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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锁链(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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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那个晚上发生的惨剧,如今的阿尔薇特记不太清。

噩梦的都是她姐姐魔力散尽,躺在她怀里,要六神无主的她保护一个一无所知的男孩。

命运在少女拔出城门圣剑那一刻开始转动。

阿尔薇特渐渐小有名气,不再只是“天才法师”维尔忒诺的妹妹。她也从此收了心,不再四处顽皮捣蛋,开始刻苦训练。连剑术老师都交口称赞。

但姐姐依然被忧虑笼罩,就像乌云整月遮住月亮。

戈恩达尔大会近了。比大会更重要的,是十年一度的长老轮换。即使完全不通晓魔法的亚薇,也知道这是法师界的盛事。法师的世界不讲究那些繁琐的家族声望,只以实力排位。进入法师协会,对普通人而言是真正的一步登天。

姐姐很少和她谈论法师世界的事,甚至可以说有些避讳。最后她还是从冤家瑞卡尔那里套出一句话:“你和姐姐那么要好又怎样,她迟早是要进入长老会的。成为十长老,是法师最大的荣耀!但那和你没有关系,长老要永远留在圣殿,再也没有家人!”

刻苦练剑的少女阿尔薇特脸色煞白。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反击那个自鸣得意的小少爷。

她练剑的缘由,是为了保护姐姐,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喂喂,亚薇,你怎么不说话。”

男孩得不到回应,非要挤到她眼前。但她没有心情理会小少爷说了什么,罕见地暂停训练,决定立刻进城问一问。

比试临近,姐姐向来受到神殿的特别关注,白日都在神殿接受训练。

那天太阳未落,阿尔薇特就骑上一匹白马,向着王城的神殿奔去。她单纯的人生从未有这么混乱的时刻,连通过城门的时候,都没有心思和守卫们招手。

还是一个孩子的她从没想过,她的生活里没有姐姐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她也不知道,成为十长老是否是姐姐的愿望。

跑到神殿门口时,夕阳已经下落,她平静了很多。“我要做姐姐的骑士,保护姐姐。”

然而这天,姐姐并没有准时在门口出现。神殿守卫森严,并不给她通传。阿尔薇特无拘无束惯了,担心对方捣鬼。她将马牵在树下,绕着围墙走了几圈,翻了进去。

神殿内部有一种格外不同的,沉重的安静。阿尔薇特沿着灌木丛走了一阵,没有看到任何人。她从一扇拱门走进流水庭院,欣赏了一会儿喷泉。很快潜入变成了另一种冒险。她甚至找到一种熟悉的感觉,依稀就像那天她握住的圣剑。

傍晚时她找到一些院落。弯曲的廊道上上下下,有些迷路。橙红色的夕阳将石头晒得仿佛要燃烧。

在找到姐姐之前,她从一个天井听到姐姐的名字。

“……维尔忒诺无疑是这一批里最优秀的。”

阿尔薇特忍不住止步,蹲在墙角听了起来。似乎有一些司祭在对话。他们的语调非常奇怪,说不上年迈,也不像年轻。

“按照我们的推算,最近将出现一位百年难遇的天才,可以彻底解决……”

“她的魔力质量上乘,一定会成为难得的祭品,但是……”

“来不及考虑了。圣树的封印已经有松动的迹象,恐怕要提前献祭仪式。否则‘那位’一旦冲破封印,后果不堪设想……”

“问题不大,她没有家族,只和一个妹妹寄宿在远亲施泰因阿赫家。”

“呵呵,那简直再好办不过……”

阿尔薇特听得血色尽失。谈话者们穿着白袍,逐渐远去。

“亚薇?你怎么来了这里?”

维尔忒诺正在一个单独的隔间,外面有侍卫巡逻。少女轻轻敲打圆窗,钻了进来,哆哆嗦嗦地将自己听见的对话复述出来。

她不明白那些人在说什么,但一定是很可怕的事。对于孩童的阿尔薇特而言,只要告诉聪慧的姐姐,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这……这如果是真的……”姐姐的长袍在地上沙沙拖曳。阿尔薇特坐在椅子上,摆着腿,好奇地打量小房间的一切。见到姐姐,让她放松了很多。

忽然有钟声响起,一下一下,像是沉闷的催促。

“不好,这不是祈祷的钟声。”姐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亚薇,我们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好啊!”阿尔薇特在姐姐面前,总有用不完的精神,随时准备开始新的冒险。

