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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桃子熟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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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汉已经半个月没说过话了。

起初他还会剧烈的反抗,打架也好翻墙也罢,被逼急了的老实人愤怒起来也是相当可怕的,过惯了节俭日子的人学不来摔桌子砸碗那一套浪费的,只能在肉体的挣扎上竭尽全力。

可他力气再大、身体再强壮,也只是个没练过武功的普通人罢了,皇甫晟甚至不需要费多大的精力,一只手点在壮汉的穴道上就足以让他瘫软在地动弹不得,更别说旁的什么筋络穴位的折磨。

他想跑,结果被皇甫晟拽着铁链按在床上操的嗓子都失声,他跟皇甫晟打架,结果被人反手卸了手脚的关节扔在床上玩弄,只要他有稍不顺皇甫晟心意的地方,就会被拖着在那张金雕玉砌的床铺上肏到天昏地暗,昏厥和下不了床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时间久了,他也不愿意再张口了。

其实严格来说壮汉只是不跟皇甫晟说话,可这座偌大的皇宫里他只认识一个皇甫晟,段文海和侍候的女官也是皇甫晟的人,他本就是孤独惯了不善交际的,索性直接封闭了自己,在这金银堆砌的角落里烂了根茎。

除了床上时被玩儿到失去意识的叫喊,他简直可以一整天都不张嘴。

反复的情药熏染,除了情欲之事外没有其他任何情绪的发泄,不交流也没有稳定的睡梦,这段时间已经把他折磨的有些神志迟缓了。

皇甫晟对这件事没有太大的反应,事实上他意识到了壮汉的沉寂,但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他,这半个月他除了睡觉的时候在长乐宫,其余的时间都恨不得长在了御书房里。

虽然现如今的朝堂都默认了这位新帝,但实际上昭告天下的圣旨还摆在御书房的桌子上没传下去,因为老皇帝现在还睡在那张龙床上。

淑贵妃不愧是老皇帝的“真爱”,这幅对枕边人心狠手毒的模样真是差不了分毫。

皇甫晨前脚刚被送进大理寺,后脚淑贵妃就哭晕在了老皇帝的寝宫前,据说是“身娇体弱”的跪了整整一夜,结果老皇帝连一个字都没往外送,最后还是皇甫晟假模假样的配合着护国公求了两句,前来搭脉的太医令才跟着被抬回去的淑贵妃去看了两眼。

然后老皇帝就在淑贵妃醒过来的第二天下午吐血昏厥了,眼睛一闭到如今都没睁开。

皇甫晟简直都要为这个女人的愚蠢拍手称贺了,宫里的人传来消息的时候皇甫晟正在国寺里陪着老太妃装模作样,通报的消息也没有避着老太妃,这对毫无血缘的祖孙两人对彼此的熟悉程度怕是比老皇帝都多一点。

老太妃没有回宫,摆明了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她已经活到这个岁数上了,连表面的“母慈子孝”也懒得再维持,皇甫晟对她的态度相当满意,所以也顺水推舟送了老太妃最后一件贺礼。

“堂妹也到了适嫁的年龄了吧。”彼时临出门的皇甫晟状做恍然大悟的扭头对着老太妃说道,寺外的阳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阴影里的笑意淡漠且凛冽,“孙儿会为她寻一门好的亲事,风风光光的大嫁。”

“就像当年的姑姑一样。”

姑姑,老太妃膝下唯一的女儿,当年老皇帝登基时被抬位以长公主的名义“下嫁”王府,十里红妆普天同庆,风光舒适的过到了如今。

老太妃望着那张和老皇帝七成相似的脸,望着那双眼睛里老皇帝从未拥有过的意气风发,扶着禅杖向皇甫晟跪了下去,“谢殿下恩典,老身祝殿下得偿所愿。”

