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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了一段,范艾脸上淡淡的,仿佛真的毫不介意。

陆姣想到刚才那个管理员又想起出门前哥哥说的话,心里便有些难受,闷闷地说:“那人真讨厌。是似子又怎么样!”

“似子嘛,又是男人又是女人,又有点不男不女。”

陆姣有些吃惊他居然会这样说。

范艾冲她弯了弯嘴角:“不过生理性别也不是我能选择的,我只要自己认可自己是男人就可以了。你觉得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逆着光,春风吹拂,将他的发镀上一层金色。陆姣看得有些痴了,狠狠一点头:“我觉得你超帅!比我哥帅多了。”

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他们两人都笑了起来。

帝大最近有个面向校友学生的艺术展,陆姣的朋友也有作品展出,她一边向他介绍,一边带他走进场馆。

“这个场馆其实还不够大,有些需要风力作用才能展示的作品只能放在室外,但是又怕雨淋坏了就在那边搭了一个很高的棚架。看上去很壮观的!就在北门那边,我一会带你去。”

艺术展如陆姣所说确实夺人眼球,范艾一边走一边看,有些入神,等回过神来陆姣已经没影了。

他想起来刚才陆姣好像遇到了什么熟人被拉走了,也不急着去找她,自己一个人参观了起来。等室内展品全看完了,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北门口去了。

门外是一座超大型可动雕塑,随着风吹缓缓地改变着姿态。然而这类零件构建的雕塑往往只能在某几个角度才能彻底看清全貌,他一边走一边看,想找个合适的角度观赏。谁知才走到一半忽然发现四层楼的棚架上竟然趴着一个人。等范艾看清了不免有些头皮发麻,那是一个小男孩,大约七八岁年纪,想不到没大人的看护居然一个人爬到了那么高的地方。

他正想转身去找找工作人员,看能不能找到这孩子的家人想办法把他带下来。

一阵大风忽然刮过,不说雕塑快速地改变了造型,连棚架也抖了起来,那个孩子大约没抓牢,一下子摔了下来。

目睹这一切的范艾,震惊地“啊”了一声,还没等他跑过去,已经有个红色的影子先他而去,速度虽快,但因为离得实在远了些,还是没接住那孩子。

等范艾跑过去,那孩子还有气息,只是摔得实在太狠,躺在地上疼得直抽搐,一滩血从他头底下渗出来。

范艾急忙走近了蹲下身想做些什么。

一旁那个红发男人却阻止他道:“别动。这孩子伤着头了,你别乱动他!我来叫救护车。”

范艾看着那孩子身下的血越来越多,抽搐的幅度越来越小,终于忍不住伸手覆在他的额头上,他掌下浮起一层淡淡的白色光晕,片刻后终于止住血,那孩子也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哥哥…我好痛…”

他要哭不哭地说。

范艾这才收回手,对他说:“不要动,动了更加痛。你乖乖的,一会让医生给你看看就不痛了。”

孩子的母亲终于找来了,哭哭啼啼地守着孩子等救护车。

范艾退到一旁想走,忽然被人抓住了胳臂。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红发男人。

那人一脸欲言又止,纠结了一会才问:“你是…你有治愈能力?”

这人穿得正式,比他高了一个头,一双单眼皮细眸绿眼,生就一副精明相。范艾有些防备地甩开他,警觉地四下张望,答道:“你胡说什么?我不认识你。”

他确实有些常人没有的能力,但他不想让人知道。

范子爵常说范艾是“我唯一的孩子”,但范艾却觉得自己对于范家来说大概只是一件“有价值的商品”,他这个人,他的婚姻,都有价钱。

他已经不想再额外加价了。

对方也许感觉到了他的戒备,没有继续纠缠上来,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名片盒,抽出其中一张镇重地递了过来:“鄙人叫斯贝丘,幸会。”

范艾被这态度弄得有些糊涂了,懵懵懂懂地接了过来。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陆姣却在此时发现了他,对他挥手叫道:“范艾!你在这里啊!”

斯贝丘看到陆姣过来,又退开一步,对他道:“范艾,有空请务必联系我。再会。”

救护车已经把受伤的孩子接走了,斯贝丘没有接近人群,转身走开了。

陆姣看他盯着那个人看,有些奇怪地问:“那人怎么了?”

范艾低头看向手中的名片,陆姣也看到了,吃惊地叫道:“居然斯贝丘啊!”

“你认识他?”

“你不知道他吗?他是帝都很有名的商人欸。好多品牌都是他们公司的。”陆姣例举了一堆牌子给范艾,有些他知道,有些他完全没见过。

不过他才进京不久,陆姣表示理解。

“他是想跟你家做生意吧?”陆姣试探地问。

不是,范艾心里想着,抿了抿嘴,说:“不知道。我不管家里的生意,回头问问父亲吧。”

陆姣一会便把这事抛在脑后,心有余悸地说:“你知不知道刚才出了什么事?我们老师的儿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爬到棚架上摔下来了,流了好多血,吓死人了。”

范艾听着,点点头:“的确太危险了。”

发生了太多事,他没什么看展的兴致了,于是辞别陆姣自己回去了。

在搜索栏输入“斯贝丘”三个字,网页上立刻密密麻麻地列出各种新闻条目。范艾找到社会人物百科点了进去,页面上立刻显示出那个红发男人的形象。

斯贝丘,男性,狐化形人,不属于任何贵氏,却又是帝都知名富豪。

范艾莫名地有些佩服,在当今的环境下能不依附于任何人还能有这样的成就,那确实是非常有能力的了。

他看着手中的名片,本来想丢掉的,结果还是带了回来。

范艾把名片塞进了抽屉深处,他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能力,当然也没什么必要去跟斯贝丘见面了。

范子爵在打视频电话。

陆家委婉地先向敏博士表示了谢绝与范家联姻的态度后敏博士便告知了他。

虽然范子爵也没看上陆姣,但被人先拒绝总有种失了面子的感觉。他的范艾长得可比那个姓陆的丫头出众多了。

“其实我看这两个孩子也并不相配,我会给范艾再看看合适的人。”即便在家里敏博士也穿得相当时尚。

“那就辛苦您了。”

敏博士犹豫了一瞬,突然说:“其实我倒是有几位合适的人选,只是……”

“是什么样的人呢?”

“范艾有没有考虑过找一个男伴呢?说实话,似子要找女伴其实还是相当不容易的,因此家世上总会次一等。”

范子爵原先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范艾不同意,与女性联姻是他最后的妥协。

“这个嘛…主要是我只有这一个孩子。如果他找了男伴,岂不是要对方入赘到我家,那难度就更大了。”

范子爵的爵位毕竟还是想留给自己直系血脉的,这点私心敏博士当然明白,他笑了起来:“这倒也是。”

联姻不仅讲究你情我愿,免不了还涉及到两家的利益分配问题,范子爵现在只有这么一个似子独苗,难怪不肯让步了。

他们在谈论范艾,在城东郊外的佩伯爵豪宅里也有一群人在谈论范艾。

佩大小姐正对着自家哥哥嘲讽地说:“那就是个乡巴佬。不过是上了一回电视新闻,就引得一群人大惊小怪。那张脸哪里能看了?又不是东陆人,甚至连坤恩人也算不上。你们要是看他那双眼睛就知道了,蓝紫异色瞳,必定是混了希波克拉因的血统。哈,这叫什么?杂交品种?”

她的三弟波克尔却不同意,立刻反驳道:“你也太刻薄了。我看他明明长得漂亮,倒被你贬得一无是处。易丽萨,你该不会是嫉妒了吧?”

易丽萨勃然大怒,恨不得把手里的叉子丢过去,横眉竖目瞪他道:“你是什么眼光?我是堂堂伯爵大小姐,会去嫉妒一个边陲乡下子爵的混血私生似子吗?”

她的大哥沃德华有些后悔提了这个话题,但又不想对上妹妹,于是向三弟递了个眼色,结果波克尔假作没看见。

佩伯爵被女儿激动的态度闹得有些心烦,终于开口道:“那确实是个漂亮孩子。当然,易丽萨,我的孩子,你也很美。没必要这么激动,你弟弟在跟你开玩笑呢!”

