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物归原主(1 / 2)
没等到小布起床欣赏他的作品,武馆的三兄弟就驱车来接了。
戚伤桐对于他们的到来有些错愕,道:“我不是说,我会将傀儡送上门去吗?”
那三人的目光停顿在他身上,流露出一闪而逝的惊艳,随后消沉下去:“爹已经走了。”
戚伤桐默然片刻,轻声道:“节哀。”
“爹说,不用请人为他留魂起尸,既然他无缘得见傀儡的样子,那也是命,他没什么可抱怨的。”
戚伤桐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说:“好。”
他摇了摇铃铛,趺坐在地上的武师傀儡站了起来,走到三人面前。
他们不断打量着它,似在审量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木偶究竟是否继承了他们父亲家传的武学。
“不管怎样,还是让老师傅见见它吧。”
他说的“见”不是安慰之语,人死后不久,魂魄确实会徘徊一阵子。三人干脆地点了点头,道了句谢谢先生,便请我们上车。
戚伤桐关上院门,一道木色的影子啁啾着越过篱笆飞了出来,落在我肩上。
我侧头一看:“梨花怎么跟来了?”
三兄弟中的一人回过头来,诧异道:“这不是林家小姐的鹦鹉吗?原来在先生这里。”
戚伤桐便顺势问道:“你们认识那位林家小姐?”
“我们认得她的奶娘秦氏,就是她将戚先生的住处告诉我们的。”对方说,“听闻这几日林小姐的外祖来看她,竟将她的鹦鹉弄丢了,小姑娘在府中大吵大闹、不吃不喝,把林家上下都闹得不得安生,林老爷说要将她和秦大娘一起赶出去呢。”
我说:“好歹是亲生骨肉,又当着人家外公的面,这可赶不得吧。”
“话是如此。但外祖毕竟是外人,不能罩她一辈子。等他们一走,这林小姐在府中的日子更要不好过了。”
戚伤桐问:“她那奶娘呢?”
“秦大娘是林府里唯一一个好人了,只有她最待见林小姐,将她当亲生女儿养。这几日为给她找鹦鹉,急得头发都白了。”
三兄弟和戚伤桐纷纷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各自想到了动容处。
之后他们便沉默着一路无话,唯有梨花在我肩上越叫越欢,似为靠近家和主人而欢喜,不知烦恼为何物。
黄老师傅是半夜走的。在很久之前他就为自己置办好了寿衣与棺材,遗体已然入殓,还未下葬。
戚伤桐与我在他棺前上了香,香柱燃尽后,余烟中现出一个半实半虚的影子。三兄弟浑然未觉,我张口就要叫他,手突然被戚伤桐拍了拍。
他说:“他们看不见。”
我恍然醒悟,对那黄老师傅的鬼魂点了点头。他死后,浑浊的目光变得清澈,牢牢定在武师傀儡身上。
武师傀儡走上前来,将手平平伸出。长子竟领会了其意,把自己腰间的棍棒交到了它手里。
它一腿迈开,摆出一个无可挑剔的起手式,接着,一招一式地将一套棍法演示了出来。和谐、流畅、铿锵,一分不少,一分也不多。老者的鬼魂看着看着,双目闭了起来。
鬼是不会流泪的。
他复又睁眼,对着戚伤桐作了一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棺木。
“老师傅说,黄家祖传的二龙棍不必随他陪葬了,就拿出来放在傀儡手里吧。”戚伤桐说。
“戚先生?”三个男人从震撼中如梦初醒,“我爹……我爹和我们说话了?”
他们左顾右盼,戚伤桐道:“他已经走了。”直至他将这句话说完,那魂魄才淡化烟消。
“三位保重,我们告辞了。”
“戚先生……”身后传来扑通三声,是他们跪了下来,“谢谢先生,该给先生的报酬我们一分也不会少的!”
戚伤桐停步,回头道:“半车榉木、半车柏木,几位料理好令尊后事,无论何时送到我家,都可以。”
走出武馆的门,我将梨花从袖中掏了出来,它在我虎口上啄了几口,似不满我把它闷了这么久。
戚伤桐瞥了它一眼,笑道:“留了它这么多天,也该物归原主了。”
他拉住一个过路的人,问:“请问金线巷林府怎么走?”
对方给他指了路,离了好久还一步三回头地看他。
我问他:“你有没有发现,今天很多人都忍不住看你好几眼?”
“发现了。”他说,“难道我今天的样子很滑稽?”
“恰恰相反,他们也都觉得你很漂亮。”
“也?”
我心中一颤,没想到刻意玩了个文字游戏还被他抓了正着,摸着鹦鹉讪讪道:“对呀,我是说,他们和我想得一样。”
他洒然一笑:“连兄夸我,怎么还一副心虚的样子?是怕我介意被人说「漂亮」么?”
我问:“那你介意么?”
他摇摇头,一甩袖:“走,去林府。”
走到金线巷附近,我们就顺着一阵尖厉的喊叫声顺利找到了林府。
那叫声耳熟得很,与当日林小姐发出的一模一样。
我们围着府宅绕了一圈,戚伤桐在后门伫足,说这里离得尖嚎声较近。于是他伸手扣了扣门。
来开门的是个丫环,本是一脸不耐的表情,见到他的那一刻眼眸都亮了,轻声细语地问:“公子有什么事?”
