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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这样很不好。
白千鹤在心底暗自谴责了一下自己。
“你呢?在翡冷翠有什么收获没?”林回雪用手撑着头,眼中有期待也有半分隐含的骄傲看着他,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白千鹤心下稍有不满这样的目光,但表面依然是温柔的微笑,乖巧而认真地回答道:“见到了很多东西,学会了很多知识,也认识了很多人。”
“没有遇到心仪的人吗?”林回雪偏了偏头,喝下一口红酒,“哎呀,我还想看看你带着妻子回来呢,我还挺好奇你喜欢的女孩儿会是什么样的。”
白千鹤顿了顿,看向林回雪。
林回雪在白千鹤跟他搭话之前,就已经一个人独酌了好几杯,此刻似乎有些微醺,那双无论看向何处都如同含情脉脉的轻佻双眸在这时更是漂亮更是摄人心魄,带着微漾的水波,淡淡地瞥过来一眼。
这一眼让一向习惯于不动声色的白千鹤都稍微恍了神,但很快就被他举起杯子喝酒的动作掩盖过去。
“没呢。”白千鹤平息了翻涌的情绪,放下杯子,轻声道,“没有遇到喜欢的。”
林回雪耸耸肩:“没想到你眼光还挺高。不过也好,我可不想把我家的白菜随随便便就拱手让人。”
白千鹤没有说话,半天了才柔柔和和地说出来一个“嗯”。
舞池里又开始放起了音乐。这次的音乐舒缓柔和,男男女女们也开始向舞池里聚集。林回雪偏头淡淡看了一眼,白千鹤盯着林回雪的侧脸,终于是吐出了一口浊气。
“你想跳舞吗?”白千鹤笑着道,“我记得老师你以前有教过我呢。”
“跳舞?还是罢了吧,都多大人了。”林回雪以为他在开玩笑,摆了摆手。
“你不老。”白千鹤认真地看着他,“你很年轻的,不许这么说了好吗?”
林回雪愣了一愣,有些好笑地伸手弹了一下白千鹤的额头:“你哄小孩是吧?没大没小的,找打。”
白千鹤捂住自己的额头,终于是松了口气:“疼!”
“我都没用力!”
“就是疼嘛!”
“小骗子,可别讹我啊!”
“真的疼嘛……”
“真的假的?”看他说得那么情真意切,眼泪都快出来了,林回雪信以为真,有些慌张地往前凑过去,看白千鹤的额头,“不应该啊,我没用力的……”
白千鹤撩起自己的前额发,露出白净的额头,任由林回雪看,自己则肆意地盯着林回雪的脸。看着林回雪担心的表情,忽然笑了出来。
“笑什么?不疼了?”林回雪没好气,但依旧在检查白千鹤的额头,“就知道你骗人。”
“没有,只是觉得这才像你。”白千鹤轻声道。
“……嗯?”林回雪的动作顿住了。
“这才像你。”白千鹤道,“你刚才好像一直都很拘束,在我面前不用这样的,我们明明已经认识很久了。”
林回雪闻言,默默地坐回去,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开始思索什么了。
白千鹤却突然站起了身来,走到他面前,蹲下了身子:“在我面前你就是你,你不需要成为任何样子。”
“你还真是能说会道呢。”林回雪淡淡笑笑,“留学一趟,倒是伶牙俐齿很多。”
“所以……老师能不能再教我跳舞呢?”白千鹤抬着头,对他眨了眨眼睛,伸出了左手,“就暂时……放下一切。”
“放下那些让你露出那样表情的一切,然后陪我跳一支舞,好吗?”
林回雪居高临下地看着白千鹤,眉眼中情绪翻涌,终于伸出了手,交到了白千鹤左手中:“下不为例。”
“……好。”白千鹤脸上的笑意渐深。
他站起身来,拉着林回雪走进舞池。林回雪似乎还有些恍惚,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舞池里面了,白千鹤正有些为难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为难的表情让林回雪不由得发笑。
“笨手笨脚的,还邀请我跳舞呢?”林回雪道,“结果自己不会,不是让人取笑吗。”
“我……”
白千鹤红了耳朵尖:“那……老师再教教我?”