维尔忒诺熟悉神殿大部分地区的构造,她带着妹妹,轻巧地在入夜的庭院穿行。不幸的是,最近围墙加强了守卫,难以翻越。很快就有人快步巡逻,大概是发现了姐姐的失踪。

“那就只能去禁区躲一躲了。”姐姐立刻做出判断。“等明天天亮,门禁开启再想办法。”

阿尔薇特牵着姐姐的手,懵懂地钻过树丛一样林立的柱廊和门洞。有时她们在向下,却会看到地面。姐姐温暖的手此刻一直在暗暗发抖。

最后她们到达了一个古老的石质圆厅,圆厅有四个门。维尔忒诺凭着昏暗的火光解读铭文,却听背后的妹妹捂着耳朵,嘀咕着什么。

外面的脚步声近了。她没有犹豫,快速施下法术,带着妹妹跑进了禁区的通道。

禁区或许比她想象得更古老昏暗,并且一片死寂,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

阿尔薇特的心脏一直在跳。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像网一样包裹了她。她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忽然被绊了一跤,原是地上躺着一块石板。石板刻着几段铭文,依稀可以用古代魔文辨认。

【——很抱歉,威力无比的魔王。

您所想到的,都不是最厉害的魔咒。】

【即使您不相信,也没有关系。】

【从再次升起的大地,到失去眼睛的天空。

从侏儒到众神,没有谁

可以躲过。】

“姐姐……你看,这里有故事……”阿尔薇特看入了迷,想要呼唤姐姐,却发现本来就在身侧的姐姐,声音却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禁区竟然有这种地方,一直用于献祭。”有风吹过,到处都有生锈的锁链伶仃作响。“这么强大的封印咒,到底是为了什么……亚薇,你在做什么!”

姐姐呼叫时,外间的门也打开了,几个长袍司祭已经无声地出现在甬道口。

“既然祭品已经就位,不如……”

阿尔薇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这个禁区是一个巨大的环形广场,无数漆黑的锁链延伸到广场中心一棵巨大的枯树上。锁链和枯枝上挂着累累白骨,随风摆动。这个场景非常熟悉,连悬空的根须和空洞都一样。

“十长老,竟然亲自来了……”维尔忒诺抽出法杖,站在妹妹面前。

“不行,姐姐。”阿尔薇特闹钟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赶在双方施法之前,拉住姐姐,然后向环绕巨木的圆坑跳去。

***

阿尔薇特从梦中醒来,月亮正升上半空。

大概是一个久远的梦,很快就从她的意识消散。明晃晃的月光落进来,无端让人心慌。

“亚薇,亚薇!”

忽然,她听到门口传来熟悉的呼唤声。透过栅栏,一个戴着兜帽的男孩正在轻轻敲打,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塞缪尔?你怎么在这里?”她揉了揉已经发麻的膝盖,挪动过去。久违的两人隔着栏杆对望。黑水晶一样精致漂亮的男孩,看到有些狼狈的女骑士,心脏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揪了一把。

上一次告别,他为她打理衣裙,梳理长发,连一根头发都生怕弄断。

“你没被抓住吧?”女骑士凑过来,警惕地环视四周。

男孩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无声摇头。

“那就好。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把你吓到了吗?”女骑士对他笑了笑。“哦,是伯爵送你过来,劝我的吗?”

男孩看到女骑士身上的徽章披风,哼了一声,又是摇头。

“亚薇……”他幽黑的瞳孔,映衬着阿尔薇特皎洁的面孔,手指攥紧。“跟我走吧,我是来救你的。”

“别说傻话。”阿尔薇特微微皱眉。“这里很危险,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走吧。”

“不,我不要!”男孩仿佛面临着剧烈的心理斗争。“你才是,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这里?你明知道只要和我交易,我就可以满足你的任何愿望!”男孩因为激动,眼尾微微泛红。“你保护了我这么久,难道不是为了这笔报酬么?那就向我索取吧。虽然我讨厌人类,但我不介意……”

说着,他口袋中掉出一对贝壳。这是他在那个无聊集市买到的。这种施了魔法的小玩意,能够让普通人远距离相互传送语音。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送出,阿尔薇特就失踪了,让他后悔不跌。

“这、这是碰巧捡到的……”

“塞缪尔,谢谢你。”女骑士隔着铁栅栏,覆上男孩的手。微微颤抖的手,让她心里涌起一种熟悉的悲伤感。“能再见到你,也挺好的。”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愿意解开我的封印?”男孩眼神逐渐幽深。“罢了,阿尔薇特,不论你有什么顾虑……我可以答应你,不再要求你解开封印。”他深深出了一口气,眼神晦涩又磅礴。“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一直以孩童的样子在你身边。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到处游历,永远在一起,不好么?”

