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1 / 2)
他胡思乱想着,却看到上头谢翊一番封赏后,起了身退席,众官员和将领们连忙起身恭送圣驾。
他看谢翊仿佛看了他一眼,转身上辇去了,立刻心痒难搔,只觉得一刻不想留在席上了,但谢翊一走,来给他敬酒的官员、将领源源不绝,一时竟然成了仅次于方子静的大红人。
他喝了一回酒,看看实在不胜酒力,便借口如厕,抽了个空子一溜烟往后园门去了,果然五福等在后门,看到他笑着迎了他进去。
外边宴席上等方子静也好不容易应付完来敬酒的官员将领,看内阁重臣们也都走了,自己自然也要逃席,但少不得也把许莼和侬思稷这两个带走的好,却见不到许莼,只看到侬思稷在那里应酬。
侬思稷也是得方子静教过,少说话,少喝酒,只微微抿一抿,一副深沉莫测的样子,倒是让众将领有些忌惮,也不如何敢灌他酒。
方子静便问侬思稷:“许莼呢?”
侬思稷东张西望了下:“刚才只说是要如厕,想来不知道又去哪里逛了,是不是和长天去逛园子去了。”
他一眼却看到盛长天,叫了他问道:“长天兄,许莼呢?”
盛长天目光微微游移:“没见到,适才说喝多了,想找机会逃席,想来应该离宫了。”
方子静便道:“那咱们走吧。”
侬思稷却有些不放心:“还是问问宫人,找一找吧。他年少,乱走乱逛万一惹祸呢。宫禁也不是乱走的,你看他刚才也不知哪里折的凌霄花,我看只有陛下也簪了那花,没人戴那花,必定是胡乱去宫里哪里折的,花盘里根本没有,实在是淘气得很。”
方子静:“……”他道:“罢了,我和内卫说一声,让子兴留意一下,咱们先回吧。”
说完果然招手叫附近的值守的禁卫过来问:“烦劳这位将军,若见到靖国公世子许莼转告他一声,说我们先离宫了,他若有什么事,可以找子兴帮忙。”
那禁卫躬身答道:“回武英侯,许大人适才已出宫去了,说是不胜酒力,怕失态于禁中,匆匆走的。方统领安排了车驾,请侯爷放心。”
方子静也便放心,转身招呼侬思稷:“我们也出宫吧。”
花坞
许莼却被五福一路引到了一处花坞内, 一路行入。小径旁萱花月季紫茉莉等草花盛放,蜂蝶乱飞,野趣横生, 山石上爬满了凌霄、蔷薇、使君子、紫藤、荼縻等藤本花, 放眼望去满坑满谷都是花。
许莼道:“宫里居然有这样好地方。”
五福一笑, 心道从年初春天就开始命园丁收拾出这花坞,一直等到今日才第一次迎来能观赏这美景的人。但他一个字不敢乱说, 只是小心翼翼带着他往花径深处走。
但许莼喝多了,暖风花香熏着,酒意就涌了上来, 陶陶然有些飘, 话却比平日多一些:“五福公公, 你和四德、六顺公公都是苏公公的徒弟, 那一二三是什么呢?有没有七和八呢?”
五福笑嘻嘻道:“并没有呢,四德哥就是苏公公收的第一个徒弟,他名字本来就是赵四德, 我们两人后来的,家里本名也不是什么好名字,无非狗儿柱儿的, 苏爷爷就顺着给起了名儿。开始说我们年岁小,宫里干活容易犯错, 便只让我们在外边先学着规矩。后来派去服侍您和皇上,这才有机会提进宫里来。这宫里想当苏公公徒弟的多着呢, 只没咱们有福分。”
许莼笑道:“学什么规矩呢?”