戚伤桐说:“我们捡到一物,听闻是府上小姐遗失的,特来归还。”
一听是来找林小姐,那女子露出些许失望神情,懒懒道:“公子请进吧,沿着石子路走,小姐在哪……想必你们都听到了。”
戚伤桐对她道声多谢,我们就这样摸进了林府的门。
后门是很偏的地方,厨房、柴房与浣衣房均在后门处,而林小姐的小小院落与下人们挨在一起,一同被和主人们的居处隔开。连伙夫和烧火工们都受不了,倚在门前边嗑瓜子边“呸呸”地往她院子的方向吐壳。
我只觉唏嘘:“何必这样对待她。”
戚伤桐语带好奇地问:“你是说她的家人,还是府中的下人们?”
我说:“都不该。但下人仗势欺人,以下犯上,更让人心寒一些。”
他说:“做主人的是她的血亲,都不能给她尊重,怎能指望这些拿工钱的呢。”
他似乎话中有话,我心中一凛,放平了语调,说:“是啊。她父亲难道对自己过世的发妻也没有一点感情吗,居然如此苛待她留下的女儿。”
“或许正相反呢。”
“什么?”
“没什么。”他摇头。
说话间,我们已站在小院的门外。梨花发出兴奋的啾鸣,从我手中挣脱出去,飞向院内。
那嚎啕忽然止住了,随之而起的是女孩惊喜的声音:“梨花!梨花!是你吗?”她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向我们靠近。
我已经看见了她绿色的裙子,戚伤桐却拉我一把,我们两个的身形一起被院墙遮住。
“小姐,你慢点跑,诶!”追出来的人是她的奶娘秦氏。
鹦鹉落在了女孩手上,她用额头小心蹭了蹭它的小脑袋,脸上的笑意灿若春花,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尖叫是她发出来的。
“秦妈妈,梨花回来找我了,你又把梨花救活啦?”
秦氏明显怔愣了一下,随后勉强笑道:“是……奴婢将它救活了,小姐这一次可要好好看着它,可别让它再死了。”
女孩说:“好,我用笼子把它关起来。让它再也跑不了。”
秦氏忙道:“不行,它被笼子关着,多可怜呀。”
“可是不被笼子关住,老二老三那两个坏东西就把它打死了。”
秦氏蹲了下去,握住她的手,眼中含着泪道:“没关系,打死了……只要奴婢在,还能给它救活……”
女孩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深,抱着鹦鹉道:“秦妈妈,外公要带我走,你跟着我们一起走吧。”
“那不行。”妇人摸着她的脸,“奴婢不能走。”
“外公不喜欢我和梨花玩,要是他也把它弄死了怎么办呀。”
妇人盯着她,眼中流下两行泪,用生硬的语气说:“那小姐就别随他们走了吧。”
我将脸转了过来,没有去看那女孩是点头还是摇头,似有一块郁气结在心口,怎么也化不去。
一只手抚上我的肩背,轻轻拍了拍。那口郁气蓦地化成一声重重叹息,被我吐了出来。
那是戚伤桐的手,那手掌一直是温暖、坚定的,将我混乱游离的思绪拍得归位。
“她……”
他对我晃了晃手指,做了个口型:她发现我们了。
许是我的叹息声惊扰了秦氏,她出来查看,我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她一下子惊跳起来,像大白天见了鬼似的。
“戚公子……”她的声音都是虚软的,“你们怎么在这?”
“五天前在街上偶遇小姐和她外公舅舅们,捡回了这只鹦鹉。本以为你会找上门来讨要,结果一直没等到,正好今日来镇上办事,就顺路送来了。”
秦氏的脸色涨红成猪肝色,嘴角牵起一个僵硬的笑容:“他们……没和我说过那日公子你也在,否则奴家凭着他们描述样貌也就知道是公子你了。”
戚伤桐毫不意外道:“几位都是忙人,想不起这点微不足道的事也是正常。”
秦氏面有愧色,想是听懂了他的反话。别人眼中微不足道之物,对那女孩来讲已是她的一切。
我几乎要笑出来,问那妇人:“难道你家小姐一直当这傀儡鹦鹉是你做的?”
不料她反手关紧院门,将女孩的欢笑隔绝于身后,朝我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两位公子,我做错了,求你们不要和人说,求你们了。”
戚伤桐在我肩上又拍了拍,无奈道:“我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搀起妇人,双臂抱在胸前:“你对她说那鹦鹉是谁做的都可以,我只有些事情不明,想问问大娘。”他捻着手指,一边掐算一边细数,“你抱着梨花的尸体来找我时,我发现它是被弹弓打死的,于是用最硬的木料为它做了一具身体;第二次,它烧毁了,你说是被鞭炮炸的,没能及时飞走;我换了轻质的料子为它做身体,让它遇上危险逃得快一些;你第三次来找我,它是被浸在水里生生泡坏的。”
妇人点着头:“是、是。”
“我看梨花也算机灵,与人呆在一起时,几乎形影不离,怎么总会被你家少爷找到机会虐待呢?”