易丽萨狠狠瞪了波克尔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在座的只有伯爵夫人和伯爵的二子欧铂尼始终保持着安静,没有参与这个话题。

欧铂尼当然也听说了有个来自西南乡下的混血似子在社交圈登场舞会上出了风头,但具体长什么样子他完全不知道。他最近忙着应付父亲塞给他的一个女伴,是外相的次女,长得还算过得去,性格不怎么样。但欧铂尼知道,如果他跟这女人结婚,自己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他父亲倒是可以得到外相的支持。因此他对那女人不冷不热,既不殷勤,也不怠慢,消极地应付了事。

他原以为沉默地吃饭可以消除自己的存在感,谁知伯爵忽然问他:“你最近与梅小姐相处得怎样?”

不怎么样。

欧铂尼放下叉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说:“还不错。我们一周见面两次。”

“那可见面得太少了。”易丽萨抢先开口,“你这哪里是约会?既然是恋人,那就应该多见面,感情才会融洽,反正你也闲着又没什么事。”

我跟她可不是恋人。

欧铂尼心想。

但他保持了洗耳恭听的态度,然后才对易丽萨说:“你说得很多。不过我并没有闲着,有一大帮人要靠我吃饭呢!”

易丽萨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他道:“对了,下个月的珠宝展,我正需要一个保安公司,不如让你的人来帮忙吧?”

来帮忙……你是压根没想付钱吧。

欧铂尼眼角抽了抽,拒绝道:“那恐怕可没时间,而且我这也不是保安公司。”

易丽萨有些忿忿地白他一眼:“是是是,你那是个佣兵团。有什么差别嘛,还不都一样?”

欧铂尼狠狠抓了抓餐巾,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当然不一样,亲爱的姐姐。保安公司的工作是看门,佣兵团的工作可是杀人。”

餐桌上一时静了。

易丽萨脸色有些发白,伯爵开口道:“易丽萨,管好你自己的事。”

然而他的眼睛却看着欧铂尼。

上午十点,斯贝丘的办公室迎来了今天的地向范子爵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社交季开刚开始一个月,范子爵觉得对方有些太着急了,但观望了许久似乎也没什么比垂霖更合适的对象了。

两家正式坐下商谈,订婚仪式被安排在七月底。

范艾一颗心轻飘飘的,一点都没落在实处,就像他每次看见垂霖的感觉,温柔成熟,又有些疏离。

他们试着接了次吻,那感觉谈不上好还是坏。

范艾想他的婚姻可能就是这样了,跟他的生活一样,不好也不坏。

端午盛会,帝都照例举办庆典,主办方在运河边布置了露天会场。

范子爵笑吟吟地看着范艾和垂霖坐在一起,斯贝丘和欧铂尼先后过来搭话,没过多久就走开了。垂霖看他们走了才放松下来,范艾端着小酒盅问:“要不要喝一点雄黄酒?”

垂霖笑着玩笑推拒:“我是蓝鸠化形人,虽然喝了不会变成蛇,但我实在不喜欢这个味道。”

于是范艾让侍者送来一些果酒,垂霖喝了一口后拧着眉毛把杯子放到一边:“我不喜欢这个味道。喝这个还不如喝矿泉水。”

范艾抓起杯子闻了闻,那果酒散发着果香和一种淡淡的青草味,他又给垂霖喊了一杯矿泉水。

垂议长对范子爵吹捧道:“垂霖早跟我说过令公子是个体贴人,能与他结婚真是垂霖的福气。”

正说着话,河面上一阵喧哗,龙舟赛开始了。

宾客们于是侧头去看河面上竞舟的赛况。

范艾也觉得热闹有趣,他转过头去看时欧铂尼走了过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正觉得有些奇怪,手臂上一阵剧痛,他顿时转头去看,谁知垂霖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肘一只手正捂着肚子脸色发白,她痛苦地叫道:“我的肚子好痛!”

但这声音被周围的声音淹没了。

只有近旁的人发现异样后站起身走过来询问她的身体情况。

范艾有些不知所措,正有些犹豫的时候,欧铂尼不着痕迹地将垂霖的手从他手肘上拉开。

他像个热心的好绅士似的,扶着垂霖的手。

然而还没等垂霖说出她究竟有什么样的不适,一颗带着粘腻液体的蛋忽然从她裙角下滑了出来,跌在地上彻底碎了,那壳里的东西甚至沾到了范艾的鞋尖。

范艾吃了一惊,还没等他分辨清楚,邻桌的女士忽然惊叫起来:“啊,这是什么?是蛇么?好恶心。”

人群骚动起来,范子爵一把将范艾拉到身后,伸头去看那个碎掉的蛋。

而欧铂尼也终于卸下了伪装,他假作惊讶地问:“咦?垂小姐,您不是蓝鸠化形人吗?”

垂霖顾不上肚子的疼痛,弯下腰紧紧抱着自己痛哭出声。

垂家在端午庆典上出了大丑,正和垂霖议亲的范家父子也跟着丢脸。

范艾浑浑噩噩地被父亲带回了家,他甚至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路上范子爵铁青着脸,低声咒骂着,还打电话质问敏博士怎么给介绍了这样一个女人。

但范艾觉得紧绷着的弦松了,他暂时自由了。

隔天欧铂尼和斯贝丘相约喝酒。

他毫不客气地从酒柜里取出一瓶贵腐酒,斯贝丘拿着杯子转过身,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我记得酒柜还没开锁。”

“确实没开,不过这样的锁对我来说没什么用。”

他甚至连开瓶器都没用上,用指甲用力在瓶口划了一道,掰开后主动给斯贝丘倒酒。

斯贝丘难得有些肉疼地看着他手上的酒瓶。

“这是我留着在结婚仪式上喝的。”

他抱怨着,饮了一口,感受着酒液复合的香气。

欧铂尼一口喝掉半杯,又给自己满上了。

他毫不在乎地指了指酒柜:“别抠门了,你还有很多。”

斯贝丘防备地看着他,伸手关上了酒柜门。

“好酒可不是你这样喝的。”

他们几乎没多久就把这瓶酒干了。

“你是怎么知道垂霖怀了蛇蛋?”欧铂尼好奇地问。

他也有自己的情报商,但显然斯贝丘知道的更清楚。

斯贝丘弯了弯嘴角,“垂小姐的口味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显然她对那个情人应该是相当钟情的,不然也不会想揣着蛋嫁给范艾。”

可怜的范艾被当成了冤大头。

欧铂尼却有些隐秘地愉快:“他现在一定对女人失望透顶了。”

斯贝丘慢吞吞地喝着酒,心想即便如此他也未必会接受男人,不过这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什么特别的难题,毕竟范子爵希望的是能获利的联姻,而不是给孩子找什么真爱。

他一边盘算着,一边看向坐在沙发里又偷了他一瓶雪莉酒正在痛快豪饮的欧铂尼。

虽然这个虎化形人跟他是情敌,但必要的时候也算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10

范艾在家里闷了几天后被斯贝丘约了出去。

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范艾换了一身便装就出门了。

斯贝丘比他到得早,尽管是私人会面,他还是穿得整整齐齐,条纹长袖衬衫浅灰色西装裤,纽扣扣到最上面一粒,只有那条莎草花色领带没那么正式,和他绿色的眼睛很相配。

范艾没料到他已经在等自己了,有些歉然地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斯贝丘笑了,说:“是我到得早了,你很守时。”

明天古皿雅文化巡回展帝都站正式开幕,虽说现实生活中东陆人对坤恩人、皿雅人歧视的问题时有发生,但对于他们的古文化感兴趣的人不少。展出的门票早早销售一空,范艾正有些犹豫要不要去买票贩子的高价票时,斯贝丘的邀约就显得格外吸引人了。

因为是内部提前参观,观展的人并不算多。

斯贝丘领着他进去后还是遇见了几个人,他对那些人客气道:“今天的展出难能可贵,还是希望您能尽兴,改天我的办公室随时恭候大驾。”

他虽然不是贵氏,但现在已经拥有不低的社会地位了,但他对人说话仍然谦卑和煦。范艾在一旁等他,心想如果他和斯贝丘出身对调不知自己会是如何处境,但对方一定会崭露头角,肯定不会像自己这样浑浑噩噩。

他胡思乱想,过了一会才反应过了斯贝丘已经走回来跟他说话。

“是身体不舒服吗?”

