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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红棒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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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破了,被重物击碎,挂住一半风吹得‘吱嘎’轻响。

玻璃碎片散落在屋外,大块的砸进屋内暖黄色柔软地毯,浓重的血腥味挥发。

正对窗户小巷外的路灯照耀,昏暗室内,椅子倒塌,茶壶四分五裂,却闻不到茶香。

‘吱嘎’

有人轻轻推开门,细长的影子向里流淌,随着门关闭而消失。

“好臭。”

戴上黑皮手套,包住靴子。高大身影遮挡住身旁矮小女人。

踩着玻璃,路过缺腿的椅子,血染的书籍,血腥味冲得鼻子酸痒。

停在血泊前,仍有血流从褐色书桌边缘滴落,将地毯一半染红。

桌面躺着一个男人,四英尺的桌长是不够躺下成年男子的身形。因此膝盖下悬垂在桌外,脑袋后仰,手臂弯曲摊开。

他的眼眶和大张的口腔,被塞满装饰的百合花,而不停流出血液的地方。是他完全敞开的胸腔、肚子。

断口整齐,是被顺畅地划开,从锁骨到小腹,像是敞开的钱包。

肋骨夹断,心脏、肺、肠子等一切器官都被拿走。取走的人,仿佛在这里优雅持刀,将猎物切开,清洗,内脏掏得干干净净,手法高超。

鼻子耸动,手掌抚摸喉结,向下揉了揉肚皮,抓向鼓起的裤裆。

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空间响起。虽然窗户有夜风吹来,但随着喘息加快,室内变得闷热,潮湿。

“嗯……啊,每次弄得脏又臭,留下的作品倒是美丽动人。”喘息冒着热气。

转过头,对身旁面无表情的女人说道:“小甜心,你要在这里等我一会吗?”

“快点!”塞希走到窗户前,倾听路上的声音。

夜不深,街道上没有任何人影,按住黑色蕾丝礼裙,避免被划破。

她忍受耳朵被身后激昂的呻吟声污染。

几分钟后,喘息声停下。

“开始收拾。”

塞希提着裙摆,黑皮手套无名指戴着红宝石戒指闪烁。

路过达因,他餍足地舔弄嘴唇,抓住未系好的腰带。

裤裆很鼓,有血色沁出。

随着视线看向裤裆,松开腰带拉起两边嘴角,一口白牙森森:“小甜心想在这里和我做吗?宝贝。对你可不会几分钟。”

“那里有血。”手指滑动下按。悬浮的灰尘中,暗沉的黑色眼珠空洞。

“天太冷,塞块肉进去,暖暖鸡巴。”达因正如尸体上盛开百合般的脸颊,慢慢出现红晕。

双手邀请般地凑到挺起的裤裆前,达因伸出舌头:“小甜心,要看看我的‘红棒棒’吗?”

掌心出现餐刀大小的银色匕首:“淘气的达因,鸡巴会出现在你的嘴里。”

系好腰带,达因爱死塞希用这张死人般的嘴脸,盯着他的身体。

僵直的视线,能幻想出冰冷的温度切割身躯,凹陷的脸颊像蛇似的冷酷。

只是想着那把刀切下他的老二,塞进他口中,失去活力变软的鸡巴,也许还会被他叼着射精。

达因蜷曲脚趾,下身颤抖,他快被迷得高潮了。

啊,可爱的塞希。

真想把鸡巴插进她腐烂地尸体里面。

一边任他摆布,一边咕咕涌着腐臭地尸水。

收起匕首,躲开吸吮饱满的地毯,塞希拢起裙摆蹲下,仔细清理残留的脚印,以及尸体上,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走过来,达因辅助清理。他不如塞希认真,眼神更执着活跃在‘小甜心’瘦弱脖颈,饱满胸部。

塞希动作很快,几分钟后,这里干净得像一场自杀。

除了尸体腹腔内溅射的黏稠精液。

“走吧,他们快来了。”

达因点头,谄媚而夸张地咧开嘴角,手掌托住塞希抬起的手。绅士优雅地带着塞希走出屋子。

大门敞开,两人身影消失在黑夜。

许久后,一只黑色野猫从窗户跳到地毯,寻着气味爬上桌子。

因饥饿跳进开放的‘口袋’,撕咬肉块咀嚼,发出温顺的猫叫。

饱腹后,蜷缩而眠,尾巴摆动。

黑暗街区尽头,十字路口旁,只有那里窗户内还亮着灯。

咖啡冒着香气,桌面通通堆积杂乱的文件纸张。对称花纹地板交错脚印淤泥,过道弥漫淡淡的汗臭味。

脱漆的灰白墙壁旁,桌子后面依偎两个男人打盹。身上穿着黑色柔软的毛呢警服。上半身样式像收腰衣服,裤腰到脐上,被马甲盖住。

今夜警局只有两人值班,靠着咖啡提神还是睡得昏沉。

随着慌乱的脚步声,一声尖锐阴森的尖叫打破安静,警铃声刺耳。

警员颤抖地拨弄一个个数字,看着转盘回归原位,焦急的汗水扎进眼里。

对面很快接通。

“警长,又死人了!在十三街区,死法同之前一样,被人挖走了脏器。”

“好,我们先去保护现场。”

弗洛姆迅速穿好衣物,他习惯应付突发事件,眼里没有半点因为被吵醒,而没睡好的困倦。

喝下一杯早早准备好,冷掉的咖啡提神,去侧卧推醒睡得香甜的阿契恩。

此刻,阿契恩抱住被子,脑袋埋入,身体被猛烈推动几下后,才勉强抬起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地揉眼。

“警长?”

“快起来,十三街区出现新的死者。”

阿契恩惊醒,慌忙起身又被被子绊倒。急匆匆提上警服,扣好马甲,套了一半外套袖子,便和弗洛姆向外跑去。

钻进车内,弗洛姆迫不及待地踩下油门。车身‘嗡’地冲破黑夜。

十三街区虽然发生命案,却没有惹来别人注意,街道依旧空荡。门户紧闭,无人敢开灯。

抵达案发地点,弗洛姆下车边整理衣领袖口,边向守在门口的警员走去。阿契恩抓紧时间规整头发,跟在身后。

“谁报的案?”

“对面楼上起夜的女人,站在窗前喝水,注意到打碎的玻璃。便带着丈夫出来查看,结果……”

“确定几点发现了吗?”

“到警局的时候,是午夜一点过十五分。至于他们发现尸体的时间,两个人太惊慌记不清。”

弗洛姆皱眉,露出他标志性的严肃表情,嘴唇崩成直线。

走向大门,只是接近那里就被里面浓郁的血腥味,熏得胃部翻涌。好在做了多年警察,他早已经习惯这种味道。

身后,阿契恩见过几次这种场面,却还是不习惯,捂着鼻子,脸色苍白。

套上鞋套,避开地面杂物,桌面上极具冲击力的尸体,撞进眼内。

凶手作案时间不固定,手段残忍猖狂,每次受害人都会被他以各种姿势摆放好。犹如食物摆盘,还会点缀绸布抑或鲜花。

统一的只有空荡荡的肚子,不论看多少次,都要震惊凶手的冷血。

‘呕!’

阿契恩无法忍受,捂住嘴唇跑出去,扶住墙根呕吐,汹涌的水珠顺着雀斑流淌。

两位警员过去帮忙,阿契恩摆摆手,擦着嘴角返回凶案现场。

听见弗洛姆叹气。搓着手掌。

“凶手太熟练了,周围被处理干净,除了死者,什么罪证都没有留下。”

“阿契恩,你说一个人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死一位壮硕的成年男人。并把他的内脏挖空,装饰尸体。之后还有余力清理现场。”

“总是赶在我们来之前离开?”低声询问,更像质问自己。

阿契恩站在弗洛姆身后,只看着警长宽阔的背部,而不去将视线移向可怕的尸体。

“也许凶手不是一个人。”阿契恩说:“共同合作,一人杀死受害者,一人挖出内脏处理现场。”

这是今年第三位受害者,突然出现,让整座塔利亚城陷入无尽的恐怖中。到了夜晚无人敢出门。

“不可能。”弗洛姆站到尸体头部,轻轻地用带着手套的手指拨开口腔处的百合花。

“杀死受害者的手法和挖出内脏的手法一致。”弗洛姆耐心解释:“凶手性格不同,处理尸体方式就会不同。”

“所有凶手,尤其是连环杀手都有唯一性。”

“而他。”弗洛姆猜测暗中被他紧盯不放的残暴‘野兽’。“从颈部伤口看,凶手动作从容,一瞬间便划开喉咙。”

弓起的气管凸出脖颈,像一座拱桥,是粉红色,看上去非常新鲜。

“这里的伤口前段整齐,尾部豁口变大。”弗洛姆指着脖颈连接的皮肤,挥手叫阿契恩过来。

“他用刀直接插入喉管侧面。”弗洛姆挥舞手掌,模拟凶手行为。“然后旋转刀身,瞬间挑起喉管切断,让受害人发不出声音,血液窒息而亡。”

“随后就可以由他摆放,解剖。”

“屋中虽然混乱,却不一定代表受害者挣扎过。”背过手走到窗前。“这里痕迹最为明显,不像是凶手故弄玄虚。”

“他要杀死受害人,还要挖出内脏,时间上很紧张,来不及多做手脚。”

“可以推断他的确打破窗户进入,惊醒屋主,很快便让他安静下来。接下来就是他一个人的秀场。”

弗洛姆在脑海中假设自己是凶手,破开窗户,跳入!

脚步甚至不会刻意放轻,从凶手行为上看,他就是这么猖獗。

他会被惊醒赶来的受害人看见,刚要张开嘴呼喊。他就会踩过这里地毯,也许发不出太大动静,刀子就能插进屋主喉咙。

接下来血管断裂,血液喷溅。

弗洛姆抬起头,书桌附近天花板并没有溅上血液。

颈部被割开,主动脉断裂喷射的血液会有1~2米高。天花板上却没有血迹,不是凶手非常了解人体,熟悉到切断喉管还能避开大动脉。

就是在切开的瞬间,便捂住伤口,致使血液顺着喉管向内流动。

地毯处,一半被染红,已经分辨不出受害者死去的时候,血液是怎样的方式喷溅。

而更细致正确的判断,需要医生解剖尸体,就不是他能根据经验判断出来的。

那些摊开散落的书籍和破碎的茶壶茶杯,残留惨案之前的记忆,也许受害人临死之前刚刚看过书,喝过红茶回去睡觉。

刚躺入温暖舒适地被窝便被惊醒。

弗洛姆巡视扯断的桌布和断腿的椅子。表情嘲讽。他有非常仔细地挑选过装饰品啊!

弗洛姆返回尸体前,准备将尸体带走,交由医生查验。

这次,他面向胸腹的大洞,看到了别的细节。

“尸体被动过!”

阿契恩身上一凉,汗毛竖起,甚至感觉扎进后背的衣服里。

膝盖费力弯曲,慢吞吞挪到弗洛姆身旁。

“这里被啃咬过。”弗洛姆指向敞开的肚皮边缘,整齐地切割口子,被撕扯出缺口,皮肤上有细小的牙洞。

“凶手走后有动物进来吃了尸体!”阿契恩克制目光,只盯着被啃咬的地方。

“尸体上会不会有残留的线索,被动物破坏?”阿契恩问。

克罗诺叹气:“叫他们进来,包裹尸体送到克罗诺医生那里去。”经过前两次凶杀案后,弗洛姆已经不抱太大希望,能从尸体上找出什么线索。

他更倾向于找出受害者的共同点。

弗洛姆和阿契恩先出去,里面的味道实在是让人不适。

警员将尸体裹好,用绑带绑住,小心抬起放到车内后排。

克罗诺是塔利亚有名的医生,与警局一直有合作,之前的两具尸体就是送往他那里。

克罗诺住在三街区,白色独栋,典型的文艺复兴风格。高大的半圆形供券,耸立的圆形雕花石柱,以及圆圆的穹顶。

在弗洛姆眼中,克罗诺的房子,就像几个竖着的鸡蛋挤在一起。

停下车,阿契恩去按门铃,等了会才有人走出,打开铁门,让他们进去。

“弗洛姆警长,是又发生凶杀案了吗?”

