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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光片羽Ⅱ/矢车菊,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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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就回过头去。阿廖沙放下心来,认为自己躲过了一场错位的纠纷。

然而到了晚上又出差错。

阿廖沙在甲板上巡视了最后一圈就要回船舱去,转过脸却看到夜空中如一缕白烟的人影。

脱帽行礼,口称“参见公爵”,阿廖沙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他这个时间还出现在甲板上。

手里暖色的灯光照得卡尔·纽施坦因的脸泛起一层微弱的黄色,灰蓝色的眼睛像琥珀一般透出几分忧郁的遗迹。

卡尔并不在意阿廖沙行的礼,他的神情显现出有些没道理的委屈,他只是来诘问的,“您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明明留下了这么多把柄——”

阿廖沙移开视线,虚空地望向黑色的河水,他无话可说,于是抬起手开始抠挖护栏上光滑平整的涂漆。卡尔那副可怜的样子冲击到他,让他无名生出几分侧隐之心。

“公爵殿下…”

卡尔的语气染上了淡淡的忧伤,“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那个冒犯的吻您也…”

“请您别再提起它了!”

这受惊的反应像是谈及了某些不可告人的机密,活像是报纸上的演员名角遮掩自己的绯色丑闻。卡尔见了却又有些欢欣得不合时宜。

“您还是像之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您从前也认识我吗?”

卡尔思忖了片刻,秀气的淡色眉毛拧起来,那苦恼的表情凝结了一点犹豫的意味。

“托朗宁师傅,您是莱茵河上最有名的水手之一。但这里有一个年代更久远的故事我想应该现在讲出来作为引子。”

靠在甲板护栏上,卡尔开始了讲述。

“有这么一个人,嗯……我们叫他克斯克恩吧。他一直在城邦间游历,从古希腊到罗马帝国,这期间他一直在海陆间游荡。据说他从日耳曼来,他寿命很长,也不会受伤。他只畏惧火。

但他被罗马人所困,差点被烧死,还饿得奄奄一息。意料之外的,克斯克恩被一个白奴救下。

当时的人会从非洲买黑奴,也会从东欧平原买白奴。这个白奴也许在东欧平原时是有名字的,但在罗马却被像牲口一样被冠以奴隶的总称了。

这个奴隶把自己的食物分了一半给克斯克恩,克斯克恩为了报答,就给他讲起了自己的经历,他说等他离开这里,一定要凑够路费和钱回来把奴隶赎下来。

克斯克恩走了,等他再回到罗马时,奴隶已经被杀死了。悲愤的克斯克恩屠戮了整个城邦,此后他再也没有停止过游历。”

顿了一下,卡尔说:“当然,这只是个罗马传说。”

阿廖沙望着卡尔眼镜后的虹膜,像望进了一座冰川;在夜幕下它们显得是那么寂寥。

“奴隶会知道克斯克恩回去过吗?”

卡尔却好像答非所问,他轻轻搂住阿廖沙。使对方感到像是躺在矢车菊花丛。

“现在您认识我了,阿廖沙。”然后他松开,转身走进黑暗。

他像一缕烟一样出现,一缕烟一样消失。

阿廖沙听了这故事变得有些忧伤,他怨恨起来莱茵公爵,尽管他不明的这怨恨从何而来。这故事大概有什么隐喻,否则他怎么讲这让人耿耿于怀的传说呢。

突然想起什么,他拿开手,紧张地检查栏杆上的涂料。

vi·

“维奇,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

维克托很快打断了阿廖沙的话,“他妈的——掉到河里的人连尸体都没找到,我可不要听你讲故事。”

“我们开得太快了,在最近的港口停下来,大概它会漂下来的。”

于是他去找寻埃里克,那个公爵身边的黑发青年。纽施坦因公爵突然对他避而不见,只留下仆人埃里克来传达消息;阿廖沙请求埃里克把传说的谜底告诉他。

埃里克正蓝色的眼瞳震颤着,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种模糊的苦相,“主人规定我不能宣之于口。”

“公爵为什么不亲自揭开这个秘密?”

“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主人自己倾述。”

“他避不见人了?”

“您还是别去看他,现在主人的状态……很不好。”

“你的主人…得了青铜约翰*?”

埃里克摇摇头,“不,他只是精神疲劳,很快就好了。也许吧。”

然而这天晚上,卡尔·纽施坦因却出现了。

他肤色比平常更为惨白,白得几乎像是石灰,若不仔细辨认准会被认成石膏像;眼窝疲惫地深陷下去,但瞳孔在夜里缩成了一个反常的点,从中发出亢奋的光采。

阿廖沙后退一步,“您这是怎么了?”

