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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r 9(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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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塞涅尔几乎快要失去知觉,在凌深的手下射都射不出来。后穴里满满当当全是alpha灌进去的精液,随着每一次插入被挤出来,腿间和臀缝里黏黏糊糊的全是白浊。腰胯和腿根都被掐红了,身上湿漉漉的都是汗水,他的脸颊泛着跟胭脂一样颜色的潮红,没有被吻过的嘴唇也是湿润的。被干到最后,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口中的津液,狼狈地任由所有的水从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溢出来。

可从始至终,他都紧紧握着凌深的手。

除了婚礼的那天,三年来他几乎没有这样和凌深握过手。这双有力的、粗砺的手只会在他身上留下粗暴的痕迹,按着他的脊背甚至头颅,掐住他的腰胯,分开他的大腿,把他牢牢桎梏在自己的身下,离alpha的那颗心远远的。

塞涅尔自欺欺人般贪恋这一点点的温度,不舍得放开。

他们的手里都是湿滑的汗水,但他能清晰地触到手心里那道恐怖的伤疤,像一朵绽开的太阳花一样,盘亘在alpha的手上。凌深的左手是不稳的,握着他的手时也在不断抖动,但他却觉得好像在那颤抖频率中能听到丈夫的心跳,那样深沉而强健,那样令他痴迷。

交媾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塞涅尔体内催情剂的效果才彻底散去。中途一次又一次的索求导致凌深根本无法抽身去给他倒一杯水,现在两个人都大汗淋漓,塞涅尔更是接近虚脱。

凌深松开了交握的手,去浴缸里放了水,然后把被干到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的oga放入温水中。他自己披了件衬衫就下楼去倒水。

塞涅尔躺在浴缸里半阖着眼,胸口轻微起伏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凌深回来时,沉默地把一杯水给了他。

没有了情欲作掩护,两人连与对方说一句话都变得困难。

他们又回到了那种习惯性的、令人窒息的缄默中去,彼此对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只字不提。

把空了的水杯放到了洗手台上,凌深脱下衬衣就进淋浴间冲澡了。塞涅尔躺在浴缸里,等待着水温一点点降下去,体力一点点地恢复。但或许是药物作用,他感到了堪比发情期一样的疲惫。他想把手伸到下体去清理alpha射进去的精液,但连指尖都没有力气。在发情期的时候,这件事都是凌深做的,但今晚他的丈夫显然没有要替他清理的意思。

塞涅尔干脆放空自己,静静地等着体力恢复。

没一会儿,凌深冲完澡出来了。他看到塞涅尔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在浴缸里没有动。

轻叹了口气,他走到浴缸边,抬脚跨了进去。

塞涅尔看到自己丈夫赤裸的身体,右侧小腹上方那道骇人的疤痕和沉甸甸的垂在腿间的性器占据了他所有的目光。

凌深坐进浴缸,让oga靠进自己的怀里张开大腿,手指直接探入了还湿软的肉洞里。塞涅尔很少在这么清醒的情况下看着自己的丈夫做这件事,此时竟然感到一丝羞赧,不由抓住了alpha的手腕。

清理完后,凌深又耐心地用淋浴喷头把塞涅尔的头发打湿,替自己的oga洗头发洗澡。虽然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塞涅尔却从丈夫那里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柔。其实凌深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男人,他一直都这么觉得,只是凌深不爱他而已。

洗完澡后,alpha用自己的浴巾把oga包裹起来,然后翻出新的牙刷,让他刷牙,又帮他吹干了头发。这一系列的事情全都做完后,凌深才在塞涅尔的身上披上自己的睡袍,然后把人抱到三楼去。

凌深自己的床上全是塞涅尔留下的体液和两人的精液,濡湿混乱一片,肯定暂时没法睡了。他们在三楼还有一个备用的房间,通常是在发情期一晚过后去过夜用的,因为床单什么的都得换过,第二天才能再用。但他不准备留宿在那间房间里,打算一会儿去书房的沙发上将就一晚。

他把塞涅尔放到床上后就要离开,可手腕却被oga抓住了。

“深……”塞涅尔轻轻喊了一声,然后好像下了很大勇气似地深吸了一口气,小声问道,“你能留下来陪我一晚吗?”

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哽咽,眼神是惊惶又恳切的。凌深固然平时对自己的妻子都很冷漠,但也架不住被用这样的目光请求着。他无可救药地心软了。

他知道塞涅尔今晚是真的感到有些害怕。

冲进去看到那个场景时他就意识到,如果自己没有及时赶到,接下来会是怎样一副惨无人道的场面。等待塞涅尔的不是血溅当场,就是最残暴的身体凌辱。四个虽然有些年纪却依然如狼似虎的alpha会怎样对待一个在药物作用下全然无法反抗的oga,这种事情对于高高在上惯了的妻子来说无异于最残酷的身心摧残。

无奈叹了口气,他除去了自己的睡袍,背对着塞涅尔躺下。

灯灭了,熟悉的黑暗又一次将他们湮没。黑色是什么都没有的色彩,又包含着所有的色彩,那些白日里的五彩斑斓在此时汇聚到了黑暗之中,凝聚成了两个看到不对方的孤独的灵魂。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却远远分离。

在这种寂静的时刻,无人能有任何旖旎的、美好的、幸福的想象,他们之间只有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还没有睡着的凌深听到一阵很轻的窸窸窣窣的响动,随之而来的一具温热柔软的躯体慢慢向他靠近,试探着贴近他的身体。先是额头抵住了他的后肩颈,柔软的发丝小心翼翼地散落在他的皮肤上,他感觉到轻微的痒意。然后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腰间,之后他感受到oga的胸部、小腹、下体的男性性器和大腿,还有脚尖更加轻地搭在了他的脚后跟上。

