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2)
歪在藤椅上眯眼打盹的侍婢玉藻,眼皮子忽开忽合,迷糊的看见个身影走进院来,马上精神的爬起来去迎:“娘子怎么回来了,没累着吧。”
宝因笑着摇头,将脏掉的手帕交给侍儿就掀帘进屋了。
玉藻展开帕子一瞧,青莲色上大团的黄色糖渍,扭头命小侍女倒来盆水在廊下,坐着亲自搓洗:“看来十娘又把糖水当成玩闹的。”
宝因在屋里脱下手腕的两只金镯和项间金璎珞,又兼顾着和门帘外的人对话:“孩童天性如此,再大些自会懂事。”
话说完,主仆二人也开始各自忙各自的。
几下洗好,玉藻端着水直接泼在望春花树下,回阴凉处晾好帕子后,放下挽起的衣袖走到屋外,边卷竹帘,边瞧里面打哈欠的人:“娘子来回地跑,何不在紫薇院一起睡个午觉,少的劳累。”
喝了口丫头先晾好的凉茶润嗓,宝因才愿开口说话:“原是要在那儿睡的,谁知刚起念头,仙使院就出事了。”
将两边的竹帘卷起勾好,玉藻掀起软纱帘进屋,听后忿忿而言:“仙使院倒像是有瘟神似的,日日出事。”
“这我倒是不知道。”宝因放下茶碗,伸手摘珠珥,打趣笑道,“只知道仙鹤再也不用遭罪。”
玉藻拿起胡床上的针线筐,坐在门口收尾昨日剩的几针,闻言回头惊喜的看着宝因:“娘子把刘婆子打出去了?”
“怎么会。”宝因边说,边起身去枕头底下找记录内宅月银发放的账本,“我自是好话请出去的。”
“那婆子不知贪了多少金丹甜果,害得仙鹤几次不适长唳,若真出事,还不知太太要如何怪罪。”玉藻咬断丝线,伸手抹平绣好的鹤,“娘子又为何要与她陪笑?”
宝因拿着账本走到外间,将褙子下裙收拾服帖好,屈膝往鼓凳上坐,顺手把算盘拾掇到眼前,拨弄着算珠核对账目,淡淡道:“她是太公乳母的侄孙媳,就算有错也不是我能罚的。”
玉藻垂头看着绣架,无奈的嗟叹一声。
近日,范氏开始慢慢将府中诸事的管理权往回收,但刘婆子一讨差,她就还要再卧床养病,不过是知道这婆子要干些什么堵心的事,以往被害的厉害,这次索性丢开手。
把这块烫手山芋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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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棠院卧病的范氏正吃着荔枝膏,听自己陪房李傅母说着府中诸事,听到仙使院又出事,抬头笑问:“五姐如何处置的刘婆子?”