莱茵公爵开口,音色不复往常般低沉平滑,他嘶哑地回答:“像埃里克说的,只是精神疲劳,我的喉咙有些过敏…”

“那您该去休息,我的公爵殿下。”

卡尔突然暗生出一阵窃喜,阿廖沙用的是什么前缀?我的!

“我不需太多睡眠…很快就好了。我是来讲述克斯克恩的。”

“难道您上次的故事有什么隐喻吗。”

“隐喻…啊、啊,您比我想得还聪明。但喻体我现在不能公布。

克斯克恩认为既然他已经回到了城邦就已经是奴隶的主人了,但城邦人已经拿奴隶进行了血祭,把遗体抛进了亚德里亚海,克斯克恩连奴隶的尸骨都找不到了。

克斯克恩活得太久了,他见证了无数人的死亡,也造成了无数人的死亡,他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克斯克恩还是个正常人的时候在花丛里遇到了什么奇怪生物的袭击。那东西撕开了他的脖子,把他的血喝了个精光;克斯克恩在森林里不知躺了几天,然而突然又醒了,身上又有了血液,脖子上的创伤也消失了。

他跌跌撞撞跑回家去,家人们看到消失已久的克斯克恩回来一个个惊喜得以头抢地,认为是山神的恩赐。然而三天后他们都被发疯的克斯克恩杀死了。”

阿廖沙沉默了片刻,“克斯克恩也成了这嗜血的生物吗。”

“我想是的,一定是的。”

“为何克斯克恩的经历时常伴随骇人的杀戮?”

“也许他从死在森林那刻起,就不被自然法允许存在了,这是代价。”

阿廖沙好像被人装满了石头,一种难以言表的悲悔感使他第一次主动拥抱了卡尔,像拥抱了一束矢车菊。

“克斯克恩总有一天会停止屠杀的吧?”

“也许吧。”

他感到他的手搂在腰上,鼻尖重重蹭了一下颈侧。卡尔又一次深吸他颈窝的气味,“回去吧,阿廖沙。”

*:黄热病

阿廖沙的判断没错,停船靠岸后消失的尸体总算是接踵而至,被捞上来后湿漉漉地躺在下甲板上,好像一条干死的白鱼。

这尸体在暗色甲板的衬托下散发着幽幽的荧光,显然白得不正常,就算是溺死的尸体。

“哦,它的脖子上有创伤!”

伤口边缘泡得发白,内里还泛着灰暗的粉色。望着几乎把侧颈撕穿的孔型伤口,下甲板上所有船员低低惊叫一声,“是谋杀!”

尸体中已经没有一滴血,血管里有的只是河水。

入神地盯着创口看,阿廖沙想起克斯克恩的传说,是那怪物干的吗?它在船上吗?在疑虑和恐惧中回旋,阿廖沙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着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砰砰”的敲击声幽灵般响起,十几具死状相似的人畜尸体顺着流向被冲到了几乎把河流拦腰截断的蓝松鸦彼得号上,这一大团白色的肉块飘在水面上,最里面的尸体随波浪起伏机械地轻轻撞击船舷。

定睛细看,人类尸体的表情还残留着惊讶,万万没想到死神会突然降临。

正在混乱地思忖着,阿廖沙听到终于按捺不住恐惧的水手们的破空尖啸。

“这条河上有吸血鬼!!!”

什么?吸血鬼?对、这样一切都变得合理了——孔型的伤口、失血的人、永生的克斯克恩,还有——复活、杀戮、复活!

莱茵公爵干吗要费劲地讲一个隐晦的吸血鬼传说呢?在河道上对于活人来说比青铜热还可怕的莫过于成群的吸血鬼,这是预言?抑或是预告?可那是公爵,阶级是对于一个得了疑心病的无产者来说最有力的证据。

更何况,莱茵公爵近日一直随船在河道上航

行,阳光照到他脸上也只会让他显得更白皙……阿廖沙颤抖着闭上眼睛,病态的蜂鸣声中浮现出来的是卡尔曦阳下的苍白的脸、如滑动的夜色一般悄无声息的身影、紧贴着皮肤的闪亮的银、晴空般的水晶色虹膜、侧颈试探的触碰——最后是初见时落在脸上的矢车菊之吻。所有零散的片段拼凑出脑海中一个温柔的鬼魅,无声无息地主导了思维。一定不是……

“保险起见,烧掉所有尸体,对外宣称没有找到。”

“那吸血鬼呢?阿廖沙,谁是吸血鬼?”