林回雪笑笑,自然而然地靠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啊。”
“右手放在我的腰上,左手拉着我……”
得了林回雪的许可,白千鹤这才放心把手抱住林回雪的腰。
他并非不会跳舞。他是一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无论是在任何方面。在国外的时候虽说不喜欢和人亲密接触,但也看过学生们的交际舞会,于是不经意间把那些动作记了下来。
林回雪的腰太软,隔着衣服他能感受到衣料下温热而光滑的皮肤。他甚至想往更里面探去,但终究是忍住了这一分半点的隐秘欲望。
他恨自己太过敏锐,看着林回雪的眼睛,知道林回雪的眼睛里的那份感情与情欲毫无关系,只是在看着一个令自己骄傲的孩子和学生罢了,而林回雪的行为也不过是满足一个任性孩子的要求而已。这种发现让他有些痛苦,但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更为痛苦的是,他无法想象这样的人已经属于别人,也把这些展现给了别人,甚至于更多。他无法忍受,每当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底那串火焰简直要把他吞没。
“你这不是学得很快吗?”林回雪在他耳边道,“也不需要我教。”
“是老师教得好。”白千鹤轻声回应。
今天舞池里的人很多,摩肩擦踵,喧闹调情声此起彼伏,时不时也会出现几声外语,似乎也是一些黏腻的调情的话语。
白千鹤向来不喜欢这类地方,太吵了,让他很难静下心来做他平常习惯性的细致的思考。不过很奇怪的是,只要林回雪在他身边,他却听不见其它什么声音了。
万籁俱寂,他只听得见林回雪在他耳边的轻柔而平缓的呼吸声。握着林回雪的手,白千鹤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枚银制戒指冰凉的触感。
为什么是那样一个人呢?为什么林回雪选择的是那样一个人呢?
白千鹤的思绪杂乱,连呼吸都微微发颤。他只能暂时性地将目光从林回雪的脸上移开,移向了之前他们坐的位置。
但目光刚一触碰到那边的桌子,白千鹤的呼吸一滞,双眼猛然睁大。
有个穿着昂贵,西装革履的男人正站在那个座位之前,向四周打量,似乎在寻找什么,并且正在跟服务生说些什么话,但那位服务生只是对他摇头。
那分明是那天在林回雪身边见到过的那个人。
是江止生。
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让人拖住他了,但是怎么他还是在这个时间段到达了这里?不应该会是这样的。莫非他在那样短的时间里竟然摆脱了那些麻烦吗?
白千鹤眼中露出微微危险的神情,但很快就收敛了去。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林回雪也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抬头担忧看他。
“怎么了?不舒服?”注意到白千鹤的目光,林回雪稍有疑惑,正要回头看发生了什么,却猛然被白千鹤按住了后脑勺。
“嗯……”白千鹤将他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低声回答,声音颤抖着,眼圈很快就泛起红来,“有点不舒服,很快就好了,没关系。”
“到底怎么了?”林回雪又担心又奇怪,“要去医院吗?”
“……医院?”白千鹤喃喃道,似乎有一瞬间的恍神,但很快又低下了头,“只要待一会儿就好了,就这样陪我待一会儿,好吗?”