克罗诺披着外套,邀请两人进入。此刻天还漆黑,他提着一盏油灯,头发与暖黄的光融合。

“抱歉,克罗诺医生,这么晚还要过来打扰您。”弗洛姆弯腰表示歉意。

与阿契恩抬着尸体跟在克罗诺身后。

一层是克罗诺接待病人的地方,在后面房屋是工作室。不过他送来尸体只能放在屋内推车,由克罗诺自己推进工作室。

放好尸体,弗洛姆本能地巡视一圈,将盖着白色红玫瑰蕾丝布料的绿色沙发,四方木质茶几,花盆里枯萎的百合花,挡住窗户的红丝绒床帘记在心里。

这是他的职业病,弗洛姆知道不礼貌,但他控制不住。

克罗诺将油灯放在桌面,来不及冲泡咖啡,给他们倒了两杯水。

“谢谢。”

“死者属于哪个街区?”克罗诺拢了拢外套。

半夜被喊醒,他却没有倦意,像是还未入睡。

“十三街区。”阿契恩回答。

克罗诺声誉很好,脾气温和,因此找他的病人很多。对于半夜打扰,他们也觉得过意不去。

“都是在外围街区。”塔利亚街道由内向外扩散,内围是富商以及贵族居住的地方。

外围住户虽然多,但是巡查比不上内围,尤其是〖开膛手〗出现后,连巡查都取消了。

“我会尽快整理资料送过去,希望这次能查到线索,帮到你们。”

“麻烦您了。”弗洛姆再次感谢,与克罗诺对话,总是让人愉快。

善解人意的目光和始终上扬的嘴角,有时让人觉得,无论提出什么要求都不会被拒绝。

克罗诺送他们离开,推着推车进入工作室。

他喜欢安静,因此只有每个周末,才会有女仆上门收拾屋子。

所以常常需要他自己接待外人,好在除了病人,其他人很少找他。

所谓工作室,只是一间不大的四方屋子,架子上堆满盛放各种液体的瓶瓶罐罐。桌面也堆着凌乱的稿纸。

本就拥挤,推进推车后,更显得逼仄。

克罗诺小心将尸体挪到铁床,将裹尸布打开。目光先是落在胸腹的大洞,后而看向插着百合花的脸部。

克罗诺拢起金发向后绑住,戴好手套、口罩。眉下深邃的金瞳古井无波,没有任何起伏。

刚才那副和善的神情,现在只有冷漠。

用镊子夹住百合花,慢慢拿起,花瓣上的血液已经凝固。里面眼珠被插烂,颜色杂乱得像腐臭的鱼汤。

所有百合花被整齐地摆放在床边,因为身体平放,喉管缩回脖颈。

克罗诺没有去关注,看向断裂的肋骨,右侧第八根肋骨断口与其他不同。

不是被工具夹断,断口不平有碎裂,是被外力掰断。

脑袋伸进去,仔细看着上面残留的血迹,一寸一寸向下。

敞开的胸腔,肋骨被刻意弯折过,紧贴着血肉。在包裹内脏的那面,凝固的血液不多。

这根肋骨比其他短许多,克罗诺不清楚凶手为什么单单不借用工具折断这根肋骨。

但这是第一次出现在尸体上的线索,根据缺失的那部分长短。

凶手的手掌很宽,抛去误差,约有五寸。

克罗诺移动视线,注意到被动物啃咬的部分。提灯照亮,他眯着眼睛,用镊子夹起肉壁残留的黑色毛发。

上面沾了一点白色的黏液。

克罗诺走向桌面,毛发放在一小块玻璃中间,脱下手套洗手,摘下口罩,拿起玻璃,鼻尖凑过去嗅闻。

克罗诺皱眉,在血腥气之外,他闻到另一种刺鼻味道。

是精液。

弗洛姆也不想再回去休息,便带着阿契恩去了警局,安排人去调查死者的消息,以及通知家属。

等到天将亮,文件送来,弗洛姆和之前两起案子的文件放在一起,摊开在桌面。

第一份档案

死者:本克罗。男。三十五岁。

居住在十街区,职业:教师。独居,在家中浴室被杀死,同样开膛,脏器丢失。

死亡时间午夜十点~十二点。

据事后调查,本克罗生活规律,学校、家中。偶尔休息时会去听音乐会。

第二份档案

死者:安多丽儿。女。二十岁。

居住在九街区。一家三代人生活,案发当天,下午。父母出门,不过几个小时,死在家中书房。死亡时间下午一点~三点。脏器不翼而飞,胸前乳房被割。

第三份档案

死者:赫伯特。男。四十岁。

居住在十三街区,是一家服装店老板。案发当天,独自在家,死于午夜。

弗洛姆反复翻阅文件,想找出共同点。

三位受害者,有男有女,居住地不同,年龄不同,身份不同。甚至死亡时间也并非都在夜晚。

这样的差距,凶手是怎么注意到他们,并总能选中独自在家的时候,将他们残忍杀害?

凶手一定见过他们,对死者有一定了解。如果是踩点作案,之前访问邻居,他们房屋周围一定会出现重合的人存在。

可惜根据调查,并没有。

或者……有不同的人协助?

可这是连环杀人案,知情的人越多,暴露的概率越大。

还是有共同的利益,贩卖器官?

弗洛姆挤压眉心,喝下半杯咖啡。

在案发后,黑市并没有流通新的人体器官。

即使是切下来立刻更换器官,在塔利亚能做这项手术的医生也不多。

只要查查在案发之后,有没有医生消失就能知晓答案。贩卖器官的可能不大。

当然也不排除有私人医生存在,不过只有三街区以上的人,才有资格和钱财雇佣私人医生住家。

但是死者都在外围街区,时间上来不及到内围街区。

况且,怎么可能短短几月就有三个人要移植器官。

弗洛姆脑海中掠过各种猜想,近日,塔利亚也有邪教人员活动的迹象。

会不会是他们做的?

为了祭祀他们信仰的神‘阿达’。他听过这帮疯子的事迹。

为了召唤他们的神,曾命令信徒在教堂前自焚,也曾经选过祭品杀害。不过祭品身上都被画满各种不明符号。

弗洛姆有些疲惫,弯下腰,锤了锤酸涩僵硬的腰。

阿契恩一直在关注着他,从沙发上起身,过去熟练地替弗洛姆按摩背部。

“阿契恩,这已经是第三位死者了,现在太阳刚要落下,就已经没有人敢在街道上行走了。”

“若是再抓不住凶手,他只会行事更加猖狂。”

阿契恩自来到塔利亚城之后,就一直跟在弗洛姆身边,见证过他机敏地处理过几起案件。

这是阿契恩第一次看见弗洛姆毫无头绪的模样。

“我相信警长,您一定能找到凶手。”

弗洛姆摇头:“阿契恩,这次不一样。之前的案子都有迹可循。”

“情杀,仇杀,激情杀人,通过关系网总能查到蛛丝马迹。”

“可这三起案件,我至今都不知道凶手作案动机是什么?”

弗洛姆笑道:“凡是杀人者,必有动机,哪怕动机可笑,也会有个原因存在。只有找到动机才能将一切串联起来。找到凶手。”

“可是直到第三位死者出现,我依然不确定,凶手为什么杀人,为什么挖走他们的内脏。”

“也许只是单纯的心理变态?”阿契恩整理眼前卷曲的头发,抬起手替弗洛姆按摩肩膀。

宽厚的肩部,需要他使用更大的力气。阿契恩压着稀疏的眉毛,十分卖力。

“心理扭曲,往往在童年遭受过重大创伤。这伤痕蔓延到成年,直到破裂,释放出心底的魔鬼。”

“但是受害者,一定与他受过的伤害有关。”弗洛姆任由阿契恩询问,一一为他解答各种可能。

“死者共通性会很强。”

“当然也不排除天生的疯子,无差别杀人。也许是杀人的过程能让他感到愉悦。”弗洛姆后背轻松不少,他拍了拍阿契恩的手,示意停下。

“那么他的目的只是享受杀人的过程,是谁并不重要。”

“随机杀人,挑选弱者会对他更有利。而且不必闯入别人家中。第三位死者可是一位强健的男人。”

“猎杀他,风险太高,只是喜欢杀人的话,理由不够充沛。”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二人谈话。

“进。”

“警长,克罗诺医生托人送来了文件。”

弗洛姆接过文件打开,看到上面文字时,眼睛睁大,而后缓慢地递给阿契恩。

“尸体内部有精液!”几个小小的文字在眼前旋转。阿契恩捂住嘴唇,回想起那股浓郁的血腥味。

有人对着尸体自渎!

阿契恩弯下腰,胃部痉挛翻涌,像被重重殴打一拳。他咬住口腔内软肉,借疼痛忍住恶心。

他不能这么敏感,稍微看见血腥的场景,回想起来就恶心。警长收留了他,他不能辜负警长。

“警长,这是第一次受害人身上留下了线索。”阿契恩抬起苍白的脸,那些小雀斑灵动地颤抖着。

“您觉得,他会是恋尸癖吗?还是说那方面有问题,需要面对尸体才能……”他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弗洛姆吐出一口气,下压的眉毛显出他的疑惑。他用手指敲击桌面,与钟表指针的走动声重合。

在寂静的屋中,压抑又凝重。

“很奇怪。”弗洛姆说:“太奇怪了。”他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走动。

阿契恩看着他壮硕的身躯,在眼前晃来晃去,下意识地揉着手肘。

“阿契恩。我一直认为凶手杀人取走内脏,是为了某个目的,一个出乎意料的目的。”弗洛姆停下脚步,转过头,褐色的小眼睛盯着阿契恩:“但是他怎么会做出这种突然的举动。”

“这不符合他的意图。”握拳敲击掌心,他重复说:“是的,这不符合他的意图。”

弗洛姆想:假如我是凶手,不!我就是凶手。我杀了人,放肆,大胆,毫无顾忌地挖出内脏带走。我为了内心某个秘密,原因,做出这个举动。

我不在乎有没有发现我的行踪,我已经杀死三个人了。而那位愚蠢的警长,直到现在都一无所获。

所以,我要留下点什么嘲笑他,对了,要用精液,用男人的精液,狠狠地嘲讽他是个无用的老男人!

不!我才不在乎,我有自己的意图。我根本不在意警长,甚至被抓住也无所谓。我只做一件事,杀人!挖内脏!

弗洛姆手掌撑在桌面,粗糙的指腹抚摸边缘棱角。

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虽然没见过凶手,但是弗洛姆能想象出他的样子。一个执着,坚定,毫无顾忌的人。

他不会是个把精液射进死人敞开的肚子里的变态!

他的行为产生了冲突。

是什么原因导致精液出现?抑或在凶手离开后,有人进入留下了精液!

弗洛姆挺直后背,轻轻转动放松肌肉:“塔利亚要乱起来了。”

在不知名的阴暗角落里,隐藏着「开膛手」还有一个更隐秘的变态。

克罗诺一直在工作室待到早上才离开,将尸体包裹好,托人送往警局。

他去浴室洗了澡,换上纯色的白西服,系着一条淡黄色的领带。袖扣是花朵形状,中间有蓝色的宝石。

在脖颈,手腕喷了些香水后,看向时间。克罗诺去门口取今早送来的鲜花,枯萎的花束被他放到庭院草地里。

上午,约了一位病人见面。克罗诺只草草吃下一份三明治和一杯加了牛奶的咖啡。

之后他就坐在落地窗旁边等待,在那张白色圆桌前,倚靠同色的铁质圆凳。上面有柔软的绿色碎花垫子。

克罗诺在看书,红润的手指捻起纸张翻阅。早晨的阳光逐渐变得炙热时,他推开窗户,让清凉的风吹过。

来的夫人很准时,十点,外面的门铃响起。克罗诺起身去迎接:“您好,佛洛尔夫人。”

佛洛尔夫人拿着一把孔雀折扇,挡在凸出的鼻梁下。

“又见了面了,克罗诺医生,真是麻烦您,最近头痛得厉害。”佛洛尔夫人圆润的手掌,搭在克罗诺手臂。

提着淡粉色奶油般蓬松的裙摆,一同向屋内走去。

“您进来可好?”佛洛尔夫人关切地问。

“托您担心,一切安好。”克罗诺微笑。

“来之前,我听女仆说,您这里昨夜又有警局的人过来,是那位弗洛姆警长!”她用折扇轻轻扇风,忧虑地咬住下唇。

“真是可怕,又有哪个可怜人被杀掉了。「开膛手」什么时候才会被抓住?”佛洛尔夫人叹气:“目前还只在外围街区作乱,若是哪一天跑到内围街区。天啊!只是想一想,今晚我就要睡不着了。”

“克罗诺医生,稍后,你要让我带走一瓶安眠的药剂。”

“好的,夫人。”克罗诺依旧微笑:“我会做成您最喜欢的玫瑰香味。”

与佛洛尔夫人面对面坐进沙发,茶几上放了两杯热气腾腾的红茶。

佛洛尔夫人优雅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红茶:“还是克罗诺医生这里的红茶最好喝。”

尾指擦拭唇角的水珠,佛洛尔夫人叹道:“最近也不知怎么了,白日困倦,到了夜晚反而精神起来,额头疼得我心烦意乱。”

她按住胸口,抬起涂抹艳红眼影的眼皮,眨动眼睛:“克罗诺医生,您可有办法治好我?”

