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2 / 2)
陈宝愈接过,展开看了一眼,笑了,指着画像,问:“老陈啊,你可识得此人?”
老管家大惊失色:“爷您别开玩笑,奴一个市井贱民,哪能识得如此罪不胜诛之人?”
陈宝愈脚下不紧不慢踱着步子往前走,又问道:“假如现在此人正在你面前,你可能认出来?”
老管家言:“那自然是……”
他想实话实话,但陈宝愈轻描淡写的一眼扫过来,老管家只觉口中的舌头转了筋,疼得一抽一抽,当即改口:“那自然是听凭爷的意思,奴到了老眼昏花的年纪,自己家中的几个儿子都时常弄混,哪能分辨的了这个。”
青石板的砖缝中青苔修剪得整齐可爱。
一路安静,斗篷下的人开口:“听说银花照夜楼有十三个分堂,扎根于十三州内,深居浅出,从不张扬,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们的分堂设在这种民居里,素日进入与寻常百姓无异,难怪我查不到踪迹。”
斗篷的帽子掀下来,里面露出一张与缉捕文书上一模一样的脸。
老管家恨不能自戳双目,一双眼规规矩矩盯着鞋面。
陈宝愈走在木轮车的左侧:“查我费了不少心力吧,何必呢?依着你我的情分,你只消支人说一声,我请你上门做客。”
谢慈目不斜视,哂笑一下:“你们家规矩进门先断腿,还是算了。”
陈宝愈不急不缓道:“断了倒不至于,谢兄自己下的手,定然留足了分寸,既然道了徽州,便安心在小弟院中养个月,医药吃住都不会亏待你。”
徽州园子依山傍水,移步异景。
谢慈双手交叉放于腿上:“你是希望这个月,我不要出现在朝堂上?”
陈宝愈说:“这次的主顾不仅花钱买你的命,还明说要你身上的一件东西——你从苏府里抢走的那东西。”
谢慈实在忍不住嘲讽:“你们银花照夜楼不是只做人命买卖?什么时候呢能做得起如此精细的活儿了?”
陈宝愈:“我听明白了,你是笑话我们都是没脑子的粗人莽汉。”
谢慈:“这是你自己说的。”
陈宝愈:“你猜的没错,银花照夜楼只接人命生意,你这一桩活,是我自己私下接的。”
谢慈了然:“到底还是你的私心。”
到了陈宝愈早已准备好的客房门前。
陈宝愈亲手替他打开门:“请。”
谢慈被推进门内,才发觉此间屋子,门窗都已在外面用铁板封住了,不透风,不透光。陈宝愈只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两扇门关闭的时候,将唯一的光也挤了出去。
谢慈自己推着木轮车,转身看着那光消失在眼前,门外传来了上锁的声音。
陈宝愈是陈王案漏网的一条鱼,他虽然身已不在朝廷,但他心还没死。谢慈几乎断定他不怀好意,不知暗中在谋划什么。此人心狠手辣,亲爹都能卖,心思难测。
谢慈打着静观其变的主意,安然自得地在屋子中被锁了三天。
这三天中,果然如陈宝愈所说,医药吃住不愁。他扎进膝盖中的两刀虽狠,却自有分寸,伤筋而已,不至于动骨。
第三日。
谢慈用完了晚膳,碗筷摆在门口,等人收走。
陈宝愈亲自来了:“你倒还真坐得住。”
谢慈正用着茶,任由陈宝愈推着他的木轮椅,到门外廊下,似是邀他共赏落日。
时候选的好,谢慈的眼睛在黑暗中闷久了,陡然见如此温和的霞光,也不觉十分难受。
他腿上搭着厚实的斗篷,对陈宝愈说:“从燕京道徽州,单路上就走了七八日,进了你的宅子,又平白耽搁三日。才不过一旬而已,我以为,你还能再多沉得住气一些。”
陈宝愈在栏杆下坐了,单手撑着膝盖,从他的宽袍大袖中摸出了两只精致玲珑的酒坛。
他虚心道:“这场拉锯,是我输了……你怎么就笃定你一定能拿捏得住我?能说说吧?”
谢慈此人的心上仿佛装了一个滤口,他不是一个愿意在乱麻中纠缠的人,能值得他深思熟虑反复筹谋的事情并不多。
这十几日的时间里,他只琢磨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日皇上不冒冒失失的从宫里跑出来,撞到你面前,你我现在又是什么光景。”
陈宝愈:“想那些未曾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谢慈笑道:“因为那是本应该发生的事情——假如那日皇上不曾出宫,占尽先机的人就是我,结局就是你入我的局。那么,现在你我应该在燕京,在谢府里,我当主,你是客。”
陈宝愈微笑着挥了挥手:“那又怎样呢?”
“其实,你入京带的人并不多,那日在船上,我们也算是互探了根底。你通过护城颍河狼狈脱身逃出燕京城,让我确定,你虽有办法混进城,却并未谋划出城的路线。为什么?”谢慈帮他回答:“因为你明白你走不了!”
至于第二件事——“你接了姚氏下的单子,既不取我的命,也不要我手里的东西。你说你是私下接的活,一切出于你的私心,我相信是真的。你的私心就是,见我。就这一点而言,无论是你落进我手里,还是我落进你手里,在你看来都是一样的。”
陈宝愈闭上眼睛。
谢慈听到他的叹息声散尽了风中。
陈宝愈起了一坛酒,醇厚酒香四溢。
谢慈用鼻尖轻轻一嗅:“罗浮春啊……”
陈宝愈将酒双手送至谢慈的手中:“我听说八年前,谢大人高中探花时,曾在燕京聚仙楼一掷千金,只为这一口罗浮春,想必是十分喜爱。我特意寻来向谢大人赔罪,请您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