斯贝丘挨近他,范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笑道:“抱歉,我刚才有些发呆了。”

他们一前一后拐进下一个展厅,斯贝丘说:“虽然也是在展会上和你邂逅,但却是第一次单独跟你出来呢!”

范艾点点头没有说话,偏过头看一旁被复原的古皿雅人房屋布置,那些家具也许因为年代久远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他有些反胃,伸手想捂住口鼻,斯贝丘递给他一方手帕。那上面有点淡淡的水果香气,将怪味都驱散了,直到走到出口,他才松开。

“谢谢你。”范艾有些难为情,看展居然差点吐出来,怎么说都有些丢人。

斯贝丘体谅地点点头:“那气味确实不好闻。”

范艾看着手帕,有些难堪。

“那你……”

“不用在意,我有随身携带些小物件的癖好罢了。”斯贝丘完全不在意地摆摆手。

等从展馆出来时已经到了午餐时间,斯贝丘于是道:“附近有家餐馆会做地道的皿雅菜式,我们现在过去吧。”

范艾招架不住他的热情,忙道:“今天已经承蒙你的款待才能提前来看这么精彩的展出,怎么能连午餐都让你破费呢?请务必让我来买单。”

斯贝丘不由莞尔:“当然,我很期待。”

皿雅人擅长烹饪海鲜,大概因为斯贝丘是狐化形人的缘故,他吃得很开怀,范艾跟他边吃边聊,不知不觉也吃了不少。

斯贝丘看着他饱食后红润的嘴唇,有些心痒地舔了舔嘴角。

这是他的一个坏习惯,他立刻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掩饰。

“我原以为你会很忙。”范艾说。

确实非常忙碌的斯贝丘虚伪地笑了:“赚钱是为了享受生活,何况这个展览确实值得一看。说起来,之前那次之后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可惜你却一直没联系我。要不是我们常常遇见,那就非常遗憾了。”

“这个嘛……”范艾拧着眉头,有些窘然地小声道,“如果可以的话,能帮我保密吗?”

“为什么呢?”看着对方无意识地低下头凑近自己,斯贝丘也凑过去问,“那明明是上天赋予你的才能。”他猛地握住范艾的手,那只手修长白皙,握在手里却没有女人的滑腻,他一本正经地说:“那天你就是用这才能救了那个孩子的命!”

范艾整个人一惊,他没想到斯贝丘忽然有了这样的气势,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斯贝丘追问着,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座椅上滑了过去搂住他的肩。

范艾闭着眼,有些颤抖,他抿着嘴摇了摇头。

“你可能不明白,这是非常稀有的能力,如果被人知道,也许能得到王室的垂青。你可能也知道簪珠亲王阁下的王妃已经去世三年了,最近正有选妃的意象。范子爵的身份虽然有些勉强,但如果加上你的能力,那完全是有机会的,只是簪珠亲王的年纪不小了,你要做好心理准……”

“不要说出去!”范艾睁开眼,伸手扯住斯贝丘的领带,“听着,我完全没有做什么王妃的意思!你说这些到底想干什么?”

斯贝丘将手覆在那只正揪着自己领带的手上,低头在范艾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我想说我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你完全可以考虑。”

范艾连忙推开他,他想起之前垂霖说过的话,不管是欧铂尼也好斯贝丘也好,他们都把他当成了猎物,现在斯贝丘果然不想藏了。

“笑话!我才不会和男人联姻!”

他站起身对着斯贝丘发狠道:“即便我真的迫不得已走到那一步,那范家至少会要求对方是个贵氏!”

他说着推开包厢门走了出去,完全忘了要请客斯贝丘吃饭的本意。

斯贝丘坐在杯盘狼藉的包厢里,在外头服务生战战兢兢的目光中浑不在意地站起身。

范艾看似软弱,实则尖锐,他的刺还没被拔掉。

他有些失望,当然即便是这点失望也是在他的预料之中的,他只是想试探一下,看看自己会不会是那个幸运儿。

很可惜,他不是,但他绝不会是不幸的那个。

“要一个贵氏吗?”他喃喃自语着,随后恶意地笑了,“你当然可以得到一个贵氏。”

11

范艾最近不太在社交场合出现,欧铂尼给他发了消息,想约个时间见面,结果被婉拒了。

他难得地竟有些坐立不安,干脆喊了个手下来。

细柳推门走进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名叫细柳的人类女孩从外貌上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她穿着一件邋遢的套头衫,有些睡眼惺忪,眼下发青一脸倦容。

“老板,有什么事?”她一点不跟欧铂尼客气,“快点说完我就走,十点还有个副本要下。”

欧铂尼几乎可以确定她一定又通宵打游戏去了,但他可没有什么善心去关心对方会不会过劳死,于是冷冰冰地说:“我想知道范子爵的儿子范艾最近的情况,详细点,最好能知道他见过什么人,如果能黑入他的手机就再好不过了。”

细柳听完后想了想,反问:“是被垂家的鸟人戴了绿帽子的那个似子?”

欧铂尼有些不高兴::“嘿,他们又没结婚!”

“这不是什么生意吧?是你自己想知道的吧?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查人家完全就是变态的行为?”

细柳很快回过味来了,她连珠炮似的反问,不乐意地斜了欧铂尼一眼。

欧铂尼没理她,拉开抽屉掏出一叠钞票。

细柳一下子跳起来,蹿过去一把抢过钱,随手点了点,总算满意地对欧铂尼说:“即便是变态,您也是最慷慨的那个!”

“我想明天就知道消息。”

欧铂尼实在受不了她,随手挥了挥,细柳喜滋滋地关上门出去了。

隔天范艾去了圣爱医院,他去看望垂霖。

他并非那种圣母情怀泛滥的人,但是当垂霖发消息跟他说想见一面时,他想到的并不是她欺骗了自己,而是那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失去了孩子痛哭流涕的女孩子。

范子爵不太赞成他去。

垂议长丢了大脸,最近除了工作都不出现在公众场合了。范艾受了波及,这段时间别说女孩子,就连本来对他感兴趣的男方家庭也没下文了。他怕垂霖再出什么幺蛾子,对于这个跟自己不亲的唯一的孩子,范子爵还是相当看重的。

范艾知道他因为丧失了三个孩子所以有些被害妄想症,但是他自己不想因为这么荒唐的猜想就禁足在家,而且他对垂霖找他这件事的确有些好奇。

范子爵拗不过他,只能叮嘱他多加小心。

垂霖的病房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垂议长和夫人都不在,只有一个保镖一个保姆,仿佛看守犯人似的守着门。范艾抱着一束紫色鸢尾花走过来时,那两人不由朝他望来。

范艾有些不知所措,说:“我来看望垂小姐,她跟我事先约好的。”

他们显然也知道他,因此那个保姆的眼神中带着些戏谑。

室内还是明亮的,垂霖孤零零地呆在房间里,表情阴郁。

她看见范艾捧着花进来,冷漠地说:“房间里可没有花瓶,这花浪费了。”

“可以让保姆找个……”范艾把花放在她的床头柜,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他们可能是怕垂霖自杀。

她的手腕包裹着纱布。

范艾看了一眼就转开了视线。

垂霖的态度冷冰冰的,并不像是要找他道歉的样子。

她转头看那些鸢尾花,表情有些恍惚。

范艾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于是问:“身体好些了吗?”

垂霖这才看他,讽刺地说:“托你的福,家里人很高兴我没能保住孽种。”

范艾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结果垂霖自己说了下去:“我原本以为是你。我想你藏得可真深,故意挑在那个时候动手,把我毁了自然就用不着联姻了。”她有些恶意地去看范艾,“但是后来我又觉得不对,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你现在怕是难找合适的女人了吧?”