龙榻上的老皇帝生死未定,淑贵妃和二皇子被连夜送到了病床前,对外的宣称是一切以陛下的安康为重,暂时免了二皇子的罪责前往御前随母侍奉,好一副父慈子孝夫妻情深的场景,可前朝后宫的人都清楚,这场“侍奉”有名无实,只等老皇帝圣驾宾天,等着这对母子的就是“谋害皇帝意图谋反”的死罪。

这是一场双方都心知肚明的谋杀,一如当初射向皇甫晟的利箭。

自老皇帝闭眼起,他就不可能再“醒”过来了。

皇甫晟名义上以太子之身监国,实际上离昭告天下差的不过是一个登基大典而已,连群臣的称呼都已经换成了陛下,而今这最后一步也已提上日程,自然是忙的他脚不沾地,别说是处理壮汉的心理问题,他自己能维持正常都要靠和壮汉身体上的消磨,哪里还管那些阴影下的扭曲病变。

前朝后宫风云聚变,新人旧人交替登场,可谓一整个大换血,可任凭外面乱的翻天覆地,也扰不到这长乐宫内分毫。

接连几天的大雨把整个世界都笼罩的灰蒙蒙的,花园里的锦簇比不得人的顽强遒劲,原本的万紫千红现如今被打的凋零破碎,连枝干都折了,清扫的宫人忙忙碌碌,壮汉就坐在大殿门外的角落里呆呆地望着,僵硬的像是原本就立在那里的石像。

他没穿鞋子,脚腕上的铁铐漆黑沉重,远远地从内殿延伸到他的脚边。

这铁链一节环扣一节,是好几条一模一样的链条连接而成,脚腕上的镣铐是跟链子分开来用锁扣绑上的,皇甫晟还不算彻底丧心病狂,没真的把人帮在床上一点离不了,但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只允许壮汉在这长乐宫的范围内活动,虽说这太子东宫也大的离谱,但实际上接好的链子最长也到不了宫门口,拖着这长的离谱的铁物别说是跑,能活动一整天都是看在壮汉自身体魄强健上,这要换个身体弱得,指不定能闹出点什么来。

本质上皇甫晟就没想给他太大的活动空间罢了,他清醒得很,这座长乐宫就是他为壮汉准备的黄金牢笼,这只泥巴捏做的鸟儿将永远带着牵绳在笼子里栖息,他会掌握这只泥雀的所有,没有他的允许,即便他亲手解开牵绳,泥雀也飞不出笼顶,他捏着它的脖颈,就连它的生死也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他再也不用担心壮汉会背叛他,会有什么让人酸倒牙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让他厌恶的癫狂的的亲事——当然,如果他一时兴起,他也可以以皇帝的身份赐给壮汉一场属于他们的婚礼——他可以对壮汉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包括决定他的生死。

本该如此。

天空灰蒙蒙布满了阴霾,不知何时就会落下喧嚣的急雨。

段文海站在壮汉的身后不远处,手上搭着随时要用的披风。

整个世界都很寂静,忙碌的宫人来来往往,却都默契的掂手掂脚,谨慎的不肯发出稍大一点声音,生怕打扰了呆坐在那里的人。

“起风了,屋外湿冷,不如进屋赏景吧?”段文海走到壮汉身侧,温和的开口说道,他的神情和蔼温润,带着难言的亲切。

壮汉并没有回复他,像是一心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整个人都空洞的仿若无物,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花园的角落,可实际上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眼球根本没有聚焦,偌大的花园都在他的眼中,却没有一缕风吹拂进去。

滴答的水声突然在空气中泛起涟漪,雨还是落了下来。

院里的宫人迅速撤离,不一会儿就没了踪迹,站岗的侍卫也隐入了角落,空荡荡的庭院里转瞬就只剩下壮汉和他身后的段文海,温热的披风搭在了壮汉的肩上,为他抵挡住裹挟着雨水的凉风。

“今年的雨水似乎要比往年更多些。”段文海似乎没注意到壮汉的沉默,仍旧自顾自的和他搭着话,“地里的作物想来也要丰收一阵儿了。”

不知道这番话有哪里刺激到了壮汉,一直呆坐着的人突然小小的颤了一下,声音极小的说了一句什么。

段文海俯身凑到了壮汉的身侧,发现壮汉还在重复着那句小的只有他自己能听清的话,他说——

“桃子熟了我的桃子熟了”

空气很安静,除了雨打落叶的声音,天地间一片寂静,段文海没有接他的话。

只是桃子熟了吗?

