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1 / 2)
可没有了她,他能快乐么??也许不能够快乐,但可以安稳幸福。想?起这?些年来,真是太自私了。良恭也是想?过要离开她的?,还在嘉兴那一阵,她和邱纶的?时候。后来又是因为她犯了病,他不得已又回到她身边来。
她姑妈玩笑说:“你这?个病呢算是个富贵病,一刻也离不得人?。当初真要嫁给安阆,倒不好。你看他家?才几口人?啊?个个都有事情忙,谁能时时刻刻守着?你?身边多叫些下人?伺候着?,时时留心看顾着?,也还好,不算什么?大?病。”
这?话也像是暗有所指,她已习惯把什么?都联系到良恭身上去。
下晌天?忽然变得阴沉沉的?,隐隐天?外,春雷阵阵,一定是要下雨。屋里光线黯得像晚上,妙真走去点了盏灯放在炕桌上。人?伏在臂弯里,偏着?脸,看见暗红的?桌面有一片油亮的?暖黄的?投影,感?到一种彻骨的?孤独。
蜡烛烧去一半,听见窗外有人?说话,分外热闹。窗纱上影影绰绰地有一堆人?在对面廊下走着?,不一时就走到屋里来了。
先是寇夫人?,欢欢喜喜的?踅入碧纱橱里来,见妙真懒懒地伏在炕桌上,就去搀她的?臂膀,“我?的?儿,怎么?不是睡着?就是趴着??是不是哪里不大?好?”
寇夫人?也还是那样爱絮叨,说着?话就往她额上一摸,又不觉得热,“这?个天?东一场雨西一场雨的?,你可别随意添减衣裳。派来伺候你那两个丫头好不好?新买到家?来的?,我?叫她们听你那丫头派遣,也不晓得手?脚勤不勤快。”
那两个小丫头不过十五六岁,做事情中?规中?矩,说不上好与不好。何况妙真并?不怎样留意,只稍微点头,“都好。姑妈怎么?过来了?我?还要去您屋里给您请安呢。”
寇夫人?在对过坐下来,低着?嗓子,眼朝身后碧纱橱外斜了斜,“家?里头来客人?了,说要来看看你,我?和你姑父就陪着?他过来一趟。在外间和你姑父说话呢,你拢拢头发,咱们出去见见。”
“是谁啊?”
“历二爷,你还记不记得?就是他一路送你来的?。他才刚衙门里办完事,路过咱们门前,想?起来你的?病,就进?来问问。我?说你好了,只是精神头不济,想?着?请你过去见见。可人?家?说,你既然精神不好,就不要走来走去的?了,还是他到屋里来看你的?好。”
这?些时听了不少历二爷的?话,单是听花信说起人?家?一路上如何照料,也有心要谢,便起来走到镜前去掠掠云鬟,跟着?寇夫人?打帘子出去。
两边椅上都坐着?人?,一边是寇老爷,一边是位年轻公子,浓眉往上倾斜,眼梢也些微挑着?,薄唇时刻抿着?一点笑。穿着?玉色金线镶滚的?圆领春袍,两只软缎黑靴向前懒懒地伸出来一些。一种高贵而平和的?神气。
他手?里端起茶,见人?出来,又把茶搁下了,和寇老爷一并?起身,背剪起一条胳膊望向妙真。
相视间,妙真有一点熟悉的?感?觉,而对他的?面孔还是感?到陌生。但他笑着?望她,好像是认得很多年的?朋友,没有任何好奇的?打量与审视,目光是坦率有礼的?,带着?一点恰当的?关怀。
碾玉成尘 (〇十)
花信领着三个丫头在外间摆果碟, 妙真和寇夫人坐在?一边,寇老爷掉过头去和传星坐在?一边,堆着?满脸笑意?向妙真引见,“妙妙, 这位是?历传星历二爷, 他送你到家时你的病还没好,只?怕你没什么印象了。”
寇夫人立马搭腔:“有什么关系啊?历二爷是?心胸宽广的人, 就是?我们妙妙不记得了嚜, 也不会计较的。”
传星一言不发, 只?管噙着?点笑意?和妙真点了点头后?, 端起茶来呷, 并?不怎样殷勤的样子。妙真在对过椅上向他道谢, “一路上多承望历二爷照拂, 我那个病,想必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姑娘客气。”他是?淡然有礼的,好像对她病的好奇心多余对她这个人,“听说这个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是为什么才要病发呢?”