范艾对她的态度有些反感,反问道:“你找我来是特意要说这些废话吗?”

垂霖挑着眉看他,目光既怨毒又哀怨。

“你竟然觉得是废话?难道你认为你全然是无辜的么?别开玩笑了!!那些觊觎你的男人就是凶手!不是狐狸就是独眼虎,或者他们都有份。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失去孩子,更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尽管范艾知道垂霖自私自利,但他也没料到对方竟然无耻到这种程度。

“那您又如何呢?垂小姐,没有人强迫你一定要嫁给我,不是吗?您把我视为什么?一个好骗的傻子,不是吗?您原本是打算把那个夭折的蛇冠上范家的姓氏不是吗?是您自己把自己推进了绝境里。”

垂霖把错全怪在别人头上,甚至还可笑地来指责他,这让范艾忍无可忍。

愤怒的女人一下子把身边的鸢尾花扔到了地上,蓝紫色的花朵凄惨地散落在地上,空气里飘散着甜腻腻的香气,但他们之间的气氛却冰冷到了极点。

“我能选择吗?如果有选择的权利,我为什么会同意和你这种不男不女的东西联姻!你以为你裤裆里的那玩意能让女人满足?别以为你能比我好到哪儿去!在那些兽类的眼里,你跟女人压根就没两样!!你只能躺在他们身下被他们操烂!!”

她彻底歇斯底里,范艾根本不想跟她争执,但是外头的保姆听见垂霖尖厉的怒骂后冲了进来。地板上乱极了,垂霖哭叫怒骂着,而范艾则气愤地与她对峙。

保姆有些责怪地看了范艾一眼,走到垂霖身边想安慰她却被推开了。

范艾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他试图冷静地说:“垂小姐,这太遗憾了。您的自私恶毒简直令我作呕,您只会迁怒无辜的人,却不敢去揭发真正的凶手。希望我们今后不要再见面了。”

他说完再不管这些人是什么表情,大步朝外面走去。

12

被人当面羞辱的难堪实在令人难以承受,范艾想这回范子爵是说对了。自己傻乎乎地跑来探望,结果反倒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回头范子爵知道了必定又要数落他。

恼羞的情绪一时半会难以消磨,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转向了一旁的公园。

六月的帝都已然酷热难当,走在路上甚至能感觉到阵阵热浪冲袭身体,好在公园中绿荫成行,多少遮挡了烈日的曝晒。

范艾独自走着,忽然怀念起家乡的风光。

对他来说家乡并非是坤恩边境,而是更南更偏远的希波克拉因,这是音译的叫法,而只有当地人才知道那是灵泉之乡的意思。希波克拉因多山多水,山灵秀水清澈,于是蕴生出多色水晶,也孕育了异瞳的希波克拉因人。

范艾的母亲就是灵泉巫女,她们大多终身不婚,但会繁育很多孩子。

巫女是灵泉的使者,她们不属于任何人。

因此范艾的母亲也不属于范子爵。

他们只是刚好在某个时刻邂逅、相恋,接着就分别了。

而范艾则是这段时光的见证。

巫女生下他后因为他不是女儿而感到遗憾,巫女是母传女的世袭职业,并不是男子或者似子可以胜任的。那时范子爵已经结婚,出于各种考虑他并没有把范艾接回家,而是将他留在了巫女身边。

只有每年按时汇来的生活费暗示着范艾还有个父亲。

巫女投入了下一个追求者的怀抱,一个个弟弟妹妹降生了。

但他们的父亲有时也会来看望他们,范艾说不清自己是不是羡慕他们。

母亲并没什么时间关注他们,她的目光不是流连在那些追求者身上,就是女儿们的教养上。她们穿着白色长裙行走在神庙里,学着母亲那样侍奉灵泉,只有最出色的那个才会成为巫女。男孩子们则在风吹日晒下摔摔打打地长成,他们大多结实健壮,有着一副强壮的体格。

范艾常常见他的弟弟们和别的男孩子一起疯跑、游泳、捉鱼、打架,但他没法融入他们。

因为他既是男人又是女人,所以既不疏于男人也不属于女人。

好在他早已习惯了独处。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从来到帝都后他太缺乏独处的时间了,总是被嘈杂包围着,男男女女各样的心计,各样的谋划。

他们不会像他的族人那样大剌剌笑话他不会游泳像个笨拙的熊,他们只是窃笑着递着眼色,心照不宣地嘲笑他,伪装成亲切的样子索取好处。

然而范艾终于从那条绿荫长廊下走了出来,再一次回到了人群中。

忙碌的工作日也有午休时间能让人得以喘息。

职员们成群从公司里涌出来找用餐地点,一旁几个女学生正叽叽喳喳地商量着要去吃什么,送餐员的身影则是最显眼的,他们大多穿着不同品牌却都色彩夺目的背心打着电话或是在路上穿梭着。

范艾心里最后的那些郁气被这人间的烟火气一冲而散。

他给司机打了电话让他先去吃饭,自己则看着街上的招牌想找个合适的地方独自吃饭。

正犹豫间,一个人影忽然斜里冲过来向着范艾身边的女孩子们袭来。

范艾心下一抖,下意识往前倾去想拦住那人。

匕首猛地刺下时,其中一个女孩尖声叫了起来,范艾眼疾手快抓住她手中的奶茶朝歹徒的面上砸去,那人终于改换了目标,手腕一转便朝着范艾扎了过来。

然而这一下却没能刺下来。

一个高壮的男人猛地扯住他的右肩,像老鹰捉小鸡似的将人提了起来,他面色不善,显然心情十分糟糕,手下用力过猛甚至于站在一边的几人几乎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范艾怔住了,呆呆了看着眼前的男人。

“欧铂尼?!”

“男子情场失意迁怒刀袭路人,化形人见义勇为单手擒拿凶手”的社会新闻上了电视,尽管见义勇为者与受害人都被打了码,但熟悉的人还是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斯贝丘没想到欧铂尼和范艾见面居然上了新闻,一时连秘书对自己说话都没听见。

他有些怔愣地回过神,努力装作淡定地问:“什么事?”

相貌正直的犬化形人维持着恭敬的神色又重复了一遍:“奥罗根先生想见您。”

“哦?现在吗?”斯贝丘清了清嗓子。

犬秘书点点头,又翻阅了手机中的行程表,“到7点前您都有空,7点是商会的例行聚餐。”

“那就给我推了,请奥罗根先生进来吧。”

13

欧铂尼显然不太愉快。

而能让他情绪低落并且还会找上斯贝丘的只有一个人。

斯贝丘冲犬秘书点点头,后者立刻关上门出去了。

“我正想这几天去找你,想不到你先来了。”

他的办公室里也有酒柜,只是陈列的种类没有他私人酒窖里的多,并且年份也不够久。

不过一般客人们也不太会介意在办公室里来上一杯威士忌。

欧铂尼接过酒后一饮而尽。

斯贝丘则等着他开口。

“我知道这样直接来找你有点犯蠢,但还是忍不住想来问问你,你是不是对范艾说了什么了?”

斯贝丘皱了皱眉头。

“这并不蠢,老朋友。我猜你跟我一样,被他拒绝了对吗?”他说着抿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斟酌着说,“他可真有些倔强,我很长时间没被人这么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一点余地都没有。不过相信他对你会好一点,毕竟你可是见义勇为的英雄。”

这话让欧铂尼好过了些,不过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那天在医院里就跟上了范艾,完全像个跟踪狂那样,只是对方始终陷在沉思中并没有上前打招呼的好时机,直到那个歹徒出现。

欧铂尼原以为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结果他想错了,范子爵倒是由衷地向他致谢,而他跟范艾提出吃饭的要求时,对方却对他拒之千里。

“我想我们应该不太会有太多的交际,奥罗根先生。当然对于您的义举,我非常敬佩并且感激。”

这完全是社交辞令。

欧铂尼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儿做错了,明明先前范艾还能亲切地称他为欧铂尼。他想起细柳查到范艾上周和斯贝丘见过一面,没多想就跑来了。

但是他又有什么质问的资格呢?