白千鹤的语调轻轻的,带着些恳求和可能会被拒绝的惶恐,柔软得如同飘飞在空中的蝴蝶的轻鸣。
“……真的没事吗?”林回雪半晌才轻声叹了口气,“不用太逞强。”
白千鹤听了这句话,似乎更是委屈,眼尾也渐渐染上一层薄红,小声回答了一句“嗯”。
“能不能带我去医院?”隔了一会儿,白千鹤终于小心翼翼地说出来这句话。
林回雪松了口气,语气带了点责怪,也有些焦急:“我就说你逞强。早说不就好了?走走走,我带你去。”
白千鹤再一次看向那个位置,江止生已经坐了下来,看了一眼自己的表。舞池里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他显然是没注意到这边的两个人。
虽然说今天是他们俩那所谓的结婚纪念日,但是白千鹤不打算把林回雪放回去。
至少这一段时间,他绝对不会让林回雪的时间属于别人。
林回雪拉着他的手急匆匆地向外去,也没有回头看之前坐的位置。白千鹤再一次瞥了一眼被甩在身后的江止生,唇角勾了勾。
但很快,那点笑意在看到林回雪的侧脸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辜而虚弱的表情。
“你真好。”白千鹤低声道,“特别特别好。”
这句是发自内心的。
林回雪轻笑一声。
“现在才发现我的好?晚了。”
白千鹤一愣,沉默了下去。
是啊,太晚了。
江止生以为林回雪会在这儿等他的。他已经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拜托了那些流氓的纠缠,但是来这里的时候林回雪却已经不见了。
原本他可以在工作结束之后按时来赴林回雪的约,但不知为何,很不巧的是在来到饭店的必经之路上,一群流氓竟然在相互发生冲突,堵住了那条路。
他本来就是让人开车,车辆体型大,根本没办法穿过人流,也没办法从小巷绕路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被堵在人流之中。
江止生在车中沉思片刻,并不打算和那些流氓发生冲突。他心里急着去见林回雪,自然懒得去管别人的闲事,于是便想下车步行,但是没想到还没走几步就又被人流堵上了。
虽然如此,但江止生毕竟从小也是练家子,低着头硬生生地从人群之中闯过来的。
如此集中而又如此突然,当时他太过急切,有些慌了神,这才没太过于在意那些奇怪之处。难道是有人故意针对吗?
他并没有细想,现在只是有些担心林回雪的去向。
“……你说,他的朋友?”江止生皱了皱眉。
“嗯,因为他们相谈甚欢。”服务生战战兢兢,生怕自己的话惹怒了自己的老板,“夫人当时似乎还很开心。”
那应该确实是林回雪认识……不,应该是熟知的人了。难道是林长岁吗?不对,如果是林长岁,大家都能注意到才对。
不过江止生倒是松了口气。如果是和朋友一块儿的话,说明林回雪应该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才对。难道是因为实在等不及,于是又去了其他地方寻欢作乐吗?
江止生皱了皱眉,心里忽然有一阵没来由的烦躁,挥挥手让服务生下去了。
如同有什么感应一般,他的目光转了回去,看向了舞池。但是舞池的音乐早已停下,人们也从舞池里走了出来,享受自己的晚餐了。
舞池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今天的时间本就不算早,到医院之后天色竟然已经黑了。
林回雪不喜欢去那些人多的地方。他本就长着一张容易被注目的脸,而在这座城市里因为一些秘辛,他更是成为了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医院人来人往,虽然看着十分忙碌,但依然有很多无所事事的人在东张西望着。
虽说林回雪混迹那些昏暗的风流场合很多,但来到医院这种场合依旧让他有些不自在。正如同去教堂时候的不自在一样。他本就觉得自己不算是什么干净人,这些地方会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他本就是一个背着别人的流言蜚语活着的人,虽然他早就不在意这些,但是白千鹤不一样。如果因为自己给白千鹤造成了什么困扰,这会让他也困扰。
林回雪稍微拢了拢自己的衣服遮住自己的半张脸,看向旁边的白千鹤。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病,白千鹤的脸色看起来越发苍白了,而此时目光也直直地看着远方不知道什么地方,似乎是忧心忡忡。
“千鹤?”林回雪提醒他。
“……嗯?”白千鹤转回目光,微微愣了愣,然后扯出一个微笑,故作轻松,“嗯,我没事的。”
林回雪看着白千鹤的脸色,觉得白千鹤的状态似乎更加不好了。这让他想到好几年前,他第一次和白千鹤熟悉就是在医院。现在白千鹤这双略微带着悲戚的眼睛跟好几年前幼小的白千鹤的眼睛一模一样,这让他稍微愣了神。
“很不舒服吗?”林回雪稍有些心急,也不由白千鹤说什么了,拽着白千鹤的手臂冲向了会诊室。
现在本就是医生的下班时间了,诊室都关了门。但那医生与江止生有些交情,自然认识林回雪,只能带着医药箱在走廊之中给白千鹤会诊。
在会诊室的走廊之中,当医生掀起白千鹤袖子的时候,林回雪这才被吓了一跳。白千鹤的小臂上绑着歪歪扭扭的绷带,绷带早就被渗出的血沁透了一层。
医生解开绷带之后,林回雪才看到白千鹤那白得没有血色了的手臂之上那条狰狞的,像是被刀划出来的伤口。
虽然白千鹤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殊的情绪,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这么迟钝,白千鹤受了这样重的伤,而且伤口开裂了这样长时间,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出来。
“这是……”林回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半晌终于愣愣地说出后半句话来,“怎么弄的?”