塞涅尔从身后抱住了他。

他在黑暗中睁开了眼,手臂动了动,几乎立即感到身后的oga浑身一僵,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但或许是对妻子真的心生出那么点怜悯,他没有拒绝塞涅尔这么碰他,甚至微微放出一点点信息素来安抚自己的妻子。

丈夫温柔的默许令塞涅尔胸腔一阵酸涩,他低下头,用力呼吸着alpha的信息素。杜松子酒的味道让他沉溺在晕眩之中,飘飘然间进入了一种自我安慰般的幻觉里。

又过了良久,他忽然轻声开口:“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身前的alpha没有什么反应,他以为丈夫可能睡着了。

正当他准备更贴近一点时,凌深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以后不要这样了。”

塞涅尔心中一阵苦涩,眼眶也酸胀得跟针扎似的。

“无论你想做什么,至少不要让别人伤害你。”凌深又说了一句。

情绪中辛酸、苦涩和令人作痛的部分在黑暗中彻底解开了长久压抑的限制,蛮横地占据了塞涅尔的身体。凌深的不责备和生硬的关心温柔地击碎了他对自己所有不择手段的开脱,他前所未有地感到了无助、自我厌弃和对丈夫的愧疚。

他很少这样失控过,哪怕是在他们订婚和结婚前,凌深两次告诉他“我不爱你”,他都没有流过这么多的眼泪。如同艾希曼家族的所有人一样,塞涅尔从来都是高傲且强硬的,即使知道这个alpha不爱他,他依旧固执地要求履行婚约,并且用尽不光彩的手段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留在了他的身边。

可今晚,他的眼泪就像停不下来似的,痛苦鞭笞着他,又给了他一个绝佳的借口来释放平日里一切压在心底的不可忍受。他知道眼泪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除了展示脆弱不堪的内心,但此时此刻,他需要眼泪。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塞涅尔说不出其他的话,抵着丈夫的肩膀,眼泪打湿了凌深的皮肤和自己的头发。

环住alpha的手紧握成拳,颤抖着,他蜷缩在凌深的背后,袒露着自己的软弱。

他习惯于不以感情作为度量自己行事手段的标准,却始终无法摒弃对感情的渴求。或许在他的一生中,唯一幸运的和为之痛苦到辗转反侧的,就是对凌深的感情。

眼泪的声音在寂静之中太过于清晰,以至于凌深无法熟视无睹。塞涅尔的哭泣依旧让他觉得不可信赖,但同时他又觉得这样置之不顾似乎过分残忍。犹疑和怜悯的反复折磨、冲突和相互厮杀令他无比疲惫,妻子的眼泪无法抵达他的内心,却依然让他为之心酸。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他缓缓地张开了自己左手,轻轻发颤着,握住了塞涅尔的手。那一个紧握的拳头仿佛受到了什么样的剧烈冲击,狠狠一颤,随即慢慢松开,让他的四个手指滑入微微汗湿的虎口间。他们双手交握着,他感觉到自己背后的oga贴近了他的身体。

在渐渐平息的眼泪和逐渐变缓的呼吸声中,一种悲哀的情绪在凌深的心里强横地滋长着。

为自己,也为他的妻子塞涅尔。

一个教人筋疲力尽的夜晚终究还是这么过去了。

早晨醒来时,塞涅尔发现自己的身边空荡荡的。凌深不在。

他像往常一样洗漱完,穿戴好,走到楼下,在餐厅里也没有见到丈夫的身影。大约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妻子,或者是为了避免两个人的尴尬,凌深早早就出门了。

“先生,凌先生说他晚上不回家吃饭。”管家告诉塞涅尔。

“知道了。我也不回来吃,晚上你早些回去吧。”

塞涅尔仿佛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照常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喊了丹过来和自己商议怎么解决史丹维茨公司的问题。

昨夜的事情令他深感恶心,阿克的种种行为和意图也令他作呕,但反感和憎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阿克想要控制他,他同样也想让这个alpha臣服于自己。纠结于对方的做法向来不是塞涅尔的作风,解决问题才是他的反击方式。

两人为这件事研究了整整两天都没有任何思路。

“这确实是个大麻烦,毕竟法案已经通过了。并且那些两栖登陆舰海军早就不想要了,50%的妥善率令他们感到疲惫。”丹微微皱着眉,翻阅着手中的资料,“但我们要去哪里给阿克找这么大的订单?如果是新的项目,那无论是预算还是和海军那边沟通都是一项巨大的工程,真正达成的时候大概大选结果都已经出来了。”

塞涅尔坐在沙发椅中,仰头靠着,凝视着苍白的天花板:“我们不能重新找方案,我们需要一个现成的。”

“可联邦哪儿有现成的……新一年的拨款预算几乎把所有的装备项目都涵盖了。”丹喃喃自语一样,眼神落在手里的材料上,却没有什么好的灵感。

安静片刻后,塞涅尔忽然坐直了身体,眼中亮光一闪。

“联邦没有的话,联邦之外呢?”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他的语速加快,“丹,哪个国家或者共同体正在寻求大额的舰船军售?”