“可我明明救了他。”

欧铂尼气鼓鼓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斯贝丘看着对方的反应,愣了愣道:“难道你还想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吗?如今可不兴古人那套了。”

一瓶酒根本不够欧铂尼尽兴,斯贝丘早料到了。

他想了想问:“如果你真的还不死心的话,要不去我家里详谈,如何?”

欧铂尼有些迷惑了,他有些狐疑地看向斯贝丘。

对方朝他笑了笑:“如果不能完全得到,那享有一部分也是不错的选择,不是吗?”

这回欧铂尼没去撬斯贝丘的酒柜。

看着对方将据说要留在婚礼上喝的贵腐酒拿出来后,欧铂尼挑了挑眉:“说真的,斯贝丘,你让我有点害怕,如果你要跟我告白的话,麻烦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狐狸商人嘴角抽了抽,无语地把杯子递给他,还击道:“以我对自己的认知,我的审美水准还是比较稳定的。”

他看着即使坐在沙发上仍远高过常人的男人无情地奚落着:“要我说,如果被你看上了确实令人有压迫感。”

欧铂尼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大口,问道:“我不知道别的情敌是怎样相处,但相信总不会像我们这样。”

斯贝丘愉快地笑了起来:“当然这取决于你的诚意,就我所知,你目前似乎也没有迫不及待结婚的理由。”

欧铂尼感到脸上有些发烧,他的确相信那些所谓“命中注定的相遇”之类的说法,并且也真的遇见了。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他犹豫着反问斯贝丘。

后者怔愣了片刻,随即发出一阵大笑。

意外有些浪漫的独眼虎不满地呵斥他:“喂!不是你说要以诚相待的吗?再笑,信不信我杀了你!”

斯贝丘用手挡住脸平复了片刻,终于说:“你真的太妙了,欧铂尼。好吧,我是实用主义者,我可不信一见钟情那套。不过我对范艾非常中意,毕竟再不结婚,我可能会被人活撕了。”

欧铂尼想起对方被那些贵氏小姐当成狩猎目标四处追逐的场面,总算是有了些同理心。

不过范艾和那些女人相比,家世却逊色多了。

斯贝丘严肃地说:“我努力攀上如今的位置不是给人当附庸的。当然范艾身上实实在在有旁人不具备的优点,因此我绝不会拱手让人,你呢?欧铂尼。”

欧铂尼紧盯着他,这只狐狸擅长洞察人心,但他也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懦夫:“呵,说到底你是想向我宣战吗?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妻子可以家世平平,可以毫不起眼,但他必定得是我自己选择的,而不能是别人替我选的,哪怕是我父亲也不行。”

“好吧。”斯贝丘既失望又有些放心地说,“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不仅是情敌,更应该成为同盟不是么?”

“同盟?”

“你看过那部音乐剧吗?《豹与孔雀》。”斯贝丘循循善诱。

说到这部剧,欧铂尼印象深刻,不仅剧情动人,而且也是他结识范艾的契机。他之后独自去看了几次,为了支持剧组人员还给手下人买了不少当成员工福利,被细柳在背后骂了好久。

斯贝丘眯着眼睛也跟着欧铂尼一起回想了一番剧情,接着说:“既然两个妻子可以共享一个丈夫,那妻子为什么不能拥有两个丈夫呢?”

14

“……这太荒唐了!”

欧铂尼张大了嘴,吃惊地看着他。他甚至猜想斯贝丘该不会是疯了吧?舞台作品怎么能当真呢?

“你是觉得做不到,还是不愿意和我共有一个妻子?”

斯贝丘似笑非笑地问。

欧铂尼仿佛受到了冒犯,这件事超出了他的想象。

“你…你怎么会想出这种主意?”

以欧铂尼的骄傲,他当然不会想到这种事。

斯贝丘冷冷地提醒道:“虽然我们是化形人,但在广大的兽类族群中,几个雄性共有一个妻子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他注意到欧铂尼不认同的眼神,于是嘲讽地说道,“我猜你可能要说我们是高贵的化形人,但事实上我们的社会结构只是给兽性包裹上一层糖衣罢了。在我的家乡共妻也并不少见,你不用疑惑,那自然是不值一提的乡下地方。可是难道一个男人拥有不同的女人就一定合理吗?那不过是傲慢罢了。”

欧铂尼被他这番言论震惊了,他握着酒杯思忖了片刻,努力去消化这番奇思怪想。

“我承认你这些话有些可取之处。但即便我们达成共识,范家会接受这样的婚约吗?要知道这种共妻婚姻在东陆可不常见。”

“你似乎忘了范子爵一家是坤恩人,范家是东陆西伐时的功臣,因此受封子爵。”

贵氏受封的缘由都详记在册,欧铂尼没想到他连这都去查了,他内心纠结既放不下范艾,又本能地排斥这种共享妻子的提议。

斯贝丘有些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喝了一口酒又说:“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只能另寻合作者,毕竟时间可不等人。”

欧铂尼有些茫然,随即哼道:“什么?现在不过才六月而已!我完全可以追求他直到他点头为止!何必要和你分享!”

“是吗?你难道不觉得整件事不合常理吗?”

斯贝丘压低了嗓音问:“如果你是一个丧子的父亲,才接回长期别居的独子两年,你会怎么做?是留在身边修复亲情,还是把人拉出来联姻?我想这并不难回答吧。范子爵虽然在贵氏中并不突出,范家的势力在坤恩还是非常有影响力的,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舍近求远到帝都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必定是坤恩发生了什么重要的变故使得他不得不寻求一个强大的盟友,或者是范艾在坤恩并不安全,要在帝都给他找个靠山。”欧铂尼立刻回答,除却情感方面的困扰,他的直觉还是非常敏锐的。

斯贝丘向他一摊手:“可是几个月过去了,范艾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甚至还被垂霖连累了。如果我是他,我可能会试着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欧铂尼,你认为呢?”

欧铂尼皱起了眉头。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不过我还是想问,你到底看上了范艾什么?你不是那种冲动的人,更不是愿意吃亏的性格,能让你提出共妻的提议实在不像你的为人。既然我们都在商量共享妻子了,你为什么不坦白点告诉我,范艾到底有什么样的优点让你执着到这个份上?”

这问题终于让斯贝丘冷静的表情有了一些变化,他垂下眸子思忖了片刻,决定告诉对方:“他有‘治愈’的能力。我亲眼所见。”

一时间欧铂尼没能明白他的意思,他瞪着斯贝丘的脸片刻后才懂得他说的“治愈”能力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呼吸都有些滞住了,又再一次向商人确定:“你是说‘魔法’?”他提到这两个字时都有些小心翼翼,唯恐斯贝丘否定。

商人郑重地点了点头,终于喝干了那杯酒:“因此我绝不会放弃。”

欧铂尼总算明白过来,他狠狠剜了对方一眼:“你可真会瞒。”

“我只向家人坦白。”斯贝丘又给他满上,他知道欧铂尼已经同意了他那个原本被认为荒唐的提议。

独眼虎终于明白商人为什么大方地提前把婚礼用酒拿出来招待他了,在这个晚上他们密谋了共享妻子的计划。

“你直接告诉我,不怕我转头让我父亲去提亲吗?”