雨越下越大了。

突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花丛里传来,动静很小,隐约有些呜咽的吼叫,像是什么落了单的动物幼崽,它在七零八落的花枝里挣扎,一点点的爬了出来,却因为太过虚弱站不住,啪的一声摔在了前面的水洼里。

是一只棕黄色的小狗崽。

它看上去也就一个月大,大概还不够壮汉一只手掌握的,一身黄棕色的绒毛此时被雨水打的湿透,黏成一片贴在它的身上,就连眼睛都因为越来越大的雨而被冲刷的张不开,它从花丛的台阶里摔出来,四肢都摊开的趴在地上,嘴里不停发出求救般的呜叫声,小短腿不断在地上扒来扒去,看上去似乎是想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可它实在是太小也太虚弱了,颤颤巍巍的四肢根本支撑不住自己,只能在浅浅的水洼里一次又一次的摔下去,直到它能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弱,溅起的泥水沾满了绒毛,整个小小的身躯都瘫软在地上。

壮汉和段文海都发现了它,但两人都没有动。

段文海扭过头看着蜷缩着身体伏在自己膝盖上的壮汉,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反应,“今日的雨越来越大了。”

壮汉似乎被他的话刺激了一下,弓着背的的身体突然抽搐似的往前挺了一下,看上去似乎是想到那只小狗崽的身边去,可仅仅只是动了一下他就又顿住了,他的眼睛紧盯着那具小小的身躯,像是想在它的身上看出些花来,眼中是他自己都看不见的痛苦。

小狗崽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它大概意识到了自己的叫喊并不能为它带来解救,越来越急的雨滴接连不断的砸在它身上,它开始用两条纤细的前腿在地上爬动,试图寻找一个没有水也不会被暴雨冲刷的避难所。

它的眼睛看不清前方,层层的台阶就在它的身侧,稍有不慎就会顺着边缘滚落。

那些对于人来说一步就能跨完一半的石阶,对它来说却是能摔得粉身碎骨的天埑。

“掉下去的话,大概就活不成了吧?”段文海目光漠然的看着暴雨中弱小爬行的身躯,声音温和浅淡的说道。

它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只要前腿再一用力

壮汉蜷缩的身体猛地冲了出去,那一瞬间有开山碎石的力量从他身上迸发出来,健硕的肌肉狰狞结扎,把宽松的衣袍都撑开,他从原地一跃而起,瞬息间就跑到了院中央,动作迅猛如扑食的猎豹,这一瞬间才终于让人想起来,原来他其实是个身形壮硕的高大男子。

可他不是要去撕咬的,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伤痕累累的手急切的往前伸去,像是拼命的想抓住什么快要坠入深渊的东西。

他是来拯救的。

铁链绷紧的爆鸣声让人牙根都酸了。

交错的镣铐在他脚下纠缠,把人猛地拽回原地,他没能冲到那只小狗崽的身边去,只差一条手臂的距离,壮汉整个人重重的摔倒在了石阶旁,溅起一人高的水花,满地的泥水转瞬就湿透了他的衣裳,披散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一缕一缕的贴在他的脸上,阻挡了他的视野,有剧痛从他的身上传来。

但他似乎感觉不到一般,整个人趴在地上迅速地往前爬行了两步,颤抖的双手一把抓住快要掉下去的幼小身躯急不可耐的把它拦进了自己怀里。

噬人的剧痛此刻终于传达到了他的大脑,他紧紧地抱着孱弱的小东西蜷缩在地上,冰凉的雨滴不停打在他身上,怀里的小狗崽却被挡的严严实实,长时间没有开口的声音嘶哑难听,他轻轻地擦拭了两下绒毛上的泥水,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没事了,没事了。”

是这条弱小不已的小狗崽,还是当年那条父亲送给自己最后却饿死街边的小黄狗?