五福道:“苏公公说皇上喜欢聪明人, 喜欢有学问有才华的, 让我们先在外边读书识字, 懂得道理, 懂得看人眉眼脸色行事了,才好进宫伺候人。结果咱们才读了一年书呢,就忽然有一天让我们去竹枝坊服侍皇上了。公公都说我们难得的是福分,让我们好好珍惜着。”
许莼笑道:“伺候皇上是你们福分了,伺候我算什么福分呢。”心里却想着九哥喜欢读书人,我读书可不怎么好,苏公公看来学问很不错。
五福道:“怎么不是福分呢?春夏秋冬四位哥哥,哪一位不是前程似锦呢。要说遇上公子和苏公公这样的人,不打不骂,还给咱们读书识字,学东西呢。”
许莼道:“是你们自己聪明又争气,时运机遇一来才抓得住。”
五福却忽然闭了嘴,只脚步轻巧带着许莼转入了一处精巧敞轩内,敞轩上题着“花满坞”三字的匾额,琉璃窗都开着,垂着雨过天青蝉翼纱的帷幕,走进去花动帘香。
许莼也满心欢喜地几步随着五福步上了台阶,木阶上头铺着浅青色的草席,纤尘不染。五福在门前住了脚步,微微躬身道:“陛下在里面等您了。”
许莼脱了鞋,穿着袜子迈步走进去,一进去便眼前一亮,只见厅堂极阔朗,对面正是一池莲花,莲香清新。谢翊正盘膝坐在蒲团上,慢悠悠地煮着茶,炭炉上的水噗噗开出了小气泡,茶香悠然。
许莼看着谢翊又换掉了那满是威严的龙袍,而是一身玉白丝袍犹如流水一般垂坠铺在席上。他应该是刚刚洗浴过,头发半湿垂披在背后,神仙玉人背后是煦色韶光。许莼一时浑身都酥了,原本他该坐在茶几对面的蒲团,他却毫不犹豫上前去就挨着谢翊坐了下去,大大咧咧斜坐着就伸手去挽着谢翊:“九哥烹什么茶呢这么香。”
他平日虽也随意,但多少对他有些敬意,小心翼翼,此刻这般动作不雅,全然不把谢翊当外人,而且隐隐一股酒味过来。
谢翊有些意外,原本是凝神煮茶的,转头去看许莼,果然面上晕红,一路走过来大概是出了汗,额上鼻尖都沁着汗珠,他眼睛看着他,虽仍然和从前一般晶亮,笑容却很有些恍惚迷离。
谢翊:“……”看来果然是醉了,胆子也大了。
他倒了浓浓的一杯茶出来:“解酒的茶,先喝两杯,然后去洗洗吧。”
他却从桌上的和田玉冰碟里拈了只荔枝在手,慢慢剥那荔枝壳。
许莼接了浓茶过来一饮而尽,犹如牛饮一般,只喝出似乎有些咸的柠檬和乌梅味,又觉得还是有些口渴,看谢翊喂了一颗冰玉一般的荔枝在他嘴边,他张口吃了,微微迷了眼咀嚼,只觉得冰凉甜蜜,十分味美,又道:“好稀罕的荔枝,肉好厚,九哥哪里弄的?”
谢翊道:“夷洲那边广源王的次子也进京了,带来了极丰厚的贡品,这精贵东西也是封在冰匣里送来,直接封在冰库里,一取出来便要变色了,只能尽快吃。”
许莼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广源王?那不是侬大哥的弟弟来了?他进京来做什么?”
谢翊道:“自然是看到侬思稷大胜,心下着慌,赶紧进京来探探,顺便也给朕表表忠心罢了。”
许莼嘿嘿笑道:“侬大哥出生入死立了这么大功劳,这二王子只送些贡品来就想讨好我们明君,那可不容易呢。”
谢翊道:“油嘴滑舌,你不就是怕朕亏待了你侬大哥吗?你的什么霍大哥侬大哥,盛家表哥,朕都给了封赏,还有什么不放心?”手上却又剥了一只荔枝递给他。
许莼一边吃着一边对谢翊道:“九哥也吃,别只管我。我知道九哥待我好,那是谁也比不上呢。譬如在长壶峡那会儿,我一意孤行回援,心里却想着九哥怕我冒险,恐怕裴统领、定海他们要拦着我。”
谢翊道:“嗯?他们怎么会拦着你,他们是听你调度的,只是保护你。”
许莼抬眼看他:“九哥,我以为您会管着我,保护我,不让我冒险。”
谢翊慢慢又倒了一杯茶给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朕自幼被管束,便是以龙体为重的理由。衣食住行,婚姻不能自主,每日什么时辰做什么,都有严苛到极点的规矩。一旦不遵守,便是罚跪。那时候朕就想着,这样尊贵被管束着的生活,便是活上百年,也没甚么意思。”
他看向许莼:“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幼鳞原本过得自自在在,吃喝玩乐,想挣钱就挣钱想休息便休息,十分适意。难得想建功立业,也是为了朕出去的,朕若是还管头管脚的,让你不能尽情,未免太也煞风景了。”
虽然为此饱受折磨惊吓,但若是真严格管束,最后许莼与自己离了心,亦也无什么趣味,横竖许莼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那就是天不假年,那自己也不必再顺天承意,自己也了断了,恐怕还来得及追上许莼去下一世。
他忽然叫许莼的乳名起来,许莼一怔,却又感觉到一丝宠溺来,但他喝多了酒,脑子转得本来就慢,只嘻嘻看着谢翊笑:“九哥的心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