“我不知道……维克托去岸上的教堂弄些圣水来,越多越好——”

“里沙……”

“去告诉船长,开宴会吧。”

一切准备妥当已经是深夜。对莱茵河吸血鬼仍有些半信半疑的阿廖沙被困扰了一下午后只剩下了一个强烈的想法:去见卡尔·施旺·克莱采·纽施坦因。

卡尔看上去似乎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虚弱,他亲热地靠近,“阿廖沙……”

话未说完,阿廖沙主动搂住公爵的脖子,献上了自己的嘴唇。

卡尔回不过神,只是温和地浅尝辄止,紧搂阿廖沙紧俏的腰身吻了又吻;后来是烈火焚烧般狂悦的撕咬,阿廖沙招架不得,迷乱的几个呼吸间就被按在甲板上弄得衣衫不整。

他害怕这被扼制一般的对待,于是慌乱地去抓莱茵公爵的手腕,却怎样也无法撼动。瘦高的公爵血肉之下似乎蕴藏着与外表不符的强力。

无法控制地发出抽泣声,阿廖沙马上感到禁锢他的力量消失了,和缓的吻落在额头上。高悬的白月洒下来银辉,周遭的一切都是渡银一般幽净的绚烂。

阿廖沙又一次仰头索吻,然后接纳了全部。

卡尔很认真地吻他,仿佛天底下就只剩下这一件事情可做了似的。

“我的公爵,告诉我,克斯克恩是什么?”

望着阿廖沙因为快意而挂上泪珠的眼毛那是在不停颤动的,宛如将死的黄蝶,卡尔又一次陷入犹豫。

“他是不属于自然的东西,败伏于生死之间。人类畏惧他,死灵鄙弃他;他是有着人类赋予的诸多传闻的生物。

“是什么?”

大河在嗡鸣。阿廖沙发出惊惶的气音,和掺杂着浓重鼻音的轻哼,紧紧抓着卡尔的袖子到达了高潮。

卡尔放轻了手上动作,掰开阿廖沙的手指,把一枚小小的银环如镣铐一般套上去;他低头去咬阿廖沙的指尖,羽毛一样的亲吻接二连三印在手心。

“吸血鬼。”

莱茵河奔流不息。

卡尔在脖子上留下了过于明显的痕迹,让前一晚的去向无所遁形。

现在倒是坐实了这份不正当关系,再也用不着回避维克托了;阿廖沙不无悲凉地想着。公爵大概只是找个乐子吧?很快,很快就结束了

那脖子上的瘀血怎么办?阿廖沙思来想去,只好换上那件高领的水手制服——船帽——配套的,也得戴到头上。

他有点恼羞成怒地去责怪卡尔,“您怎么在这么显眼的地方留下了痕迹呢?这不就成了众矢之的了吗?”

卡尔垂下眼睛,做出一副知错的神态,然而却还找机会偷偷地去瞥,正看到阿廖沙的脸上飞出一抹红,生起气来是一副艳丽的样子。

“您不允许我留在大腿内侧。”

趁阿廖沙在羞恼地叹气,卡尔捏捏他的腮帮,牵着他进门。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您的那套制服吧?真漂亮啊,宝贝。”

“少来了……”

卡尔的手指拎起阿廖沙的领结,指尖绕上两下便将其解开,领子敞开,露出里面穷极淫靡的姹紫嫣红。

“但是今天不能穿这个,我给您找件更好的。”

“算啦,算啦。我可是水手啊。”阿廖沙低头系起领子。

“那这个呢?戴上吧?”

卡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金属条,卡在帽子边,又夹在头发上。

“什么,卡子?我又不是女人……”

这么说着,阿廖沙却并不把它拿下来,抬手别牢固了,转转自己的脑袋,像是在检查。

然后他不再转动脑袋,静默了片刻,扯扯卡尔的袖子,“下午三点有宴会,记得来大厅。”

“好吧——好。”卡尔这么回答着,插了一朵矢车菊在阿廖沙的帽子上。

阳光正是强烈的时候,光热倾洒在奔迸不息的河流上,波澜起伏的表面发出粼粼的水银色焰。

阿廖沙等到卡尔时,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

要等的人——他就那么顶着太阳出现了,换了一整身的白色,显得他不再像缕烟——或者一片影子一类的东西;而像座精细的雪雕,永也见不得过强的阳光似的。

人类生来偏爱光热,他们痛恨邪恶,他们恐惧黑暗;因为那样漆黑的一片混沌中包藏着野兽的狂暴血腥的起源。然而缘由于蛰伏在暗处的未知祸心,沐浴在阳光下的生灵遮遮掩掩——“diebuekr?hepetervierterjahrestagderreise”*

侍者给每个旅客的杯子里都倒了红酒,所有人都要喝下这血色液体,还有混杂于其中的至净至纯的圣水。举杯痛饮吧,为了上帝的祝福——godblessyou!

