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2 / 2)
今与师妹分离已有两百一十四载,吾终于如愿以偿,魂入天界,又见师妹坐花下读书,绾回心髻,衣鹅黄衣,衣上绣樱花兰雀,容颜未改,然神色萧索。
阿绣看到这里,不禁红了眼圈。她记得钟妃提起费元龙那日,穿的正是绣樱花兰雀的鹅黄衣。纸上的字在泪水中模糊,阿绣掏出绢子按在眼睛上,深吸了口气,继续看下去。
师妹见吾,惊喜非常,问吾如何魂入天界。吾不忍以实情告之,便搪塞过去。吾问她玉宸帝君之事,她默然不语,未几泪水盈腮。
吾痛彻心扉,却无泪可流。师妹强颜欢笑,问吾近况。吾道新研制一丹药,能起死人,肉白骨,名曰翠元丹。
看完,阿绣向身后一倒,委顿在玫瑰椅里,满脸泪水,目光呆滞。
桑重知道她和钟妃情分非常,安慰她道:“费兄研制的翠元丹,若真能治愈辛公子的伤,也是他和钟妃这段缘分的善果,你不必太难过。”
“阴谋,这一切都是阴谋!”一口气涌上来,阿绣攥住桑重的手,红红的眼睛睁大了看着他,身子发抖,状态有些疯癫,道:“娘娘的父亲中毒,解药就在东方荻手中,哪有这么巧的事?一定是他派人下的毒。最后一卷经书就在他手中,他不会让少主醒来的!”
桑重不作声,虽然他也想到了,还是惊叹她的聪慧。
阿绣松开他的手,站起身走到门口,望着外面,雪白的手指紧扣黑漆门框,站了一会儿,又低头走回来,坐在榻上拿起一只茶盅,喃喃道:“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桑重用热水拧了帕子,替她擦了把脸,抱住她抖个不停的身子,道:“阿绣,东方荻最可怕的不是他的修为,他的心计,而是他手中的青帝城和铜雀堂。杀他,仅凭你我之力是办不到的,切勿冲动。”
阿绣睨他一眼,嘴唇动了动,露出一个吊诡的笑,道:“我知道。”
桑重抚摸着她的脸,道:“折腾了这么久,你也累了,上床睡会儿罢。”
阿绣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然而合上眼,身子便往下沉,魂魄向上飘,悠悠荡荡,回到五十年前的裛藻殿。
日映纱窗,金鸭小屏山碧。钟妃坐在妆镜前,阿绣立在身后梳着她一头黑缎子似的青丝。
钟妃看着镜子里的她,道:“阿绣,你生辰是哪一日?”
阿绣想一想,道:“不记得了。”
钟妃笑道:“傻丫头,这么重要的日子也能忘。那你自己挑个日子罢。”
阿绣转了转眼珠,道:“就四月初八罢,奴被押上诛仙台的日子,若不是娘娘,奴便死啦,娘娘就是奴的再生母亲。”
钟妃咯咯发笑,看她的眼神愈发慈爱,道:“那么下个月便到你的生辰了,我有好东西给你。”
四月初八,两百多岁的阿绣头一回过生辰,头一回收到礼物。那礼物装在锦匣里,拳头大小,紫金辉煌,样子像个香炉。
钟妃道:“这是我炼制的法宝,叫春城飞花,有了它,北斗七星君都不是你的对手。此物极耗灵气,一纪内只能用三次,每次间隔不少于三十日。”
阿绣没想到是这样贵重的礼物,不敢收,推辞道:“奴何德何能,蒙娘娘的厚礼,娘娘还是留给小姐罢。”
钟妃道:“她有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你比她更需要春城飞花,拿着罢。”
阿绣诚惶诚恐地收下,钟妃带着她去银河泛舟。及至银河,只见爽天如水,繁星灿烂,仙浪淼淼滔滔。
兰舟凌波,搅碎满河光影,轻香暗度,酒入柔肠,钟妃摇着纨扇,目光低迷,道:“阿绣,一个女人在丈夫面前是妻子,在儿女面前是母亲,有些话不能对丈夫说,也不能对儿女说。我只对你说,我走到今日,每一步皆是身不由己,究其原因,是我年轻时力量太弱,如今有了力量,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我把春城飞花给你,是想你自由自在,不被任何人强迫。”
赤心用尽为知己(下)
一阵清风吹来,钟妃化作点点星光飞散,阿绣叫了声娘娘,飒然觉来,睁开眼,天已黑了。桑重在榻上打坐,听见她叫,下榻走到床边,想点灯又放弃了。
光明有时会让悲伤的人感到不适。
他揭起帐子,借着星月微光,果然看见一张泪涟涟的脸。少了之前的戾气,她又恢复柔弱无害的模样,比平日更真实,更叫人心生怜惜。
桑重总觉得她平日的柔弱是骗取自己怜爱的手段,即便如此,他还是乐得上当。
“我方才仔细想了想,应该是玉宸帝君让东方荻帮他挑选合适的女子,他们来往不止一次,东方荻或许知道玉宸帝君已死,再看钟姑娘的样貌,功法路数,不难猜到她的本体就是玉宸帝君和钟妃的女儿。”
阿绣点了点头,神情木木的,道:“我们没想到玉宸帝君与凡间的修士会有往来。”
桑重道:“你们不知道倒也寻常,辛公子也不知道么?”
阿绣一愣,道:“他对他父亲确实比我们了解,但奴从未听他说起过,他不怎么跟奴说话,也许小姐听过些什么。”
桑重道:“天亮后我陪你回掬月教问问。”
他抱着阿绣合衣躺下,阿绣背对着他,一双眼宛如暗夜中的河流,潺湲无声。
她把玩着他搭在小腹上的手,从小指到食指,一根根掰弄,忽道:“假若奴被人带去天界,你会像费元龙那样不惜性命,只求再见一面么?”
这么做,无疑是不理智的。桑重设身处地地想,自己应该不会,但又不十分肯定,毕竟感情有时会战胜理智。
“我不知道。”
阿绣对这个模棱两可,更偏向于不会的答案不满意,嗔怪道:“你就不能说句假话,哄奴开心么?”
桑重道:“假话只能哄蠢女人,你明知是假话,会开心么?”
阿绣叹了口气,回身捶了他一拳,没有说话。
回到掬月教,天色还早,旭日挂在摘星阁的飞檐上,碧琉璃瓦熠熠生辉。
走进去,辛舞雩还是一身白衣,绾着灵蛇髻,坐在椅上听他们说了经书空白页的内容,神情似悲似叹,道:“原来费元龙是我的师叔,难为他对先母有这番情意。先母的死,东方荻难辞其咎,决不能放过他!”
阿绣道:“小姐,东方荻用经书的消息引诱蓬莱与我们作对,以他的心计和手段,翠元丹的丹方或许就在他手中,他笃定少主好不了,坐山观虎斗,等着收渔翁之利。”
辛舞雩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很对。倘若阿兄好了,他什么便宜也讨不着,只有攥住翠元丹的丹方,不让阿兄好起来,他才能安心布局。此人阴险狠毒,势力庞大,我们要如何对付他?”
桑重道:“我有个不算坏的主意,不过得先弄清楚一件事。令兄对令尊想必比你们了解,他可曾提过令尊下凡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