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桂下逢旧友别无恙缸底游锦麟任豢养(1 / 2)
镇国将军府中赐第契纸、家人文书抄出近两箱,更有什么金器首饰、家具桌椅、皮草织锦、古董字画。凡是贵重物品都要点齐之后上缴国库,她家的查抄清单竟然能装订成册,房屋和田地尚且没有点清,旧衣零件儿和当票也要一一盘算,让人想象不到究竟贪了多少。待车骑将军严雌明日将她家在外的田宅摸清点齐,最多再过两天吧,就该叁堂会审了。
说起来,还真要感谢叁圣娘娘的庇佑。车骑将军是个安分守拙的武痴,别看她龙精虎猛、铜浇铁铸,妮子自小有个痛经的毛病。前天早上姬日妍好说歹说,险些没把嘴皮子磨破,才终于劝得严将军躺下,吃了一帖药,在巡抚衙门里休了两天姅假——否则她哪里能得空去把许家的两位姑母毒死?
昨夜的月似一轮盘,照彻大千清如水,也曾照彻微尘。它和俗世中的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关系。姬日妍清晨起来,站在窗根底下朝外张望,院内竹影摇曳,叁更时看见的一轮明月好似幻梦。州牧一大清早就将消息递给巡抚,衙内人心惶惶,急张拘诸,衙役和狱卒如同獐麇马鹿,魄散魂飞。
定王府中的鹿顶钻山之后有片花园。前后帘拢掩映,四面花竹阴森,紫藤萝的色调细腻柔和,相当旖旎。一明两暗书房里头,姬日妍犹记得许怀珪在案前笑盈盈地同她说话。水红的口唇开阖,姬日妍并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只凝望着他的喉结不断地上下滑颤,珠圆玉润,抑扬顿挫。她摘下两朵紫藤花,别在他鬓发间,怀珪伸手去摸,刹那一双明眸。
其实后来她去看过一次怀珪,是大殓的时候,装在四方棺材里。还是同往常一样的一痕腰,一双腿,面容宁静,栩栩如生。叁更静夜,四下无人,姬日妍特地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浑浊充血的眼球似一丸裹着蜡衣的绛珠般沉寂,确是死了。她有心要跟怀珪合葬,皇陵没有修好,故而命先葬在外头,待日后再挪。为着上坟方便,又花叁百两银子买了一套连着地的庄子,里边儿一眼井,盖卷棚与厅房各叁间,迭石子花园、箭道井亭、球场马棚、冶游去处,收拾起来也花不少钱。
“本王的事毕了,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去找你的娘,看她还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姬日妍将目光投向仙郎,他倚在床边弹一把黑漆月琴,闻言抬起脸瞧着她,依从地点点头。
昨夜姬日妍从州牧司衙回来的时候,特意在仙郎的小床前站了一会儿。贼歪刺骨的小孟浪子,白天被折腾惨了,睡得十分踏实,没有要醒转的迹象。姬日妍蹲下,借着月光看他的眼睫,半晌过去,颤也不颤。其实她都打算好了,如果顾仙郎醒了,她就叫亲兵把他的衣服扒光,扔到街上去。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她的腿都蹲麻了,这浪货还没动静,气得姬日妍站起身,一脚把他踢醒,自己进屋睡了。
仙郎的娘是大富商,姓顾名绩字无功。姬日妍倒没问她卖什么,只是瞧她家里四进四间的宅子,收拾得很有腔调。她似乎还有一个举人的功名在身上,但朝廷当时并没有职位空缺,她在正员之外。老母病逝以后,家里偌大的产业没人经管,她才开始学着做生意,挣了一点钱,给自己捐了个正五品——正五品的候补员外娘。姬日妍喜欢顾员外身上的文人气,这人相当雅致,又不酸腐,对财、色的钟情从不加以掩饰,放下什么王姎、商贾的身份,姬日妍有点喜欢她,想跟她一起玩。
到了顾员外的府邸前,有小厮出来迎。连着两晚家宴,在此喝酒,姬日妍对这里已经相当熟悉了,她叫小厮进去禀告员外,就说四娘来访,一面同仙郎往里走。仙郎在中门前下了轿,铜顶皂色盖帷的金缘大轿相当惹眼,街上来往行人纷纷侧目,他不好意思,用折扇挡着脸,牵着姬日妍的衣摆,缓步徐行,扭捏样子看得人心里发痒。
往日走到影壁,顾绩就该迎出来了,今日却没有。院中秋桂甜香袭人,团簇的小花连绵枝梢,真可谓造物之精萃。姬日妍在原地驻足,深吸两口,攀采一截花枝,别进仙郎的垂髻之间,匿在蕊丝精巧的花簪中。旧去的记忆兀自重迭,姬日妍感到低浅而宜人的忧虑,不由念道,“庭户无声,相对攒金缕。浥朝华万枝香袅。晓闻莺,旧眉在在关情,蝉鬓轻,醉宿银月来醒。”
“——恨不眠酒家,天风吹下,时见疏星垂河汉。昨夜月如何?澄空一镜,元自白,金波淡淡。玳床紫藤红药栏,花浅复深、谁把同心拆换。”
声音穿过金桂低垂的短墙,悠悠传来耳畔。
这下半阙词落在姬日妍的耳朵里,就好像在说:‘真恨不得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是吧?昨天晚上你小妮出去做贼,看见天上挂着恁大一个月亮,老娘我也看见了。当年你家的紫藤架底下出了什么事,老娘我也晓得。’还能有谁胆子这么大?姬日妍笑着转过身去,来人正是函谷叁关巡抚侍娘,文镜文涤非。
“涤非,我好想你!当年京城一别,南望路途杳杳,长亭连短亭,我还以为你我此生再无相见之时了。”姬日妍张开双臂要扑过去,文镜正左右挽袖,作势要扬拳头。
陛下恤刑缓狱,一岁内在狱病死及两人者,司狱并从杖六十,科罪,当职官员降一官。钦犯暴亡不是小事,这里是涤非的地界,尽管两位姑母在州牧司衙关押着,要兴师问罪也是找州牧的麻烦,但身为巡抚,涤非多少要负些督察不力的责任。她今年的政绩考核恐怕不能为‘最’了,年前赐腊不如往年还在其次,主要是得多写数不清的公文。
“半老的娘们要互相关爱才是。堂堂二品大员,天女在外的手眼。涤非你要有一点风度。”姬日妍急急握住她的手腕,叫道“亲王,亲王!我好赖是个亲王,涤非你怎么可以殴打亲王?”说着,往顾仙郎的背后一躲,说“你莫非就不想我吗?”
两个年近不惑的娘们闹将起来,顾仙郎觉得很有意思,用扇子掩着唇笑起来,给文镜问安。文镜等的就是这一下,仙郎的身子稍一伏下去,她便抬手将姬日妍给拎出来,问道“想你跟打你什么关系?”
妮子认真做思忖状,半晌摇头,道“似无甚关系。”文镜就笑,同她携手揽腕,顺着幽径往小花园走,叹道“我也想你。”
当年京师一别,文镜受了不少苦。身怀六甲,拖家带口,淮南、皖北两州攀附,可谓是凄风苦雨。即便如此,她也不曾因为加入党争而后悔,她并不怀疑定王在府中对她们说的话,一刻也没有。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