这些信息都如同永久档案一样记录在丹的脑海里,他根本不需要查阅资料就能够迅速找到塞涅尔需要的。

“a国与我们的盟友斯拉诺前不久刚谈妥了一笔5艘fs-5型护卫舰的订单,斯拉诺方面已经宣布了,但a国那边的消息称还没有进入正式的审批程序。应该是采购协议在a国政府那边还没有签字。”丹推了推眼镜,“a国在与邻国争夺内海的油气资源,需要强化海军。fs-5型护卫舰的对空防御作战能力较弱,综合作战能力一般,所以a国海军方面对这艘护卫舰的性能并不满意。你的意思是从这里下手?”

“史丹维茨公司当时去竞标了吗?”塞涅尔问道。

丹几乎不用想就能回答:“去了。主要问题是a国海军希望护卫舰能够搭配l-3型中远程防空导弹,这样的话就需要在史丹维茨公司的竞标舰船上安装其它电子设备来满足发射条件,因此需要更换新雷达。但这么一来价格就超出了a国政府的承受范围,能够节约经费的办法就是选择旧型号的舰空导弹作为主要防空弹药。不过a国最终的选择并不一定是因为军舰本身,斯拉诺在地缘上有优势,与a国那么接近又在内海资源开发问题上有共同利益,即便史丹维茨的军舰性能优于fs-5,在那种面积的海域也没什么太大发挥的余地。”

塞涅尔点了点头,又追问:“那笔订单大约多少金额?”

丹想了想:“100多亿。fs-5型每艘成本207亿,包括后续维护服务和人员培训费用。史丹维茨公司的自由级护卫舰每艘成本大约在184亿,竞标的时候也是5艘,联邦的对外军售一直是‘一揽子解决方案’,如果加上这笔费用,那整体价格就比斯拉诺那边的高了。”

联邦的对外军售是一套非常专业的流程,购买国将通过联邦政府的采购体系来获得自身需求的武器装备,并不需要与联邦的各大军火商直接沟通,就能借由政府极强的议价能力享受与联邦政府同样的军火价格。同时购买国还能采购相关武器装备的配套服务,包括人员培训、备件供应、维修维护等,但这些体系性的配套服务也意味着额外的附加金额。

“如果同时帮助a国海军升级改造巨浪护卫舰的舰载武器系统和电子设备呢?记得没错的话,这个型号的护卫舰的全天候防御系统都是史丹维茨公司的?再加上与a国本地船厂合作,采用本土生产的零部件,增加他们糟糕的就业率,够不够让a国动心?对于史丹维茨来说,未来还可以在技术转让上大赚一笔。”塞涅尔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丹十指飞快,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输入。“但就算史丹维茨那边接受了这个方案,总理那边可能不会同意撬走盟友的订单……而且这么做的话会对同盟关系产生不好的影响,到时候舆论可能会对联邦不利。”丹微微皱了皱眉,抬起眼看向塞涅尔。

对外军售统一由联邦总理办公室审批并决定是否放行,如果是涉及重要战略武器的则还需要过议会这一关,这两道程序通过后才由防务部及下级部门具体执行采购等任务。联邦这一任总理是民主联盟党中的温和派元老,曾经是参议院对外关系委员会的主席,在对外问题上和克莱蒙斯一直有分歧。

塞涅尔轻轻笑了笑:“就算我们的盟友觉得生气,他们靠着我们的军队去和阿齐兹打擂台,就只有闭上嘴的份。至于总理,就让我的哥哥去想办法吧。”

丹没有再多问,静静地等待着老板的下一步指示。

“丹,尽快给我一个方案,要具体一点的。越快越好。”塞涅尔向他示意可以离开了,“对了,让林赛过来见我。”

没过一会儿,李林赛敲门进来了:“塞涅尔,找我?”

塞涅尔开门见山:“丹那边有一个正在做的方案,你和他确认好大概的完成时间,然后安排一下让你的alpha来见我。”

李林赛连原因都不问:“我一会儿和办公室秘书去确认一下你的日程,什么时间方便?”

“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我需要一个绝对私密的地方。”塞涅尔手上边打字边说。

“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们家。”李林赛耸耸肩,“绝对私密安全。”

塞涅尔露出一个漂亮的微笑:“没问题,我会给你带你爱吃的甜甜圈去的。”

“我可太喜欢为你工作了,塞涅尔。”李林赛的嘴角也绽出一个笑容,她眨了眨眼,就先出去了。

待她关上门后,塞涅尔给克莱蒙斯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一个繁忙的周五,克莱蒙斯抽空和塞涅尔共进午餐。

“有什么事你非得要在我忙得团团转的时候来和我说?”克莱蒙斯因为前线战况的问题,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

塞涅尔自顾自喝着咖啡,撩了下眼皮:“你也可以不听,让阿克那个该死的老东西把钱给帕特。”

克莱蒙斯皱了皱眉:“他要支持帕特?”

塞涅尔挑了下眉,没什么表情。

“他是年纪大了昏了头了吗?帕特给他许诺了什么?”克莱蒙斯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有点大,椅子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了刺耳的拖曳声。

塞涅尔的面容平静:“他不满意我们弄掉了两栖登陆舰的升级和新订单,帕特许诺他全面开战后的新军备项目。”

克莱蒙斯几乎是不屑地笑了出来:“他是五十几岁的身体里装着五岁的脑子吗?帕特现在的许诺没有任何效力。”

“他是一个记仇的人,觉得罗宾上台后,更多的订单会从我们手中落到通用技术工程那儿。不过本质上他只是觉得罗宾立场比较温和,而支持一个绝对的鹰派对史丹维茨未来的利润来说更有保障罢了。他之所以拿订单来说事,其实就是想看看我们的诚意,看我们究竟有多愿意保住他的利益。”塞涅尔优雅地拿了一块面包,然后一小块一小块撕开放进嘴里。