女骑士的眼神水一样透过他。

“曾经……有人告诉我,这世上已经没有‘永远’的魔法。”她说得很慢,不像一个回答,也是对两人共同的回答。“塞弥,我没有打算欺骗你。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法师。总有一天,让所有的人刮目相看。我并不希望你因此而被束缚。”

无力的绝望感像水一样漫上来。就像每一次他最熟悉的魔法失效,或者比那更痛苦。他动用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威力和祈求,都不能怀抱他所想要。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直接和我一起走呢。”

一定是他的魔力不够强大,是人类的世界贫瘠匮乏,使得他的言语不够真实。

“孩子,别担心。”女骑士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细细叮嘱。“即使伯爵放过你一次,恐怕也难说。你快离开这里,别等天亮,一直向西走。”她忽然想到什么,补充道,“那些人不敢轻易伤害我。只是我这次参赛,伯爵是举荐人。如果我就这样潜逃,他会背负很大的责任。我不想给他增添更多负担了。”

男孩眼底闪过一道反光,甩开了栅栏。“原来,你是为了那个公子哥儿而拒绝我!”不甘此刻化为汹涌的愤怒,恨不能将一切烧穿。“你是不是只在乎他的看法,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你在胡说什么。塞缪尔,除了我姐姐,这世上我对你——”

“哦对,还有你的姐姐!”男孩怒气冲冲,像一只龇牙的黑猫。“你口上说什么最重视我的誓言,其实还有这么多人排在我前面!”

“喂……”

“我讨厌人类,轻视我,愚弄我。”男孩戴上兜帽,宽阔的帽檐遮住上半张脸。他退了一步。“阿尔薇特,你会后悔的。”

“主上,看来您……已经得到了答案。”

城墙的一角,有一个荒废的祭坛。一群高瘦的尖帽巫师围住祭坛前披着兜帽的男孩。

漆黑无光的后半夜,最后一点月亮也落下了。就像男孩心里残留的那一点柔软。

他将可以窥见过去的小圆镜随手抛出。

在高塔与阿尔薇特见面之前,他就已经知晓了大部分的真相。千年之前,埃茵部落的十长老用禁法困住了他的真身,改造了圣树,以他古神级别的魔法权能作为通路,抽取整个大地的脉流供给王城。

更准确地说,是供给那些老不死,维持着他们长生不老。而作为代价,无数精通魔法的法师被选拔,被残忍地献祭,以维持束缚魔法之王的枷锁。

除了那个他们了。难怪她来问我……”说着,他似乎更加忿忿。“这种破事,有什么值得关心!可恶!”

伯爵少爷是圈里的贵人,他的关注可是稀罕事。于是无所事事的人们也围过来,指指点点。

希尔芬被卷入漩涡,手足无措。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惹到这个从无交集的小少爷。

“请恕罪,阿赫少爷。我不知道是哪里冒犯到……”

“别给我装,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小少爷专横地闹着脾气。“我警告你,以后不许——”

“喂,你们在做什么。让开让开!”

忽然有一道鞭子破空的声音,伯爵少爷都打了个激灵。周围的人看到来人,也识趣地散开。

还是上次的小骑者,她挥着马鞭走过来,长靴登登作响。

希尔芬心头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揪紧了。不知为什么,她非常想要。希尔芬这才想起,上次她出门也戴了这个家族徽章。没想到那女孩胆子虽大,眼神却很细。回去之后竟然还不忘和这个少爷打探。想到这里,这个阿尔薇特和阿赫少爷的关系,似乎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差劲。希尔芬闷闷地想。

“你好呀,霍恩家的小姐。我们上次见过的,在河边。”小阿尔薇特向她打了个招呼。

“喂!”伯爵少爷脸色憋红,出声打断。“这不关你的事!”