白千鹤闻言,也不知道是想了什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故作轻松道:“没关系,这没什么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林回雪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皱起了眉头责怪一般地看向白千鹤,白千鹤却不着痕迹地回避了他的目光。
刚才明明用指甲弹一下脑门都疼,现在居然说这种伤口没有关系。林回雪实在是不能理解白千鹤在想什么。
林回雪终于是冷静下来,微微眯了眯眼睛,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问题:“怎么弄的?”
这个伤口看起来并不简单,根本不是普通的伤口。这样狰狞的如同被刀划出来的伤口看起来就像是和别人起冲突打架之类出现的伤口。
白千鹤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示意看着他们俩说话而不敢开腔的医生继续给自己重新包扎。那个医生的目光看了看林回雪,看到了林回雪的脸,露出了怪异的表情,似乎很是忌惮。
白千鹤本就敏锐,自然是看到了这个医生的目光,稍皱了下眉,在林回雪没有看到的时候,白千鹤微微侧了身挡住了医生的目光。这个医生被吓了一跳,也不敢再看林回雪了,只能低头继续给白千鹤换绷带。
白千鹤的语气淡淡的:“老师,我在报社工作,新人总是会接手一些比较危险的工作的,这很正常。”
“正常?”林回雪顿了顿,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有些纳闷。
报社的工作有时确实会面对一些危险,甚至在一些报道之后会出现蓄意报复的情况,但是这种情况都占少数,毕竟也不会有人会故意去得罪报社的。白千鹤这种情况,要么是因为潜入了什么危险的秘密的地方调查,要么就是招惹上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
林回雪咬了咬唇。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是他想看到的。毕竟白千鹤已经算是一个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了,他听到这些事之后还是有些无法放下心来。
林回雪吐出一口气,在白千鹤的身边坐下:“你要是需要我帮忙的话,你开口就行。”
白千鹤愣了一愣,似乎是等了很久这句话,目光都亮了亮。等医生匆匆包扎完,像是逃命一般地走了之后,白千鹤这才回头对林回雪笑笑。
“什么都可以吗?”白千鹤轻声道。
“在我能力范围内。”林回雪道。他还沉浸在刚才白千鹤说的面对的危险情况之中,没有看到白千鹤直直地盯着他的目光。
偌大的走廊人已经渐渐少了,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了些回声。
“我觉得很疼,老师。”白千鹤垂下眼睛,声音低低的,几乎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林回雪眨了眨眼睛,怀疑道:“是刚才医生没有给你包扎好?我现在去叫他。”
林回雪说着就要起身往刚才医生走的方向去。
白千鹤抓住了他的手腕。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习惯的原因,白千鹤用右手拉他再一次扯到伤口,让自己疼得“嘶”了一声。
“白千鹤!”林回雪赶紧坐下,瞪他一眼。
“对不起。你生气了吗?”白千鹤整个人都焉下去了,看起来很是委屈,“让你担心了。”
“不是因为这个。”林回雪叹了一口气道,“你应该多想想你自己。那些危险的事情,下次就别去做了。”
白千鹤顿了顿,看着地板,声音更低了,带着半分颤抖:“我只是……我只是刚回国,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找到你……我本来就没有父母,如果不做那些没人愿意做的工作的话,就……”
林回雪心念一动。
他并非不知道白千鹤是个孤儿。白千鹤小时候本就过得辛苦,没有父母的关爱,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林回雪会对他多一些关照。但是他没想到白千鹤现在也会陷入这样的困境,不由得有些自责。
“我……”林回雪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但是白千鹤却打断了他。
“你可以陪陪我吗。”白千鹤小声地提出自己的请求,“只要你陪陪我就好了。”
林回雪愣住了:“什么……?”