李傅母才舀了一勺进嘴里,顾不得细嚼慢咽品滋味,囫囵咽下后,立马开口应答:“好说好话的,那婆子脸上也笑嘻嘻。”
没什么胃口的范氏搁下水晶小碗,用手帕擦嘴:“她这颗七窍玲珑心到底是只求自己安稳。”
李傅母也跟着丢掉小瓷碗,不敢再吃,起身去端茶来服侍:“想是五娘年轻,被那婆子搬出太公来给吓到了。”
“不过奶了大父几月,一个恩情还想护佑几代,亲的倒也罢了,旁的不过是作威作福的,进府给她饭吃反还得记我们的恩,这些五姐岂能不知道?”范氏接过茶,脸上闪过几丝精明,“不过是不愿多揽闲事,怕伤了和那些奴婢的情分。”
几个哥姐儿打小就在范氏身边养着,比起范氏的亲疏有别,李傅母却都当犊子护着,眼下顾及主仆身份,只有故作玩笑道:“五娘真要管了,怕夫人心里又不痛快。”
这种沉疴久疾,范氏嫁进来将近三十载都没解决,却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给轻松解决了,还指不定会怄火成什么样子。
五娘心里也十分清楚这点,她要真管起来,只怕府中没几人能比得过。
范氏将茶盏放下,高兴的直接大笑起来:“绕来绕去,还是你最懂我。”
笑过之后,她又敛起目光,眼神和话语都变得尖锐起来:“这老婢子我早晚得狠狠教训一番的,好好的骨头不吃,偏要上桌吃主人家的百味珍馐。”
“病中想这些作甚,回头犯头疾,又要五娘替你管糟心事。”李傅母将方几搬上床,从侍婢手里接过碟盘摆好,双手递过筷子,“先把饭吃了,养好身子才是最紧要的。”
范氏挪动身子,刚动了几筷子,尝到个味,拿起帕子稍拭嘴角,借此揶揄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五姐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
“才没说几下,又开始了。”李傅母将范氏临时要加的一小碟拌干丝放上桌,心中还惦记着家里那点剩饭剩菜没吃,当下借由头笑着要离开,“我这便走,就不在这碍我们太太的眼了,也省得被你编排。”
说罢就走到门口挑起帘子,又回头嘱咐范氏少吃些荤食才出去。
宝因核对完昨日府中各项开支的账目,捂嘴打了个哈欠,看着已经指向申初初刻的时辰钟,走进里间拿出岫玉牌子,又出来将脱下的金镯和金璎珞等首饰重新戴好,才折起账本往外走,恰好与端着药进来的玉藻碰上。
女子躲过一劫的笑道:“今日又不巧了。”
玉藻还未开口说什么,她家娘子已是离开了,只留她在原地摇头叹息,转身把药拿去小厨房继续温着。
近日愈发热的烦闷起来,代为管家的宝因几乎睡不了午觉,又劳累伤神,往日头晕乏力、心有郁结的顽疾又出现了,以前每到这个节气也少能出去,大多时候都是着薄薄的一层罗衣睡,口中还需含块蝉玉,才能好受些。
如今府中事情全来找,做不到这么讲究,只能看医拿药,但药吃多毕竟也伤身。
这么想着,玉藻不免想出愤懑之心,只觉得连哄十娘这样的事也拿来找,真不知养着那些乳母是做什么用的。
待她挑帘看到桌上被遗落的东西,什么气忿和不平早忘了,赶紧拿着追出去,没多会儿,便看到宝因正在逗树上的鸟,那鸟也不惧人,反高歌着舒展羽翅。
远观半刻,她才走上前,苦口婆心的叮嘱:“眼瞧这天一日比一日厉害,娘子好歹也将这个拿着。”
宝因见相思鸟成双飞走,也收起了玩性,对自己的小侍女弯起嘴角,然后接过素面的团扇,点点头便背过身去,看着远处的平桥走下来一个人。
玉藻也偏头去看,见是东门的柳斐,心中揣着迷惑离开。
柳斐手里不知捧了个什么东西,脚步迈得小却极快,脸上尽是愁苦,见到宝因,恍若看到什么救苦救难的神仙似的,赶紧凑上前:“娘子万福,天台观的女冠刚把仙丹送来了。”
宝因扇着风,心下思索几番,忙笑道:“给我吧,待会我给太太送去,你趁这会儿那女冠还在,备车送人回观去,再将那几匹紫纱和天水碧的缎子一同送去,那是太太早就嘱咐要拿来结缘的。”
柳斐是两三年前被打发到东门做的打杂使女,她原在六哥屋中伺候,后模样张开,眉眼妩媚,姿态又极好,范氏却生怕她行狐媚主子等不耻事,只是家生子不好随意打杀,且不论她父母哥哥是忠心的,凭她从不偷瞒主子的东西,就比府中很多人强百倍。
万不得已的范氏也只好将人留在府中,但不准柳斐出现在几个哥儿和男主子面前,连她也最好别见。
这才使得眼前这人愁眉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