“我想您需要一些止痛药和助眠的药剂。”克罗诺双手交叉:“最近一定有很多让夫人焦虑的事。”

“天啊!是的,克罗诺医生。”佛洛尔夫人用折扇抵住额头,手指抚摸脖颈的蕾丝装饰。

“恐怖的凶杀案太多了。吓得我和其他夫人都不敢出去骑马了。”佛洛尔夫人打开话匣子,说个不停。

“茶会也没人敢去了,这段时间,我只能在家。”打开折扇扇风,香粉的味道飘来。

“不是我要抱怨,可是连我最常去的那家餐厅,那位优雅的绅士老板的美味,我都品尝不到。我想这才是真正让我心烦的原因。”

佛洛尔夫人捧住脸颊,眼神痴迷,喉咙做出吞咽的动作。

在克罗诺眼前,一节一节地涌动,让他想起昨夜断裂的喉管。

“克罗诺医生,您真该去那家餐厅看看。他做的东西,简直是世上少有的美味。”佛洛尔夫人说:“可惜,他一个月只做三次,我预约了好久,都没能再次品尝他的手艺。”

“那位先生很有名吗?”克罗诺顺着话问。

塔利亚是知名的美食之城,城中厨师的地位很高。能做出绝顶美味的厨师,受到所有贵族的追捧,所在的地方趋之若鹜。

不过克罗诺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大多在家中,随便弄一些东西吃。

“当然!”佛洛尔夫人惊讶:“您没有听过那家餐厅吗?我还以为只要提起,您立刻就能知道是哪家餐厅。真不敢想象,还有贵族没有去那家餐厅吃过。”

她低下头笑出声:“他的父亲,可是受女王陛下册封的皇家厨师。塔利亚城的名字,还是因为他的父亲,才被赐下的。”

“您太沉迷研究了。”她说:“那家餐厅就在五街区,正巧也快到中午了。今天您就到那里去就餐吧。只要克罗诺医生到了五街区,立刻就能看见那家餐厅。”

“不过,只能吃到他们家厨师做的美食,虽然味道也很不错,但比起老板做的,差了太多了。”

佛洛尔夫人自言自语:“好在不用预约,您打算去吗?”灵动的眼睛从折扇后面望来,希冀地诉说恳求。

她希望塔利亚城内,所有贵族都可以品尝到那位老板的手艺。这样,所有人都会像她一样,疯狂地爱上他。

他的食物就是毒药,吃了就再也忘不掉的毒药。

“我不会拒绝夫人的邀请。”克罗诺说:“稍后我会托人将药品送到您的住所,之后就去那家让您夸赞不止的餐厅看一看。”

“我想它的食物,一定能配得上您这样美丽的夫人的称赞。”

佛洛尔夫人露出羞涩地笑:“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可不能打扰您去吃饭。再见,克罗诺医生。”

送走佛洛尔夫人后,克罗诺将她使用过的茶杯清理干净,放到指定的柜子里,下方有她的姓名标签。

转身进入工作室调配好药剂,与止痛药一同包好。克罗诺将药交给街区的仆人。

而他则驱车前往五街区,克罗诺很少离开三街区,或者说很少离开家。

他与喧闹的地方无缘,不过既然大部分贵族都去了那家餐厅,他就只能也去吃一次看看。

抵达五街区,有专人为他停好车,站在路旁,克罗诺茫然地搜寻餐厅的位置。

直到他注意到远处一栋高大地出奇的建筑,简直像是一座华丽的教堂。

整体是薄荷绿色墙面,黑色的漆体,勾勒出建筑轮廓以及窗户门扉的色彩。

看上去浓烈又阴沉,与五街区的其他建筑格格不入。像个高傲的国王,蔑视一切。

克罗诺向那里走去,近时,才看清门牌上的名字「潘地曼尼南餐厅」。

门童为他推开门,入眼是暗红色的地板,每个深褐色铺着白色蕾丝桌布的桌子,都分隔很远。

抬起头,上方绘画着神降世时的画面。

正中央有一扇玻璃花窗,斑驳的色彩折射进屋内。在这昏暗的餐厅内,制造出梦一般的旖旎感。

克罗诺要求安静的座位,门童将他带过去。那是花窗右侧的一处角落,有屏风遮挡,的确很安静。

路过墙边紧闭的门时,克罗诺闻到浓郁的香气,他猜测里面是厨房。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关闭着。

菜单上的食物没有特别出奇。

克罗诺点了一份勃艮第红酒牛肉,一份香草羊排和果汁。

之后,他便在座位等待,只是受香味引诱,目光时不时看向紧闭的厨房。

他第三次看向紧闭的银色大门时,它发出沉重的闷声,被一双看上去很粗糙的手推开。

克罗诺注意到手指上遍布的细小伤痕,顺着手掌移动,他不由自主地端详走出的男人。

他很高大,需要微微低头才能走出,上身出乎意料地只穿着黑色的笔挺衬衣。腰间有半掌粗的束腰掐紧他瘦削的腰身。下身是直筒的黑色西服料子,一双发亮的皮鞋。

他的身形像一只抬高身体的螳螂,克罗诺不由想到。却正好对上对方转来的目光。

他敏感地后缩身体,眼珠感觉到一阵冰凉,仿佛有人含住他的眼珠舔舐。克罗诺不自在地眨动眼睛,竟挤出些泪水来。

再抬起头,男人已经不见了。

厨房内声音嘈杂,桌子后方宽阔的地方因挤进去一个男人而显得狭窄。

“十三号桌的那位先生,点了什么?”

帕帕尼拿起毛巾擦了擦手套上的脏污,寻找十三号桌的点餐单。

“老板,是勃艮第红酒牛肉和香草羊排。”他的声音符合他长相那般的粗犷。

“单子调到前面,我去送。”

“好的,老板。”

过了一会儿,克罗诺还在失神。但是却已经忘记刚才看见的那个人的长相。

他只记得那是一种诡异而阴冷的瞳孔,像是草丛里的毒蛇,突然窜出咬住他的眼睛。

眼睛感到一阵刺痛,克罗诺微微眯起眼睛。而后他听到有脚步声向他走来。

餐盘上一碗勃艮第红酒牛肉和一盘香草羊排被摆放在他面前。

克罗诺还没有回过神,人已经走开,端着一杯果汁放在他面前。

布满伤痕的手指夹住高脚杯的玻璃柱,缓缓推向克罗诺。

克罗诺的目光被那双手吸引,直到手指用力敲击桌面,他才抬起头,看见弯着腰距离自己很近的那张脸。

这时,克罗诺才清晰地看清这个人的长相。他上身健硕有力,笔挺的衬衣也无法掩盖肌肉的隆起,腰部却细瘦得出奇。皮肤在白种人中也过于白皙,眼下和唇下各长着一颗黑痣,小巧、可爱。以至于让人忽视他多情的眼睛。

“先生,这是您点的东西。请品尝。”

克罗诺僵硬地拿起刀叉,又快速放下,刀叉反射的光芒,像是银色的针尖一般刺目。

那个男人没有走。克罗诺想:他为什么不走,为什么站在那里注视着我?他的眼神让我感到不安。

不!他的整个人都让我不安!这不是他的一点小偏见,就像人类残存的对危机有着敏锐洞察的本能,在提醒他危险似的。

克罗诺拿起高脚杯,橙黄的液体在杯中荡漾。他喝下去,微凉的液体终于让他好受了一些。

这个没礼貌的家伙!克罗诺用余光观察那个在他眼角处,只是一个模糊黑色人影的家伙。

他一直在微笑着看他,许是注意到克罗诺的警惕。

蒙丁用一种古怪的雀跃语调说:“我希望您能对这里的食物,做出一些评价。先生。”

在那样的眼神下,克罗诺很难拒绝。他不情愿地拿起刀叉,切下一小块羊排。表面微焦冒着调料香味的羊排,向下滴着酱色的酱料。

克罗诺从没在其他香草羊排上看见过,他犹豫地放入口中。一股呛鼻的味道冲击味蕾,辛辣、黏稠、浓郁,伴随黑胡椒和淡淡海盐的味道。紧随其后的是肉的香气。

也许是前面刺激味道的冲击,他的味蕾在冷静下来后。迫切努力地留住后面的味道。以至于口腔内羊排的滋味久久不散。

很好吃!

克罗诺捂住嘴唇,瞳仁在眼眶中躁动。他在外吃过很多次羊排,却没有哪个能比上这家餐厅的味道。

医生的准则,需要时刻冷静。当然,以克罗诺的性格,对死亡迎来送往的职业,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

这一刻,却将体面抛之脑后。他迫不及待地插进一块牛肉放入口中。

不知厨师是如何处理的食材,红酒的味道竟然保留下来。含在舌尖上是酒液的涩香,一口咬下去,浓郁的酱汁冒出,热气腾腾的混着牛肉被他咀嚼,随后咽下。

克罗诺放下刀叉,用餐巾擦拭下唇。他感觉到脸上皮肤发烫,便偏过头没有去看蒙丁。

“味道很好,托佛洛尔夫人介绍。您这里的东西十分美味。”等脸上温度缓解,克罗诺转过头,用烫红的嘴唇说:“真想见一下您这里的厨师,真不可思议有这样的味道。”克罗诺不吝啬赞美。

“当然可以,我想我的厨师很乐意见您一面,在您饭后,好吗?”蒙丁说,视线落在克罗诺嘴唇上。

“我会在这里等他。”克罗诺笑道:“佛洛尔夫人说,这里的老板做饭更美味。只是可惜预约不到,我有幸能得到一次品尝的机会吗?”

“我可以等,哪怕排在几个月之后。”克罗诺被美食的味道俘获,让他深深好奇餐厅老板的手艺。

他本可以冷静自持,但是这些美味唤醒了他的味蕾。叫他的口腔躁动,以至于连意志也被操控。

他一定要品尝那份一个月只有三次的美味。

“先生。”蒙丁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形让昏暗的角落,更加阴暗。“感谢您渴望我的‘味道’。我很乐意为您做一份美味。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呢?”

克罗诺惊讶:“您是餐厅的老板?”他看上去更像餐厅的打手,专门处理吃霸王餐的人。

克罗诺想,这么美味的东西,一定有人会来冒险品尝一次味道,哪怕身无分文。

手臂放在胸口,微微躬身:“我是餐厅的老板,蒙丁。很荣幸认识您,先生。”

“您好。”克罗诺介绍自己:“我是克罗诺,是个医生。”

蒙丁眨了眨眼,嘴角上扬:“真是有趣的职业。”他摊开双手:“某种程度来说,我们一样,都需要使用刀子。”

“我想是的。”克罗诺回以微笑。也许是对方一直露出谦和温柔的笑容,这让克罗诺身上的不适感消退。

简直以为先前只是他太过敏感。

“我们约个时间好吗?克罗诺先生,我需要您到我这里来,专门为您定制菜谱,制作美味。”

克罗诺沉吟:“我最近应该都不会很忙,三天后好吗?我想不会倒霉地出现什么凶杀案来影响我。”

“您真有趣。”手掌穿过黑色的短发,透过散落的发丝看着克罗诺金黄的眼珠。蒙丁语气缓慢:“我想的确不会有什么讨厌的事,来打搅您。”

“那么,就定在三天后的中午,好吗?到时,请您来餐厅后面找我。门童会带您过去。”

“您希望完全由我准备菜单,还是克罗诺先生亲自挑选?”

“我相信您的手艺。”克罗诺保持语气的平静:“那么三天后,我来品尝您的美食。”

蒙丁再次报以温柔的笑,而后向克罗诺告别,不再打扰他,转身回去厨房。

闷热的厨房内,只有后墙开着一扇小窗户。帕帕尼正在忙碌,将手中的一大块通红的肉切割。

抽空抬头看了眼蒙丁:“老板,您看上去很开心。”

蒙丁摸索唇角,问道:“有那么明显吗?”

“他让我想起以前捡到的那只猫。也不知道在外面流浪了多久,却还努力保持毛发的整洁干净。”

“总是蜷曲起白色的毛茸茸的身体,趴在我的怀里,用那双金黄色的眼睛看着我。”

蒙丁还在微笑,语气却低沉了些,慢慢说道:“如果,它没有被我父亲串起来放在火上烤的话,我想我会爱它很久很久。”

帕帕尼边将肉块放在碗里,加入酱汁搅拌,边回应蒙丁:“那真是遗憾,我可怜的老板。”

他抬起头,凶悍的脸上挤出一抹和蔼的笑容:“您找到新的喜爱的宠物了吗?”