“帕特能许诺给他的,罗宾也能,简直可笑!”克莱蒙斯显然有些恼怒。

对于前几天晚上发生的事,塞涅尔只字未提,只是慢悠悠地低着头把手里的面包吃完,给克莱蒙斯留了一个平息的时间。金发碧眼的alpha喝了半杯冰水后,看向自己的弟弟,眼神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所以你的解决办法是?”他们之间从来不打哑谜,也不需要过多的交流。

塞涅尔言简意赅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并表示自己这边现在已经在写具体方案了。

克莱蒙斯沉思片刻,略一点头:“也并非不可行。”

“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办法了。每一步都有些难度,但每一步都有希望。”塞涅尔坦诚地说。

克莱蒙斯心里很清楚阿克就是故意在为难他们,他的钱就是他的资本,他在这场利益交换的游戏中愉悦地欣赏着艾希曼兄弟为如何从他手里拿到钱而焦头烂额。而克莱蒙斯会让这个oga弟弟当自己的左膀右臂并非仅仅出于血缘的纽带,更是因为塞涅尔的想法不受很多常规意义上道德规范的束缚,极具创造力。

政治游戏中无人能够判断未来究竟会如何,无人能保证自己全盘操控一切。守成者善于执行,只有创造者才能在迷雾中走出一条新路。

昨夜的催情药物和漫长到让人虚脱的性爱导致塞涅尔今天有些无精打采,也比往常更饿。看哥哥开始认真考虑,他也就默默低头吃饭。

“你的方案完成后让我看一眼,没问题的话我就想办法去说服总理。只要a国那边的需求书一过来,议会那边得迅速动起来,然后让那个老东西立马批准出口。”克莱蒙斯同意了,“不过之后你得在这件事上多上心,阿克那个老混蛋在军火商之间还是有那么些影响力的。如果他选择帕特,或许不少军工巨头都会跟风选择帕特。我们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塞涅尔点点头:“我明白。订单的谈判我会一直跟进,一旦有进展了,众议院那边我也会提前开始打点。”

“很好,希望一切都如你所说的那样顺利。”克莱蒙斯吃着他的带血牛排,忽然又想到了另一桩事情,“对了,迈克那边怎么样?”

“我已经见过他的儿子了,也说服了他。周末他会带着他的儿子去凌深的基金会。”塞涅尔眼皮都不抬一下,语调毫无起伏地陈述道。

克莱蒙斯总算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我就知道你能搞定他。”

“他的儿子……”塞涅尔吃着盘子里的鱼肉,想起了那天乔烧伤的皮肤,瞬间觉得没什么胃口了。

“怎么了?”克莱蒙斯毫不在意地随口搭腔了一句。

塞涅尔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自己的哥哥:“他的儿子烧伤非常严重,几乎半张脸的皮肤都……”

“塞涅尔!不要在我吃饭的时候说这些!”克莱蒙斯立马打断了他的话,一副感到不适的样子,“我没兴趣听你细致描述,让你的哥哥吃完他的午餐好吗?他还要马上赶回去为那个愚蠢的总统工作!”

这个和他有最亲密的血缘关系的alpha身上有着最大限度的冷酷,能对所有人类所经受的苦难漠然置之。他时常觉得是不是有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禁闭在哥哥的躯壳里,等着到有一天这个男人真的爬上了权力的王座,就是这个魔鬼的出头之日。同时,他又完全接受克莱蒙斯的做事方式,甚至在无意识地和哥哥做一样的事,因此,他也不得不时常怀疑自己体内是否蕴藏着具有相同特质的暴虐因子和毁灭本能。

时代阴影下全部的追名逐利和权力博弈直指墨菲斯的心脏,也直指参与者的心脏。他在与哥哥的对话中产生了对尊严、生命和人类生活意义的全部疑虑,并且这种疑虑在他亲自满足alpha所有需求的过程中沉淀为一种极度无望下的自我讽刺。

艾希曼兄弟之间没有任何差别,他们血脉相连,就和笼罩在战场上空的夜晚一样,幽暗、凶狠、可恶。或许凌深这样人就像那冻僵的等待黎明的树,孤独又倔强地耸立在那里,以冲向天空的枝丫同黑夜作漫长的斗争。但黑夜一直强有力地将他们围困,试图缓慢地用寒冷和空寂杀死这些本就奄奄一息的生命。

这种感觉在周末见到乔的时候进一步加深了。

担心乔不愿意和父亲一起出门,塞涅尔亲自去迈克家接上了乔。

“这些天还好吗?”塞涅尔微笑着望向他,眼神格外温柔,“前两天我托你的父亲带了一些甜食回家,不知道会不会合你的口味。”

乔戴着口罩坐在塞涅尔身边,但依旧拿没烧伤的半边脸对着美丽的oga,整齐俊朗的眉眼透露出主人的一点点害羞。他的衣袖很长,几乎能把双手的指尖都盖住,但还是能看到里头的手指不安地搅弄在一起。

“挺好的,谢谢你,塞涅尔。”乔低声回应,却不敢抬起眼看身边的人。

塞涅尔仍旧凝视着他的脸庞,柔声说:“嗯,一会儿我的丈夫会带你参观基金会。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告诉他。他人很好,和他在一起,你会感到轻松许多。”

乔小幅度地点了下头,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在车上,塞涅尔想着法子和他对话,他不论如何,多少也会回应一两句,尽管只有短短几个字。不过这种战争造成的心理创伤需要很长的时间来修复,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这样巨大的、压得人无法喘息的阴影。