阿廖沙直盯着举杯的卡尔,而卡尔的视线越过了玻璃杯,直直地对上了他的;阿廖沙不躲开,硬盯着卡尔把所有液体都咽下去才算完。

卡尔温和地微笑着,做了个“danke”的口型,阿廖沙忽然不敢再去盯着莱茵公爵的蓝眼睛看,他愧疚,他自责,他良心受罪,卡尔平静若无事的目光是场严历的鞭笞,使人坐立难安。

怀疑一个正常人,这简直是——!

阿廖沙不安地滚动两下喉结,然而很快释怀了,宽慰的感觉一时间充塞了大脑,其中混杂着庆幸。

炙热的阳光投下来。阿廖沙远望着雪精灵似的卡尔,他第一次感到讨厌佩蒂的玻璃穹项

他要去向卡尔道歉,阿廖沙把手支在眉毛上方,像一架凉亭那样。

他能感到彼得正在逐渐提速,甚至隐隐能感到脚下彼得的战颤。锅炉大概烧得像火球,不得不成桶成桶地往里倒猪油才供得上她狂奔消耗的力气。阿廖沙凭经验料想彼得又一场竞速的发生,于是他便趁所有人都在花天酒地时扯上卡尔,来到甲板。

蓝松鸦彼得就这么战栗着,喘息着,呼啸着超过又甩开了对手的船,一声夹杂着乌云的怒吼划破了空气。阿廖沙看见那艘船上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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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的他目光看向卡尔,其中有些许遗憾,“可惜刚才不是最有趣的一段。”

阿廖沙感到卡尔搂住他,他向前,贴上卡尔的嘴唇,直到呼吸频率趋于一致。

“里沙…”

“什么也别问。”

他又倾身,溺于情欲的汪洋。

*:蓝松鸦彼得四周年之旅

意兴阑珊之时太阳已经落山。

“里沙,你要留在船上,还是和我走?”

夜幕下卡尔的虹膜颜色染深,却如水晶般亮晶晶的,它在晚风中炫耀自己的美丽。

这便把阿廖沙一直回避去思虑的问题抛在台面上展示——就这么离开他视作归宿的“蓝松鸦彼得”号吗?他确信卡尔·纽施坦因是喜欢他的,虽然阿廖沙本人得不出个合理的解释——他为什么?这分明是两个互不相通的阶级。

阿廖沙很慢、很慢地回答:“我留在船上。因为彼得大概撑不了多久……我想留下来再陪她,直到她死。”

卡尔不再说话。阿廖沙只能听到自己吵闹的心跳声,和若有若无的坏佩蒂的燃机里灼热机械运作的声音。他忽然很慌张地发觉到了空气里的寂静。

他垂着手,指尖又去挖挠护栏的竖杆。

“况切我们本来就是两种人,对吧?”

卡尔抿起嘴,眼睛隔着镜片望向一片混沌的远方。

“怎么会——?”

阿廖沙顺下眼睫,卡尔离开了。

待到深夜,阿廖沙才找到一个维克托巡逻未归的机会去找卡尔。

门没有关,只是虚掩着,也没有灯光,只是一片漆黑;也许是进入了睡眠?但阿廖沙知道卡昼伏夜出,以他的习性断不会如此。

“呃……卡尔,你在吗?我很抱歉,傍晚的话我有些词不达意……”

静悄悄的,只听到有人在喘息,浓重的甜腥气味刺入鼻腔。

“你受伤了吗?”阿廖沙抬脚,似乎踩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他的手在墙上摸索着,想要把灯打开。

“别动。”

黑暗里的人突然出声,沙哑而疲倦,像是穿越了千年喋血而来;阿廖沙浅浅地呼吸,过重的血腥味弄得他鼻子发酸。

“就这样关着灯吧,进来。”

身后的门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力,仿佛是应了卡尔的话似的邀请式地关上了。刚才有风吹过?有人经过?阿廖沙受惊,猛地回头,身后却空无一物。

空间已是全然密闭了,骤然变浓烈的血腥味似乎有了实体的存在,压得见惯了风浪的阿廖沙想呕吐。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倦怠的声音在几次深呼吸后骤然响起。

“你的伤没有处理吧?”

