无故把军队调到沙漠里挖棺材,一挖就是半年,到底是什么事情,是不是和少阁主有关?”
叶卓凡本能的捂住他的嘴,一瞬间眼睛雪亮的扫了一圈营地,在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将声音压制最低:“别乱说话,也不准军中再传出这种东西!”
四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但从对方如此激烈的反应也立即清楚明白过来,叶卓凡按着胸口喘着气,好像刚才那几句话让他内心掀起巨浪,黑棺只有两种方法能查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有时候来的是岑姑娘和凤九卿,有时候就是少阁主亲自过来,他那样惊人的身手,一刀砍断海魂石,一定会引起注意。
但是天尊帝有过暗示,说是见到什么不应该见到的人,也不允许士兵声张,陛下是一早就知情的,否则也不可能派遣军队过来帮忙。
帝都那边时常就会有蜂鸟传信询问最新的进展,陛下一直都很在意这件事,似乎私下里还安排了秘密人员过来盯着。
“老大。”四队推了推僵住的叶卓凡,低道,“我其实不在乎是不是他回来了,只是咱现在找的东西,是不是对少阁主特别重要?”
叶卓凡疲惫的揉着眼睛,微微一愣,忽然间有些绝望地低下头去,半晌才点头,紧咬着牙:“很重要,是很重要的人……”
“人?”四队倒吸一口寒气,不敢再细问,他们在大漠上苦苦挖掘了半年,竟然是在找人?这都过去半年了,就算找到了也已经是个死人了,真的有必要浪费这么多人手和精力?
找人……四队忽然眼眸一沉,北岸城事变之后他一直留在羽都协助海军处理烂摊子,似乎的确听到过一些关于少阁主的传闻,说他好像喜欢上一个姑娘,是他中原来的师妹,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
枯燥的巡逻是军阁日复一日的工作,突然顶头上司传出这种喜事还被军中将士津津乐道了好久,不少好事的家伙还吵着要去吃喜酒,直到少阁主忽然被全境通缉,这件事情才不了了之,再也没人敢提起。
不会是在找这个姑娘吧?四队的心一下子被吊起,似乎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个恐怖的猜测。
叶卓凡已经站起来往营地外走去,一里之外就有一条巨大的裂缝,隐隐能看到黑棺的一角,由于太深还没有被完全挖掘出来。
近三个月,伴随着阳川碎裂的抢修接近尾声,所属的三支军队也终于能分出更多的人手一起过来挖掘黑棺,但是进展依然不容乐观,合计两千八百八十个黑棺至今也只找到了一千零五十个,而且最近发现了几处深达两三千丈的巨型裂缝,单凭人力根本无法将里面的流沙运出挖掘,军械库那边似乎也一直没有更好的方法来应对大漠流沙,只能靠着少阁主一人之力强行深入,以至于进度一延再延,慢到让他发狂。
自从四月中旬收到军令以来,一晃眼都过去半年了,眼下十月将尽,大漠也马上要迎来冬季,可是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依然无声无息,不知在何处沉眠。
要疯了,他真的感觉精神和身体都在崩溃的边缘,再也经不起任何细小的打击。
他贴着大漠里的裂缝无可奈何的坐下来,一双眼睛呆滞无神的盯着下方五百米深处的黑棺一角,军械库提供的探测仪最多也只能检测到这种深度了,然后利用特殊的水球让裂缝附近的流沙不至于快速沉陷,通常这种深度的黑棺还能勉强挖出,而且只要露出一角可以查探就不会再继续深入挖掘,但是再往下更深的地方,军队真的是毫无办法。
他只能默默对着苍天祈祷,希望她所在的地方,不是在那种两三千丈人力束手无策的裂缝里。
大漠的冷风肆无忌惮的吹过脸颊,像锋利的刀隐隐割的皮肤生疼,叶卓凡倏然长叹,在那样茫然散漫的思绪里,他的眼睛却始终目不转睛的盯着黑棺,已经是十月末了,夜里的温度降的更快更猛,偏偏今日总有些奇怪的温暖萦绕不散,让他长时间坐着也没有感到很冷,叶卓凡呆呆仰头望着天空,那轮皓月像光洁的白玉,隐有一抹极其微弱的红在月晕中弥散。
温暖……红晕被风一吹,向外扩散,隐隐呈现出惊人的血月。
叶卓凡赫然跳起,心脏也因情绪的起伏而剧烈的跳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扑向下方的黑棺,但一步踏出流沙也跟着一起往下方涌去,逼着他理智的后退再后退,不敢冒然出手,立即转身冲入营地,四队还在篝火旁出神的想着他刚才的话,这会见他疯了一样的冲进来,没等他开口就被用力的压住肩膀,叶卓凡的声音俨然走调,喘着粗气命令道:“去通知大漠侯,让少阁主快过来,让少阁主一定要亲自过来!”