车子缓缓驶入基金会,停在大楼门口。凌深已经在那儿等了,旁边还有基金会的秘书,同样是一个在战争中受了重伤的alpha——他失去了一条右腿,现在装着假肢。

塞涅尔让司机帮乔开门,自己径直下车走到丈夫身边。

“乔,这是我的丈夫,凌深中校。深,这位就是乔·索兰少校。”塞涅尔为两位alpha互相介绍之后,就站到了自己丈夫的身边。

凌深脸上挂着很淡的微笑,向乔伸出了左手:“索兰少校,幸会。”

乔犹豫了一下,也缓缓伸出了左手和他相握:“凌中校,久仰。”

两名此前并未见过的alpha在双手相握的这一刻,对战场的相同记忆打破了彼此间的陌生。他们感到自己与真正的同胞在一起,那种相似的心境和伤痕,跨越距离与时间,在手心的温度里化为了相互理解的纽带。

迈克的车随后也在门口停下,老议员走了出来,向凌深走了过去。

“凌中校……”迈克主动向凌深伸出了手,“以后要麻烦你了。”

“索兰议员,您客气了。乔是我的战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凌深面容恢复了严肃。

简短的寒暄过后,凌深和基金会的秘书带着乔往里走。

此前乔一直拒绝出门,拒绝让别的人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但在基金会,他却前所未有的放松。因为这里到处都是像他一样的人。

失去手臂或腿的、下半身几乎消失的、重度烧伤的、没了眼睛或耳朵的……周围都是受过生理或者心理伤害的人,彼此交谈、关怀,他不再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的异类。

凌深通常周末没什么事的话都会去基金会,他认识里面的每一个人。他们见到凌深也都会主动过来打招呼,向他问好或者简单交谈几句。在凌深的介绍下,乔开始融入其中,几个伤残的退伍军人在后面的花园里和他聊了起来,乔就站在他身边没有避开。

塞涅尔则陪同迈克走在后面。年老的alpha一直望着自己儿子的背影,塞涅尔能看到他眼中的心疼与不忍。

令迈克感到吃惊的是,基金会里的许多人会来和塞涅尔打招呼,而这个锦衣玉食的艾希曼议员也能一一喊出他们的名字。他不知道的是,塞涅尔在空闲的时候也会去基金会帮忙。和大部分人一样,他也以为这个oga来基金会只是作秀。

“我感到自己今天对你有些改观了。”迈克诚实地把话说了出来。

塞涅尔看向他,笑了笑:“怎么说?”

迈克也扯出一个微笑:“有些意外,你能叫得出那么多人的名字,他们也认识你。不太像你的风格……”

塞涅尔和迈克站在凌深和乔的身后不远处,一个望着自己的丈夫,一个注视着自己的儿子。

不知道是不是迈克的话触动了塞涅尔,他也难得袒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其实一开始只是为了和我的丈夫有多一些相处的时间,毕竟平时我们都很忙……我们是联姻,之前的接触非常有限,所以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知道他平时都在做什么、想什么。”

迈克没有动,眼珠却往塞涅尔那里偏移了一些,余光打量着oga的侧脸。

站在冬日阳光下的美人看上去像一尊大理石的雕塑那样,眉眼之间的锐利都被光晕染成了行云流水、细腻柔和的线条。他无端在塞涅尔的神情中捕获了一丝罕见的哀伤,淡得像火被熄灭后的一缕烟,可却教人知道有什么曾经默默燃烧过。

“迈克。”塞涅尔突然喊了他一声。

年长的alpha没有出声,却把分散的视线收回,聚精会神地等待这个oga的下一句话。

“你有兴趣当议长吗?”这听上去像在征求意见,但迈克知道这是一个选项。

他淡淡回道:“我想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乔的身上。他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他的父亲。”

塞涅尔转过头来,望向他:“那就为他做些什么。”

迈克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包含着一如既往的野心,而其中却又掺杂了一些情绪。

“能做什么?塞涅尔,他回不到以前了。他的一生已经毁了。”迈克低声说。

“不仅是为了乔,也是为了像我丈夫、像这里的所有人那样被战争摧毁的人。迈克,我们能为他们做一些事。”塞涅尔的声音不响,却吸引了迈克的目光。

那双蓝眼睛里能看到的是坚定,不同于以往的势在必得,仿佛更像是基于某种决心的、强大有力的信念。迈克心里一颤,因自己这样的感知而微微惊讶。

他在大脑里迅速寻找最近墨菲斯发生的事,忽然想到了什么。

“那项扩大退伍军人医疗保障的法案?”迈克略一思忖,“这项法案得先在参议院通过。而且如果你想保证法案会在众议院通过,你更应该去找奥古斯。他虽然是一个好战分子,但考虑到这个法案的舆论压力和利害关系,我想你还是能够说服他的。”

塞涅尔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迈克,不止是这个法案。我们要做的更多,我们能做的也更多……”

“塞涅尔,我不明白。”迈克需要一个更明确的说法。

“如果我们不把政治放在一边,吸取教训来解决我们的军人承受的严重伤害,避免在前线的将士被错误对待,那么无论是我们引以为豪的制度,还是不顾一切的狂热雄心,最终都会埋葬在放纵的嗜血本能之下。”塞涅尔的声音轻柔和缓,迈克却从中感知到了一种神秘的力量,正从这个oga深不见底的内心正破土而出。

迈克领会了他的意图:“这对你的哥哥和你的家族全无好处。你是为了什么?”