秦氏的身体抖如筛糠:“小姐只有奴家一个人照顾,有时打盹、午睡,总有照拂不到的时候,让他们得了可乘之机。”
戚伤桐垂下眼眸,似对她这回答很是失望:“我上一次用最差的边角料为它做了一个新身体,用力一捏就会垮散,你怎么连一点疑虑都没有,反而有些窃喜。”
“我何曾……”秦氏目露仓皇,“公子就算气我抢占您的功劳,也不可血口喷人。”
戚伤桐轻叹:“这是我最后一次为它重做身体,以后请别再来了。”
他颔首告辞,刚走出几步,妇人就追了过来,扯住他的衣摆狼狈地跌坐在地:“公子,梨花是我家小姐的命,小姐是我的命,它要是没了,我们俩都活不成了啊……”
他眉眼间显出淡淡倦意:“大娘请起吧,我不可能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的。”
我忍不住道:“秦大娘,难听的话我来说吧。弄死鹦鹉再找人修好,谎称是你自己修的,一而再再三地以此牵制林小姐,怎么看她都不像你的命,倒像个落在你手上的人质。”
闻言,她狠狠剜了我一眼。戚伤桐的眉皱了起来,对我说:“好了,走吧。”
我想起那性情阴晴不定的女孩,犹豫道:“能不能……”
“连兄,没有想好的事情,就不要开口。”他沉声道。
他说得对。我叹道:“走了。”
“公子!”秦氏又在身后叫道,“都是小少爷们,他们给我钱,让我帮他们捉住梨花……”
戚伤桐的脚步停了下来,静候她说完。
“奴家的丈夫腿断了,为给他瞧病欠了一大笔债,只能靠奴家一人的工钱来还。一年多以前奴家在夫人面前犯了错,她要将我撵出林府。奴家怕被赶走,就去求小姐,可小姐不懂事,一点都不在意奴家去留,奴家一气之下,就纵容少爷们打死了她从小养到大的鹦鹉……那之后我就后悔了,一心想补偿小姐,恰好听说了戚先生……”
我说:“你第一次把傀儡带回来,搏了她的欢心,顺利留了下来,可你担心过不了几天她又忘了你的好,因此时不时令那鹦鹉死一次,好提醒她,她是离不开你的。”
我不知该如何评价这妇人,说可恶确实有些可恶,但也有些可怜。更可怜的是那林小姐,家中没有她一席之地,母亲的族人傲慢轻忽,对她最好的秦妈妈也别有用心。
“这是你们的事,实情我不会与人说。”戚伤桐语气平静,无动于衷,“以后不必再来找我。”
任秦氏如何发誓哀求,他再也没停下过步伐,径直走出了林府后门。
“这样她就能好好对待鹦鹉了吗?”
“不知道,但愿如此吧。”
“若有一日她还清了债,离开了林府,林小姐又该怎么办呢?”
“连兄,你我不是手眼通天的神仙。换作一个月以前,你或许能亮出妙殊宗弟子的身份施压,让林家答应你许多事,但现在我们只能做这些,剩下的,就看那位林小姐自己的运气吧。”
回了家后,他往小院门口立了块谢客的牌子。这个月登门的人太多,他说此后两个月都不想见人了。
虽不见人,木工活却一点没少做,晚上他就搬着矮凳和工具、木材,顶着一头星月坐在院中锯出“四无公子”的身体轮廓。
我捡起一段手臂,刚想品评一番,就便想起之前的事,悻悻地放了下去。
他笑起来:“现在还没有成形呢,想摸就摸吧。”
我不敢再摸了,绕着他走了一圈,没话找话问:“你要今夜就弄完?”
他很随意地说:“我困了自会去睡的。”
“那么着急吗?”
“我还想让它替我出一趟门。”他的眼睛眨了眨,“我家看门的狗到现在还没捡到呢。”
“那你喝水吗?”
他将垂落胸前的长发撩到肩后去,说:“好啊。”
我走进厨房,发现常用的那只壶中竟有水,大概是那两个童子为他留的,我记得他不喜烫,就没再重烧,搬着他吃饭的桌凳来到院里,给他倒上一杯。
他拿过去喝了,皱着眉抿抿嘴,脸色好像添了一分红润。
他一边锯木头,一边语带揶揄地问:“你是不是很想将那小姑娘带走?”
我一怔,低下头说:“当时只是有些吃惊。我长在师门,而不在家族,总以为血亲之间的联结会比同门之间更紧密一些,原来不是这样……”
“原来如此。”
“多亏你提醒了我,我现在自顾不暇,哪里照顾得起一个孩子呢。”
他低声地笑,又倒了杯水抿了一口:“我那时也在想,若你真的开口把她领回来了,凭我们几个可养不了她。”
我道:“其实,她未必肯和我们两个陌生人走。”
“不一定。”他抬起头,脸色仿佛更红了,双眸晶亮,与月色辉映。
“连兄,你可知道我是怎么离开戚家的?”
我摇摇头,等他来告诉我。
“我六岁那年,为我父亲画了一幅画像,自认画得不错,于是拿给他看。
“他拿到一看,却大为光火,认为我存心丑化他,只因那画像里的人长着一颗青面獠牙流涎恶鬼的头颅。我辩解说,这就是我看见的父亲的样子,他更生气了,让我举着那张画像站在门口,问路过的人像不像他。只要有一个人说像,他就让我进门,若没人觉得像,我就得在门口当街承认自己是个眼睛瞎、心眼还坏的逆子。
“从我家门口路过的人自然都认识他是戚家的家主,自然没有一个敢说我画的是他。我站了四个时辰,终于等来一个人问我画的是谁。我如实告诉了那人,他听后大笑着说:像、太像了。”
我接话道:“所以,那个人是你师父段皮匠,你直接跟着他走了。”
他微微眯起双眼,黑瞳上起了一层雾气,露出一个非常促狭的笑容:“不是直接。是我抱着他的胳膊缠着他带我走的。”
我惊诧地看了他一眼,他已经扔了手上的活计,趴在膝上发呆,脸上红霞如玛瑙。我心里咯噔一下,拎起那壶倒出一点液体,用手指捻了一下。
比水稍稍黏稠那么一点,只有一点。这是酒。他尝不出味道,直到醉了才发现。
我吓了一跳:“你家怎么会有酒啊?”