四队连连点头,一秒都不敢耽搁,明明老大刚才还在叮嘱自己不要在军中提起少阁主,这会他自己毫无顾忌的说了出来,刚才那一声吼,只怕是整个军营都听见了吧?
营地外连夜拉起来警备线,除了几个队长,所有的士兵都不能靠近,但这样突如其来的喧哗让原本寂静的长夜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眼见着几束光先后坠落,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隔着远远的距离暗自猜测,所有人都很好奇,他们在这片大漠上漫无目的的挖了半年的到底是什么?刚才从叶少将嘴里脱口而出的“少阁主”,难道真是他们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萧千夜在赶到的一瞬间,熟悉的心悸之痛让他本就惨白的脸更加阴霾,他这半年劈开过几百个黑棺,没有哪个能像眼前这个让他不安又紧张。
阿潇……阿潇。
临别的最后一面仍在眼前清晰如昨,在西海岸那艘画舫上,映着夕阳的余晖,海风撩过发梢,她从房间里踮着脚走出来,把他推向大哥身边,笑吟吟的让他们快走。
他想和她再说些什么,又被她挥手打断。
原以为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暂别,却变成此生再也无法释怀的噩梦。
紧握古尘的手在无意识的颤抖,好像连刀中的龙神都在为此战栗,他竟然无法像之前那样果断决绝的劈开这道海魂石的黑棺,直到手臂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强行控制着古尘,抬手就是一道耀眼的金光划破大漠,流沙在瞬间被战神之力卷起砸向更远处,黑棺的一角轰然裂开缝隙,萧千夜像一束光冲入其中,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萧奕白是在片刻之后才和凤九卿一起赶到,看着黑棺漆黑的裂口,心宛如掉入深渊。
“潇儿……”凤九卿本能的想上前查看,未到黑棺的裂口前,又是一道金光从内部毫不留情的劈出阻断他的脚步,随即传来一声崩溃又严厉的制止,“别过来!”
凤九卿赫然顿步,脚边的沙砾被刀气击中之后竟然荡起一抹青烟,不能再往前了,再一步,里面的人就会毫不犹豫的下杀手。
:椎心泣血
黑棺内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的眼里一片明亮,白的刺目。
每当他闭上眼睛,都能看见那样苍白到几近透明的容颜恍恍惚惚的露出轻笑,然后像枯萎的花瓣,像破碎的玻璃,无论他怎么不顾一切的伸手去抓,都只能抓到一片白光。
他握着慢慢湮灭的白光,感受着里面淡淡的温暖化成无边无尽的冰冷,这束冰冷又化成千刀万刃,将他刺的面目全非。
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落日沙漠奔波半年,只求能得到一点点的回应,然而回应他的,永远只有烈阳、冷月、寒风和黄沙。
你在哪?你到底在哪里?你是不是责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所以连梦里,你也不愿意现身?
他对着大漠,看着绵延万里无边无际的沙子,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你到底在哪里?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再次相见的画面,一次比一次惨烈,一次比一次绝望,直到现在,他颓然跪在地上,将强撑着的那口气倏然散去,好似灵魂也在这一瞬被彻底击碎。
她就那么静静的躺在黑棺里,面容沉静宛如睡去,衣不蔽体露出累累伤痕,胸口横竖交错着十字剑痕,血咒的力量将全身的血液全部散尽,在她身下形成恐怖的血泊,鲜红的血粘稠的粘在惨白的身体上,右手轻放在身侧,三根刺目的白骨自手心、手腕、手肘连成古怪的图案。
眼前赫然闪过朱厌的笑脸,恶魔一般在耳边吟语,她一定很害怕,一定很绝望,在这么狭小的黑棺里,被埋入永无天日的大漠中,一个人,悄无声息的逝去。
半年了,他们踏足阳川之时才只是初春时节,一转眼暑去秋来,她就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冰冷的地上,任他在大漠里疯了一般的掘地三尺,也无法透出丝毫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