蒙丁摇头:“我还需要时间确定,最近我的时间很充裕。”

帕帕尼又问:“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吗?无论什么,只要您需要。”

“暂时不需要。”蒙丁说:“不过那位有趣的客人,想见见你。”

帕帕尼将拌好酱汁的肉块倒入滚烫的锅中:“好的,老板。我也想见见您也觉得有趣的人。”

尽管克罗诺告诫自己,需要优雅一些。但是那些美味的食物,还是被他很快吃完,果汁才喝了一口。

他抚摸饱胀的肚子,借着果汁冲淡口腔里的味道。不然他恐怕很难止住食欲。

高脚杯刚刚被放下,厨房的门打开,这次走出来一位并不是高得出奇的壮硕男人。他像是一头棕熊,孔武有力地踏着沉重的步伐向他走来。

站在克罗诺桌子对面,向他鞠躬,露出僵硬却努力表达善意的微笑:“感谢您的喜欢,先生。”

克罗诺不自觉被他宽大的手掌吸引,即使那双手被沾满脏污的手套包裹。很难想象这么一双大的手,能做出精细而美味的食物。

“麻烦您出来,您做的东西很美味。”克罗诺说:“我会向其他人推荐,我以前从未听过您的名字。”

帕帕尼不好意思,虽然他那张满是浓重胡须的脸,做出这样细致的表情有些奇怪。

“我在十年前才到达塔利亚城,那时候一直跟在老板身边学习厨艺,直到这几年才有所成就。再次感谢您的喜欢。”

克罗诺不好打扰太久,便让厨师回去厨房,而他则留下费用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还在想,那位厨师真是强壮。那里的食物一度让他失控。

下午还有两位病人,克罗诺短暂地忙碌起来。

好在这几天,的确无事发生,他没有听到警局有什么新的消息传来,便越发期待去潘地曼尼南餐厅。

到了约定的日子,克罗诺想正式一些,穿上了礼帽和燕尾服。他钟爱干净的白色,只有礼帽上的帽针是艳红的玫瑰。

他一向守时,提前开车到五街区,门童安排克罗诺在十三号桌等了一段时间后。才带着他穿过花窗左侧小门,通过仅一人宽的逼仄通道。

他们站在修剪干净的花园内,两旁灌木丛平整翠绿,拱门上挂着藤蔓。

穿过拱门,面前所见是一座长方形有着巨大玻璃的古怪屋子。不符合现有任何建筑的风格。

到了这里,门童不再继续带路,转身离开。克罗诺独自进去,屋内空旷得像是进入另一个空间。

只有一张铺着红色桌布的圆桌,摆放在正中央。

透过硕大的窗户,屋内格外明亮,正午的阳光倾泻,以至于让克罗诺产生,身在水下光影扭曲的错觉。

他坐下,安静地等候。

没多久,沉稳的脚步声响起,蒙丁依旧穿着那日的服装,笑着向他走来。

克罗诺起身:“我来得太早了吗?”他的确该矜持一些,可是回去后,食物的味道总是在他脑海里闪现。

“并没有。”蒙丁抬起手,按在克罗诺肩膀,手指稍微用力,将克罗诺按回座位。

随着力度,克罗诺身体顺从地坐下,他明显没有预料到蒙丁会接触他的身体。回神时,眉头抬起又下压,神情不自然。

“一会儿,我会为您上第一道菜,在那之前,您先喝一杯水,好吗?”蒙丁触碰过他肩膀的手,放在桌面,手指来回敲击。

克罗诺移开目光,肩膀残留不适感,让他总想抖动肩膀,躲开那双早已经不存在的手掌。

“听您的。”克罗诺微笑。

蒙丁也露出笑容,转身从后面的门离开,然后拿着一杯水放在克罗诺面前。

杯子被削出许多菱形切割面,在阳光充足的地方,散发摔碎的光芒。这让他联想到这间屋子,也这般似的镶嵌巨大的玻璃切面。有时会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出口。

克罗诺拿起杯子,眼瞳盯着逐渐变少的水面,水的味道发涩,冰冰凉凉涌入喉咙。到了胃部凉意依旧没有消散。

这感觉很奇怪,他的肚子像个冰窖。

“水里加了薄荷浓缩液,可以激活您的味蕾,让您的味蕾更加敏感。”蒙丁说:“我去给您取餐。”

他推出餐车,将上面盖着的盘子放到克罗诺面前。并为他介绍:“这是第一道菜,「熔岩羊骨意面」。”

餐盖打开,雪白纯色的盘子内,倒立着半块切割开的羊头骨,空洞的眼睛部分只剩一半,断裂处有裂开的碎片。

里面装着烹熟的羊脑,表面灰白有些焦黄,淋着通红的酱汁。不多的面条滚着酱汁,围绕在羊脑周围,顺着眼眶垂下,滴下几滴红汁。

克罗诺想到腐烂的人脑,柔软的蛆虫,混合着蚯蚓,从发臭的脑子里齐齐钻出,想要离开却又缠绕在一起,最后只能死在大脑旁边,就像这面条一样。

见惯尸体的内部,克罗诺也没去在意食物的外表。他只是没有尝试过羊脑,或者说任何动物的脑子。

这让克罗诺茫然又有些无措下手。

蒙丁主动将刀叉放进克罗诺手中,他的视线总是在不经意间掠过克罗诺的嘴唇。

“请尽快食用,温度消退的过程中口感也会有变化,时间久了,我可不能给您食用残次品。”

刀子犹豫地插进羊脑中,顺着弯曲脑沟向下切下一块。羊脑内部粉嫩,因切割的动作微微发颤。

羊脑只有表面是熟的,内部只有几成熟。

裹上酱汁,克罗诺将羊脑放入口中,舌尖触碰的那一刻,他尝到微甜的果酱味。口腔闭合,羊脑翻滚,被咀嚼。

酱汁化开,带着温热,以一股甜腻的甜味和浓香酒气,在他舌头蔓延。羊脑被牙齿碾碎,里面似乎被放入了其他东西,就像蛋糕坯里加了碎巧克力。

羊脑很柔软,稍加挤压就会碾碎,而里面有些硬的食材,口感像是肉,却很香,越咀嚼越有浓郁的肉香。

被完全碎掉的羊脑混着,产生既有香浓肉香,又柔软甜腻的口感,奇特的是,两者并不冲突。

‘咕咚’

羊脑被吞下,克罗诺用叉子卷起沾满酱汁的面条,放入口中。

面条是凉的,酱汁却还烫着,咀嚼起来弹牙爽口,刚才的肉香味,一瞬被冲淡。

克罗诺浅尝辄止,推开盘子,用餐巾擦拭沾了酱汁的嘴唇。

蒙丁有些可惜,他还挺喜欢看见他粉色的嘴唇,被艳红汁液沾染的样子。

“真是美味,我从来没有想过一道菜里会包含这么多种味道。”克罗诺略微睁大眼睛,他表达震惊的方式也很含蓄。

如果不是蒙丁一直在观察他,也是分辨不出他此刻情绪激动。

“您喜欢就好,接下来是第二道菜。”蒙丁推着餐车离开,很快第二道菜被放到桌面。

餐盖打开的瞬间,一阵热气扑来,眼前都变得朦胧。等热雾散去,盘子里是洁白的鱼骨做底,鱼刺与鱼刺间,摆放胡萝卜丝捆绑的鱼肉。

鱼肉晶亮,裹着煮得透明的酱汁。克罗诺抬眼,恰好对上蒙丁的目光,非必要的情况下,他其实一直在避免与蒙丁眼神接触。他的目光总是给他压迫感。

克罗诺睫毛颤动,叉子插进鱼肉放入口中,他本想夸赞蒙丁的奇思妙想,超前地将食物摆放成如此奇特的样式。

对上目光的那一刻,他躲闪太快,下意识聚焦在蒙丁眼下黑痣,如此话便不好再说出口了。

酱汁很寡淡,只是黏稠而浓郁,鱼肉带着鱼本身的香味,胡萝卜很清脆。这道菜没有特别出奇,克罗诺正奇怪,可当鱼肉完全被嚼碎,咽下。

他尝到一丝清冽的水果味,将口腔内所有复杂味道,全部驱散,只有淡淡的果香甜味,在他口中蔓延、蔓延,久久不散。

克罗诺被震慑在味道中,片刻后,才回过神。脸颊粉红:“失礼了。”

他竟然因为充满冲突的味道而愣神!太不可思议了!

克罗诺佯装不经意间瞥过蒙丁的手,遍布细碎伤口的手指,看上去比手背的皮肤要深一些。

很难想象,为了做出这些菜肴,蒙丁付出了多少努力。

“您的手艺真是出乎意料,一次次地给我惊喜。”克罗诺摇动金发,他理解佛洛尔夫人为什么对蒙丁赞不绝口。

这样的食物,值得日日期待,下一道菜是什么模样,滋味。

“您喜欢就好。”双手交叉,握住左手手腕垂在腰间,蒙丁倾斜脑袋,以另一种奇怪的视角,观察克罗诺的侧脸、脖颈。

在克罗诺视线转过来时,又迅速正过脸,冲他微笑。

“接下来是最后一道菜,希望不会辜负您的喜爱。”

最后被端上来的是浑圆的白色‘圆桶’。

克罗诺认识,这是古老东方而来的珍贵陶瓷,只有一些贵族和富商会购买,这个似乎是瓷盅。

茶壶似的盖子打开,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浓汤,汤色雪白,用旁边的汤匙舀起一勺,汤汁顺着滴落拉扯不断。

放入口中,还来不及品尝味道,自口腔奔涌而来热气,涌向腹部四肢。

汤中不知加了什么,味道辛辣,吃起来身体燥热。克罗诺额头、脖颈竟然出汗,黏糊糊的让他不适。

克罗诺没停下动作,浓汤被一勺勺送入口中,直到瓷盅内只剩下一半。

他脸颊被热得更红,唇上挂着白色的汤汁,眼神怔愣发直,仿佛被蛊惑。

蒙丁没有打断克罗诺出神,借着停顿的时间,从顺滑的金发,深陷眉骨下金色的眼珠、鼻梁、嘴唇、喉结。一直到被裤腿挡住的脚踝。

他像那只曾经的猫一样瘦弱,娇小。好像用力攥紧,就会发出脆弱讨饶的喵喵叫声。却又因为他给予食物,而无法离开他。

忍受他的捉弄,惧怕饥饿,而永远地趴在他的脚下。

蒙丁嘴角上扬,唇下黑痣也被拉扯。这只猫更有趣,只是还不能碰。

接下来安静的室内,只有克罗诺不间断的咀嚼声,他将三道菜全部吃干净。

也许他该留下一些,来保正矜持的体面,可是那些美味的食物在诱惑他。如果克罗诺真的留下一些,他会听见它们的哭泣,会在夜晚后悔。

克罗诺甚至舍不得用那杯水,冲淡口中的味道。

手臂放在身侧,指腹摩擦袖口,克罗诺笑道:“您的食物值得塔利亚城,所有贵族趋之若鹜。”

他感到遗憾地摇头:“只是可惜,听说您一个月只做三次,想要预约实在太过困难。”

“我是否可以现在就向您预订下一次?”

“不需要预订。”

克罗诺不解,微微抬起下颌,脖颈被拉出容易折断的弧度。

“我的意思是,您不需要预订。”蒙丁声音很轻,听上去像是晚间的催眠曲:“托您喜爱,我希望您能品尝接下来我尝试的所有‘新菜品’。”

“您知道,一道新菜品出现,往往并不能得到直观的回馈。所以我需要有人替客人们先行品尝,如果觉得不错,再去给客人们食用。”

“我可以吗?”克罗诺惊讶地指着自己。

他没有预料到会收到这样的邀请。

以往他只待在工作室内,随便应付一餐,他沉迷自己的研究中。

而现在,因为蒙丁的话,他非常愿意分出一部分时间,来品尝蒙丁的手艺。

“您当然可以。”蒙丁抚摸唇下黑痣,笑得眼睛弯起:“我需要您……品尝我的‘东西’。”

“可以知道您住在哪里吗?”蒙丁问:“需要您品尝的时候,我会去亲自邀请您。”

“这是我的荣幸。”克罗诺笑道:“若是让佛洛尔夫人得知,她也一定会嫉妒我的。”

他缓慢地眨动眼睛:“所以,我想您可以晚一些,或者不那么被别人注意到的,出现在三街区三排六栋,好吗?”