“我也说不清。”妙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或许请个高明点的大夫能不能治好?京城里好些个太医, 不晓得有没有法子, 等我回头写封信回去问问。”
寇夫人笑出声来,“那感情好,宫里的太医学识渊博,手段也高明,问问他们也许能治得好也未可知。亏得您这样的忙人肯费这个心。”
传星摇撼着?手道:“治不好治得好, 都是?命数, 我可能也不过是?白帮忙。”
寇老爷趁势请他, “您今日难得有空光临寒舍,看?这天也是?要下雨的样子, 您可千万要赏光,不要急着?走,留在?我们家吃顿便饭才是?。也要认真谢您送我这侄女回家来,光是?嘴巴里几句谢,知道的说您贵人事忙,不知道的只?当我们寇家不会做人,谢啊谢的,连顿饭也不舍得请人吃。”
传星默了会才说:“盛情难却?,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寇老爷寇夫人便忙着?起身去预备席面?,一面?嘱咐妙真,“妙妙,叫历二爷就在?你这里坐一会,一会你引着?历二爷到花园子里那间小花厅去。”
一时间人四散了,连三个丫头也不知钻到了哪里去。两面?椅子对着?门,一眼望出去,天上层层叠叠的黑云,把太阳遮得死死的,一点光不肯放出来。隐隐听见“轰隆隆”的声音,单是?打雷,又不见雨。屋里地转上铺着?一片惨兮兮的光,阴白阴白的,对于照亮是?无济于事,反倒平添一种孤寂。
妙真知道姑父姑妈是?有意?把人留在?这里和她坐着?,大概他们是?打算替她张罗一门亲事,要大富大贵,招架得起她这个折磨人的病的人家。她前?两日还?在?心里笑,哪里可巧就有这样的人家?这可不就是?现成的嚜。她暗暗觉得好笑,觉得这屋里凄冷得很,把脸偏向门外?,不自觉弯起嘴巴来微笑。
传星坐在?对过望着?她半边脸上挂着?那笑,比当初那一眼更迷人了。那时她的美丽是?空洞浅薄而张扬的,如今叫人魂牵梦萦的面?孔不再那样放肆地欢笑,那双烂漫动人的眼睛已经在?世事冷暖中?沉淀下来,看?不见如初的波光。他觉得她是?一件在?世间流转多年的宝器,不知沾染了多少残酷风霜。但轻轻拭去一点蒙尘,仍露出一缕皓然的玉光。那幽幽的光里,藏着?由那些风霜沉淀出的另一种隐秘的风情。
他一向不大喜欢年纪过了二十五岁的女人,觉得女人年纪一大,就要长出许多心眼来。倒很奇怪,她使他忽略了年纪上的条件。
两个人没有开口说话,传星是?客人,受了主人的冷待,也不觉得尴尬,还?坐在?对过很随意?地呷茶。觉得肚子里有点空,就歪着?看?那碟子里的点心。
妙真瞟见他蹙着?眉,目光向那碟子里挑剔。碟子里摆着?各式各样八块点心,他大概不大吃这些东西,好像一个都不认得。她就出声提醒,“那块梅花形的山药糕是?没有馅的,不大甜。”
传星向碟子里一指,“这个?”
见她点头,他就拿起来咬一口。她又把脸扭过去看?着?门外?,不知道是?不是?盼着?早点下雨,好让他能早点走。
他吃完了拍拍手掌,又摸了快帕子仔细搽着?指间,歪着?脑袋并?不看?她,“你姑父姑妈是?有意?留我在?这里。”说着?轻轻笑了声,“这场面?,倒像是?当年议亲的时候和人家小姐相看?。”
妙真没曾想他会这么直白地讲出来,楞了一愣,转过脸来。
他散散淡淡地笑着?,“其实相看?一面?,到底也看?不出什么品行性情来。只?看?到人家有几只?眼睛几只?眼,也让人家看?看?我有几条胳膊几条腿。婚姻嫁娶,不就是?这么回事?先论家世,再论品貌,唯独不论男女间的感情。你知道为什么?”
妙真呆着?没说话。
他笑着?把脑袋端正?了,“因为感情这东西,看?不见也摸不到的,今日有明日无,或者?今日无明日有,谁说得准?”
妙真觉得他意?有所指,有点疑惑,“难道你情愿娶一个根本不喜欢你的女人?”
“我也不见得喜欢她。就是?喜欢,也不见得能喜欢她一辈子。”
听得妙真脸色变了变,不知这是?什么鬼道理。
他扣着?额心,又笑道:“我不明白你们女人为什么总把婚姻和感情扯到一起。男婚女嫁,不过是?各取所需的结合。比方我的正?房妻室,她嫁给我,是?因为我们两家的需要。她嫁给我之前?,根本就不认得我,更说不上喜欢或讨厌。成了亲,倒仿佛一下子对我有了很深的感情似的,实在?可笑。我那位二姨奶奶也是?这样,嫁给我不过是?府台王大人买了她来奉承我,也并?不是?她的本意?。谁知嫁过来,也像是?非我不可。女人是?不是?都喜欢把婚姻嫁娶当做一生的命运,然后?习惯向命运低头?”
妙真本能地把脚往裙里缩进去,端正?了身子,郑重?了脸色,“我是?不会喜欢你的。我有喜欢的人。”
传星丝毫没有意?外?,泠然地把腿架到另一条腿上,“我们似乎还?说不到什么喜欢不喜欢上头。我们该议论的是?婚姻。”
妙真横一眼道:“我也没有答应要嫁给你。”
“我知道。”他笑,“不过我劝你应该实际一点。你做了许多年的姑娘,发了许多年天真的梦,哪一个是?实现了的?我是?你眼前?和未来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