“唔……清明剩下的……”他口齿不清地回答,酒意已漫入全身,看我一眼,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那酒怎么会在茶壶里?”
他冲我招招手。
我倾身凑了上去,下一刻,被他在耳尖上轻吻了一下。
我脑袋发懵,整个僵住了。而他已将手臂缠上我的脖子,滚烫的脸也贴了上来,蹭着我的面颊。
“蛊发作了?”我分不清他此刻的反应,试探着问。
他的脑袋动了一下,应是点头吧,我就当是了。
我将手臂伸到他膝弯下面,试图将他抱起来,他的腿往我腰上一勾,带着我摔了个人仰马翻。我们在地上滚了一圈停了,只听“嚓”一声,我的左肩嵌入一物,我扭头看去,是他劈木头用的一把小斧,插进我肩膀里去了。
我将压在我身上的他轻轻推开,反手把斧子拔出来,扔到几步之外,又来抱他。
他躺在地上,嘟嘟囔囔地推开我的手:“不要,我不想走……”
我叉着腰看他:“你疯啦。”
明明也没喝多少,怎么醉成这个烂泥模样。
他眼色酩酊,用手去抠腰带上系的结。我一把抓住他,小声警告道:“你知不知道这是哪?”
“嗯……我家……”
我沉默了片刻,无奈道:“你知道你家里还有谁吗?”
“小木小布……呃……他们都睡了。”
还好,没傻。我有些想笑,将他一把扛上右肩,往屋里走去。
“连悉骅……”他倒挂在我肩上,全名全姓地喊我的名字。
“在。”
“到了吗?”
我说:“这才走了几步。”
“明明走了好久……”他说,“湿透了……已经……”
我站在廊下,看看左右无人,将手探入他衣摆底下,顺着腿从下往上摸去。只是腿间那块湿了而已,每一次都这样。他被我摸得轻轻“啊”了一声,在我背上拍了一下。
我踢开门,把他扔到了床上。料想他醉成这样是不能好好坐在桌上的,只能再多洗一次被褥了。
他又开始与腰带缠斗。那里早上被我系了个花哨的结,现在尾端被他一抽变成死结了,他解得有些烦躁,开口说:“帮我一下。”
我弄了半天也解不开,他难捱得过了头,猝不及防把我掀翻在床上,自己骑了上来。
他跨坐在我跨上,反来解我的腰带,把我的衣服扯了下来,露出里面的木制身体。
他盯着我平坦光秃秃的下腹,“扑哧”一笑。
“你还笑,酒品这么差,这就原形毕露了。”我拍了拍他的脸。
他用舌尖碰了碰牙齿,说:“你说错了,不是这四个字……”
“是什么?”
“乘人之危……”他往前挪了挪,用大腿夹着我的腰磨他那处。
他流出的水隔着裤子擦到我的腰上,我抬头看,他红着眼睛微启双唇,随着扭动的节奏喘息着,眉眼间透出一股既含蓄又放浪的风情。
我被眼前的场景诱惑住了,一刹那,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忘记他此时眼波中飞扬的春色,好似满园桃花吹落,将我埋进一场绯色的花雨。
我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戚伤桐,我现在让你看看,是谁乘谁的危。”
他用鼻子发出已经声轻嗤,我终于忍不了了,手掌贴上他的腿根,将他骑坐着的下半身抬起,抓住那一块湿透的布料用力一撕。
“呲啦”。
我将破布扔到床下,挺腰拱了拱他失去掩蔽的下身。
“唔,凉……”他抬起腰臀不愿坐下来,我坐起身,将他按回我腿上,他腿间的雌穴撞了上来,他“嘶”地一声,便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
我抱着八分侥幸,心想,但愿他和我一样,酒醒以后什么都记不得。
我将手指插进他穴内一通翻搅,动作较平日里粗暴许多,同时用指尖扣住蒂珠,他睁大了双眼,露出恐惧神色,恐怕这样骤烈的快感对他来说还是太陌生,只哎哎呻吟片刻便喷出第一股水来。
高潮后他倒在我怀里,身体一抽一抽地,现在碰他哪里都敏感,微微动一下就能引起一连串反应,从肩膀的颤抖到那湿热蹊径突然加快的吞吸,无一不反应着这具身体已在情欲中彻底绽放。
我抚着他的后腰,把控着他身体的起伏,让他坐在我手上自己吃。他流水流得没有止尽,终于含糊地发出抗议:“唔,别动了……第二次还没……啊……”
我没有听他的。我越来越少在这种时候听他的话了。我也很难说,自己究竟是乐于帮助他,还是享受这一时半刻掌握他的感觉。
他彻底受不了玩弄,眼睛像扎破个洞的珍珠口袋,先掉下一颗泪珠,过一会儿再掉下一颗,映衬着脸上酒醉的嫣红,让他显得年龄很小,像还带有几分任性心气的少年。
我用拇指在他眼下揩了一把,将泪痕抹去。他将头抵在我颈间,反复说不行了,指甲在我身体表面挠出白色的浅痕。
我用中指压在柔软的花心抖动,他张着嘴不停吸气,不过一会儿,又被玩得喷出来。他跪直身体把自己从我水光淋漓的手指上拔起来,看向我的眼神堪称可怜了,像一只被猛兽制住的鹿,请求我暂且放过他。
我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掌盖住整个牝户揉动,一团湿热当中的缝隙仍不停泄出水,他神色缓和了一些,半闭上眼“嗯嗯”地发出舒服的鼻音,伸手隔着衣服抠弄胸口。