白千鹤摇摇头,再一次请求道,眼睛红了一圈:“就今晚,你可以陪陪我吗?我只是……不想一个人。”
如果说是其他人对林回雪说这样的话,林回雪一定会把他们当成那些看上他肉体的人。情色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但白千鹤说这句话只是带着哀求,那双眼睛依然如几年前干净清澈,似乎真的只是想让他待在身边而已。
但林回雪不能答应。
他定了定神,转过头去不再看白千鹤的眼睛:“千鹤,我……会来看你的,如果你受到什么威胁了,我也会帮你,但今晚……”
林回雪深吸一口气。
“不行。”
在林回雪看不到的地方,白千鹤的瞳孔猛地一缩。
“今天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日子。”林回雪转过头去看他,白千鹤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千鹤?”
白千鹤顿了顿,半晌之后终于温柔地笑笑:“嗯,我理解,没关系的。”
林回雪松了一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
手指之间柔软的触感让林回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笑:“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粘人。”
小时候,小时候,小时候。
白千鹤咬了咬唇,强制地让自己的微笑尽可能完美一点:“那我送你出去。”
“嗯。”
在医院外的街道,看着林回雪走远,白千鹤脸上的表情终于如同破碎的瓷娃娃一样一块一块地剥落。他如同是痛苦地咬住了自己的指甲,这才没有让自己喉咙里压抑不住的声响从口中出来。
他并非没有想过林回雪会拒绝他。但是他没想到的是,林回雪会拒绝得如此干脆,甚至对他没有一点怜悯。
他无法想象林回雪回到那个家,回到江公馆,在一个他恨之入骨的男人身下承欢。他终于明白了那份情感——那是嫉妒,他嫉妒得几乎要发疯。
“千鹤?”身后传来了虞霜降的声音。
白千鹤回过头,虞霜降被吓了一跳,僵在了原地,走来也不是,走开也不是。
“你现在的表情跟鬼一样,太恐怖了。”虞霜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他本来是来医院取药的,没想到遇到了失魂落魄的白千鹤,结合今天白千鹤说的那些话,刹那间也把这些事情猜了个七八分。
“又是因为他?”虞霜降想着自己的措辞,终于是走过去,叹了一口气,“你怎么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白千鹤知道自己的表情很恐怖,终于是垂眸遮住了自己的脸,低声道:“在他身上吊死也好。”
虞霜降沉默了半晌,皱了皱眉:“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嗯。”白千鹤道,“我真是太想他了,我想得要疯了,霜降。”
虞霜降淡淡瞥他一眼,终于是想到了什么,挑了挑眉:“我倒是可以找人来陪你,你要不试试别人,或许能让你忘了他呢?”