斯贝丘完全没感到紧张:“就我所知,你大哥沃德华才是佩伯爵认可的继承人,我很难想象你们的兄弟情谊能好到奉送妻子的程度。而且佣兵团目前的日常开支大部分仰赖佩伯爵的支持,让佣兵团长时间驻守帝都,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吧。作为合作者,今后我的公司会与你签署合作协议,争取互利共赢。当然有些事宜也需要获得你的支持。”

斯贝丘说对了,欧铂尼宁可和这个狡诈的狐狸共有妻子,也不愿意眼睁睁地被大哥抢走。

然而想到这些他又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范艾能接受这种婚约么?我是说他把我们都拒绝了。”

斯贝丘显然没把范艾的严词拒绝当回事,他淡淡地说:“那不重要,只要范子爵答应了,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

他拿起酒杯向欧铂尼致敬:“向我们即将共有的妻子致敬,虽然我们不是兄弟,但至少我们的孩子会成为兄弟。”

欧铂尼与他碰杯,心想遇见这卑鄙的狐狸真是范艾的不幸,但却成了自己的幸运。

无耻的共犯提前庆祝他们的胜利,而范艾则无知无觉地陷入了梦乡。

在梦中他重又回到了故乡,和妹妹们一起行走在长长的石廊中。

就在他跨入灵泉的那一瞬,一只斑斓猛虎咬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劫掠出了神庙,他被拖曳着带入了密林中被虎和狐狸分食了。

15

两个同伙花了几天敲定谈判细节,他们不光需要说服范子爵,还得得到佩伯爵的首肯。

欧铂尼对斯贝丘的老谋深算叹为观止,连佩伯爵都被他算计在内。

他不由地感慨:“斯贝丘,说真的,我还从来没想过真的有‘与虎谋皮’这回事。我该感谢你站在我一边是么?”

狐狸有些责怪地看他:“这可不算是赞美。要知道如果计划顺利,能得到贵氏的那个可不是我。”

贵氏是皇室根据国民功勋授予的特等身份,想要获得是非常困难的,尤其在这个和平年代,即便像斯贝丘这样的富豪也无能为力。但欧铂尼不一样,虽然他是私生子,只要佩伯爵肯活动一下,仍然能给他这样的身份,就如同范子爵做的那样。

欧铂尼只得安慰道:“嘿,至少你会有个贵氏妻子。”

狐狸商人完全不介意这些:“当然,说真的我并不太在意这些,只是如果我自己有能力获得贵氏身份,也许我们就只能是对立的情敌了。”

他的话给了独眼虎狠狠的一击,对方立刻意识到自己除了拥有种族地位的天然优势,事实上在这个家伙面前并没有占上风。

欧铂尼有些懊丧,但他习惯了在佩伯爵面前隐藏自己,也习惯了用面无表情来隐藏自己的真实心情。

他们马上就要去与范子爵会面,他再一次向斯贝丘确认道:“你确定范子爵不知道范艾的能力吗?”

斯贝丘坚信地点头:“你想一想,如果他事先知道,还会让范艾与陆姣和垂霖相亲吗?他的能力完全够得上顶流家族!”

虎先生总算有些放心了,和他的狐狸搭档一块出了门。

他们没去范家的住所,而是相约在斯贝丘名下的一家私人俱乐部中会面。

范子爵不清楚这两个化形人是什么打算,如果是联姻,很显然他们一个都不够格。斯贝丘虽然富有,在贵氏们眼中却只是个暴发户罢了,他的根基实在太浅了。哪怕他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贵氏,范子爵多少也会考虑一下。相比之下欧铂尼虽然有个伯爵父亲,但没有贵氏身份同样没有继承权,他不太清楚这个儿子对佩伯爵的分量,而且养一个佣兵团可是不小的开销,就算欧铂尼有意入赘,要他每年花一大笔钱在这上头范子爵可是很心疼的。

他实在弄不懂这两人的目的,干脆不再去猜测,风度翩翩地和两人寒暄起来。

斯贝丘作为俱乐部的主人盛情地款待了范子爵,而欧铂尼作为陪客也彬彬有礼与他相谈甚欢。

“说实话,虽然我与范艾一直有来往,却一直没有到府上拜望,实在有些失礼。”斯贝丘假模假式地笑着对范子爵说。

他们正坐在恒温花廊里,这是夏天最受欢迎的地点,既能眺望草坪花园又不会被日光照射,洁白的建筑体像一枚横卧着的贝壳,还曾经获得了一项设计大奖。

欧铂尼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他们这会估计早被范艾拉黑了,他居然还能厚着脸皮说和范艾一直有来往。

范子爵倒是和斯贝丘非常有共同语言,他同样虚伪地附和道:“范艾初次来京,他性格有些内向,能结交你们这些优秀的朋友真是令我高兴。”

他又再一次对欧铂尼表示感谢:“上回还多亏了你,欧铂尼。谁都没料到在帝都竟然会有那样的危险分子。”

“那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只是范艾似乎对我有了些误会,我最近一直没办法向他当面解释。”

他的话令范子爵有些疑惑,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过问,斯贝丘忽然问:“范艾最近一直没露面,我们实在有些等不及,因此才约您见一面。”

范子爵一下子有了不祥的预感。

“你是说……”

“您有没有考虑过两个订婚者?”

饶是见多识广的范子爵也不禁怔忪了,他悚然反问:“两个订婚者?”

他看着一脸微笑一看就不怀好意的斯贝丘又看看对在他斜对面状似小山的欧铂尼,一下子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范子爵的脸色非常难看,他差点立马就站起来走人,他克制地说:“年轻人,这个玩笑可不好!”

“我冒昧地问一句,在帝都中您还能找到比我们更合适的对象么吗?我们是非常有诚意地来跟您谈这件事的。”

斯贝丘仿佛一点都不着急,他向欧铂尼示意,对方立刻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地图摆在桌上。

那是一张手工制图,描绘了帝国与法素之间的“公地”,那是一片奇妙的土地占地非常大,飞机没办法在那上空飞行,地势也不适合修建道路,它不属于任何国家,却是冒险家的乐土。

而范家的土地离那并不远。

看到这种地图,范子爵没有立刻离开,他扬了扬眉毛傲然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斯贝丘笑了笑:“之前在公地开采出的新矿石已经通过了检测,那种石头内部不但压缩了大量能源,而且还能直接被法师们截取能量。您的家族之前开采矿石的时候不也跟欧铂尼的佣兵团合作过么?”

他看向欧铂尼,后者对范子爵承诺道:“如果与范艾缔结婚姻,那我的佣兵团当然可以被我的妻子驱遣。”

范子爵对这提议并不动心,干巴巴地说:“那倒不必。君子不夺人所好。”

但斯贝丘立刻看穿了他:“您当然不必为支出挂心,作为共妻的丈夫,这些支出都会由我来承担。”

范子爵静默了一会,并没有马上提出反对,斯贝丘忽然说:“这样说可能有些冒昧,但您真的相信前年的哥黛加大爆炸是个意外吗?即便真是意外,您的孩子又怎么会刚巧都在那呢?您就从来都不感到怀疑吗?”

范子爵终于有了反应,他愤怒地猛地转头看他:“你知道什么?!我的三个孩子丧生了,你却拿这些作为谈判的筹码吗?”

“并非如此。”斯贝丘冷静地说,“您还有范艾不是吗?您难道一点都不为他担心吗?如果我是您,那我将穷尽所能找出凶手复仇,而不会去拒绝那些支持我的力量。”

范子爵有些讥讽地看他:“别夸夸其谈了年轻人,你甚至连个贵氏都不是,如何让我相信你呢?”

欧铂尼终于插口道:“那加上佩伯爵的支持呢?您会有最牢靠的合作伙伴。”

“可你同样不是贵氏,孩子。”范子爵淡淡地回答他,“你能代表你的父亲吗?你的父亲会为一个没有继承权的孩子承担起联姻的责任吗?”

欧铂尼冷静地说:“我当然不能代表我的父亲,而我则需要向您表示诚意。至于婚约自然是请我的父亲和您亲自商谈。”

范子爵沉默了片刻,说:“我得好好想想。”

斯贝丘于是接着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坤恩边境应该也蕴藏了不少新矿石吧。只是凭借范家的力量,真能守住这样一份巨大的财富吗?我知道您害怕这份财富招人觊觎,但事实上也许这早就不是秘密了,您也清楚这正是招致灾难的原因。”

范子爵浑身一怔,终于直视他问道:“那你们能给我什么?”