“热……”
我帮着他将领子扯开了,衣服滑到肩头以下,胸膛上的两点红果全都曝露出来,在我眼前晃动。
他被我摸得扭晃腰肢时,有好几次都快要将乳尖戳到我嘴上来。我索性张口叼住了一边,那黄豆大小的乳蕾亦是软的,用前牙轻轻一咬,他就“啊”一声叫出来,底下软穴一缩,穴口贴在我掌中吮了一下。
我用舌尖去拨弄那里,他发出更欢愉的叫声,但又弄了一会儿他就开始说疼。我松开牙齿,发现这一侧乳尖已被我咬得肿大了一圈。
于是我蘸了点他身下流出的水涂在两颗殷红乳蕾上,他似有些赧然地低头看了一眼,夹住了双腿。
借着润滑舔舐让他快活得多,他搂住我的后脑,让我没有机会离开他胸口,口中呻吟又软又放荡:“嗯嗯……这里……这里痒……”我斜目瞥向他另一半胸膛,他自己正抬起手又揉又捻,把那片刚刚恢复白皙的皮肉又捏出红印。
他的喘息逐渐变得零碎,我握着他的腰往下按去,手指再度没入幽径之内。
“啊——”他呻吟的尾音往上一拔,腿软得跪坐下来,穴口压着指根不知餍足地吸吮。
花蒂刚才被欺负狠了,肿得一捏他就叫痛,我只得专心去拓那软穴。我的手就像泡进一汪温水里,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他体内的软肉,什么是那穴里积蓄的水液。
我凭着记忆在里面胡乱抠挖,时不时搔到最要命的地方,他便带着哭腔要我停。
“唔……不行,出去……”
他两条大腿都被衣摆遮住,内里风光不得见,湛蓝色的衣料上却已染上了斑斑水痕。
我想,要不还是把他脱光了吧。
我才将手指撤出,来解他腰带,他就不满地坐在我大腿上磨穴,我停了手,将他平放在床,从他撩到膝盖上的衣裳下摆钻了进去。
他轻薄的裤子已然湿透,中间是被我撕出来的洞,露出那一朵糜红的花。
我靠近过去,在微张的花瓣上舔了一下。
他的腿瞬间蹬了一下。我为方便,将那两条腿架到肩上,大腿向旁推开,让被手指玩开的小口张得更大。
然后我将舌头伸了进去,舔舐甬道最外段的嫩肉。我口中这条傀儡的舌不似人的那般柔软,与手指几乎是一样的硬度,我试了几下就想放弃了,没想一眨眼间,他已哭咽着喷在我脸上、嘴里。
我下意识地将嘴一合,将那些温热液体咽了下去,他搭在我肩上的双腿痉挛着,绞住我的脖子,让我的脸更深地埋在他绵润的腿间。
他的呼吸声渐趋平稳,腿终于耷拉下来,就在我以为他累得睡着了之时,压在肩颈的重量一松。
他将衣摆掀起,低头看了过来。
我从他腿间抬头,露出我湿淋淋的面孔,从他的表情看,这是酒醒了。
“你怎样了?”我问。
他点点头,沉着脸看我。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
他张开了口,依然停滞了许久,才道:“你过来一点。”
我挪到他身边,下巴被他捏住。这是要干什么,惩罚我趁他酒醉又干自作主张的事吗?
他笑了起来,说:“把嘴张开。”
他擦干手指,顺着我的舌面摸向口腔深处,拿出来时上面沾了一点晶亮的清液。他的脸本就是红的,现在连视线也低了下去,不安地说:“你怎么咽下去了……以后别这样,要坏掉的。”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我这木头进水了会坏掉。
我挤出一个笑容:“反正这具身体也要重做了。”我转过身,给他看后背的斧痕。
“唉。”他揉了揉太阳穴。
我说:“还能再撑几日。”
他点了一下头,灵巧地解开腰带上的死结。白蓝的影子在我眼前一晃,那衣服就被他抛到了桌上。接着他便看见腿间那个破洞。
他没说什么,只是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将里衣尽除,用床头另一件外衣裹住身体,走去院里冲洗了。只留我独自坐在他床上,恨不得灵魂出窍,逃出这具身体。
新洗的衣物又挂满了院子,小木与小布起床后,对此视而不见,走到戚伤桐身边和他说:“公子,昨天我们收拾厨房时把你的酒坛子打碎了,抢下了一点,用茶壶接着,你可千万别误饮了。”
我向他们喊道:“原来是你们!”
他们这才双双张大嘴:“公子已经喝了?”
“没喝多少。”戚伤桐镇定道。
他们“哦”了一声,各自做事去了。
戚伤桐跪在院中,拿着“四无公子”的脑袋打磨。那张面孔本就被削得浑圆,刀切出的棱角被磨掉之后,更显光滑,恐怕蚊子停在上面都要滑一跤。
他磨好后,见我一直盯着那颗头看,就将它递进了我手上,浅笑了笑:“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但连兄好像很感兴趣。”
我用两根手指顶着它转了一圈,道:“正是因为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人看多了,看它才觉得稀奇。”
我瞄了他一眼,见他确然没有表现出头晕的迹象,这才放心地将它摆在膝上摩挲。一根木刺都没有。
我又道:“你这替身被那位……罗刹姑娘杀了好多次,我算是知道原因了。”
他抬起头,好奇地望着我:“什么原因?”