“我的事情,当然我自己做主。”阿尔薇特扮了个鬼脸,忽然牵起希尔芬的手,左躲右闪地跑了起来。“再见!小少爷。”

伯爵少爷气急败坏,想要亲自追过来,却被周围待命的仆人为了个水泄不通。阿尔薇特大笑着,灵活地将希尔芬从人群里领了出来。金色的阳光落在女孩飞扬的短发上,令人眩晕。

“好啦,这里就安全啦。”阿尔薇特回眸一笑。

突然的奔跑让希尔芬呼吸急促,几乎要将她四分五裂。她大口地喘着气,接着对面递过来一杯葡萄果汁。

“慢慢走着,不要突然停下。”阿尔薇特很有耐心。“习惯了就好啦,别害怕,很好玩的。”

红发女孩攥着那杯果汁。喉咙仿佛有一把火在烧,牙根都在发痒。

“希……希……”

“嗯?你不舒服吗?”

“希尔芬。”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叫希尔芬!希尔芬·霍恩!”

小阿尔薇特愣了一下,然后绽开一个明亮的笑意。在这个微风吹拂的午后,明亮得几乎透明。

“好啊,那我就叫你希尔芬。”她歪着头看过来。“我叫阿尔薇特。以后阿尔薇特和希尔芬,就是朋友了。”

***

从此希尔芬的生活天翻地覆。阿尔薇特就像草原初春的风暴,无拘无束,毫无征兆地敲碎了她所有的“不能”。

她们之间有了一个秘密。阿尔薇特很快摸清了她家和她的房间:只要爬上一棵苹果树,就能顺着一根枝条敲开希尔芬的窗户。无数家人烂醉如泥的下午,阿尔薇特就爬来敲她的窗。敲三下就是在问她有没有空。大多数的时间,希尔芬不敢出门,阿尔薇特就坐在树上陪她聊天,然后摘几朵苹果花。阿尔薇特熟读所有精彩又惊险的故事,哪怕这些故事很多都不完整,她也能讲得活灵活现。

没有人会发现这个秘密,家人只是隐约觉得这个女孩似乎长大了。

阿尔薇特的传说却变得更快。希尔芬听说她在众人面前,差点拔出了城门前的圣剑。多么神奇的一对姐妹!姐姐是天才法师,戈恩达尔大会最年轻的强力参赛者;妹妹更是神奇,拔出了传说中千年前的长夏之剑。一时间,人们交口称赞老伯爵独具慧眼和精心栽培。虽然阿尔薇特栽培的时间,都用在了田间撒野。

“几位剑术大师都想教导她,真没想到。”族叔毫不掩饰对少女阿尔薇特的赞赏。“你知道吗,那孩子身上有一种神奇的感觉,好像她下决心,就没有什么做不到似的。”

是啊,是啊。希尔芬抱着茶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有她这样的人,能把没走过的道路都照亮。“那么,她以后……”

“也许会成为一位出色的骑士吧。”族叔寄予厚望。“就看她想要加入哪个骑士团了。”

希尔芬缓缓抬头。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可族叔显然已经忘记,几年之前在这个庭院,也有一个女孩说过这个愿望。可惜不是每个落地的愿望都是种子,大多只是尘埃。

“是吗,那真为她高兴。”她在托盘放下茶杯,轻轻地说。

阿尔薇特大约忙于训练,很久没来敲过她的窗户。

希尔芬经常虚掩着窗,听到一点声音就向外望,可惜都是风或者枝条拍动的声音。落空的希望让人格外困倦。希尔芬仿佛经历了一个短暂的夏天,接下来的长冬变得更让人难熬。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希尔芬已经听到长辈在谈论她的婚事。那种言语像是绵延的雨点,将整个客厅笼罩在密不透风的潮湿里。

不停重复的绣工做得眼睛酸疼,她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被敲窗的声音惊醒时,还以为是一场梦。

“希尔芬,你在吗?”

她揉了揉眼,仓皇推开窗户。金色短发的少女就像午后的阳光,斑驳地漏进摇曳的笑意。

“你……我还以为,你不来找我了。”

“哦,最近是一直在训练。”阿尔薇特吐了吐舌头。她也长高了一些,手脚变得更加修长。“练剑也挺有趣的……唉,你怎么了?”