落在他身上的雨突然消失,一把雨伞出现在他的上空。

段文海在他的身旁蹲下对他伸出了手,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像是没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波动:“雨大了,进屋去吧?”

他把壮汉从地上搀扶起来,抖落的披风重新披在壮汉湿透的身上,段文海拉着他磕在地上擦破了衣衫的胳膊,带着他一步一步往殿内走去:“老奴会为它准备些充饥的食物和水,公子不必担心,不如公子也随着用些膳食,如何?”

这几日壮汉吃的东西越来越少,连带着脸颊都有些瘦削了。

这小狗崽子实在太小了些,蜷在壮汉的臂弯里缩成一团,大概是感受到了壮汉身上的热度和有力的心跳,它把头冲着壮汉心窝的位埋进去,只剩个毛茸茸的小屁股露在外面,若是不仔细看可能都发现不了它的存在,短短的尾巴搭在壮汉的胳膊上,时不时地来回晃悠两下,大概是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避难的地方。

壮汉把它紧紧地抱在怀里,任由段文海带着他走到了桌前坐下,他也没骗壮汉,桌子上除了为他准备的各类养生膳食,角落里还放着两个铺满了肉糜和羊奶的小碗。

似乎是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原本把自己缩成一个毛球的小东西尾巴试探性的打着圈晃了晃,确认周围安全了似的才从壮汉怀里猛地探出头来,它身上的水已经被壮汉的衣服吸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圆溜溜的小眼睛睁的老大,小脑袋一扭就看向了桌子上为它准备的盘盘碗碗,两只前爪明显兴奋的跺了跺,屁股一翘就往桌子上扑,好像刚刚在雨里可怜的不行的不是它似的。

不过它大概是过于自信了些,跃起的小身板只有两只前爪碰到了卓沿上,后半身还在半空中就开始往下掉,小家伙大概也没料到自己这么笨拙,连这么点的距离都能难住它了,急的它扒在桌边又嚎又叫,声音听上去都中气不少。

壮汉看着它这幅气鼓鼓的模样,伸手托在它的两条后腿下,大概是这幅场景真的有哪里值得人特别开心,沉寂了许久的壮汉突然笑了出来,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小狗崽儿借着他的手做支撑一蹦一蹦的往桌子上跳,急的它连声音都开始变调,这幅生气活泼的样子,跟那只小小的、见到自己就会兴奋的原地转圈的小黄狗一模一样。

他把装着肉糜和羊奶的小碗推到了狗崽儿面前,小东西站在桌子上连滚带爬,急的像是跟什么东西抢食一样,两条小短腿倒腾个不停,接连摔了好几个跟头,这才终于把脸埋进了碗里,吃的狼吞虎咽,连两只后爪都要翘起来了。

壮汉就坐在它的身后看着它痴痴地笑。

段文海非常自然的拿来一块干净的毛巾搭在小家伙儿的身上,按住它吃的摇晃的身体轻柔的擦拭了两下,笑着说道:“身上沾了雨水,难免难受了些,万一着凉了就不好了,不如先换件干净的衣服,再继续用膳怎么样?”