“原因就是太显眼了。”我笑道,“一个没有五官的人形,无论放在哪里都会被一眼看到的,更何况你还让它招摇过市。你若给它雕一副平平无奇的五官泯然于众,她就算发现这是个傀儡也不敢认是你呀。”
“有道理。”他说,“可我还是觉得这样好玩一点。”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被人找到。”我端详着他,“有心寻你之人,随便一打听就能找上门来。下蛊和杀傀儡算是轻的,等真正的仇人找上门……你有别的法子自保么?”
“我真正的仇人是谁?”他竟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我语塞,悻悻道:“是我们那儿传的故事,或许都是误会,我就不说了。”
“说说怎么了,我又没生气。”他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介意,眼睛笑弯了起来,放下手中的活一直盯着我看。
我心跳得好快,一下坐到地上,把凳子推给他,顾左右而言他道:“一直跪着膝盖不疼吗?你怎么不坐下。”
他笑容敛起片刻,说:“坐着不太舒服。”
我听懂了,一阵哑然。
他追问:“他们是传我屠了沥阳三杰,还是放火烧了燕家的放鹰楼?”
我遽然变色道:“你这不是都知道吗?”自然还有诸如欺男霸女、强抢新娘等花边传言,不过我想这应该是真的误会。
不想他却点头说:“都是我做的。”
我怔怔看着他,一时竟忘记移开目光。
“连兄不问问缘由么?”
我沉吟片刻,无奈道:“若是我主动问,就像盘问了。”
“若我愿意告诉你呢?”他依旧含笑看我。
我抬眉:“那你说。”
“没有理由,我就是想做坏事。”
我笑了出来:“戚兄,其实我也懂些相面的学问,你现在这句就不是真话,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他眨了一下眼:“何以见得?”
我摸了摸四无公子的脸:“君子持清操,襟怀冰雪、肝胆明月,清圆自洁,具乎于面。”
他忍俊不禁,拍了拍手掌:“连兄好本领,你恐怕是世上第一个给傀儡相面的人。”
“我也是傀儡,傀儡给傀儡相面不是很正常么。”我道,“那我相得对不对?”
“那请连兄自己问它吧。”
他花了又一整日时间做好了“四无公子”,将它放了出去。
它走的时候,我站在院门口目送它出行,问戚伤桐:“又去狗狸山?”
他说:“是呀。”
“若它这次也一无所获,会直接回来吗?”
他思忖片刻,道:“我会让它多找几天的。”
我摸了摸下巴,说:“看来那间屋子我还能再多独享几天。”
他凝视着我,说:“连兄想的恐怕不是独占那间屋子。”
我知道自己瞒不过他,叹道:“我在想,狗的魂不常有,你那替身傀儡要是再捡一个野鬼回来,岂不更热闹了。”
“我好像和你说过,我不是什么鬼都捡的。更何况有不少修行鬼道之人在狗狸山蹲守着,我不会次次那样好运。”他轻描淡写道,“可是听连兄这口气,到底是想家里热闹一些,还是不想呢?”
我笑道:“这是你的家,难道不该你说了算。”
“嗯。”他点了点头,“那就请连兄随我回屋,轮到你的身体重做了。”
我这千疮百孔的昂贵身躯就这样被弃之不用了。小木拿走了我卸下的一只胳膊,说刮一刮还能当柴烧。
我愕然道:“它好歹生前是个灵芝,就不能留作别的物件吗?”
小木嗤笑:“做不了,它上你的身之前只木质化了一半,等过个年全硬了,你的身体各部一定会萎缩脱落,还是趁早换了。”
戚伤桐选着木材,对我说了实话:“当初本就没有把握用它来制偶,又想着你回到师门,自有别的办法摆脱傀儡的身体,反正也用不久,就擅自在连兄身上试验一下。”
我失笑:“原来是这样。那你赔我一具身体,我就不追究了。”
“那连兄想要什么样的身体?”他抓起一把木块,放在桌上。
我挨个摸过去,没觉有什么不同,便说:“你替我挑。”
他展颜道:“你若不急,我多做几条手臂,你每一条都试试。”
他还真是闲不下来,就喜欢给自己找事情做。我晃荡着一只仅剩的胳膊,坐在他身侧时不时给他喝空的杯子里倒上水。
他举起一只做好的手臂,朝我空出来的肩膀上一卡,我便觉自己那边臂膀的部分与身体重新融合在了一起。
他不问我感觉,只是让我先用着,又做了两只后才道:“你喜欢用柏木做的这只?”
“你连这都知道?”我不得不佩服起他。
“你用这只手活动时的声音不太一样。”他没有细说,我知道这是他独有的一种感知能力。
“不过柏木有个缺点。”他又道,“我听人说,它有味道。”
我顿了顿,旋即明白他的犹豫,道:“柏木的气味不是很重,也不是让人难受的味道,没关系的。”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忽然觉得有些挫败,在那一刻,我面对他好奇的神色,竟想不出一个他能想象得到的词来描述一种气味。
但我似乎离他感触到的世界又近了一些。
他逐件拆除我的身体,将新的木块替换上去。柏木色黄白,与原来的身体涂上的颜色相近,新旧身体部件混在一起,几乎看不出什么差别。
我问:“难道你不能一整个身体做好了再把我放进去?”
他眉眼间透着一抹狡黠笑意:“量完尺寸再做身体,再好的工匠做得也难免不贴,唯有比对着你的魂形才最贴切。”
“我的魂,你也能看到吗?”