白千鹤终于是平缓了心情,听到虞霜降这句话,抬眼看他,竟有点笑意了:“你才是疯了。”
说完这句话,白千鹤转身便向走了。虞霜降白他一眼,嘟囔道:“也没希望你会答应。”
看白千鹤不是朝住处去,虞霜降赶紧跟了上去:“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画室。”
比起其他人来说,虞霜降确实是一个甩手掌柜。他太无所事事,以至于百无聊赖,虽然知道白千鹤现在一定心情不好,但是虞霜降却还是巴巴地跟着白千鹤去了画室。
白千鹤很多晚上都会在画室度过。为了省钱他不喜欢开灯,只是一个人呆愣愣地坐在充满油漆味的房间中央,这样会让他的脑海之中有更多混乱的思绪。
但是看着虞霜降依旧跟在自己身后,白千鹤只能无奈地把灯打开。
“你一天天的老待在画室里,你的住处常常没人,真不知道你的住处是用来干什么的。”虞霜降小声嘀咕着走进画室。
“画室和住处不一样。”白千鹤道,但并没有被虞霜降带偏,“你跟来干什么?”
虞霜降挑挑眉,七横八叉地躺倒在画室唯一的沙发之上:“说吧,今天发生了什么,让你表情这么可怕。”
白千鹤皱了皱眉,踌躇了半晌,终于是找到了虞霜降留下的一个空位坐下。他犹豫着构思了一会儿自己的措辞,这才瞥了虞霜降一眼,摇了摇头。
“没什么大事,只是被他拒绝了而已。”白千鹤自嘲笑笑,“我本来就想过他会拒绝我,只是我没想到他拒绝我给我带来的打击会这么大。”
说完这句话后,白千鹤陷入了沉默之中,虞霜降坐直了身子。
他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事实上,在国外那段时间虽然和白千鹤已经到了知无不言的程度,但是白千鹤却对自己以前的事情有些避讳。他只是偶尔会提到自己小时候的生活,提到遇见林回雪的事情,但是只是会透露只言片语,具体的事情虞霜降则完全不知。
“我就是有些好奇。”虞霜降摆弄着自己的头发,若有所思道,“你看起来是一个很沉得住气的人,千鹤,到底是因为什么你才对他这么念念不忘?”
在国外留学那几年,他自认为已经了解白千鹤了。白千鹤的个性让他在各个地方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其中不乏有对他感兴趣的人,但是白千鹤却并没有对任何人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关注,对任何人的示好反应也很平淡。
如果说白千鹤看起来像是任何人都没兴趣的话,倒不如说白千鹤对某个人有些过于上心了,上心到白千鹤没办法关注其他人。
“你想知道?”白千鹤这次却是没什么隐瞒,淡淡看着他,“你想知道我当然会告诉你,但是那并不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虞霜降一听到这个,耳朵都竖起来了,眼睛一亮:“来来来,说来听听。”
白千鹤微微眯眼,想了一会儿,像是回忆到什么一般,终于是露出一点笑意。这让他的神情缓和了不少。
“那应该要从我小时候说起了。”白千鹤低声道,“我那时候……不叫白千鹤。”
“今天你也来了啊,小白。”那个老妇人笑意吟吟地给他开门。
门外挤进来一个眼看着才十岁的少年,依然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冻得红彤彤的,脸上的神色却有了些大人的成熟。他身上的衣服很是破旧,手上套着被缝补了好几次的手套,看起来被这数九寒天的天气冻得微微发抖。
“李妈妈,早上好。”白末呼出一口白气,对她礼貌地点点头,“今天也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李妈妈笑着道,“今天的活儿不多,你去跟着老孙做饭打下手就行。”
白末睁大眼睛,低头思索了半晌,终于摇摇头:“我要做最重的活儿。”
李妈妈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呢?”
本来这家主人就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人,来这里做工的年轻人没做两天就跑去其他地方了,哪儿有像白末这样的抢着做重活儿的呢。
“我想……我想买书……”白末低头,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工钱太少了,都要交给妈妈。”
李妈妈这才恍然大悟,叹了口气:“放心,工钱一分也少不了你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
白末这才双眼一亮,丢下一句雀跃的“谢谢李妈妈”,就往厨房奔去了。
李妈妈只能摇头,坐下来继续缝衣服,一边缝一边叹气。
旁边打下手的女孩儿倒是有些好奇:“李妈妈,怎么了?”