“我如果说出什么高深的道德性理由,想来你也不会相信。”塞涅尔浅浅笑了一下,轻声自嘲,“但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就像我一开始和你说的,为了我的丈夫,和许多像他一样的人,我想做点什么。”

迈克打量了他一会儿,温声问道:“你爱你的丈夫吗?”

塞涅尔望向凌深,不远处他的alpha正搀扶着一个坡脚的退伍军人,似乎在说些什么。他的嘴角露出了温柔的笑意,眼神是毫不掩盖的倾慕。

有些太过明显的情感其实并不需要表达,人的眼睛就能收到这样的信号。但塞涅尔还是说了出来:“或许你们都不相信,但我很爱他。真的很爱他。”

迈克也看向和凌深站在一起的乔:“如果你真的愿意去做那件事,那么我毫不怀疑。”

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一件谈起来过于巨大、模糊和危险的事,已经不声不响地慢慢爬了上来。谁都知道这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谁都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不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心爱的人。

在冬日阳光明媚的上午,他们站在墨菲斯的一个僻静的角落,望向不远处的人影,目光仿佛穿透了那些残破的血肉之躯,向着前线战火纷飞的旷野走去。隔着几万公里的土地、山川与河流,他们看到的是被雨水泡胀了的泥地上蒙着一层寒冷的、血色的水珠,闻到的是血腥的气味弥漫在孤寂萧瑟的黑夜里。

天空和土地是一样的颜色,暗沉得分不清彼此,四周万籁俱寂,在久到失去时间意识的空间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冰凉彻骨的黑夜扼杀了任何细微的生的痕迹,连杂草和枯枝都冻住,拒绝被冷风晃动,没有交谈声,没有叫喊声,没有哭泣声,没有呻吟声。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但此刻的塞涅尔和迈克却能听到,听到这黑暗中又无数无形的嗓音发出的无声的呐喊,清晰如同炮弹炸裂、子弹出膛的声音。在这样令人压抑的声音中,他们眼前的幻境碎裂了,真相从中暴露出来,血淋淋的教人不能直视。他们在失去幻想,也在寻找重塑希望的力量。

这一天,迈克和乔一直在基金会呆到了晚饭时间才回家。

凌深向迈克表示,如果之后乔愿意的话,可以为他在基金会安排一个职位。随着基金会的扩大,他们也需要更多的人手。迈克非常感激,说回家后会和儿子商量。

难得凌深和塞涅尔两人一起回家吃饭,更难得的是,他们在饭桌上有了几句交流。

“今天谢谢你。”塞涅尔小口吃着煎鱼肉,对自己的丈夫道谢。

凌深没有抬起眼,目光依旧落在自己的餐盘里:“是我应该做的。”

塞涅尔知道丈夫的性格,也知道凌深这么做并非为了自己,而是真的出于良知。可他依旧想说一声谢谢,凌深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和道义,才能不和他计较那么多强行搅入其中的利益关系算计。

“看到乔愿意和别人交流,迈克也没有前段时间那么难受了。”见丈夫心情还好,塞涅尔试图找一些话题。

凌深点点头,低声说:“乔是一个很勇敢的人。可以看得出来,他之前是一个英俊的alpha,那么严重的烧伤,即便用上最好的医疗技术都很难复原他的外貌了。要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听着凌深没什么语调起伏的话,塞涅尔陡然间感到一阵后怕。时隔几年,想到凌深当年在战场上的经历,他在心疼的同时又觉得无比幸运——凌深虽然受了伤,但还完完整整地在他的身边。比起失去未婚夫的那种的恐惧来说,哪怕凌深明确告诉他“我不爱你”,对他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

“是啊,我以前见过他,确实非常令人惋惜。”塞涅尔轻声感叹,“战争太轻易就改变了一个人的人生……”

拿着刀叉的手顿了顿,凌深抬起眼来望向自己的妻子,目光有些复杂。而塞涅尔的眼睛恰好与这样的目光撞上,感受到了里头那种令他有些看不懂却又不自觉紧张的情绪。

“对不起……”塞涅尔下意识地向自己的丈夫道歉。

反倒是凌深因为这三字愣了愣。

“说对不起干什么?”他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其实塞涅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一句“对不起”,嗫喏着无法回答。

他想了想,还是不敢确定凌深到底是什么情绪,干脆直接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凌深再一次看向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在他面前,他的妻子总是这样谨小慎微,时时刻刻观察着他的情绪,再斟酌话语。或许是自己一直以来对他的oga太过严苛冷酷了,以至于塞涅尔在与他结婚三年多的相处中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

刚才塞涅尔说出了那一句“战争太轻易就改变了一个人的人生”时,他确实心情复杂。一方面是觉得自己的妻子不是没有这样的认知,可为了家族利益也好,为了哥哥的政治前途也罢,亦或是作为一个民主联盟党人坚持干预主义,塞涅尔一直在战争问题上推波助澜。另一方面,他又感到难以言喻的悲哀,为他和塞涅尔之间的关系。

如果没有战争,他或许能安心接受这样一桩婚事,不敢肯定真的会有多爱塞涅尔这个人,但至少能更加心平气和地对待自己的妻子,他们之间即使做不到如胶似漆,也能彼此关爱。不像现在,他们的关系僵硬得跟块结了冰的铁似的,即便表面融化了,内里也是无法打开的黑黢黢的一块,纠葛的不仅仅是情感,还有一团理不清楚的利益牵扯。

不知是不是塞涅尔的眼神又一次让他感到不忍,凌深只是叹了口气,低声回道:“没有,吃饭吧。”