他说:“我能看到的从来都是你的魂魄啊。”
我甩了甩那只新换的手臂,骤然间,我与它产生出一种特殊的联结。我仿佛感受到肌肉与血管脉络在皮肤下搏动奔腾,我可以掌控它做出更细微的动作,我可以……
我下意识地空手做了个《无定剑》的剑势,竟隐隐有力量在臂中流转。我内心一阵激动,又惊又喜地望着他说:“似乎的确比原来好用。”
他按了按我的手腕,评价道:“看来硬一点的木头也不妨碍你动武。”
我给他续上一杯水,说:“你教教我吧,我来帮你,你就能快点做完了。”
“连兄怎么这样等不及。”他双手快而稳地锉着木头,“莫非有急事要用新身体去做么?”
“武功一日不练就要荒废,我都多少日没有练过了。”我握了握拳,“能找回这一点感觉已是谢天谢地,我当趁热打铁多熟悉熟悉才是。”
“荒废了会怎样呢?”他不解地问。
“荒废了就……”我皱着眉,垂下头颅,“会被师父和掌门骂。”
他“噗嗤”一声笑了:“这是你最不像大人的一句话了。”
“而且……”我的心情骤然低沉下来,这是我死后第一次仔细地思考,若我回去以后再不是宗门魁首了该怎么办。
我忽然意识到,即便在我没当上魁首的那些年,全宗上下亦是将我当成板上钉钉的未来首席弟子来看待的;修为尚浅时打不过师兄师姐们,师父只说是我年纪轻,修为造诣上的差距只是年龄的差距,定能超越他们的。我从未体会过不当第一的感觉。
这样说出去,确实显得十分小孩子气,我苦恼地叹了口气,说:“见笑了。”
他温言安慰我道:“这副身体虽然动用不了你那绝顶的剑法,至少在其他事上还堪一用。”
“嗯。”我对他一笑。
他抿了一口水,忽地眸色一凝,低声道:“连兄,能否将门关上。”
我去关门时,还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一转身却见他绯面如桃花,清眸含春水,虽然无言,已让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他身边。
“不回房吗?”
“都一样。”他朝我抬起两只手,我弯下腰,让他抱住我的脖子,然后托着他的大腿将他抱到我膝上来坐着。
他摸着我头与颈的接缝处,竟让我感到一丝奇怪的酥麻感。大概是错觉,或是心中别的念头作祟吧,我想。
“口下留情。”我揶揄道,“柏木咬上去容易崩到牙。”
他的脸红透了,低笑道:“这我还是懂的。”
为了他少咬几口,我决定还是下手轻些为好。
不成想,他从袖中掏出一物,闭着眼塞进了我手里。
那是个顶端圆润的柱体,我一摸那形状就知道它是什么了,忍俊不禁道:“我记得你说不要?”
“人的想法总是一时一个变化的。”
我将它打量了一番,道:“这也是柏木?你什么时候做的?”
“连兄没注意罢了。”
我问:“它能装到傀儡身上吗?”
他睁开眼,满脸讶异:“你是认真的?”
我想了想那画面,赶紧摇摇头说:“不要,这样挺好。”
我用新做的手指揉他微湿的穴,两指夹住蒂珠时他轻哼了起来。
“疼吗?”
他说:“有点。”
从他表情看可不止有点,大概是新手指的木料太硬了,他受不住。
我便放过了外边,勾开穴口探入手指进去开拓。
他伏在我肩上,肩背一起一落,用力地呼吸着,似在强压呻吟的欲望。
我摸了摸他的脊背,对他说:“你知道我刚刚想到了什么吗?”
“唔?”
我捻着那圆柱,道:“有种木头做的……器具名为木马……”
话未说完,他就坐在我腿上笑软了腰,身体一沉,被我手指顶得连连嗯唔胡乱轻哼。
“嗯……我知道那个……可你想差了,即便是那种淫具,平日里存放也是会将凸起之处用机括藏在马身之中的。”他动了动腰臀,在我身上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手指慢慢划过我的胸膛腰腹,“就算给你装一个,也是在……这里,做一个储纳的空间,用时可以弹出来……”
先前我为方便他拆卸,将上衣脱了,他一拂过我的身体,那细密的麻痒感再次出现,竟让我产生颤栗的冲动。
我捉住他的手,说:“我觉得……这也太奇怪了……”
他将手收了回去。
我置于他身下的几根手指在那肉穴里屈起指节,他的反应比以往都要剧烈,或许是他将关节与指尖削得太尖,致使戳在软肉上敏感处时刺激更深。
“啊、哈啊……”他的脸埋在我肩头,张嘴就想咬上什么,最终没有下嘴,唇瓣轻轻落在我颈侧,像一个吻。
我的肩耸了起来,感觉自己在逐渐丢失一直以来坚守的阵地。
我推了推他的大腿,让他稍稍起来一些,与我之间悬空出一些距离。随后我便抽出被泡得湿透的手指,将那略带黏滑的体液在那木棒上面涂开。
“我摸不出来,你摸摸,没有木刺吧。”
他抬起一只手放在木棒顶端,表情有些不情愿,却仍仔细地用他修直的手指摸索过木棒的每一寸表面。最后他用虎口圈住它,自上而下地捋了一遍,才道:“没有。”
我脑中浮现他亲手一点点打磨此物的模样,忽感一阵心悸。
不能再乱想了。我扒开两瓣花唇,将木棒寸寸楔入那翕张不停的贪吃小嘴。
“嗬……嗯……”他两脚尖踩着地,身子不停地往上抬,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却不敢用了。
但我推送的速度始终比他快上一分,几个呼吸的功夫,我将那木棒顶到了底。
木棒底端有个凹槽,供人把持,穴口周围的软肉被撑开了,仍不死心地收缩着,还想将它再往里吞一吞。
我见他双腿抖得不成样子还不敢坐下,便将他一拉,抓着他两腿环到我腰上。他身体打了个激灵,抓着我的肩颤声说:“你……你先别动……”