“我没事。但我会害了你。”

阿廖沙在一片漆黑中眨着眼,无边的黑暗使他对眼前的世界没了底,他软下声音,怯怯地唤了一声。

“卡尔……”

黑暗里卡尔的声着变得有些懊恼,他粗鲁地回答,“现在,你要赶紧离开,还是留在这里?”

而阿廖沙徒劳地睁大眼睛,想要寻找白色衣服的踪迹,和肤色与衣服相似的卡尔。

“我留下。”

“其实你本不该来的。”卡尔补充说。

阿廖沙眨眨眼睛,有尖锐的东西刺进了他的脖颈。

再醒来时,阿廖沙的脖子上已缠了厚厚的绷带。

他艰难地吞着口水,绷带缠得太紧了,大脑因为缺血有生理上的,也有机械性的而迷迷蒙蒙的,他觉得自己没法思考了。

片刻后颈侧发出的刺痛让阿廖沙开始清醒。这里不是在“蓝松鸦彼得”号上。

于是阿廖沙又吞咽两下,终于觉得喉咙不再干得像裂谷了,他张张嘴,发出微弱的疑问句。

“这是哪?”

“我的城堡。”

意料之外的,卡尔似乎早就已经在一旁等候,于是他站起来,马上这么回应了;阿廖沙的视线里蓦地出现了半个苍白的人。

“怎么……”

“我把你带来的。”

“……脖子?”

阿廖沙想要抬起胳膊来指指脖子,因为失血过多造成的肌无力,无论如何也只是动了几下手指。

“静脉破了。”

“伤?”

“是的,是受伤了——你还在修养,别讲话的好。”

“我……”

“好了,好了,等你恢复,我们再说。”

阿廖沙轻叹一声,又眨眨发花的眼睛,明白自己说话的权利是被剥夺了。卡尔觉察到阿廖沙的怏怏不乐,俯下身在额头上安慰似的吻上一吻,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失去语言功能的时光很无趣,日子就跟没加调料的海龟汤似的那么平淡,阿廖沙无事可做,干是每天在沉睡和半梦半醒间游离;间或有片刻清醒,看到卡尔立在窗台边拉小提琴。他侧头,在思虑一般地远眺窗外;金光沿着他的轮廓渡上一圈模糊的边,浅色的睫毛却像是被详尽地勾画过了,精细而均匀地反射出一层金属似的光辉。平静低沉的乐曲从弦上缓缓流泄出来。

阿廖沙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汽船上,漂流在河上,随着水波荡漾。悠扬的弦乐,大河的嗡鸣,坏佩蒂的汽笛——一切的一切都混杂在一起、交错在一起,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一个回荡在耳边的古老的动听印象。阿廖沙在水波上,闭上眼睛,意识再一次消弥。

情况在虚无中好转得很快,到了第七天,阿廖沙竟已经恢复为了一个略显虚弱的正常人。

他活动活动,总觉得像是休养生息了一百年,却感觉要比之前还自在。

阿廖沙在主厅里踱步,他沿着自己给自己划定的路线踱了一遍又一遍;他时不时扭头看看卡尔,绷带已经拆掉,他总归是可以自由地动了。卡尔的琴卡在下颌,他仰脸,垂着眼睛照旧在拉小提琴。

曲音富有起伏,忽而强顿强抑,忽而骤起高扬,有时音符间却标画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阿廖沙竖耳听了片刻,终于站定。

“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喽?”

卡尔手上动作不停,羊肠线毫无征兆地崩断。室内陷入一片寂静。“他们死了。”

……

“怎么—?!”

“坏佩蒂转向时撞在了河曲上——40个防水仓有五分之三都裂开进了水,——也许总有人坐救生艇逃走吧。”

阿廖沙静默了,他顷刻间发觉这个世界是如此不真实——活着的,死了;死了的,没人知道他们曾活着;现在活着的,不愿相信他们死了。他无法理解,无数细节不清的疑虑浮现出来,却匹配不上一个合理的推论。马上,他的眼睛就变得泪汪汪了。

