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2 / 2)
过了永定桥,穿过了南大街,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在一处河埠头旁的馄饨摊子前,颜青棠迟疑了脚步。
她在这里吃过馄饨,不过那是好几年前了,后来越来越忙,渐渐就来得少了。
这家馄饨摊是对年轻夫妻所开,每次都小两口一起摆摊,方才她以为摊主换人了,定睛看了看才发现男摊主不在,是那个女摊主在看摊。
“一碗三鲜馅儿的馄饨。”
她找了张空桌坐下。
“是少东家?”
女摊主显得很诧异,在认出颜青棠后,便露出热情笑容,“好久没见您来了。只是现在没有三鲜馅儿的馄饨了,只有猪肉馅的。”
怎么没了?
似看出她的疑问,女摊主道:“当家的走了后,我一个人又要带俩孩子,又要摆摊,三鲜馅儿里要用到鱼肉,还要用虾,鱼肉和虾剔起来太麻烦又耗时,实在忙不过来,就没做了。”
颜青棠记得几年前在这吃馄饨,小两口似乎刚成亲没多久。
那时她很忙,可能要一两个月才能来一次,转头再来时,女摊主隆起了肚子。
她记得女摊主头胎生了个儿子。
为何知晓?
是因为她有一次来吃馄饨,男摊主说他儿子满月,老主顾不收钱。
堂堂颜家少东家,怎可能吃人东西不给钱?
吃完,她顺手一摸,摸到她在扬州时买的一块小玉牌。不是什么好玉,牌子也不大,但合她眼缘,她就顺手买了,又顺手给了摊主。
起初摊主不收,说太过昂贵。她给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时候,便放下玉牌走了。等一个多月后再来,男摊主请她给他儿子起个名字。
他说生那小子时,他娘是在船上发作的,于是她便取了‘水生’两个字。
再后来,每次她有什么烦心事,都会来这里吃一碗馄饨。
有时听男摊主说说他儿子如何他媳妇如何,有时听女摊主说她婆婆如何婆家如何,都是些鸡零狗碎的皮毛小事。
来这里吃馄饨的,大多都是附近的住户,又或是做工的人,他们的人生不像她,就是被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充斥,可能他们觉得大如天的事,在她看来就是小事。
然后听他们念叨着,叙说着,她的烦心不解而散。
这段时间横跨了她从豆蔻年华到如今快双十,她长大了,成熟了,处理生意起来游刃有余了,也不会再因为某件事办得不顺利不如意,而懊恼而生气。
不过女摊主也老了,脸上有了被岁月摩挲的痕迹,明明应该还很年轻。
却又多了与以前不同的颜色,例如刚强,例如爽利。
似乎察觉到颜青棠的沉默,女摊主不再出声,默默地去了炉子前升火烧水煮馄饨。
素云和鸳鸯见姑娘默不作声,也没有说话,在另一个空桌子前坐了下。
女摊主煮了三碗馄饨。
一碗是给颜青棠的,另两碗给了素云和鸳鸯,不过颜青棠这碗明显比别人多。
皮薄肉多的馄饨,装在浅褐色的土瓷碗里,有虾米有紫菜,上面点缀了葱花,还放了香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女摊主捏着抹布,在旁边桌上擦着不纯在的灰,一面跟说着话。像是在跟颜青棠说,又像喃喃自语。
“他是为救他兄弟的孩子走的,从小在水边长大的人,竟溺在水里丢了命。也活该他有这一劫!打小跟他兄弟打死打活,他娘偏心,才十六就把他撵了出来,怕他分了家里的房子。兄弟俩都成仇人了,他看见那孩子掉进水里,偏偏狠不下心不去救。”
颜青棠不会安慰人,半晌才捏着汤匙,干涩地说了一句‘节哀’。
女摊主似被她逗笑了,道:“早就过去了,都好几年了。不过那会儿也顾不上伤心,都说好人有好报,偏偏好人死得早,救了人家的儿子,转头人家欺负孤儿寡母要夺我家房子和小摊。”
然后呢?
“那我能允许?夺走了我和两个孩子怎么办?孩子还那么小。”
女摊主叉着腰:“我就跟那一家子闹,闹得翻天覆地,闹得街坊邻里都知道了,又闹去官府,官府大老爷说我有子不算绝户,驳了他们的诉状,还打了他兄弟十板子。”
颜青棠记得以前她还是个害羞的小妇人,头几回跟她说话时还会脸会红,没想到现在变得如此泼辣。
泼辣好,所幸守住了家业。
“其实我还借了您的势。”女摊主露出一丝不好意思,“有一阵子我真的觉得老天爷不给人活路了,怎么就这么难!我就把水生叫来,看看您给的那块小牌子,我就想如果真被逼到绝路了,我就来求求您,到时候您肯定能帮帮我们,然后我就有了继续跟他们拼的勇气……”
“我听说那心肝坏了的一家子也想夺您的家业?”说到这里时,女摊主表情忐忑。
“您可别让了那一家子,也千万别怕他们,咱们一城的人都站在您身后呢。就跟他们闹,就不信了,凭什么啊,凭什么当家男人死了就得被人夺家业,女人不是人啊?这些都是我们亲手一点点积攒下来的,凭什么他们要就得给他们?!”
◎威胁◎
颜青棠眨眼,失笑。
“你说得对。”
似乎看出少东家并不介意她说这些,女摊主也放开了些。
“您不知道,我认识的人中就没有不骂那一家子的,都说他们死皮不要脸。对了,还有人编了顺口溜,我家水生和一群孩童经常唱呢,现在城里的孩童都会唱了,听说他家的人只要一出门,就有孩童跟着唱,臊那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