欧铂尼立刻说:“我会为您找到仇人手刃凶手,并且我会说服我的父亲向皇室获取一份您的家族合法开采买卖新矿的许可书。”

斯贝丘则说:“我没有家族,而我妻子的家族将会成为我的家族,我的一切财产都会被我的婚生子女享有。”

这话说得谦卑,但联系到他的身家,不得不说范子爵确实有点被打动了。

但共妻的婚约仍让范子爵有些犹豫。

“这在东陆实在太不常见了,我可不想范艾沦为别人的笑柄。”他低声说着又反复权衡着。

欧铂尼于是说:“这是东路人的恶习,尤其是在帝都,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会有嘲笑我们的人,犯不着在意他们的眼光。我可以定居在坤恩,这并不会对我有任何妨碍,你呢,斯贝丘?”

狐狸商人扬了扬嘴角:“我同样也喜欢边境风光。”

他们几乎说动了范子爵,而唯一的问题是该由谁去告知范艾呢?

16

范子爵坐上车,欧铂尼和斯贝丘隔着车窗向他致意。

斯贝丘说:“阁下,明天我就会将约定事宜详细列出送到您府上。”

他大概也意识到这样的语气有点太商务了,于是又说:“刚好我也很久没见范艾了。”

斯贝丘对他的小心思嗤之以鼻,对他们二人说:“你们别高兴得太早。他的性格倔强,我未必有十足的把握说服他。”

欧铂尼却说:“我今晚会跟父亲详谈,希望我们都能一切顺遂。”

范子爵听罢不再多言,只点点头便让司机打道回府。

范艾这一天仍旧在家里没出门。

帝都最不缺乏社交活动,但他最近完全没心思与那些陌生男女虚与委蛇,想到要从那些人中找一个终生伴侣,他就免不了情绪低落。

联姻的家庭鲜少有以离婚收场的情况,大部分夫妇不管感情如何都会保持着这段婚姻,毕竟这涉及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个家族的利益。

譬如范子爵的夫人,即便是在经历丧子之痛后还要面对丈夫把私生子接回家继承家业的现状她仍然没有提出离婚。而相应的是在有生之年范子爵也承担了扶持对方娘家的责任。

范艾在被接回家之后不久就开始了各类针对贵氏子女的课程和训练。这些教育一般是伴随着贵氏子女的成长而持续开展的,最终达到潜移默化的作用,将这些教养——言谈举止、思想品味彻底融入生命当中。而他则需要在短时间内像一株长歪了的绿植那样被快速修剪催熟,以达到彻底改头换面的效果。所幸他的头脑不算笨,卖相更是一流,给范子爵带来了无限希望。

只是他的性情已无法改变,天生野长在乡野的经历注定了他与旁人不同。

范子爵到家后并没有马上和范艾提起化形人的共妻婚约。他跟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与范艾一起用餐,随后又看了会电视节目。直到范艾要上楼去休息时,他才把对方叫住。

“爸爸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一般以这样口气提出的话题都是不容拒绝的,比如范艾作为范家唯一的继承人寻找联姻对象,又比如上次确定了与垂霖的婚约。

范艾那些因为炎热夏日而产生的困倦一下子飞走了。

他重新在范子爵对面坐下后,问:“是关于联姻的事吗?”

与他相关的,目前来说也只有这一件罢了。

看着似子男女莫辨的精致脸庞,范子爵有些艰难地开了口。

“今天有人正式向我提出了和你的婚约,其实爸爸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对方对你非常的郑重,提出的条件也远比先前的几家有诚意的多。”

“是哪一家?”范艾有些意外。

“对方是你认识的人。”

范子爵故作轻松地说:“说起来,先前他还救过你,是佩伯爵的儿子欧铂尼……以及和你有来往的那个斯贝丘。”

这其实并不算意外,但是范子爵的态度却让范艾有些心冷。

“我记得我跟您说过,我不和男人结婚。”

范子爵叹了口气。

“孩子。爸爸也想给你找个好女孩。可是现在不是我们挑别人的时候,你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我们需要的不是一般的合作伙伴,我们需要的是强大的援手。”范子爵既觉得不该把危险透露得太多让范艾徒生恐惧,又担心说得不够严重不能引起孩子的警觉。

“我们家现在正处于一个微妙的点,稍不注意可能就要万劫不复。这不仅会影响到你我,我们家族的所有人,甚至还会影响到整个西南边境,你的母亲,你的弟弟妹妹,他们的生活都可能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范艾当然知道这次入京联姻的意义,他心里仍然抗拒,沉默了一会,问:“那您属意哪一个?”

范子爵摇了摇头,有些惭愧地说:“斯贝丘和欧铂尼,他们提出的是共妻婚约。一旦成婚,虽然你会成为他们的共妻,但他们二人从此将会属于我们的家族,包括他们背后的势力都将会成为我们的助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范艾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其实想过这种可能,毕竟他的父亲将他像商品那样向那些贵氏女孩们兜售以获取利益,难保他不会向那些男人妥协,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提出共妻的要求。

“可……可这不是东陆人的风俗!”他站了起来,浑身颤抖地向范子爵低声叫道,“您不但让我像女人那样将自己奉献给男人,而且还是两个!您不觉得羞耻吗?”

范子爵直直地看着他:“我的确感到羞耻,作为一个父亲,我没法承诺你的未来,只能寄希望于通过你与别的男人或者女人的婚姻来保有现在的一切。这是我的耻辱,孩子,你可以责怪我,甚至恨我。”

他难得的眼圈有些发红:“我知道你一直怨我将你留着你母亲那里十几年。可是你知道吗?我害怕见到你。”

范艾冷漠地望着他,但又本能地想听听他的解释。

“我刚遇到你母亲时才比你大两岁,那时我刚刚接手家里的生意。你的妈妈那时也很年轻,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那样的女人,但是爱情就像火焰,燃烧得越旺盛,熄灭得也越快,我那时并不知道希波克拉因的巫女是终生不婚的,天真地想带她走,想跟她结婚。但是结局你已经知道了……”

范艾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一直以为是身为贵氏的范子爵抛弃了母亲和自己,谁知竟然是这样。

“实在对不起,你的爸爸就是这样的胆小鬼,要不是……也许我还是不会来见你。”范子爵自嘲地笑了笑。

范艾难过极了,既为了自己,也为了年轻时的范子爵。

“所以,但凡你有了真心喜欢的爱人,爸爸也绝不会逼着你和别的什么人联姻。可是孩子,爱情他并不像人们说得那么美好,燃烧时的火焰越绚烂,留下的伤痛也越持久。你看,我直到现在还不敢去见你的母亲。只有责任,只有家人才不会背弃彼此,你是我的孩子,我仅有的孩子了,爸爸绝不会害你的。”

范子爵诚恳地劝说着范艾。

恼羞的似子终于有些平静了,他抿着唇又反抗道:“可是他们,那两个化形人并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他们并不是什么好人,垂霖的孩子很可能就是他们搞的鬼。而且那次在街上的意外,我也总觉得不像是意外…”

“如果是这样,我反倒有些放心了。这两人对你这么上心今后总不会让你吃亏。”范子爵终于又恢复成那个虚伪矜贵的绅士,“我也只是个自私的父亲而已。与其让怀着野种的野鸟混入范家,还不如由你亲自来孕育子嗣。”

他希冀地望着范艾,让对方彻底陷入了彷徨之中。

17

范艾浑浑噩噩上了楼。

虽然他没有答应这桩婚事,但以目前的情形看范子爵应该是已然应允了。即便范艾抗拒,不签署婚书,最后他们总会让他妥协的。

就像他当初不想离开家乡,最后仍旧是走了。

所有的人都来劝说他,包括不太理会他的母亲。

巫女的孩子有很多,只有这个时候她仿佛才记起了这个孩子开始为他打算。

她说:“为什么不去呢?那是你的父亲,他没有别的孩子了,只有你了不是吗?”

巫女从来都是强势的,她自有主张,一切所愿旁人都会遵从。

她对那时还没改名的范艾说:“艾答,你该出去走走,到处看看,没必要一直困在这个小地方。你的父亲虽然没来看过你,但他从来没有短了你的衣食,你难道不该当面谢谢他吗?”