“如您所愿。”手掌贴合胸膛,蒙丁俯身行礼。

之后,克罗诺起身与蒙丁告别,玻璃窗外洒下的阳光,自他白色的衣服流淌倾泻,在蒙丁眼中逐渐缩成一团白光。

他站在原地,许久后才有了动作,缓慢地擦拭手掌,即使掌心很干净。

蒙丁微笑,他喜欢触碰他的那一刻,他僵硬紧绷的姿态。蒙丁张开手掌,打量密密麻麻的疤痕,期待与你下次会面。

克罗诺。

他反复咀嚼那个名字,直到化为一声低笑。

塔利亚。

旧街,贫民窟。

与塔利亚城,内城与外城等繁华地段,格格不入的是围绕中心区的旧街区。

没有分隔区域,混乱地堆砌成一片。这里的房屋像是相互勾结的蛹壳,没有支撑的结构,趴伏在地面,简单塑造出门扉与窗户,供人们进进出出。

这里是被抛弃的地带,没有人会分给旧街目光,他们犹如寄生虫一般,肆无忌惮地吸收中心区抛弃的营养。

活得也算自给自足,无非像臭虫似的,白天隐匿,夜晚寻觅血液。

旧街,倚靠垃圾场附近,有一片倒塌的房屋,碎石中倾斜的墙壁嵌进一栋勉强算是完好的屋子外墙。

相互融合成破败的新虫巢,这里连流浪汉都不愿来借住,却传来紧密低沉的私语。

仿佛密密麻麻的昆虫,同时在触碰触须,抖动翅膀摩擦。

残破的窗户和门被斗篷堵住,只有头顶破的几个洞,能看见外面黑沉的夜空。

围绕成一圈的蜡烛,照亮四周蒙着黑红斗篷的人群。

火光跳跃,让地面血液画成的六芒星阵纹,更显得诡异。

空气逐渐闷热,仿佛有压抑的喘息声,伴随灼烧的火气在屋内弥漫。

连带着一个个穿着斗篷,沉闷的人群也一同扭曲起来。

“主教,您确定神子就在这座城里面吗?”声音分辨不出从哪个斗篷下方传出。

一顶斗篷下摆有血红火焰图案的人走出,他张开双手,戴着红色手套的手指上缠绕银色项链,吊坠是六芒星中间半睁眼珠。

“我听到了神的启示!”

他声音激昂,双手合起捂在胸口,以一种哀怨悲戚的语气说道:“神说:他的孩子已经降临到这个世界。他将指引我等走到世界的尽头,寻求真理!膜拜伟大!”

“我等将一同不朽!”

斗篷人们与黑暗融为一体,与中心火焰一同摇摆,轻声吟唱。

我信阿达,伟大全能的黑暗主宰,您的血肉铸造。

我们降世,我们存在。

要让烈火焚烧,要让真相苏醒。

您是唯一的神。

您的声音传遍世间。

我们为您吟诵,点燃。

请将永生赐下!

“神子!神子!我们要找到他,他会带领我们找到真相,亲吻真神的脚背!”斗篷人们齐声高呼。

主教伸出手下压,屋内顿时安静下来:“神最忠实的仆人啊!桃三,趁还未有人发现我们抵达塔利亚城,去宣传神的福音吧。”

桃三走出来,捧住主教的手,亲吻手背:“愿为我神祈祷,那些愚蠢的家伙,很快就能得知神的伟大。”

主教满意地点头:“在找寻神子之前,我们需要神的指引,选取一些人送给我们的神吧!让这些幸运的家伙可以陪伴神永生!”

“赞美阿达!”

烛火熄灭,挡住门窗的斗篷被撤下,他们鱼贯而出,消失在黑夜中,屋内残留淡淡的血腥味。

厨房烧着的水壶发出嘶哑的鸣笛,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阿契恩提着水壶,敲了敲门,推门进入。

他看见弗洛姆坐在窗前,披着毯子,从后面看去,只能瞧见他下巴抵在手背,那双精明的双眼,此刻瞧不见了,隐藏在额前碎发后。

阿契恩熟练地找到架上银罐子,舀了两勺咖啡粉放到茶杯里,滚烫的热水浇灌而下。

迷蒙的热气催发咖啡的香气扑鼻,阿契恩深吸一口香气,把水壶放在杯垫上,拿起茶杯放到桌面。

“喝杯咖啡醒醒神吧,您坐在这里太久了。”阿契恩忍不住担心。

最近开膛手不再作乱,每次杀人后,大概会有半个月到一个月的安分时间。

而这期间是寻找他的最好时机,弗洛姆白天在警局处理事务,晚上回来,还要守着简短的线索冥思苦想。

阿契恩很怕他会累垮了身体。

弗洛姆捧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眼珠被熏红,他眨了眨眼,干涩感消退不少。

“阿契恩,现在的平静未必是好事。”弗洛姆揉着鼻梁,他的面部在不自觉地抽搐,弗洛姆感觉到一阵不安。

悲剧正如奔流的河水,在他眼前流动,直到冲垮他想要维持的安定,可他却无力阻止。

难道他真的老了吗?

喝下一口咖啡,滚烫的温度,让弗洛姆舒展身体,疲惫感有所缓解。

“你泡的咖啡越来越好喝了。”

面对弗洛姆刻意轻快的语气,阿契恩勉强提起唇角。他明白弗洛姆在安慰自己,他一直没有帮到什么忙,来到塔利亚以后,也全凭弗洛姆收留,才有了住所。

“不论什么时候,您叫我,我就来给您冲泡咖啡。”阿契恩拨弄卷发:“我相信开膛手躲不了多久,很快就能被警长抓获。”阿契恩握紧拳头,希望那时候,他能帮到一些忙。

弗洛姆看着阿契恩年轻稚嫩的脸,看着他褐色的圆眼睛,正充满憧憬地注视自己。

沉闷的心情回暖,带回阿契恩是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这间空洞洞的房子,因为有他的陪伴,而有了些许色彩。

他可以为了追查凶手,一次次涉险,可弗洛姆唯独希望能保证阿契恩的安全。

他现在担心的不只有开膛手,还有暗处留下精液,比开膛手更隐秘的那个家伙。

希望塔利亚城,不要再有新的疯子出现。

“我会抓到那头疯狂的野兽!”弗洛姆说:“不过在抓到他之前,阿契恩。答应我,不要独自离开我的身边。”

阿契恩点头:“您放心,我绝不会离开您的身边。”严肃的说,阿契恩的确没有独自面对开膛手的信心。

甚至他想到会被挖空内脏的人是他,就忍不住一阵阵战栗。

但即使如此恐惧,阿契恩也想跟在弗洛姆身边,他同样担忧弗洛姆会出现危险。

弗洛姆将咖啡喝掉,站起身拍了拍阿契恩的脑袋:“去睡吧,太晚了。”

“您也早些休息。”阿契恩慢吞吞地挪动脚步离开。

门关闭后,弗洛姆推开窗户,向窗外涌动的黑夜看去,那轮明亮的半月,躲藏在云后,正发出皎洁纯粹的光芒。

在他眼中,却惨白惨白像尸骨上的牙齿。

寂静的街道,也只有路灯吸引飞蛾撞击,发出笨拙而断断续续的声响。

不能等下去了,弗洛姆想。

能接触到店老板,教师和家境不错的女孩的人,一定有着合理得体的身份。

一位强壮、手掌宽厚的男人,有着得体能轻易接触到他人的身份。

弗洛姆清楚,塔利亚城内,不会有太多这样的人,他保持开膛手是独自作案的可能性。

若要追查,就不能只盯着外街区,他需要调查内街符合条件的人。

正令弗洛姆头痛的,就是他没有权限去调查内街区的人,甚至大张旗鼓地派人寻找也不被允许。

内城的贵族太多了。

他需要一些‘外人’的帮助。

弗洛姆压下苦恼,如果真的是内围街区的人……

他只能送到皇城,交由议会处理,可是他们真的会处理吗?

弗洛姆关上窗户,惨白的月光印在他的眼底,他注视许久,才回床躺下。

即使排不上潘地曼尼南老板做的美味,餐厅依旧有客人络绎不绝地进出。

只不过近几日老板的身影少了,只能瞧见服务员穿梭在各处。

今日下过一场小雨,街道泥泞不堪,天空也灰蒙蒙的,虽到了午饭时间,来的人却不如以往多。

门童也不守在外面,而是敞开大门,站在餐厅内。

门童听见高跟鞋哒哒的声响,他想着是哪位夫人或者小姐前来,便立刻热情洋溢地走出,挂起笑脸迎接。

很快,笑容就僵在脸上,他看见矮小的女人,穿着一身漆黑的哥特式束腰长裙,撑着一把小洋伞,他看不见她的脸,只有红艳的嘴唇暴露在伞外。

身后跟着一位笑得憨厚傻气的男人。

门童认识这两个人,他们来餐厅的次数倒是不多,但因气质独特,门童倒是记住了他们。

尤其是那位冷冰冰,眼睛空洞的女人。

门童侧身靠住门,如往常一样欢迎客人进入。

十三号桌很少有人入座,服务员自觉地带着两人走到十三号桌,并递过去菜单。

服务员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忍不住扣着指肚,他在这里工作有一段时间,他很不愿意服务这两个人。

站在他们身边,即使女人总是面无表情,即使男人总是挂着高兴的笑容,他也觉得后腰像是有把刀子抵住似的不安。

塞希随便指了几下,把菜单放回桌面,推到服务员身前。抬起卷翘的睫毛,漆黑的眼珠像是清透的玻璃珠。

服务员动作僵硬地抽回菜单,挤出笑容,踩着带跟的鞋子,哒哒地走了。

达因无聊地将手臂摊放在桌面,又竖起来撑住脑袋,身体像水草似的摇摆,碎发灵活抖动。

他不是很有耐心的人,很快转过头,向塞希抱怨:“小甜心,你已经有十五分钟没有和我说过话了。”

“瞧瞧,只是离开家,你的目光就不在我身上了。”

达因捏住桌布悬垂的穗子,拨弄开拧着的结,手指插进去拉扯,很快让穗子变得毛躁,从桌布里抽出一大段。

塞希并不回话,达因是娇气又需要爱怜的猫咪,喜欢用他那双深绿色泛黄的瞳仁楚楚可怜地看着她。只要稍加纵容,便立刻乘胜追击,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她偶尔也需要静一静,停止他喋喋不休的嘴。

塞希抬起手掌张开,挡住那张已经凑过来,被舌头舔舐红润的嘴唇。

达因眉毛垂下来,两个小刷子似的压住眼皮,用唇肉摩擦塞希的掌纹,下巴抵住手心,透过手指眨巴眼睛。

“小甜心,理理我嘛!”张开口,用牙齿轻轻咬住虎口,舌尖舔着拇指,含住,吸吮。

塞希转过头,耳边的黑发垂落,她用另一手别到而后,收回的时候顺势给了达因一巴掌。

力度并不大,对于达因的脸皮而言,甚至没有泛红,也没有痛意,这对于达因来说,那是对他独特的爱抚。

达因吐出手指,安分下来,揉着脸颊咧开嘴角,眼睛扑闪扑闪的,像头无辜的小羔羊。

他的安静维持到菜品被摆放在桌面,餐盖打开,一碗热气腾腾的奶油蘑菇浓汤。以及塞希喜欢的水果沙拉,一盘牛排和一盘羊排。还有达因会吃的黏糊糊的意面。

“小甜心。”达因指着意面,又指了指自己张开的口腔。双手手指戳着脸颊,歪着脑袋嘀咕:“达因饿了,小甜心快喂达因宝宝。”

拿起叉子,银色的一面映着盛放意面的盘子,手指按住悬垂的袖口蕾丝边,动作优雅地卷起意面,塞进嗷嗷待哺的达因口中。

达因满足了。低着头仰视塞希,漂亮的眼珠只露出半个,咬住意面咀嚼吞下,喉咙明显地鼓起。

而后,他抓住碎发,侧着脸颊舔弄叉子,像吞吐塞希拇指一样,亲吻包裹叉子。

塞希松开叉子,拿起新叉子插入水果,舌尖品尝微凉清香的味道。

她想,达因长大了,他已经到了二十岁,该交配的年纪,最近越发的躁动。

还是小的时候,在碎布拼成的襁褓里,脸颊冻红泛紫的样子更可爱。

总归不会这般地缠着她。

达因叼着叉子,牙齿夹住‘咯嗒咯嗒’发出难听的碰撞声。吐出叉子用刀切割牛排粗鲁咀嚼。

哪怕再给他一巴掌也好,今天只触碰到塞希三次,他可怜的‘棒棒’,今晚又要独自哭泣了。

填满肚子,是达因难得的乖顺时刻,他会专注解决面前的食物,而不是想尽一切办法触碰塞希的身体。

达因吃得很快,大口大口塞满嘴巴,随便咀嚼几下就咽进肚子。

等达因吃完牛排和意面,塞希才移向羊排,小口吃着。

推开碍事的盘子,达因趴在桌面,胳膊垫着下巴脸颊,温柔地注视塞希沾了酱汁的唇角。

当然,这只是在他的视角,自认为温柔。那简直是饿狼似的难耐饥饿,贪婪地掠夺塞希每一寸皮肤。

从嘴唇、脖颈、饱满的胸部到纤细的腰肢。粗糙手掌抚摸脸颊,茧子蹭得有些痛。

拂过手臂,顺着胸膛,他身体的路线,不知怎的就摸到塞希层层叠叠的蓬松长裙。

里面没有裙撑,只有几层衬裙撑起来的弧度。手指拨开裙底,额头抵住桌沿,眼睛迷茫地盯着地板,暗红色熟悉地让他产生一种温馨的困倦。

手掌抓住小腿,轻车熟路地向上游走,直到感觉到指腹下,不被长袜包裹的温热皮肤。

达因慵懒地喟叹一声,仿佛有正午的阳光,从窗户射来,落在他黑得油亮的毛皮上,懒洋洋伸着懒腰,卷起尾巴。

握刀的手顿住,塞希想了想,在外面殴打孩子是件很失礼又丢人的事。她继续吃着羊排,咀嚼加快。

只要这只淘气的猫,黏人的小混蛋。不把手伸进阴道里去,她就还能再忍一会儿。

“小甜心,我的手好冷。”耸动鼻子抽气,达因用力地摩擦大腿内侧的软肉。“你这里好暖和。”

探索塞希的身体,是他每日最乐此不疲的趣事。他的塞希在逐渐习惯他的抚摸,总有一天,他们融为一体时,她也会这样冷淡,挤出几分长者的威严看着他。

达因并起腿,也许吃得太饱,不仅肚子热乎乎的,肚子下面热得更厉害。

他才不会浅尝辄止,只会一次比一次更过分的试探,直到可以侵占塞希的全部,肉体以及灵魂。

吐出热气,鼻尖似乎都红了些:“小甜心,我可以把它放到更温暖的里面吗?”