“你状态不好,去休息吧。”卡尔这么安慰说,他很不费力地抱起阿廖沙来,不让他再浪费体力。

“我是水手啊。”

iv·

阿廖沙被以一种眷恋的姿势环抱起来,他感到细细密密的吻珍重地落在颈侧的伤口上,像沿岸种上一圈矢车菊。

卡尔的脑装埋在颈窝里,发梢扫荡让人痛痒;带着情欲的魔力的手,细细地抚过阿廖沙的皮肤,最终停泊在脊椎沟末端,慎重考虑航向。紊乱的呼吸扫到脖子上,阿廖沙感到几根手指的尖端贴着皮肉试探地探进了衣服。

“里沙……里沙——”卡尔把下巴像卡在小提琴上似的卡在阿廖沙的肩膀上,他好像顾不得说话了,他声音低低地问他。

“唉——来吧、来吧……”

阿廖沙轻轻叹息一声,衣服拖泥带水地被解开,脱下去、脱下去;他探过脸去,去咬卡尔的嘴唇;卡尔从善如流,马上揽过主动权,勾着舌头纠缠。可用的空气都被掠夺走了,理智融化在唇齿厮磨之时,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亲密无间。阿廖沙简直昏了头,被人牵着鼻子走;手指在入口打着圈塞进去,湿热的内里似乎已是翘首以盼,紧紧吸附在卡尔手指上,贪得无厌地箍在指根,让更深入的开拓发掘都寸步难行。

间或被有意或是无意地压上敏感点,阿廖沙无法克制地哼出声,又觉得这声气让人脸热,马上就咬起了下嘴唇,咬得亮晶晶红艳艳的,正是一幅要滴血的样子;后面却还是吐出一滩不知羞的淫液。

卡尔只是笑,揉着阿廖沙臀肉责怪他弄脏了自己的衣服,很讲礼貌地用上敬称。

“真过分,里沙,您把肠液弄到我身上了是不是?那我要怎么和别人解释呢,难道我要说‘这是我家宝贝弄的’,像这样吗?”说着他把眉毛轻轻地假意一颦,威慑地盯着阿廖沙朦胧的泪眼。

“这是……啊、原谅我——”

阿廖沙信以为真,颊上飞起一抹红呜噜噜哽咽着对造价高昂的衣服忏悔时卡尔终于打算放弃恶劣的逗弄;抽出手指来结束了前戏。许是觉得虚弱的阿廖沙有点可怜了,于是托着对方带着点软肉的大腿根让他坐下去。

性器很快就顶到了底,顶端戳到敏感点又重重蹭着过去,阿廖沙气喘吁吁地喘出声来,挂着泪珠呜呜咽咽地只是忏悔。

卡尔听不下去,调笑着叫宝贝宝贝,细细地去吻阿廖沙,吮得本来快被自己咬破的嘴唇又痛又麻,他咬了嘴唇,咬了脸,咬了脖子,大有磨磨蹭蹭咬遍全身的意图;阿廖沙受不得,被卡尔尖利的犬齿咬得要痛不痒,哼唧两声挺腰献宝似的送上雪白的胸乳上两颗红艳艳的成熟的浆果。

乳头已经挺立起来了,卡尔俯身含住,细细嘬弄,齿尖根据恋人喜欢的那样磨着乳晕,配着交合处的顶弄把阿廖沙送上了第一次高潮。

不等阿廖沙缓过神志来,卡尔已经拔出来带出一滩淅淅沥沥,掐着紧俏的腰身又一次狠顶进去。他托着阿廖沙浑圆的屁股一改平静的风格,每一次都狠狠撞在敏感点上,干得阿廖沙只会紧搂着他的脖子胡言乱语闷哼呻吟。空气里只剩下情色的哼声和淫荡的水声。

阿廖沙无师自通,伸出舌尖来直白地索吻,湿漉漉的唇舌交错间把一切不知羞耻的喘息全部吞下去;只在被顶到好受的地方才漏出点甜腻腻的鼻音。

狂热的顶撞翻起胸乳的肉浪,像他们所怀恋的河流似的,层层绵绵晃得阿廖沙胀痛难耐。他贴得更近、乳尖擦在粗糙的正装衣料上才有所缓解。偶尔蹭到冰凉的金属饰扣上,阿廖沙毛骨悚立,后穴猛然夹紧,像是一定要阻止卡尔退出来,对方便有意往外一抽,重压到敏感点,阿廖沙马上溃不成军,喘息的声调骤然拔高。

卡尔停下动作,埋在体内。微微发凉的液体尽数拍击在湿热的内壁上,卡尔紧绷的身体释放过后放松下来。阿廖沙蜷起身体,几乎被灌满,他喘息着倒靠在恋人身上,不愿再动一根手指。