壮汉知道段文海这段话是在讲给自己听,他的胳膊上还搭着一件崭新的黑袍。

他不习惯于旁人这样的毕恭毕敬,却也知道对方是为自己好,这让他感到有些难堪,其实段文海之前和他说的每句话他都听见了,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装聋作哑的全都无视掉了,本能里,他把这座宫殿里的所有人都划归到了皇甫晟的范围。

皇宫很大,但这里的一切繁华都跟壮汉没有关系;皇甫晟也很好——他曾经真的觉得皇甫晟很好,特别好——但他不认为这种好和自己有关;段文海是皇甫晟的人,所以他把对皇甫晟的害怕和排斥也带到了段文海身上。

可段文海不会骂他是母狗,不会用铁链把他拴在屋子里,甚至不会跟他大声说话,只是一次又一次的为自己准备好各种各样的食物和衣服,在他用沉默拒绝所有人的时候安静的站在一旁,等待着下一次的询问。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对对不起。”

他的声音还带着黏连的嘶哑,长时间的沉默甚至让他觉得自己都要忘记怎么跟人交流了,这一句简单的对不起带着快要涌出喉咙的鲜血,每一个字都让他痛苦万分。

为什么他要把自己的苦难发泄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呢?他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的人了?

段文海似乎有些惊讶于他的道歉,给狗崽儿擦拭的手都顿了一下,不过他也是个会把握机会的,当即就将一旁准备好的衣服拿过来笑眯眯的说道:“公子没有任何对不起老奴的地方,老奴只希望公子一切以自身安康为重。”

这一次壮汉没有无视他的话,他伸出双手接过段文海手里的衣服,像是放松了一点点,他问段文海:“老奴是什么东西?”

段文海一愣,“是奴才的自称。”

“奴才,就像说书的讲的那些故事里听老爷话的奴才吗?”壮汉慢吞吞的说着,他去做工的那些个大老爷家里最多的是下人。

段文海被他说的有些诧异,他倒是不认为对方是在侮辱自己,壮汉似乎是很认真的对他说这些,可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见壮汉自言自语的又接了一句——

“我也是奴才。”

他看上去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似乎这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放松了,连绷紧的肌肉都松弛开来。

于是他又抬起头对着段文海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段文海不知道他到底想明白了什么,但是他觉得壮汉这幅模样很不对劲儿,即便他的脸色看上去比刚刚好了一点,多年来常伴君侧的敏感还是让他察觉到了一些阴暗,他默了一瞬,出声道:“公子不是奴才,公子是站在陛下身边的人。”

壮汉含糊的嘟囔了一句,又低下头去看着小崽子狼吞虎咽。

他的手边放下了一碗盛好的热汤,段文海站在他身侧为他布菜,“先暖一暖身子吧。”他在米饭上垒了厚厚的一层肉菜,每一样都是根据壮汉此前用膳时吃的多少分辨出来的喜好的菜品。

壮汉双手接过了他递的碗,神情略显局促的拉过一旁空闲的椅子,他抬头看向段文海,那双眼睛比在皇甫晟面前时亮了许多,连语气都轻快了:“你也坐,一起吃。”

段文海当即就要拒绝,他虽然是皇甫晟的贴身内侍,这么些年待在皇甫晟的身边也忠心不二,即便皇甫晟大概也不会跟他在意这些个磨磨唧唧的繁文缛节,但他对自己却一直要求严苛,他可以毫不犹豫的为了皇后一族赴死,却在这些细枝末节之事上比谁都“腐朽木讷”。

“这些是为公子准备的。”他放下布好的碗筷,往壮汉身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的低垂下头。

大概固执是会传染的,壮汉端起一旁空荡荡的饭碗,学着段文海的样子一层层铺满,直到堆积比自己碗里的都高了才放下,然后才端着自己的碗吃起来。

小狗崽子不知道饥饱,埋在食物里活像闹了饥荒似的,吃的肚子圆滚滚的都不肯停下,壮汉看着他哼哧哼哧的样子也跟着下饭,这一顿吃的比过去两天加起来都多,段文海就站在一旁看着一人一狗埋在碗里狼吞虎咽,终于放心了似的舒了口气。