希尔芬看着她,眼泪不停往外涌。阿尔薇特吓了一跳,以为她受了什么欺负。

“他们要把我嫁出去……嫁给有钱的中年商人。”希尔芬终于哭诉出来。“我不想……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是不想承担家族的责任。但是不是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阿尔薇特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人知道那一刻她在想什么。

希尔芬靠着阿尔薇特的肩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渐渐平息。阿尔薇特突然说,“希尔芬,我们出去玩吧,我带你去骑马,怎么样!”

“出去骑马?这……这可以吗……”

“对啊,为什么不行。我记得你,守卫会放你们过去的。带着大家去他的领地避难,你认得路的……”

希尔芬无法摇头。是的,她认得那条路,无拘无束的风曾经伴随着她们,在原野上奔跑。

跑过低矮的篱笆,开花的果树,跑过所有有人和无人涉足的小道。

——“希尔芬,快跑!”那一天,少女阿尔薇特将她扶上小马,一只手制住气急败坏的伯爵少爷,一边对她大喊。“你不能留在这里,快走!别担心我,我随后就来找你!”

“不,我不能……”

“快走!”阿尔薇特高喊一声,白马听令,嘶鸣一声,仿佛是在告别,然后挥动蹄子。“带着大家,快走!”

人群在希尔芬眼中倒退。她的眼泪像珍珠一样撒出一条弧线。

金发少女扛着长剑,浑身浴血,孤身站在城门小小的豁口中。

听到部队的声音在走远,阿尔薇特的视线已经模糊,却也是欣慰的,她冲着夜晚喊道。“风的精灵啊,请庇护幸存的人们!还有红发的,霍恩家的希尔芬!她会带领人们,走出黑暗和长夜!”

这是她的骑士,英勇不凡,一往无前。一次次在她最黑暗的时刻赶到。

只不过到最后,白马给了她,披风也给了她;荣誉给了她,生命也给了她。

“阿尔薇特!”红发少女在马上大喊。“我祝你,战无不胜!”

后来,霍恩家的希尔芬的名号,一直在生还者口中传颂。和协助疏散的施泰因阿赫家一起,建立了新的王城。

队尾的人们回忆说,那位不像骑士的女骑士独自走进屏障,挥舞黑剑和来袭的怨灵战斗。孤身奋战的女骑士,在城门念着一段歌谣。

【我是……瓦尔基里的后裔。】

【她们骑着白马,和大神一起飞驰过这片大地时,王国还没有名字。】

【她们寻找最烈的美酒,最好的刀剑,和最英勇的武士,】

【在永恒的圣殿,为终将到来的末日而战。】

“答应姐姐,永远不要使用魔法。”

“好啊,姐姐,这是一句预言吗?”

“是的。”维尔忒诺没有说出预言内容。她不希望妹妹和自己一样,永远笼罩在命运的阴影下。

我亲爱的妹妹啊,我看到你灿烂的生命,将会因为一道魔法而终结。

***

希尔芬带领着幸存的王城城民,连夜赶路,终于进入了施泰因·阿赫领地。

原本关闭的防守看到伯爵的徽章,只得放行。因为伯爵特别叮嘱过,只要是一个骑着白马的女士拿着这个徽章,就必须让她通过。

得到边防急报,夜不能寐的伯爵立刻赶来。然而见到的并不是他所等待的那个人。

“老爷,我们也没有办法。”守卫低声解释。“因为您嘱咐过。但是这位女士坚持一定要所有人都过了关,自己才肯进来。而且这位是霍恩家的小姐,不是传闻说你们……”

面色苍白的伯爵走出来,看到一群疲惫的流民。一天之前他们或许还是王城优渥的居民,如今已经没有人在意身份。阿赫领地似乎对此有充足的准备,让人们逐渐安心。

“是伯爵!伯爵来了!”逃难的人们面带感恩。这是他们递过来。

伯爵死死盯着他的披风。这个华贵的披风已经被血渍染得暗红。“哦,你受伤了。”他不抬头,干巴巴地说。

“不是我。大人。”希尔芬低声说。“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伯爵颤抖地接过披风,不顾脏污地抱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从中挤出一个缺席者。

这是他留给她的希望,也是留给自己的希望。如今这个希望却交给了王城最后的人们和希尔芬·霍恩。

“活下来的人,恐怕都在这里了。”霍恩小姐简略描述了事情经过。“亚薇她,选择留在城门抵御怨灵。”