塞涅尔垂下了眼,默默望着自己的餐盘,没了胃口。

就在凌深犹豫的那一小会儿中,他已经想明白了自己丈夫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由于他平日的所作所为,凌深大概以为他不会真的为那些人的遭遇感到惋惜,说出来的话也只不过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应和而已。

有时候他也想问一问自己的丈夫: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可他不敢,他知道凌深对他的印象并不会比外界好多少。除了这一层强加上去的婚姻关系和发情期时才会有的肉体关系,他们之间和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却说不上几句话;结了婚,却连平时睡觉都是分开的。

如果不是凌深父亲的那一份遗嘱,凌深是不会和他结婚的。

是他利用了凌深的父亲对孩子的爱和愧疚,用一个凌深无法拒绝的理由,把alpha强行绑到了自己的身边。

五年前,凌深作为地面部队的现场指挥官,带领一支150人的特种作战中队和陆军轻型步兵精锐部队执行抓捕叛乱武装组织首领的任务。但由于指挥部的失误,联邦士兵被整个市区8000多名民兵围困在街巷,周围都是平民和小孩,他们无法随意开火。武装直升机被rpg击落造成了行动意外,最终抓捕行动又变为了营救和突围,当地的民兵只用了最简陋的武器就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联邦精英士兵围困了近二十个小时。

这一行动的命令是前总统基于《军事力量使用法案》的授权直接下达的,并且经由当时的北部战区总司令艾希曼将军的手批下了具体的行动计划。然而前线最高指挥官要求的坦克开路和加强空中火力支援都没有得到批准。

战区司令部低估了任务的难度,认为这一行动并不需要投入重型装甲和那么大的火力。之后任务出现了差池,战区司令部与行动总指挥在调动援军的问题上又迟迟无法达成统一。此外,行动的总指挥调度失误,在坠机事件发生后选择了分散队伍在不同地点建立防线。尽管是精锐部队,但由于人数少,分散之后实战中的战斗力大打折扣,伤亡惨重。

最终还是凌深在危急关头直接下令收拢防线、聚集火力,而自己则带着一支六人作战小队前往坠机地点建立环形防线,支援卡在坠毁的直升机中无法自己出来的机组成员。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作战小队救出了幸存的副驾和一名机枪手,也保护了阵亡机组成员的尸体。

凌深就是在这时被打穿了左手,但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地迅速用急救绷带固定烂掉的手掌,然后一面把枪架在左手手腕上、用右手继续射击,直到打光自己的弹药。在空中火力支援下,他把伤亡战士送上救援车队,又带着仅剩四人的作战小队返回去找大部队。

那场战役中,联邦士兵阵亡人数高达39个,还有近100人受伤。凌深最终完成了抓捕任务,还带着大部分士兵活着返回基地。然而他本人身受重伤,左手被打穿,交战中被流弹击中腹部,很快又被身边爆炸的rpg的碎弹片击中全身多处,造成脑震荡和眉骨断裂。他在之后的治疗过程中还出现了暂时性失明的症状,索性射穿手掌的子弹并不是正规型号的步枪弹,他的手才不至于整个废掉。

当时得知消息的塞涅尔不管不顾地就要飞往前线的医院去找自己的未婚夫,被他的父亲拦了下来,并让他先去安抚住凌深的父亲——已经退役且因为妻子阵亡而罹患重度抑郁症的凌呈上校。

塞涅尔在凌深的家乡见到了凌呈,这个alpha独自坐在房子后边的小花园里晒太阳。那会儿凌呈已经听说了关于大儿子的消息,见到塞涅尔时甚至还安慰了儿子的这个未婚妻。

然而塞涅尔却耍了一个心机,他告诉凌呈:“叔叔,我是想求您帮我,让我去前线医院看看凌深哥哥。父亲不让我过去,可我实在放心不下,求求您帮我!”

凌呈安慰他说,他的父亲只是担心他的安危。一个没有任何防身技能的oga在前线太危险了。凌深他们的基地就在交战区的附近,也遭到过突袭,他们不能让塞涅尔这样的oga贸然进入基地。

“可是我不知道凌深哥哥到底伤成什么样了……”塞涅尔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叔叔,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怕拖累我,要取消和我的婚约。我就是想告诉他,无论怎么样,我都要和他结婚。”

在半年前,凌深曾向他提出取消婚约。凌深的理由是前线战况越来越激烈,他无法保证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所以不想拖累塞涅尔。但塞涅尔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他拒绝了,并且固执地相信一切在结婚之后都会好的。他爱着凌深,不允许这个alpha离开自己去和别人结合。他知道凌深绝对没有对自己的父亲提过这件事,没有和他达成一致,凌深就无法去和自己的父亲提出取消婚约,否则会把两个家庭直接牵扯进来。

而眼下,这件事就成了他手中的筹码,用来打动凌呈。因为他知道凌深是一个非常传统的男人,重视家庭、尊重自己的父亲、爱护自己的弟弟,并愿意为了家人牺牲自己的一切。

“塞涅尔,作为凌深的父亲,我要向你道歉,同时也要感激你的心意。”凌呈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可我理解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想法,他这次如果不幸落下伤残,我也打算亲自去和你父亲提取消婚约的事。我们不能耽误你。”

“凌叔叔!”塞涅尔单膝跪在凌呈的椅子前,握住了年长的alpha的手,落下了泪,“我愿意为凌深哥哥做任何事,任何事……我爱他,我向您起誓,会一直爱他,给他安稳幸福的生活。艾希曼家永远会庇护他和他的弟弟,我会给他我所拥有的一切。凌叔叔,我请求你,让我和他结婚。”