没一会的功夫碗里的肉糜就见了底,这小崽子轻车熟路的把碗底舔的锃光瓦亮之后再换到另一个碗里喝水,小舌头吸溜吸溜的舔个不停,像是终于吃舒坦了,小屁股往桌子上一坐也不哆嗦了,身上的毛半干不干舔两口毛喝两口水,这一会儿的功夫又给自己收拾的油光水滑的。

壮汉被它这幅聪明的样子乐得不行,看着它的眼神里是藏都藏不住的喜欢,三两口扒完剩下的几口饭,他一脸认真的伸出手指戳了戳半空中摇来摇去的半截尾巴,眼看着小家伙一副被偷袭了的样子猛地蹦起来一个原地一百八十度回旋去叼自己的尾巴,壮汉像是又回到了没遇见皇甫晟之前的模样,仅仅只是看着什么鲜活的东西就能够让他欢喜起来。

因为他自己已经足够死气沉沉了。

临近傍晚的雨天,屋外雨声淋漓,壮汉满心满眼都是小狗崽子,丝毫没有注意到殿外传来的声响。

小动物的直觉要灵敏得多,像是预见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似的,小崽子突然呲了呲牙,猛地从桌子上跳了下去,借着一旁壮汉拿给段文海的椅子做了个缓冲,两个蹦跳就落到了地上。

壮汉被它突然地动作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就要去接它,没成想小玩意儿一个灵活的转弯直接跑了出去,眨眼之间就离了壮汉几个大步的距离。

壮汉急忙站起身来就要去追它,结果脚下的铁链纠缠交错,连着绊了他好几个踉跄,这一耽误的功夫小崽子就钻到了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等壮汉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只能看见小崽子尾巴飘过的残影。

恍惚间好像又看见了当年自己埋葬那只小黄狗时候的样子,壮汉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不少,也不再去看脚下的阻碍,被绊倒了就接着爬起来,满心满眼都是寻找崽子的身影,缠在一起的铁链哗然作响,彼此碰撞又砸在地上,一时间整座宫殿里都是铮鸣的寒铁碰撞声和壮汉皮肉撞击在地板上的闷响。

段文海也没想到事情突然之间发展成这样,连忙就要上前去把人给扶起来,可刚要往前迈步就看见了大殿门口沐着雨进来的身影,他不由自主的顿住脚步,沉默的向对方行礼。

小狗崽子也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在宫殿里四处逃窜,它大概是想找个隐秘的角落躲起来,可是身后追逐着的壮汉动静惊人,小崽子都不敢回头看,只顾夹着尾巴埋头乱冲,最后迷失了方向,直接一头撞到了门口人的腿上,圆滚滚的身子整个撞翻在半空中,眼看就要滚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突然一只手速度极快的捏住了崽子的后脖颈把它拽了起来,肉圆的身躯晃晃悠悠的被吊在半空中,四条小短腿下意识就要疯狂挣扎,结果面前的人冷哼了一声,吓得它整只狗又憋了回去,一瞬间都乖巧了,一对儿只有个尖尖的小耳朵以肉眼可见的弧度耷拉了下来。

不远处的壮汉踉踉跄跄的追过来,满眼都是狗崽子的人一时之间也没注意到眼前的人是谁,伸着双手就要去够吊在半空中的小玩意儿,结果抓着它的收手突然在壮汉贴近到跟前的时候猛地抬高到头顶,壮汉本能的跟着伸出手向上抓,然后整个人都撞在了对方的身上。

被撞得摇晃的人往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形,拎着狗崽的手向高举着确保壮汉够不到,空着的另一条胳膊则整个环在了壮汉的后腰上,一个用力把人按进了自己怀里,两个人的身体紧密相贴,皇甫晟甚至能感受到壮汉胸前因为急促的喘息而剧烈起伏的弧度,一下接一下顶在皇甫晟的心口,即便隔着裹胸和两层衣物,也能轻易的察觉到那份异于常人的柔软。

这种亲密无间的接触让皇甫晟很开心,他紧紧箍住壮汉的腰身阻止他往后退,一脸邪气的凑到壮汉面前开口调戏道:“这么着急对我投怀送抱啊,好吧,看在你如此主动的份上,准了。”