范艾无措地看着母亲,轻声说:“可我舍不得你,舍不得离开这里。”

他像所有的孩子依恋自己的母亲那样离不开她,但巫女却说:“傻瓜,我会一直在这里,你想我了来看看我不就行了?”

她说话总是轻飘飘的,像一阵清风一场细雨,让人没来由地就信服她的话。

她为他拂了拂发梢,温柔地说:“不必挂心我,也不必害怕,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但他很久都没有回家乡了。

他再也不是灵泉乡的艾答,他成了范子爵的独子范艾,很快他又要变成别的什么人了。他是范子爵的似子,是范家用来联姻的继承人,是虎化形人和狐化形人追求的共妻,唯独不是他自己。

范艾走入浴室,打开水龙头。

他对着镜子脱去衣服,镜子里映出少年的躯体,但又有别于少年。

过于柔和的线条,微微隆起的双乳,浅粉的乳头都不是属于男人的,那是似子隐藏在衣服之下的秘密。

想到别的男人会看到这些,他就感到羞耻。

热水散着雾气,他脱去剩余的衣物钻入浴缸中,全身泡在水里。

他的腿间当然有男人的东西,短小垂顺地贴着腿根,同样小巧的双囊隐在其下,在那之下还有更隐秘的所在,范艾通常不会去想那道毫无存在感的肉缝。那里只有在一些夜深人静的时候比如他在梦中混沌迷茫的时候才会有些反应,梦遗的同时那里也会渗出一些粘腻的液体提醒着范艾,他还有属于女人的那一部分。

值得庆幸的是他并不会像女人那样需要忧心月事,只有偶尔需要清理那里的时候才会让他有些尴尬。

没有人教他该怎样照料似子的身体,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说这类话好像都不太合适。他只是从书本上得知自己拥有哪些部分,又具备什么样的功能。

他其实也没想过和什么人有身体接触,哪怕是垂霖。

知道该怎么做和想那么做存在天差地别。

他知道联姻是自己必须执行的一个任务,一个作为范家子孙的义务。

但他从没想过和别人身体交媾会是什么样。

也许垂霖说对了,没有女人会喜欢似子的身体,她们喜欢更强壮的,充满雄性魅力的男人。

譬如欧铂尼那样的。

他想到那天和欧铂尼的初遇,即便是在争执,女人依旧想去攀扯他,拉近和他的距离。

为什么他会选择我呢?

他疑惑地想。

他明明应该很容易找女人才对。

说到底还是因为利益吧。

也许就像斯贝丘是看中了他的治愈能力才开始追逐起自己,他恐怕也是看中了他身上什么有利可图之处,总不会是真的喜欢自己。

范艾不明白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从前喜欢鸟儿,但他只是在近处看看罢了,并不会打扰它们,更不会想把它们关进笼子里,他不喜欢看它们惊恐的模样,那一定不该是喜欢的感觉。

他冥思苦想,又有些本能地恐惧。

无论是和男人还是女人联姻,最终都需要生下继承人。

父亲饱含希望的目光令他害怕。

他无法想象共妻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但那绝不会是他希望的生活。

等他从浴室里出来,皮肤泛着红手脚皮肤都有些发皱了。

他擦干身体套上睡衣躺倒在床上,点开手机搜索“如何避开身份检索隐居”的条目。

他没什么购物的癖好,这些年账户里已经有了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只要从这些人眼皮底下逃开,他也许就能过上自由的生活了。

作为贵氏子弟的生活固然不错,但要付出的代价却不小,他也不觉得自己会眷恋这种所谓养尊处优的生活。

范艾想起父亲对自己的那番剖白,有些不忍又强令自己狠心。事实上范子爵年纪也不算大,无论是和子爵夫人还是其他什么人,完全可以另外生育别的孩子,就像他当初无视范艾,又养育了那三个孩子那样。

他熬了一晚上,眼睛都有些红肿了,思考着逃脱的计划。

他并没有立刻去购买机票或者车票,帝国如今科技发展迅猛,信息全网覆盖,购票又都是实名制,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另两人要查他的行踪简直了如指掌。

所幸帝国幅员辽阔,难免有些地方还没完全被联网系统登录在案。他打开地图找了几个自己认为合适的地方,打算先口头应下婚事回头再另做打算。

尽管这很可能会让范子爵得罪对方,但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想他终于晓悟了贵氏的要领——永远都只为自己打算。

18

深夜的书房静悄悄,只有纸张被翻动的声音。

佩伯爵先前拧着的眉头渐渐松开,抬起头对坐在对面的欧铂尼说:“看来你相当中意那孩子啊。”

欧铂尼矜持地说:“您一直操心我的婚事,因此我想还是赶紧定下来为好。”

佩伯爵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手指在那份斯贝丘草拟的婚约文书上点了点:“说实话我很意外,孩子。你并不是愿意跟人分享的性格,尤其是——妻子。”

事实上欧铂尼也预料到父亲会问这个,他立刻说:“您知道新矿的价值。然而在公陆开采新矿毕竟风险太大,如果能和范子爵合作既能享有利益,又不需要额外花费人力成本。况且您知道其实我并不太适合在帝都发展…”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先前您介绍梅小姐给我,已经让哥哥心存芥蒂,而我其实也没什么能力在政界发展。您知道的,我自在惯了。等完婚之后我会离开帝都,既能盯着范家也让您省心。”

他像跟父亲掏心置腹一般似乎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其实完全顾左右而言他,完全没提他和斯贝丘达成共识的真正原因。

提到子女间的明争暗斗也确实让佩伯爵分散了注意力。

他知道欧铂尼一定是有什么其他的动机,虽然那个似子他也认为长得不错,但还不至于让儿子兴起跟人共妻的打算,但新矿的利益实在是个不小的诱惑,连他都有些动心。范家答应完婚之后将除去百分之三十的税额之外与佩伯爵按一定比例共享,有了佩伯爵在帝都坐镇,范家即便远在边境也有了稳固的盟友。

而斯贝丘因为约定了婚后子女一律继承范家的贵氏,因此也获得了一定的利益分配。

只是这样一来欧铂尼就显得有些弱势了。他不是贵氏,却因为佩伯爵的关系将来的子嗣归属成了焦点,如果和斯贝丘一样认可子嗣继承范家的贵氏,那他这个佩伯爵的儿子可要成了别人的笑柄。

佩伯爵猜想这也许是儿子的一个小小试探,想看看自己究竟是在乎婚生的长子,还是能带来实际好处的次子。他心中不由暗笑,却还是顺了对方的心意,说:“让你的孩子继承范家的贵氏不合适,既然那个狐狸愿意入赘,那就让给他也罢。将来你的孩子还是用我们家的贵氏。”

这样说来,说明佩伯爵同意了这桩婚事,而且和斯贝丘料想得完全一致。

佩伯爵看着面露喜色的儿子,又忍不住敲打:“即便是共妻的丈夫,身份上你总要高过那个狐狸,过几天我会给你办理身份认可。只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个斯贝丘能自己一个人走到现在的地位,绝不是什么好想与的。你该留心的地方务必要注意。”

欧铂尼心想,你自己都被算计了,还来担心我。

他虽然知道斯贝丘不好对付,但就目前看两人还是合作为要,而且估计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有彼此支持,因此完全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而且欧铂尼相信在绝对的武力之下所有的花招都是白费。

第二天上午斯贝丘如约而至,也给范子爵送来了草拟的婚约文书。

范子爵一边喝着坤恩草茶,一边翻阅检查。斯贝丘面带微笑地坐在沙发上,俨然是个接受面试的应聘者。

他留心着范子爵的反应,若无其事地打量房间的陈设。

范子爵粗粗看了一遍,决定过后再找律师参详一番,以防有什么自己没察觉的漏洞。

他抬头看斯贝丘的表情,有些好笑地说:“范艾昨天没睡好,吃完早饭又上去休息了。”

斯贝丘理解地点点头,神情中却还是难掩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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