“唉,这孩子也真是苦命。”李妈妈撇撇嘴,被打开了话匣子,“一家四口人全都得他养活。”
“啊?可我记得,他说还有两个哥哥呢。”女孩儿道。
“哥哥?”李妈妈一瞪眼,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他那俩哥哥都是酒囊饭袋,什么都不会,跟他那妓女妈一个德行,哪里还出去工作啊,都等着他妈勾的男人送钱去……你说,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哪个男人对那女人不就是玩玩而已,要我说……”
李妈妈不再说下去,只是给了一个眼神,然后摇了摇头。那女孩儿会意,点点头,也叹了口气。
“可怜了这个孩子。”李妈妈手上灵巧的针线活却没停下来,“好不容易有个聪明点的孩子,只能天天来这儿打工赚钱,还天天受少爷老爷的气,唉。”
“对呀,前几天还被少爷打了呢。”那女孩儿小声道,“还流血了。”
“他年纪小不懂,我教他了,下次被少爷老爷为难的时候,认个错就会好了。”李妈妈道。
白末今天的工作很轻松,就是帮主人家的厨师老孙添柴加火而已。而且今天少爷和老爷都有事不在家,也没人来为难他,很轻松地就拿到了一天的工钱。
数清楚工钱之后,他飞出烟熏雾绕的厨房,想要奔去书局,被李妈妈拦了下来。
“看看你那脸蛋。”李妈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花猫。”
白末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灰尘,嗫嚅道:“谢谢李妈妈……书局,书局要关门了。”
“行,知道你急。这个带上,赶紧去吧。”李妈妈塞给他一个青团,笑着将他推出了门。
白末将青团小心而珍惜地塞进怀里的口袋中,这才急匆匆地飞奔进了城里最大的那个书局去。临近打烊,书局里的人也很少。卖书的店家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烤火,看着一个穷小孩儿进来,白眼差点翻上天。
白末三下五除二地从书架上取下自己已经相中了好几天的书。
“三文。”店家弹着自己的指甲盖。
“三文?”白末睁大眼睛,想了想,小心翼翼道,“之前是两文钱的,您是不是记错了?”
“我说三文就是三文!”店家吹胡子瞪眼,“这都嫌贵?那你也别买了!”
三文钱,他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如果是三文钱的话,给妈妈的钱就少了,妈妈就不能吃喜欢吃的那家点心店的甜点心了,一定会不开心的。
“那……那不要了。”白末踮着脚把书递回去,目光却一直盯着那本书看。但再怎么看,也只能灰溜溜地从店里出去。
“这么喜欢,怎么不要?”身后忽然有如水般轻柔的声音传过来。
白末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看,看见了一个人正站在书局的门口,手里还拿着那本他刚还回去的书。
好漂亮的人。
那是当时白末心里唯一的想法。
事实上,那个人确实很漂亮,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漂亮,包括他的妈妈。那个人漂亮到让天地都有些失了颜色,如同从油画中走出来的美人一般。那双眼睛眼尾狭长,此刻正荡漾着柔和的笑意。
“嗯?看着我干嘛?”那个人伸出手,将书朝他扔过来,“不是免费的,记得还到这里来啊。”
白末手忙脚乱地接住,有些疑惑,但还没等他道谢,那个人就转身回书局里去了。
“啊……”白末看着手里的书,踌躇片刻,自言自语,“下次再来道谢吧。”
他怕自己的手弄脏书的封面,只能将书用自己怀中捂得温热的纸张仔仔细细地包好。这些纸张是主人家的小少爷习字之后丢掉的废纸,被他捡到了,舍不得这样扔掉,就偷偷拿走了。
白末包好书后,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书局。透过书局隐隐绰绰的玻璃彩片,能看到那个白色的纤细影子。
他定了定神,转身朝家里走去。
推开门的时候,破旧的屋内充斥着鸦片和酒的味道。那个女人正仰躺在沙发上,抽着大烟,醉生梦死。两个哥哥依然躺在床上睡着,旁边散落一地的酒瓶和碎玻璃。
白末走过去,轻声喊了一句“妈妈”,那个女人听到了他的声音,隔了好久才用迷离混沌的眼神瞥他一眼,伸出了一只苍白枯槁的手。