他凑得极尽,近到每一次吐息都打在对方的脸上,近到只要有一个人往前一点点的距离就可以有一个吻的地步。

皇甫晟眼神下敛,在壮汉看不见的角落里,一双凌厉的眼瞳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嘴巴。

猎人舔了舔嘴角,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尽情地享用他的猎物。

“啊啊”被死死抱在怀里的壮汉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这段时间的囚禁让他的精神虚弱了不少,皇甫晟对他身体的玩弄让他心有余悸,这样的肉体相贴,哪怕是间隔着两人的衣服,也让他在精神上感到了本能的害怕,可他的身体早已经习惯了皇甫晟的气息,甚至清楚地知道对方每一次的肌肉紧缩意味着什么,被玩儿熟了的肉体沉溺于情欲,甚至渴求着对方的接近,两种极端的矛盾展现在壮汉的躯体里,折磨的他痛苦万分。

他本能的蜷缩身体想保护自己。不是他不想武力反抗,他曾经试过在皇甫晟靠过来的时候一拳打在对方的脸上,结果是被轻而易举的捏住了胳膊肘,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被卸掉了关节,皇甫晟甚至故意用了些劲力让他感到疼痛,让他记住反抗的下场。那样用尽全力、能把正常人的额骨都捣碎的一拳,在皇甫晟的手底下像是小孩儿过家家的似的被拿捏。事后他还被压在床上肏到三天下不了床,腿根都磨破了,连如厕都是皇甫晟把着他的地步。

大概是感受到了拎着自己的人正心猿意马,安稳了没有两秒钟的狗崽子又开始试图挣扎,肥嘟嘟的身子在半空中一个用力转了半圈,看上去似乎是想借力把自己甩出去,两条后腿更是跟兔崽子一样一蹬一蹬的,还真别说,狗子不大劲儿不小,皇甫晟让他晃悠的烦了,眼看到嘴边的肉被打断,小气巴拉的准陛下当即就要顶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扭头去瞪这个捣乱的祸害。

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皇甫晟身上的气息太骇人了点,本就挣扎的厉害的崽子这下更是放飞了胳膊腿儿,在皇甫晟拎着它扭头凑到跟前的一瞬间两条后腿一个用力,猛地蹬在了皇甫晟的脸上!

皇甫晟让他这一下给踹蒙了,手上的力道霎时松懈,作乱的崽子直接从半空中掉了下来,好在壮汉眼疾手快,小玩意儿刚离了皇甫晟的手就被他一把拦过藏进了自己怀里。

这会儿狗崽子也不跑了,大概是它也知道最恐怖的东西就在眼前,所以落进壮汉怀里之后直接小爪子一伸死命扒住壮汉胸前的衣裳,脑袋径直缩进两团柔软的缝隙中,也不管自己的屁股和尾巴还暴露在皇甫晟的眼皮子底下,一整个就是顾头不顾腚的装死状态。

皇甫晟看着它这幅驾轻就熟的模样,人都给气懵了。

你还真别说,这狗崽子看着不大,蹬的这一下力道可不小,虽然还没有能够形成威慑力的指甲,但是两个肉爪子这重重的一墩,还真给皇甫晟脸上踩出两朵花来,其中一朵正中高耸的鼻梁,疼得皇甫晟生理泪花都要出来了,眼眶都红了不少。

更别说这个小玩意儿还这么正大光明的埋在壮汉的胸上!