最后一口肉块被牙齿碾碎。塞希放下刀叉,餐巾擦拭嘴唇。

她揉着达因扎手的硬发,握住手臂把那双放肆的手拽出来。按住达因肩膀,摆正他的身体。

‘啪’

清脆的一巴掌,脸颊终于红了。好在此处有屏风,没人会注意些许声音。

“乖一些,达因。”

双手捧住脸庞,达因眯起眼睛。眼珠滴溜溜转动,脸颊有微微刺痛的疼意。也许痛意会转移,这一巴掌好像扇在下面,他兴奋得快要夹不住腿了。

“好的,小甜心,我会听话的。”达因抱住自己,闭上眼睛,睫毛在轻轻颤抖,仿佛享受那阵疼痛的余韵。

很快睁开眼,委屈地努嘴:“你要奖励我。”

手指穿过发丝,抚摸达因后脑,而后抓紧迫使他仰起头,近似无助地将身体倚靠住她手臂的力度。

“有事要处理,不要撒娇。”

“老板,那两只秃鹫又来这里觅食了。”今日人少,帕帕尼得了空闲,身体挤进墙边的椅子里,用围裙擦拭手掌沾到的油渍。

“最近有‘需要’吗?”大部分时间,蒙丁都会留在厨房,虽然用不上他做饭,长方形的厨房里,他在对面废弃的纸盒堆旁看书。

“没有。”帕帕尼耸肩:“我这里没有任何新的订单,您知道的,太频繁的制作并不是一件好事。”

蒙丁赞同,靠住椅背跷起腿,用书封敲击下巴:“那群家伙太贪心了,应该让你有更多休息的时间。”

“我记得还有一份旧订单,让他好好地等一阵,那两位还是不被太多人注意到比较好。”

帕帕尼搓着手指,想在这闷热的空气里,吸上一根烟:“我想他们喜欢我的手艺,时不时便要来上一趟。”从来不给钱。

“算了吧,帕帕尼。”蒙丁笑道:“他们毕竟一直在帮忙收尾。”

帕帕尼掌心摩擦下巴长出的胡茬,他最近很忙,都没有时间去刮胡子,这么大的餐厅只有他一人。

他的老板从来不肯帮他打下手,娇气的小子。

“老板,您的新宠物怎么样?”

“他很可爱。”蒙丁想起来,他已经有几天没有见过克罗诺了。

说请他品尝正在研究的新菜品,最近却懒惰地只在厨房里看书。

帕帕尼在蒙丁少年时,就跟在他身边,对他还算了解。

“您真的喜欢这个小宠物吗?瞧瞧把人都忘了。”他打趣道。

“我最近很忙。”蒙丁为自己解释,不过帕帕尼的确也提醒了他。

“得了吧!得了吧!”帕帕尼真要抱怨了。“餐厅忙的人只有我,您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睡觉。”

“我做饭声音成了您的安眠曲。”

蒙丁低声笑起来,眼尾眯起:“你说的是,正好今夜我有空,去看看他也好。”

“要在晚上去吗?”帕帕尼诧异地问。

虽然只是外街区不安全,但近期内街区的人,到了晚上也不会出门。

“他希望我晚一些去。”蒙丁说:“黄昏时我会去他那里,我应该带什么食材呢?”他问着自己。

“我想还需要一束花。”帕帕尼是个无趣的老男人,他对年轻人的相处不是很了解,只记得他们这个年纪的老一套。

“您还回来吗?”粗犷的脸庞,拉扯出暧昧的笑容,显出几分诡异:“需要我去接您吗?”

蒙丁合并书籍,挡住下半张脸:“我当然会回来。”

“你最近想女人了吗?”那双漂亮的眼型,含着水灵的黑色眼球,无论做出什么表情,都带着些许居高临下的审视。虽然佯装出温柔。

“不。”帕帕尼摊开双手:“我只是认为您长大了。”

“如果您需要,我随时乐意把您可爱的小宠物,弄得甜美可人,送到您那里去。”

蒙丁想了想,说道:“他只是一只小猫咪。”

帕帕尼笑了:“您也可以试试小猫咪。也许您会喜欢那种感觉。”

“你要教坏我了。”起身将书籍放到纸盒上,蒙丁说:“去告诉他们最近没有‘腐食’。你需要休息。”

帕帕尼站起身弯腰行礼:“感谢您的体恤。”

他可怜的小老板,几乎整日整日的守在厨房,直到夜晚才会回家。他真希望蒙丁能有别的乐趣,哪怕是玩弄一只猫咪。

只要他想要,他就给蒙丁弄来。

塞希等到一张绿色的卡纸,被服务员送来。她知道近日不会有需要他们的时候,就拉着达因离开了。

天还阴着,乌云一泻千里。路面流淌泥水,尽管步伐轻缓,层叠的蕾丝裙摆依旧溅上泥点。

塞希提着裙子,小洋伞挡住脸庞,她习惯这样的天气。太阳对于她像是酷刑,几乎要让皮肤皲裂干瘪。常常刺痛她的眼睛。

达因硬要挨着塞希行走,紧紧地贴着臂膀,把塞希挤到路边。他们住在五街区连接六街区的一栋僻静住所。

回去的路程并不远,只不过行人会逐渐稀少。

拐进那条道路,塞希默默数着,不远处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她仰起伞,身穿得体黑色西服,绑着黑丝绒领结,长着一双警惕眼睛的男人,正从道路一头走来。

与塞希和达因擦肩而过。

待到男人走远,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达因双手插兜,耸了耸肩。“他身上有血腥味,很重。”

“新出现的捕猎者吗?”塞希思索,塔利亚城隐于暗处的人,应该只有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出现了新的?

他们勉强算是同类,皆是躲藏在阴暗角落里的饥饿野兽。如果非要分辨,他们是收尾的清洁工,而那个男人是猎手。

他漫不经心地走到街上,视线四处巡视,寻找能让他满意的猎物。

达因揉着下颌,点了点嘴唇,问道:“需要我去处理吗?”

塞希摇头:“我们只需要处理餐厅的事。”多余的事,也不会付给他们工钱。

至于塔利亚城,会死多少人,主也许会在乎。

那栋房子,有些旧了。外面爬了许多藤蔓,墙体呈现枯败的黄色。看上去年久失修,被铁栅栏围绕。

达因和塞希走进去,没有在一楼客厅停留,而是掀开毯子下的地板,下到漆黑的地下室。

角落里,有柔软被褥堆成的窝,一盏散发暖黄光的台灯。

他们常常依偎在这寂静幽暗的地方,这一小块空间,分离出世界,是独属于塞希和达因的天堂。

他们不是亚当与夏娃,是两条交缠的毒蛇。

黄昏时分,蒙丁准时出现在三街区。应帕帕尼的强烈要求,他被迫穿上正式的礼服。一身修身黑色西服,白色衬衣,黑色领结,有着金色玫瑰花纹铁扣的腰封。

胸口甚至塞了华丽的丝巾,袖扣是珐琅蓝宝石。

该死的是他右手被塞进一捧玫瑰花,左手提着装满食材的手提箱。看上去真像个去求婚的小丑。

蒙丁身体被衣服拘束成绷直的模样,这让他不是很适应。平常穿着松垮的衬衣已经习惯了。

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蒙丁挑眉,反光的皮鞋晃眼,他真的要认为今天是一场约会了。

爱操心的老头。

蒙丁招摇地走在街道,内街区大部分贵族都尝过他的手艺,因此也认出了他。

虽然好奇他的打扮,却没有人上前问好。他那双黑色的眼睛,犹如脸庞震荡的裂缝,一直深邃到地心深处。

长久直视,会有种被囚困在地心无边烈火,忍受黑暗与疼痛的错觉。

所以与蒙丁交谈时,他们只关注脸颊的黑痣。

蒙丁停在铁门外,手提箱放在地面,按响门铃。

等了有一会儿,才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能感觉到声音的主人有些慌乱。

铁门缓缓打开,克罗诺的声音传出:“是出现新的受害者了吗?”

今日下午没有病人,克罗诺想趁着难得的空闲时间,好好放松一下。浴缸放满了水,红酒已经醒好,水温舒适得几乎趴在浴缸旁睡去。

不料门铃突然响起,以往出乎意料登门的只有弗洛姆警长和他的助手。克罗诺只能快速擦拭身体,披上浴袍赶来开门。

“您可真忙。”眼睛眯成缝隙,蒙丁低头闻着玫瑰的香气。“最近很平和不是吗?难道您忘了与我的约定了吗?”

克罗诺怔住,诧异地拉紧浴袍。潘地曼尼南餐厅的老板?是的,他答应过会上门请他品尝新菜品,但是许多天都没有来,克罗诺还以为是对方太忙,忘了。

打绺的发丝滴答水珠,从额头流过眉毛到眼皮,顺着滑落眼尾,看着像他在哭似的。

“不邀请我进去吗?”蒙丁拿起手提箱,歪着脑袋笑得无害。

缝隙间露出的眼珠,只看着沾了水汽的脖颈,那里的皮肤被熏红,看上去是上好的稚嫩颈肉,很可口。

“……请进。”克罗诺让开,不自然地拢紧浴袍,腰间的绳子被勒紧,紧到胃在他的肚子里被抓住。

二人并肩而行,穿过拱廊,克罗诺放慢脚步,落后半身,隐晦地打量蒙丁衣着。

自蒙丁进入的一刻起,不知为何,克罗诺的本能又开始发挥作用,脊背寒意攀升。

他放进来一只蜘蛛,正在黑暗中编织锋利的网,等待某一时刻将他切割成无数碎块。

克罗诺轻轻摇晃脑袋,他在乱想什么,果然最近太累了。

“您这里真漂亮。”拱廊是干净的米白色,雕刻精细,绿化草丛被修剪整齐,花坛里的花,精心挑选,此时,大多开了,正散发浓烈的香气。

“谢谢,我善于整理这些无趣的东西。”克罗诺谦虚地说道,努力放松肌肉。

他不想太别扭,弄得这里更像是蒙丁的家,而他则是害羞的外来者。

进入客厅,视线一一扫过屋内摆设,陈设简单色彩平淡温馨,与克罗诺一样直观。

蒙丁被邀请坐在沙发,手提箱放置沙发扶手旁,克罗诺分神给那一大捧玫瑰。蒙丁看了眼,笑着将花束递给克罗诺。

“这是给我的?”克罗诺茫然接过,带着水汽的花香扑面而来。

“别介意,一个固执的老死板要求我带的见面礼。”克罗诺就站在他面前,双脚并起,笔直得像是木雕的小骑兵。浴袍下摆虽长,细瘦骨感的脚踝仍暴露在外。

“我去泡咖啡。”克罗诺找到插满百合的花瓶,将百合换成艳红的玫瑰,摆放在不起眼的柜台旁,鲜艳的色彩,犹如点燃的火焰,无论从哪里看去,在这朴素的屋内总能第一眼看见。

从柜子里取出罐子,倒进圆盒铺平,放置机器压缩。深褐色的液体流进杯中,散发浓郁的苦涩味道。

两杯表面有厚重泡沫的咖啡,被放在蒙丁身前茶几上,克罗诺拿来糖罐打开,汤匙舀了一块方糖放入咖啡。

正想问蒙丁需不需要,他已经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泡沫沾在上唇。

克罗诺身体陷进沙发,他在蒙丁对面坐姿规矩,毕竟他只穿着浴袍,不适合太过放松。

摸着茶杯滚烫的温度,等待方糖完全融化。那是一杯非常苦涩的浓缩咖啡,少见有人不加糖的情况下,还能面色如常地喝下。

“我是不是来得不凑巧?”他披着柔软的白色浴袍,真像一只待宰羔羊。

克罗诺捧起茶杯,垂目啜饮:“不,这个时间刚刚好。”

“今日下午恰好没有病人。”克罗诺抬了抬胳膊。“所以稍微放松了会。”

“那倒是我打扰了你。”蒙丁舔去唇上泡沫,那杯咖啡被他喝去一半。

“麻烦您赶来请我品尝新品,怎么会是打扰呢?”克罗诺看向手提箱,“需要帮忙吗?”