里面的东西退出来,就像水池突然被拔掉了塞子,阿廖沙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条什么河流的发轫地,围困在里面的液体泪汩地淌出来。这时他想要寻求点安慰,为自己的狼狈与淫乱感到可耻,似乎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做起爱来是这样淫声浪气。阿廖沙的睫毛颤动起来,挂着的泪珠把它们粘成一缕一缕;他不愿面对般闭上眼睛,只是低头把前额靠在卡尔肩膀上细喘。

什么东西抵上臀缝,环在腰上的胳膊小心地收紧。阿廖沙抬脸对上卡尔央求似的目光。卡尔苍白如纸的面皮上洇着掺了水的红墨似的彩色,简直成了个抹着胭脂的大姑娘,他把抿抿咬成血色的薄嘴唇,自己也觉得难以启齿了。

“……”

“再来一遍,我可受不了。”阿廖沙绝望地说。

卡尔有意微微睁大阴郁的眼睛,显得亲和些,像是与时俱进地在用间谍色诱的计策。

“那我不进去了,如何呢?”

“难道你打算忍着吗?”阿廖沙感到卡尔在他的颊边讨好似的啾啾吻着,吻了脸颊又吻下颌。

“让我蹭一蹭——里沙?”

于是阿廖沙的脸终于重新发起热来。他却很顺从地分开腿,由着卡尔抵在大腿根上蹭。

性器陷入温凉的软肉,像触到了一匹细滑的绸。阿廖沙被弄得腿根发酸,不由自主地夹紧了腿;这片皮肉太细嫩,蹭上一会就娇滴滴地泛红,刺痒痒地发痛。

但痛觉终于警醒了阿廖沙,把他从消磨意志的快感中抽离出来,思绪得以漫游到沉没的彼得号上。从前陆风朝晖,和贝壳一般被风吹得鼓起的洁白船帆似乎只是上一秒的记忆,阿廖沙入神地望着窗外,轻轻等唱起未名的曲调。

“我/亲爱的/恋人/你在哪里?

等我/死了/再来看你……”

卡尔射出来,白浊弄了一腿,就像是淋在可口糕点上的炼乳。

“窗外那是什么河?”

“莱茵河。”

5

莱茵河——许久以来魂牵梦绕的莱茵河就在眼前,却被视而不见。

“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廖沙做梦似的问。卡尔压低眉眼,愈发显得华丽忧郁,仿佛是遭遇了真正棘手的麻烦。

“明天。明天我就告诉你。”

漫长的等待如黎明前的黑夜,让人难耐、不安,这里面难道有什么秘密?

辗转反侧的一夜未过,窗外却响起一声汽笛,预示着莱茵河上的游魂获得了永久的安宁。

汽笛声。对于一个久居陆地的水手来说就像婴儿听到母亲的呼唤。

阿廖沙的影子在窗玻璃上越放越大,越放越大,直至消失;他贴到窗玻璃上,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船会航行到莱茵河的尽头。

他眨着钢铁似的眼睛,看见对比强烈的涂料涂得这船像个黑衣白脸的女郎,灰蓝灰蓝的吃水线像条腰带似的勾出腰身来,还有相同颜色的一圈横线在护栏下面做饰带。

“见鬼,她不是沉了吗?”

是的,就是她,蓝松鸦彼得。莱茵河的女王,遍体鳞伤却威风凛凛的女王。她伤得严重,身上到处都是擦痕,涂料一片一片地剥落下来,露出里面的钢铁。她如同弥留之际来临一般精疲力尽地靠在河岸喘息。

泪水夺眶而出,船上的船员都已经不知去向,蓝松鸦彼得空余一具残破的躯壳;阿廖沙忽略了卡尔的阻止,跑过走廊,穿过主厅,冲出大门,直奔坏佩蒂而去。然而等到靠近,他却慢下来,一步一步地,像一条岸上挣扎的鱼一样缓步前行——最后终于到达,阿廖沙靠在佩蒂身上,轻轻抚摸她因撞击和剐蹭而变得坑洼不平的舷,感到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

踩在金属踏板上的杂乱的脚步声逼近,阿廖沙马上警觉地扭过头。

一群高挑而端庄的男女大步流星地从彼得的舷梯上下来,他们在黑夜里滑行,大衣的下摆被风带起,在空气里打着卷。他们肩负使命而来。这群人行动随意却优雅,宛如一头头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猎食动物。

阿廖沙借着月光和古堡中投出的灯光警惕地观察。他们这群人里面有埃里克,有雪肤红唇的黑卷发女人,有戴着英式礼帽的浅发男人,有目光阴郁的洋装女人,有神色轻挑的卷发男人。他们除了埃里克外都在好奇地打量他。

“你们为什么乘着彼得?”