最终凌呈被打动了,他向塞涅尔承诺,会让凌深遵守婚约的。

对妻子的思念折磨了这个alpha太多年,终于在凌深被迫退役回到家乡后不久,凌呈自杀了。他留下了一封遗书,在里面嘱托自己的儿子,一定要完成与塞涅尔的婚约。他告诉凌深,他和已经去世多年的妻子都很爱两个孩子,可他们是失败的父亲,无法再保护自己的孩子了。艾希曼将军与他有着过命的交情,是他在联邦唯一能够信赖的人,只有艾希曼家族能够庇护凌深和弟弟凌衍。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两个儿子都能够有安稳、幸福的后半生,他相信塞涅尔和其家族能替他实现。

凌呈在丧妻之后一直未曾再娶,甚至不再接触别的oga,一个人把两个儿子带大。凌深无法违抗父亲的遗愿,最终同意了前往墨菲斯,在艾希曼将军的安排下进了总参谋部当顾问,并且在父亲的葬礼后的第二年内很快与塞涅尔完婚。

凌深知道艾希曼家为了逼迫他和塞涅尔订婚用了很多手段,但这件事,塞涅尔从未对自己的丈夫提起过。哪怕到了生命的尽头,也只能随着他的尸骨一起在阴暗的地下渐渐腐烂,直到他的痕迹完全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否则,凌深大概会恨死他。

凌呈天真地信赖着与战友之间的生死之约,而他的父亲则完全是在利用这桩婚姻来为自己的家族谋取更多。

比如那个关于凌家的战争英雄纪录片,就是在艾希曼将军的授意下拍摄播放的。内容包括了凌深父母当年经历的那场残酷的战役、凌深的oga父亲陈启臻被俘虏后遭受的惨无人道的凌辱虐待、凌呈因过度思念妻子而自杀、凌深的重伤退役以及凌衍作为一个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的英勇表现。

艾希曼将军深知造神的技巧——人们对满身闪光点的完美英雄大多无感,却会被悲情英雄唤起内心最深沉的情感,包括对这些英雄本身来说毫无用处的怜惜、敬仰和同情。无人在意成为这样的“英雄”意味着要经历一个痛苦的准备时期和接受一个没有快乐的结局,他们在被选择性呈现的故事中以为自己认识到了战争是什么。事实上,民众热爱的并非真的是英雄,而是能够符合他们在对强权的崇拜的同时又维系人性需求的英雄主义表现形式。

战争对凌家造成的伤害被用于展现敌人的残酷、赞美军人的牺牲精神和号召民众对战争的支持。笼罩着凌深的阴影在千万双眼睛中被无限放大,并不止息般循环播放,成为凌深一生无法摆脱的噩梦。他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变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符号。

想到这里,塞涅尔感到自己胸腔滞涩,酸胀的感觉刺激着他的眼眶。而在他抬起头与凌深对视时,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眶已经红了。

凌深怔了一下,又收回了停在妻子发红的眼睛上的视线,低声说:“我不是要责怪你。”

塞涅尔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知道……我只是,只是……”一度喉咙像被扼住了似的说不下去,他顿了顿,又深呼吸了一下,才继续说:“感到很抱歉……对于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包括,我的父亲、哥哥和我自己做过的一切。深,对不起……”

凌深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不由又陷入了缄默之中。

他在心里问自己,是否因为这些事情迁怒过塞涅尔。答案是必然的。

其实他不是什么高尚到全无弱点和缺点的英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有着所有其他人都会有的负面的、不良的情绪。而塞涅尔今晚的话仿佛突然点醒了他,让他意识到自己对塞涅尔的态度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无理的迁怒。

他从未把塞涅尔当成塞涅尔来看,而是把他当做了那个艾希曼家的小儿子来看。从订婚到结婚以来,这么多年间,他似乎都没有好好正视过自己的妻子,真正把这个oga当成一个人来看。他被捧上神坛,成为了联邦在处理有关战争舆论方面的一个标志,他无比痛恨这一点。而在日常生活中,他又何尝不是把塞涅尔仅仅当作是艾希曼家族的一个标志呢?

所有一切对塞涅尔的反感,或许在很大程度上是对“艾希曼”的反感。

思及此处,凌深不得不认真反省,塞涅尔真的和艾希曼家族的那些alpha完全一样吗?塞涅尔本人呢?他是否真的有了解过自己的妻子在想什么、想要什么?

没有。

他从未试着去了解过自己的妻子,并且早已先入为主地给他们的关系判了死刑。

餐厅里的氛围又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窒息的沉默,无人开口说话,只有轻微的咀嚼和吞咽声。

凌深偷偷撩起一点眼皮,看到坐在对面的妻子垂着眼。他看不清楚塞涅尔的表情,却能感觉得出来,塞涅尔在难过。

“塞涅尔。”他轻声喊了妻子的名字,见到oga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后才缓声说,“过去的事情本就是无法改变的。”

他看到一滴透明猝然从那双盛满了蓝色的眼中掉落,沉重得甚至没有顺着脸上的皮肤滑落,而是直接滴在了餐桌上。塞涅尔才反应过来,仓惶地用手背抹去自己的眼泪。

“抱歉,我……”塞涅尔的声音微微发颤。

凌深有些不知所措。除了发情期里不可控的生理性眼泪和前几天中了催情剂后产生了低落情绪,他没有怎么见过塞涅尔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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