壮汉看着皇甫晟一脸森气的盯着自己怀里的狗崽子的模样,下意识收紧了双臂,试图把它藏到皇甫晟看不见的地方。

他不动还好,这一动简直火上浇油,皇甫晟看着他这副宝贝的不行的样子,自己被踹了两爪子他都没说一句关心的话,反倒是摆出这幅生怕自己会伤害到这个小玩意儿的姿态,本来没被蹬歪的鼻子这下也要被气歪了。

他直接把手伸到壮汉的怀里,鹰爪一伸掐着狗崽子的后脖颈就把它整个拽了出来,这一下可没有一开始拎着的那些个轻描淡写,但凡他要是稍稍催动点内力,捏碎这个小玩意儿的脑袋瓜和捏扁一团棉花差别不到哪里去。

壮汉被他的气势惊到了,生怕他真的一个用力就把崽子捏死,当即就惶急的伸出双手想去抱回来。

“这小畜生哪儿来的?”皇甫晟揽着他后腰的胳膊猛地一用力,把人勒的死死地,掐着狗崽的手就平举在两人的身侧,不管是手上用力还是直接松手,都足以让这个看上去不过满月的小玩意儿命丧黄泉。

壮汉急的满头是汗。可越着急,他越说不出话来,他的嗓子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如同粗粝的砂纸按在一起摩挲般的喘息。

“说不出来?那干脆弄死算了。”皇甫晟眯了眯眼睛,声音里带着能凝结成冰的寒霜。

这句话其实是吓唬壮汉的,他不是没注意到壮汉这段时间的沉寂,但是前朝琐事缠的他身心俱疲,一时之间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调整壮汉的状态,这会儿终于算是尘埃落定,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回到这个明明一无是处却能轻而易举拨乱他的木头身边。

“既然张不开口,那这个小畜生就是私闯内殿了,段文海,把它扔出去宰了!”皇甫晟像是终于耐心告罄,眼角眉梢都是毫不遮掩的不耐烦,说话间胳膊发力,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如他所言把这狗崽子扔出去摔死。

壮汉又慌又急的抓住皇甫晟的胳膊,力道很大,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能攥出一片青紫来,皇甫晟疼得眉毛直抽抽,还要强装冷漠的板下脸,“嗯?!”

他其实还想再说点什么刺激一下壮汉,但实在是被捏的疼到想抽搐,他这一身武力确实能轻而易举的把壮汉擒制于股掌之间,但那是借了内力的缘故,你要说去了武功真刀真枪的比拼力气,壮汉这一身经年累月干长工跑耕地的肌肉不知道比大部分时间端坐书房的太子爷结实多少,这样一双蒲扇大的手掌死命的钳在胳膊上,换个体质稍差点的来怕不是能直接给人掰折了。

这种情况下他哪里敢张嘴说太多,生怕自己一个没憋住声音都打颤,只能装模作样的发出一个质疑的“嗯”。

抓着狗崽子的手已经做好了扔出去的蓄势,只等着主人的一声令下。

壮汉终于被逼到了极点,他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大喘着气,不同于刚刚和段文海说话时的木讷老实,他这会儿更像个拿着刀站在擂台上的死士,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背水一战的凌厉,他对皇甫晟说——

“我的是、是我的!还给我!”

他的眼睛里雾气消散,白雪覆盖的巍巍的青山再次露出棱角,有凛冽的风声在他们之间穿膛而过,那不是被无尽肉欲涂糜的烟花柳肆,那是金戈击玉斧钺敲钟的巍峨战场,他直视着皇甫晟,有血腥气从他的喉咙里喷薄,裹挟着锐利的寒光,一瞬间穿透皇甫晟的胸膛。

皇甫晟看着他的眼睛呆住了。

那是他在木屋中醒来时初见的晏云起,老实、木讷、善良,可那副受尽人间苦难的肉体下,却藏着这世间最炙热的心脏。

一眼万年。

这一瞬间的有炽热的悸动从皇甫晟的心底传来,壮汉这幅鲜活的样子是如此熟悉,一如当时蜷缩在破旧木屋里的场景,木讷孤寂的老实人只有在被他逼急了的时候才会流露出这样生动的情绪。

他是陈岩包裹的美玉,在粗粝坚硬的外壳下藏着美丽、壮阔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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