“彼得已经报废了,但她对您有特殊意义,便把她修理了一番开过来。”

“这是……”黑发女人弯了弯嘴角,问道。

“是主人的爱人。”埃里克回应道。

这女人说起德语来混杂着明显的法兰西口音,吞音吞得让人一头雾水,她话里夹杂的谙熟感让阿廖沙产生了一种轻微的不乐。

“o——原来这就是卡尔提起的那孩子啊。”她装模作样地惊叹了一番,艳丽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层狐狸一般狡黠的笑意。她的目光越过了不知所措的阿廖沙,直对上他的身后,“你难道不做个介绍吗?”

阿廖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以为黑卷发的女人是在命令自己,结结巴巴刚打算说些什么,就听见来自身后的属于黑夜的声音。

“这是我的爱人,我的配偶,阿廖沙·乌里耶科夫·托朗宁。”

长而有力的手指随即亲近而有分寸地搭到阿廖沙肩膀上。

“那这位小姐呢?”

“她是玛姬·蕾克莫,我的伙伴。”

“伙伴……”玛姬咀嚼了一下这个词,又讥讽地轻笑几声。

戴着礼帽的男人叫卢克,洋装女人叫玛莲娜,卷发男人他们叫他雷诺;卡尔为阿廖沙一一作做了介绍。每个人的名字都又长又绕,带着一堆五花八门的前缀后缀中间名头衔,阿廖沙不得不鄙视一下上流人的做派,头昏脑涨只记住了他们的名。

阿廖沙看得出玛姬同卡尔的亲近,只是这亲近中还夹带着几丝仿佛积怨已久的感情。他不明自,料想这其中有什么典故,玛姬从来历到个性都让人感到不可捉摸,仿佛浪漫传说中的女飞贼似的。

正想着,他感到卡尔安慰地去捏他的手指,尤其暗示一般搓了一搓无名指上的银环。

vi

为了宾客的聚齐,卡尔显得兴致特别高涨;他召开圆桌会议,让阿廖沙在其中旁听。

东方的天正缓缓翻出亮面,卡尔看看远处掺着蓝的白色天空,意识到该做些什么了。

“里沙,就今天,你想知道的、你该知道的,我们都会提到。”说着他关上了灯。空内突然暗下来,阿廖沙却能清晰地在黑暗中看到每个人的模样,众人默然不语。缄默了片刻,玛姬突然问:“和你在一块这么久,这孩子就什么也不怀疑吗?”

卡尔颔首,下巴搁在支起的手背上,镜片闪着几块不算亮的反光。“我知道他怀疑过。”

哦,阿廖沙恨不得钻进地里去,他料想是因为那日的对视叫卡尔领受了他的疑心病,但是也没有其他办法——毕竟是性命攸关的日头!

“圣水?多好的主意,可惜它不起作用。”玛莲娜刻意隐去了宾语,只留下个介词作为神秘的提醒。

“克莱采本该难过的,是不是?”雷诺带着笑意的声音在逐渐明亮的黑暗中响起,却很快被玛姬反驳了,“他感情倒并不很丰富。”

“过去的毕竟是过去了。“玛莲娜说。

“我只想快点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德意志!我忘不掉我的巴黎,我的凡尔赛。还有——那么多法国人,他们就死在墙边。”玛姬强压下琥珀色眼睛中燃烧的怒火,语速飞快地说完,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又克制着恢复了平静。

阿廖沙沙便猜测她说的是普法战争,还有……所谓的巴黎公社。那她为什么要到德意志来呢。

“我们不该掺杂太多民族主义在身上。”卡尔提醒说。

“现在不是闲谈天的时候,”卢克说,“再不快些,我想,就凝固了。”

这些人说起话来都去前省后,像在打哑谜,阿廖沙正这么疑惑,却瞥见众人事先约定好一般从口袋里、或者提包里取出一支用蜡封着的玻璃管交给卡尔。

玻璃管里的暗色液体似乎很稠,在管子里懒洋洋地缓慢爬动着,充满了一种不可名状的不祥意味。

卡尔让埃里克拿来一个杯子,撬开蜡封,把不祥的暗色液体一管一管地倒了进去。他沉默不语,耐心地等待最后一根管子滴空。随后,他晃晃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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