“开什么玩笑。”金发伯爵抬头,木木地说。“那是上千年的怨灵!就凭她一个人,怎么可能……你们,你们怎么能让她一个人留下……”

“伯爵,是时候坦白一切了。”霍恩小姐示意周围侍卫暂避。“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亚薇的秘密,上次我没能告诉你。”她闭了闭眼,郑重地说。“其实,阿尔薇特和她姐姐维尔忒诺一样,可以使用魔法。”

年轻伯爵猛然抬头,仿佛受到重击。“不可能,我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你还记得她从小戴着的项链吗?那上面的石板是她姐姐给她的限制器。就像每一个未成熟的法师一样。”

“但是限制器在法师十岁时就会解除,阿尔薇特的项链一直戴到十六岁!“

“您记得可真清楚。”希尔芬刺了一句。“限制器是为了平衡不成熟的法师,以免法力失控反噬。但要是万一,一个人的法力极其强大,以至于必须戴到成年呢?”

——如果塞缪尔在现场,一定会想起阿尔薇特曾对他说过的话,虽然他一直当做一个借口:【一直维持着孩童的外形,是因为你的魔力非常强大,所以生长期比他人都要漫长。】

“不……怎么会这样。”他绿色的眼珠不停颤动,逐渐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亚薇……如果亚薇她也会魔法……”

——人们都说伯爵少爷讨厌那对新来的姐妹。其实这里有一半是真的:小少爷确实讨厌维尔忒诺,那个冷淡的魔女;他向来独占伯爵夫妇宠爱,觉得老伯爵对维尔忒诺分外重视,让他十分不悦。至于那个妹妹,可恶!她粗野的眼里竟然没有自己这个伯爵少爷,只知道成天姐姐,姐姐地叫。

后来弥留之际的老伯爵交代了阿赫家秘密的任务,他才恍然大悟,同时暗自庆幸。幸好维尔忒诺已经离世,亚薇和这件可怕的事情算是无关。

可是每次看到阿尔薇特湛蓝的眼睛,他都备受折磨。他害怕有一天,自己最钟意的人会发现自己手上沾着姐姐的血。害怕他们即使走在一起,也要无时无刻受到审判。毕竟他们这个家族的荣耀,就是用看不见的、经年累月的从犯来达成的。他们为长老和王族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才能在王城周围站稳脚跟,历经这些风风雨雨。活着就是胜利。老伯爵总是这样教导他。荣耀总属于勇敢的死者。

他从来没有一双干净的手,去牵那一对自由洒脱的翅膀。

“那么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圣树的祭品,可能并不是她的姐姐。”

伯爵捂着额头,少见地虚弱地说。

“这是什么意思?”霍恩小姐皱眉。“亚薇让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而且,她姐姐也知道这件事,但是从不让她使用魔法。”

“太荒谬了,这太荒谬了。”伯爵下意识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墙壁。“如果是那样,可能阿尔薇特,原本真的可以去参加戈恩达尔大会。”

命运女神有三位,过去,现在与未来。

只不过当她们现身之时,末日也将来临。

***

“阿尔薇特,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作为唯一的亲人,姐姐总是溺爱地纵容她。幼小的阿尔薇特的世界,因此没有任何束缚。

“我不想长大。”小小的女孩捂着眼睛,和姐姐撒娇。“我想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因为捂着眼,她没能看到姐姐那一瞬间的表情。

“傻孩子,众神的时代已经远去。这个世上……已经没有‘永远’的魔法。”

大约看过太多命运,在阿尔薇特幼时的记忆里,维尔忒诺总是从噩梦中惊醒。

“姐姐,命运很可怕么?你不要害怕。”小小的阿尔薇特仿佛有一种感应。她会摸索着,抱住黑暗中发抖的姐姐。“等我长大,就做最厉害的骑士保护你!”

好啊,我们亚薇一定要平安快乐地长大。姐姐总是这样笑着说,从未透露噩梦的内容。

那时,大约有泪水落在她的头顶。

阿尔薇特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像姐姐爱护自己一样,守护好姐姐。从此她每天骑着小马,风雨无阻地陪着姐姐去王城的魔术工房。

魔法会被更高阶的魔法制服或覆盖。再度拔起圣剑的时刻,阿尔薇特被姐姐所施下的遗忘魔法才尽数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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