蒙丁目光移向他修长,指肚泛红的手指。“我想同样是用刀,您更适合切割同类,而不是这些蔬菜和肉块。”

他站起身,解开腰封,脱下外套,下意识活动肩膀,脱去修身的外套,只穿着宽松的衬衣,身上终于轻松起来。

“厨房在哪里?”

“不再坐一会吗?”克罗诺放下茶杯起身。

“舒适地沐浴之后,更需要一顿饭菜不是吗?”蒙丁提起手提箱。“而且……,您也需要更换一下衣物。”

克制不将目光长久留在浴袍上很困难,一根绳子捆绑的衣物。简直就像已经处理好摆放在案板上的食材。

克罗诺脸颊一红:“失礼了,请跟我来。”

他带着蒙丁走入客厅后敞开屏风的厨房。白色木质橱柜与灶台,绿色的木架上挂着汤勺锅铲等。这里太干净,不像是经常使用。

“刀具在橱柜第二层。”克罗诺说。

“不用,我带了刀具。”蒙丁一边将手提箱放在灶台打开,一边说:“您可以去更换衣服了。”

克罗诺听话离开,去二楼卧室穿上衬衣和长裤。犹豫后,在脖颈系了领结。

他没有立刻下去,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深入家中。以往病人只在沙发稍作停留,弗洛姆警长也只止步门口。

此刻一位外来者,在他的厨房,摆弄灶台,厨具,以及用橱柜里的盘子盛放。锅里和台面也许还会残留他留下的东西。

克罗诺握紧手腕,直到留下清晰指痕,才恍然松开,拉下袖口挡住。

他该如何形容呢?一位外来者,挤进领地,留下标记。

克罗诺扶住额头,有一瞬眩晕。他走到窗前,外面昏黄的天色已经转暗,灰扑扑地翻着席卷而来的蓝色。

克罗诺拉上窗帘,让卧室彻底陷入黑暗,窗帘是特制的非常厚重,可以轻易阻挡光芒穿过。

黑暗中静静伫立许久,克罗诺才熟练地走出卧室,锁好门,下了楼梯,坐在沙发等待。

厨房正传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克罗诺猜测,蒙丁是拿出了食材,此时放在案板上切割。

在有力紧凑的刀撞击案板的声音后,厨房又传来热油‘滋滋’的声音,肉香迅速地蔓延出来,准确抓到克罗诺的鼻子。

作为医生,他常常需要嗅闻一些药剂,但克罗诺的鼻子,并没有被药剂驯化得迟钝。灵敏的嗅觉能清晰地分辨出各种味道。

他闻到了香料的气味,虽然不能准确说出名字。还有被肉香压下去微甜的酱汁味,与上次熔岩羊骨意面的味道相似。

克罗诺吞咽口水,膝盖压在膝盖上面,他不想表现得太过饥饿,以至于失礼地显出鲁莽粗俗的姿态。

可是仅仅是味道飘散过来,他的胃就开始谴责克罗诺,为何不守在厨房,等待食物新鲜出炉,并在第一时间吃了它。

又忍了一会儿,克罗诺拿起茶杯,借咖啡的苦涩压下澎湃的食欲。

一块方糖不能冲淡苦味,克罗诺压下眉头,望向对面空空如也的杯底。

回想蒙丁刚才喝完它的模样,手指缠住杯把,抬到唇下,睫毛甚至没有颤抖过,就已将咖啡饮尽。

他常喝这样苦涩的浓缩咖啡吗?

身后的脚步声打断克罗诺思绪,不知何时厨房恢复安静。蒙丁端着橱柜里拿出的银盘,弯腰放在茶几。

他的腰很细,也许他经常带着束腰。克罗诺思维恍惚间再次飘远,他应该会有一副笔直且漂亮的脊椎,毕竟包裹骨骼的肉体,就已如此出色。

蒙丁翘起手指,按住盘沿,推到克罗诺身前。他的视线被拉回正确的地方。

切割成四方形的肉块,摞在一起呈现金字塔形状,叉子被体贴地递到手边。接过时,不免碰到对方的皮肤,他的手很热,热得像窜起的火焰,克罗诺瑟缩地收回手。

注意到自己动作突兀,克罗诺忍着尴尬,将叉子插进最上面的肉块。

蒙丁没有生气,反而和颜悦色地笑道:“您似乎……不是很喜欢与别人接触?”

叉子用力挤进肉块体内,酱汁如同溪流从边缘流淌。克罗诺才发现每个肉块上都有几个小洞,里面似乎塞了东西,叉子微微晃动,就有‘嫩芽’迫不及待地冒出头。

像是蟾蜍背上凸起的脓包。

是很新奇的样式,仿佛在死去烹熟的尸体里找寻宝藏。克罗诺插起肉块放到唇边,分神望向蒙丁。

头发未干,湿答答的贴着脸颊,笑得轻松携带愉悦。

“抱歉,这可能与我的性格有关。我不是很擅长与别人相处。”肉块放入口中,滑到后槽牙被咬紧,汁水一下爆开,渗出嘴唇,几乎要滚落到下巴,被克罗诺及时舔去。

克罗诺沉浸地体验口腔中的味道,顾不上本能地去感知,头上黑黝黝盯着他嘴唇的眼睛。

肉块内被放入了脆脆的蔬菜,或者别的什么。上好的牛肉很松软,唇齿碾一碾,就暴露出里面的食材,清爽的味道,奇妙地好比饕餮盛宴后,口中干渴无比,却饮下一杯冰水。

克罗诺闭上眼皮,吞下牛肉,还在回味口腔里残存的味道。

睁开眼,蒙丁的脸近在咫尺,无声无息与他面对面。充满攻击性的眼珠撞进他的瞳孔。

瞬间遍体生寒,鼻尖闻到一股奇怪的香气,过于甜腻。顺着鼻腔侵略大脑,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叉子从手指滑落,被蒙丁抓住,放在盘子旁边。

“您喜欢吗?”

眼皮抽动,在那样的目光下,嘴唇无法张开。

胸腔起伏,克罗诺强行偏过头,语气维持着镇定。“我很喜欢,塔利亚城不会有比您更好的厨艺。”

后背紧靠沙发背,这样的坐姿显得很傲慢,但克罗诺没办法,只有这样能与此刻的蒙丁保持距离。

“您说话时,喜好与他人如此近吗?”克罗诺转过头,瞳孔不再颤抖。

“真抱歉,您闭上眼睛的模样,看上去像是在向我索吻。”蒙丁开了个玩笑,手指沿着茶几边缘抚摸,他看见克罗诺不自觉地追随他的动作。

“是您的食物太过美味。”克罗诺从容拨弄开脸颊黏腻的头发。

蒙丁后退坐进沙发,表情有了变化,不再是那副固定的温柔笑容。

挑起眉头,带着青涩的孩童般迷惘神情,守在蚂蚁窝旁,一种天真地好奇,以及发现新鲜事物的乐趣。

“这样的评价,我听过很多次。”蒙丁说:“但是从克罗诺先生口中说出,似乎更有说服力。”

“您看上去就像一个只会说真话的审判长。”

克罗诺轻笑:“您的比喻很奇特。”

“像您一样特别。”

蒙丁眨动眼睛:“我很特别?”

“当然。”克罗诺语气真诚,双手放在腿上。“虽然只与蒙丁先生见过几面,便如此大言不惭地妄图形容您很失礼。”

克罗诺抬起浅色的睫毛,茶色的眼睫,不仔细分辨只能忽视过去,忘神地投入金色眼眸。

“您的气质就像黑夜一样神秘。”

蒙丁下压嘴唇沉思,他的确听过那些贵族们,为了得到他的预约机会,不厌其烦地赞美他。

却从来没有哪个人的夸赞,如此平淡又动人。

一丝不同于初见克罗诺时,恍若那只可怜小猫的兴味,无声点燃。

蒙丁正要开口,门口传来刺耳的门铃声。蒙丁皱眉,他按的时候,明明很悦耳。

克罗诺急忙站起身,抽出茶几上盒子里的纸巾,擦拭嘴角。

仓促地说道:“真希望找我的人不会是弗洛姆警长,我要失陪了。”克罗诺快步向外走去。“如果您要离去,请不要忘记关门。”

克罗诺身影消失,蒙丁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克罗诺归来,便去厨房找到餐盖,盖住牛肉。

可惜地说道:“只吃了一块……”

目光巡视四周,蒙丁如同优雅的猫咪,肆无忌惮探入别人家中,仿佛行走在自己的领地。

他轻声自言自语:“你并没有送客,所以我得留下来。”视线瞧见左侧紧贴着墙壁的楼梯,蒙丁向那里走去。

克罗诺赶到门口时,已经看见弗洛姆扒住栏杆,向里面张望。

他打开门,就听见弗洛姆连珠炮似的话语。

“真糟糕!又要麻烦你了,克罗诺医生。十五街区出现了新的受害者。”弗洛姆表情愤怒,眼下发青。

“尸体呢?”克罗诺奇怪,开膛手并不会频繁作案,能让弗洛姆警长来找自己,一定是非常残忍的案件。

一旁阿契恩插嘴:“这次要麻烦您亲自过去一趟。”

见克罗诺不解,阿契恩解释道:“不是开膛手。是……邪教的人。”

邪教!

克罗诺在脑海搜索相关信息,邪教不论什么时代,都叫人头痛。

一群病态疯魔的狂信徒,信仰邪神,渴望永生。

他曾听过邪教在其他城市犯案,为什么会来到这并不出奇的美食之城?

克罗诺将杂念抛开。“带我过去。”

弗洛姆警长转身去开车,阿契恩替克罗诺打开车门,自己坐在副驾驶。

克罗诺抬腿,迈进车内时一顿,才关上车门。

车疾驰一路开向十五街区,十五街区已经是最外围,再往外是修缮平整的空荡区域,为了隔离旧街区。

时间倒退到一个小时前,天还泛着灰暗的蓝光。有人报警,透过邻居家窗户,望到火光。

以往大可去邻居家询问,如今开膛手弄得众人惶惶不安,报案人只能隔着窗户呼喊,得不到回应后,无奈报警。

警员前往后,在十五街区已经破旧的房屋中,发现一具造型“奇特”的尸体。只能紧急通知弗洛姆赶来查看。

在车上,弗洛姆提前安抚:“虽然您见过许多尸体,我还是要多嘴一句,希望您提前做好准备。”

弗洛姆声音干哑,伴有痰音,他一副愁绪苦恼的样子,眉头没有松过。

车内后视镜里,克罗诺点头。

到了十五街区,车身猛地停下,晃动中,克罗诺有些不适。

三人快步向那栋脱皮,昏暗中耸立的房屋走去,此时路灯还没有亮起,这栋楼像是张开大嘴的怪物。

接过警员递来的脚套手套戴好,刚进入客厅,克罗诺就闻到熟悉的血腥味,并不浓烈,却无法忽视。

自门口起摆放两排快要熄灭的蜡烛,一路蔓延向角落敞开的小门。

他跟在弗洛姆和阿契恩身后,走向不起眼的杂物间,翠绿的木门敞开,血腥味正从里面飘出。

弗洛姆让开位置,克罗诺站在门口向里望去。杂物间不大,堆积的东西并不多,被整齐地摆放在墙边,留出一块空地。

能感觉出主人很爱干净,只不过此刻已经大张四肢躺在他收拾出的空地中。

全身赤裸,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完全没入血肉,四肢腕口处有翻起鱼嘴似的伤口,尸体下大片的血液正是从伤口里流出。

看来是被清醒时放干血液,刀捅进心脏。

第一时间察觉死因后,克罗诺才去注意尸体上密密麻麻血液所勾画的繁琐图案。

那似乎是某种阵图,中间是一只巨大半睁的眼睛。围绕眼睛是遍布在尸体皮肤上,紧凑的如同蚯蚓一样扭曲的图案。

只是注视一段时间,克罗诺便感到头晕,视线似乎被图案指引着旋转,他后退一步,离开门口。

克罗诺克制不去看那些图案,才走进杂物间,鞋套沁进黏稠的血浆,抬起时,许久后脚印才会被吞噬。

蹲下身,轻轻抬起手腕,腕口伤口狰狞可怖,被利器毫不留情地划过。尸体已经尸僵,关节不能活动屈伸,肌肉轻度收缩。

克罗诺避开皮肤上的图案按压,因为大出血,尸斑不明显,触感绷紧下陷,有些像表面发硬的海绵。

没有看到捆绑的痕迹,视线上移,脖颈处两边和下颌至咽喉,有暗红色斑块,与凝固的血液混淆。

克罗诺伸手按压,没有褪色。受害者曾被用力箍紧咽喉,也许濒临窒息。

此刻脸上眼睛圆睁凸起,眼白赤红,五官扭曲,嘴唇却是紧闭。

手指掐住下颚和面颊,微微用力掰开口腔,克罗诺俯身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夹杂熬煮过的草叶味。