他将今天从主人家那里拿到的银两交到那个女人手中。那女人这才露出点苍白诡谲的笑意,将这些银两塞进了荷包里,然后挥了挥手,意思是不要待在她身边给她添不痛快。
白末没有再跟那个女人说话,只是乖巧地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捡起来,然后轻手轻脚地去厨房生火烧水做饭。
刚把柴火填进去的时候,火却被外面突然来的风吹灭了,一阵黑烟扑到了他脸上。
白末猝不及防被黑烟呛到,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外面传来了女人不耐烦地怒吼。
“对不起,妈妈!”白末声音沙哑。他忍着嗓子的难受,跌跌撞撞地去桌上找杯子倒水喝。
但是还没等他找到家里唯一的那个玻璃杯子,外面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白末立刻站了起来,目光警惕地看向窗外。
直觉告诉他,这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人。他们之前已经经历过很多回这样的事情了。白末明白,那些人很有可能是来讨债的人。
之前大多数时候,那些人会把他们家砸得乱七八糟,提出一些非常羞辱人的要求之后才会满意地离开。白末虽然害怕,但如果他不去拦住的话,那些人是不会离开的。
那些人粗鲁地“砰”踢开门。白末心一揪,但很快他突然发现,这次那些人并没有一进来就大声嚷嚷,提出什么他们无法接受的要求,反而是他一直漠视这些事情的母亲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了。
“在桌上。”母亲微微阖着眼睛,对那些人低声下气地说,“人你们直接带走就行。”
白末睁大眼睛地看着那些人并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听了母亲的话以后,目光朝向了他,接着几个大汉走了过来,不由分手就拽住了白末的手臂。
白末这才回过神来。
他们想带走他!
也许是被捏得疼了,又也许是不想被带走,白末立刻剧烈地挣扎起来。他大声呼喊着妈妈,想让妈妈救救他,但是妈妈只是一边抽烟一边漠然地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什么陌生人。
“还妈妈呢,你妈妈早把你卖了!”几个大汉道。
白末一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那时他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竟然拳打脚踢地挣脱了那几个人的束缚,冲到了桌子旁边。
但只是这一眼,便让他如坠冰窟,彻底定在了原地,再也挪不动步子。
桌子上是一张卖身契。卖身契上写的是他的名字。
他的妈妈,想把他卖掉。
那个女人是从乡下来的,没有读过书,也不识字,在签名的地方只画了一个圈,盖了个手指印。白末虽然也没有读过书,但从小就想读书,于是他常常偷偷去书局里看书,也认识了不少字。
他知道妈妈只是看中了那个数字,然后就理所应当地签了这张卖身契。
在他之前,那个女人其实还生了两个女儿,但也一个不剩地全都当成商品卖给了不知名的下家。
白末颤抖着,丢下这张卖身契,全身都失去了力气,跌坐在地。几个大汉立马想要跑过来抓他。
他知道妈妈从小就不喜欢他。因为他是一个野孩子。虽然他还不知道野孩子的含义究竟是什么,但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了妈妈每次看着他的眼神里是有厌恶和恨意的。
所以他只能做到最好,听妈妈的话,讨妈妈开心,这样妈妈才能接纳他,让他能够待在这个家里。但是他忽然发现,好像妈妈一直没有放下对他的恨意。
他快要没有家了。
白末呆滞地看着那张纸被风吹着,飘落到地上,只觉得慌张和害怕。他的眼睛热热的,但是没有眼泪,嗓子也因为烟熏得生疼,哭也哭不出来。
会被卖到哪里去呢?会被要求做什么呢?
……不能这样。
白末几乎是猛地站了起来,钻过几个大汉的手臂之下,迅速了冲出了家门。他的身后传来了几个人的怒骂和女人的尖叫,妈妈似乎在喊他回去,但是他已经不能相信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