克罗诺合并口腔,起身走出杂物间。弗洛姆见他出来,眉毛立刻欢悦地跳起。

克罗诺向一旁警员点点头,警员打开本子记录。

“死者四肢被利器切割,流血过多而死,脖颈处有掐痕红斑,口腔里有致人麻痹的药剂。”

“死亡时间在一个小时到三个小时之间。初步判断是凶手闯入之后,控制住受害者,掐住脖颈,强行灌入药剂。”

“趁受害者无法活动时,带到杂物间,摆放好姿势,划破四肢腕口,在清醒时,一边看着凶手在身上画满诡异图案,一边流血而亡。”

话落,只剩下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克罗诺脱下手套,放进警员递来的袋子中封好。

下意识揉着鼻梁,一阵酸意蔓延,让他眼底发红。夜将深,晚饭他还没有来得及吃。见了那些图案后,眼前总晕的厉害,克罗诺感到疲倦。

希望他回去后,那盘牛肉口感没有变得太差。

弗洛姆睿智的眼睛闪烁,凝视跳动的烛火不语,片刻后才说:“这么晚叫您来,真是抱歉!我叫人送您回去。”

“没关系,很荣幸您能需要我。”手掌放在胸口,克罗诺问道:“能和我讲讲邪教的事吗?死者身上的图案代表什么?”他的确有些好奇,能暂时压下疲倦。

弗洛姆示意阿契恩留下,维护现场。伸手带克罗诺到一旁,说道:“他们是一群被洗脑的疯子!多地传来他们作案的消息,理由令人大笑。”

弗洛姆摇头:“邪教信奉捏造出的神“阿达”。多次行动都是为了向阿达献祭,试图召唤“阿达”换取永生。”

“永生……”克罗诺眼神晦暗,眼皮压下,瞳孔放大。眼睛一瞬变得狭长凝重,但很快又挂上和善的笑容。

“是啊,愚蠢的人总喜欢寄欲望于并不存在的神明,而做出自私又疯狂的事。”弗洛姆说。

“这些受害者身上的图案,是与“阿达”沟通的神语。他们称之为「神启之尸」,这些年其他城池也抓获不少邪教的人,可惜都不是核心人员,得到的信息并不多。”

“神启之尸的出现,预示新一轮的求神。”弗洛姆叹气,壮硕的身体依然伫立,投下一片阴影。

克罗诺却从他的脸上看出无奈和悲伤。

弗洛姆继续道:“他们此次来到塔利亚,留下神启之尸,一定是为了某些事与“阿达”沟通,请求降下神迹。”

“您看上去又要忙一阵了。”克罗诺感到遗憾。“我觉得您需要一些安神的药剂。”

弗洛姆摆手,向克罗诺道谢。“我需要保持头脑活跃清醒,感谢您的好意。”弗洛姆犹豫着问道:“我可以请求您帮我一个忙吗?”

看着弗洛姆眼下的青色,克罗诺点头:“您说。”

“您知道,内街区并不能被大肆搜查。”弗洛姆吸气,似乎在努力挺直脊背。“所以我要失礼地请求您,能否注意内街区有没有奇怪的人出现。”

“十五街区连着旧街区,那些家伙一定曾藏在旧街区,伺机寻找受害者。”弗洛姆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克罗诺理解他的意思。

如果想不被发现,最后那些人一定会想尽办法隐藏进内街区。

“我会注意。”克罗诺说:“如果我发觉到有奇怪的人出现,一定会托人来与您说明。”

“多谢。”弗洛姆俯身行礼,挥手叫警员过来送克罗诺回去。

等克罗诺离开,阿契恩走到弗洛姆身旁,头发在他的鼻梁投下剪影。

“警长,最近为了开膛手的事,您已经很累了。”阿契恩再次暗恨自己没用,不能替弗洛姆分担。

这几日,弗洛姆有几次没有带着他,而离开警局,回来都很晚。阿契恩明白警长有事瞒着他,应该是不想让他陷入开膛手事件太深。

可阿契恩并不想弗洛姆独自冒险。

“没关系,阿契恩。”弗洛姆打起精神,干劲满满地拍着阿契恩胸口。“小子,挂起笑容,我还没有老呢!”

弗洛姆笑了几声,没有得到阿契恩回应。

他说:“邪教作案相对开膛手更容易查案,他们放肆到甚至不会清扫痕迹。”

弗洛姆之前进来时,就注意门口毯子上留下的脚印,有一处不同于其他交错的印记。

“可是……”阿契恩抬起手,又缓缓放下,偏过头。“他们也会逃进内街区。”您一直不愿与我多说,但是我知道!

贵族,本就是粉饰罪恶最优秀的遮羞布。

阿契恩想到过去,情绪明显激动起来。

“您刚才向克罗诺医生求助了吧。”阿契恩用肯定的语气。

“警长!用一位贵族冒险,如果事情暴露的话……”阿契恩张开双手,顾及远处的警员,压低声音。

“只是请他注意内街区有没有出现奇怪的人。”按住阿契恩肩膀,弗洛姆欣慰地笑道:“阿契恩,你敏感而擅长观察,一定会是一位好警官。现在就已经是一位优秀的助手了。”

阿契恩眼神羞涩,却仍恼怒道:“您别夸我!请回答我的问题!”

“哦!我可不是敷衍你。”弗洛姆耸肩,试图用轻快的语气安抚阿契恩的不安。

“即使不能在内街区搜查,也不是放任那些混蛋的理由。”弗洛姆说:“只要把他们引出来就好了,邪教的目的很容易知道,他们向来不会隐藏,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伟大的事!”

“警长,我知道您想追查凶手。”阿契恩抬起脸,满眼担忧。“但是我希望您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他上前一步,躲藏在阴影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您请求过克罗诺医生。也请……”不要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冒险做不被允许的事。

弗洛姆看着眼前近似求助的目光,终究还是心软。“我答应你,阿契恩。”

车身晃晃悠悠开进三街区,克罗诺撑着脸颊,被晃得更加乏力困倦,等车停下,被叫了几声,才下车。

进入庭院后,瞧见屋内灯还亮着,克罗诺脚步顿住。蒙丁走时没有关灯吗?好吧,也许是不知道开关在哪里。

克罗诺推门进入,捂着脸小声打哈欠,想去柜子里取咖啡,为自己冲泡,好提提神。

途经沙发,却停下脚步,惊愕地与那双懒散的眼睛对上。

蒙丁侧躺在沙发,手臂垂下,一手撑着脸颊,见克罗诺终于注意到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您没有走吗?”克罗诺瞬间精神了。

“您还没有给我评价。”蒙丁指着被盖住的牛肉,抱怨道:“才吃了一块。”

“真抱歉,弗洛姆警长有事,突然叫我离开。”克罗诺坐下,掀开餐盖,酱汁已经凝固在牛肉上。

“真可惜,看来不能吃了。”

“我可以去厨房热一热。”蒙丁扶着沙发背坐直,摆动手掌。“不过口感会下降许多,但我想您现在很饿,应该不会那么在意味道。”

“是的。”克罗诺微笑,眼神涣散。“麻烦您了。”

蒙丁拿着牛肉去厨房,克罗诺靠住沙发背,闻着家中熟悉的味道,心神舒缓,眩晕感渐渐散去。

很快,蒙丁端着盘子回来,放到他面前,递过叉子。

即使饥饿,克罗诺依旧细嚼慢咽,品尝味道。微烫的牛肉滚入胃部,暖意向四肢扩散,克罗诺吸气吐出,擦拭嘴角,放下叉子看向一直凝视他吃饭的蒙丁。

“虽然热了一次,但依旧很好吃。”

“不用安慰我。”他的眼睛在夜晚更加明亮,没有丝毫疲惫困倦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

“下次我会再来为您重做。”蒙丁问:“我想您应该不介意浪费些许睡眠的时间,和我讲讲那位警长叫走您的事。”

“当然。”克罗诺双手交叉,将有邪教流窜进塔利亚的事,简单与蒙丁说明。

邪教。蒙丁敲击膝盖,一些烦人的跳蚤,最好不要打搅餐厅的事务。

“您对宗教怎么看?”蒙丁问:“您信仰某位神吗?”

克罗诺笑得含蓄,头发早已干了,却没有被打理,此刻毛躁的翘起几缕。

“我没有信仰。”

蒙丁抬起眼皮,讶然。“我以为所有贵族都会信仰主呢。”他看着克罗诺。“您也很特别。”

克罗诺轻轻揉着拇指指甲,垂下目光。“也许是我没什么需要向神诉说的事。”

他摊开掌心,细数掌纹。“我想没有地狱这种荒唐的存在,也不会有更加不可思议的天堂。”

蒙丁鼓掌,非常赞同。“您真是独具慧眼。”地狱是人间的别称,这难道不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事吗?

蒙丁笑意加深,他对克罗诺越加感兴趣了。

克罗诺因困意,视线总是分散给周围的事物,以至于他的目光是如此懵懂无辜。

蒙丁停下敲击的动作,直视那双并没有聚焦在他身上的眼睛。

今天的会面可以告一段落了,虽然很遗憾,克罗诺没有品尝完他的美食,但下一次,他决心带来更“有趣”的食材。

有时候,恰到好处的留白,会更让人怀念。

蒙丁站起身,整理压皱的腰间衣褶。拿起外套只披在肩上,看上去犹如登基披上斗篷的国王。

眼神审视而漠然,仿佛等待克罗诺向他行使吻手礼。

显然克罗诺太困倦了,甚至怔忪一会儿,才站起身。

“实在太晚了,耽误您的睡眠时间让我心生不忍。”蒙丁向他挥动手掌,有些丑陋的疤痕,让克罗诺想起死者身上的图案,眩晕感再次袭来。

“期待下次,您为我品尝食物。希望到时候不会有人再来打扰我们。”

“我与您一同期待。”克罗诺努力抬起眼皮。“太晚了,您要独自回去吗?”

“会有人来接我,请去休息吧。”说完,蒙丁向门口走去,推门进入黑夜时,他回头笑了笑。“您看上去困得要立刻睡过去了,下次见面,您可不要这样。”

像只幼犬,或者幼猫。勉强睁着惺忪的双眼,辨别声音的来处,蹒跚着想寻求手掌的抚慰。

下一次,也许不仅可以用食物抚慰他的胃部。蒙丁想,他应该有更好的东西去抚慰这只拥有金色眼睛的温驯猫咪。

蒙丁身后是徐徐关闭地铁门,腰封挂在腰间勒紧,他很享受腰腹被掐紧的感觉。

道路尽头一辆漆黑的车,慢吞吞地开到克罗诺家门前,放下车窗。

帕帕尼手臂搭在车门,抬了抬手掌。“您应该知道,我很犹豫是否该来接您。”

“真怕一不小心就打扰您的约会。又怕您玩得太开心忘记了时间。”帕帕尼沉闷严肃的脸,挤出坏心地笑,总像一头黑熊咧开厚重嘴唇。

“当然,如果您要告诉我,您早早地被赶出来,只能在这可怜地等待我来接您。”帕帕尼挑眉,眉骨深邃的眼窝内有一处微小的疤痕,不仔细打量很难看见。

“我是一点都不会意外的。”

“帕帕尼,你看上去倒是比我还要开心。”蒙丁回头,一楼灯光已经熄灭。二楼那间上锁房门的屋子,也没有散发出光芒。

蒙丁打开车门,坐在后排。

“当然,这可是您第一次约会,感觉如何?”帕帕尼没有关闭车窗,夜风吹进车内,带走夜晚的闷热。

“真遗憾,没有你想要的戏码,帕帕尼。”手指顶住额头,发丝被风吹拂。

蒙丁将克罗诺中途被叫走的事告诉帕帕尼,重点诉说克罗诺只吃了一块牛肉。

“邪教?”帕帕尼余光看向后视镜蒙丁的脸。“太糟糕了,塔利亚城内竟然流窜进来这样肮脏的匪徒,来打搅您的约会。需要我帮您处理吗?”

“我很乐意为您效劳。”帕帕尼长相并不凶恶,也没看上去那么不好接近。只是挤压眉眼时,脸庞狰狞充满不可一世的恶意。

蒙丁沉思,分开双腿,手臂支撑身旁。“算了,他们也不会影响到餐厅的事务。近日也可以分散走一些目光,你不是在抱怨最近很累吗?”

蒙丁笑道:“我可不能给你这可怜的老人找麻烦。”

“天啊!”帕帕尼大笑:“我风华正茂呢!”

没人在意塔利亚城,突然闯进的几只臭虫。不,弗洛姆警长是在意的。

“但是您不担心,那位最近引起您兴趣的‘猫咪’,受到伤害吗?”

“他是贵族。”蒙丁说:“又居住在三街区,我想不会那么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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