那木棒比三指并起略粗,比我中指略长,他将其纳入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起来,面带潮红地瘫在我臂弯中小声嘤咛。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拧着腰磨蹭起来。我将手掌垫在他腿间,以防他动得太厉害又磨得哪里疼。那颗肉珠不断在我指腹与掌心滑来滑去。
他的面色共声音都带着一股莫名的妍媚,痴缠在我脑海中。我忍不住去想,这根看似平平无奇的木棒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啊……哼……”他到了,小腹一阵紧缩抽搐,水淋在我的掌心。那木棒被水抵出一截,我见他还未从情热中解脱,顺手将它推了回去。
“别、别顶、不要……啊——”他双目陡然放空,嫣红的唇轻启着,从喉间溢出一丝无比紧涩的哀鸣。
现在我与他之间,反倒是他更像一具任人摆弄的人偶,用空洞的双目旁观着我探手向他腿心,将木棒“啵”地一声拔出。
他的身体又颤抖了一下,更多的水流出来打湿我的腿。
我搂着他休息了好一阵子,他的呼吸声先是越来越淡,后又蓦地转急,哆哆嗦嗦地来摸我手里的木棒。
这新玩具好像令他很满意,我帮他将木棒抵入穴内,他浑身一震,嗓音沙哑地让我慢点。
“我还以为今天一次就停了。”
他大概被顶到了得趣之处,腰一颤,发出一声清晰的吞咽声,才回答:“第二次发作确实缓和了些。”
“这是解蛊的方法么?”我灵机一动,问道。
“不是。”
我有些失望,继续追问:“你现在总能把解蛊的方法告诉我了吧。”
他咬着唇,垂睫沉思。
“听说「孤鸾夜愁」在此地远近闻名,你就算不说,我总能找到人问的。”
他叹了口气,道:“与人交合,以男子阳精化解。”
我一愣:“就这么简单?”
他轻声诧异道:“简单吗?”
我哑口无言。确实不那么简单。
我们在空庐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一个月。门前竖着的那块拒客木牌就好像带着某种法术,这一个月内连在院外徘徊之人都见不到。
我和戚伤桐说及此事,他也只是淡然道:“找上我的人相求之事无非与老病死伤相关,桃仙镇人口还不及妙殊宗多,怎么可能那么频繁地出事呢。”
前一段时间我随他奔走,真闲下来以后我便容易胡思乱想,坐立难安。他看出我的焦躁,建议道:“家里太小,施展不开手脚,连兄不妨去山上走走。”
我说:“山路好走吗?我怕迷路,一不小心摔坏了身体,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道:“我可以领你去。”
“你那替身傀儡不是还没回来吗?”
他愣了一下,笑道:“看来我只能亲自陪你出门走走了。”
我喜欢他用“陪”这个字眼,也喜欢“亲自”二字。
我们出门时,照他习惯背着两个竹篓以备不时之需。他时不时停下来摸一摸身旁的草木或菌子,多数时候又都放开了手。
我对他说:“有花堪折直须折,对别的也是一样的。”
他摇摇头:“若是第一次碰到,就不摘了。”
“那第二次呢?”
“一次碰到是偶然际遇,第二次就是缘分了,它们命中注定要被我带回家。”
“这说法新奇。你怎么还信命数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虚无么?我不这么觉得。”他露出一个稍显莫测的微笑,继续往上走。
我们爬上了那个叫扫星崖的地方。
他爬到一块岩石上坐下,招呼我也过去,说:“这儿的风景很好。”
我举目环眺,漆黑的苍穹如触手可及,星斗像一场静止的雨压在头顶。
“你看见的是什么?”我问。
“光。”他说,“你呢?”
“是星星。”我忽然很想告诉他那些不可及之物的具体形状,下一刻,他向我摊开了手掌。
我在他手心点出几个点,为他画出北斗与牛郎织女,告诉他肉眼可见的星不比一粒白芝麻大多少,但每一颗星的排列都暗藏无穷玄机,自古各脉传承中一直有人从繁星中感悟至理,得证圆满。
他似懂非懂地聆听着,时不时点头,我意识到有的话不该当着他的面说时已经晚了,仓促又生硬地改了个口,将话题转回北斗星:“这是把勺柄会转的勺子,春末的傍晚它的勺柄是指向东南的,随着夜深,勺柄会向南、向西转,待到天亮之前,勺柄就指向西北了……
“我幼时练的基本功中有一本叫作《神斗精机》,便是对着北斗观想一夜,我站在启寿峰顶,一开始只觉得天那么高,地那么远,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就站在那里睡着了,隔几日师父查验功课,故意以书中深奥之处刁难,我竟能对答如流,那真是个奇妙的功法。”
我惊觉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啰嗦。或许是在他面前,我实在太无趣了,只好从我平淡如水的一辈子中抖落出些有意思的事来,显得不输于他。
他神情恬淡地问:“连兄,你仍在犹豫吗?”
“我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摇了摇头:“看来是还在犹豫了。”
我沉默下去。他说得真准,我在这选择的岔路口已经站了很久,我半颗心向往着回去,半颗心无法释怀他体内的蛊。我多希望能有另一个我来分忧解难。
他轻叹一声:“连兄,有时剑斩不断太过牢固的牵挂,但人可以解开。你为什么从不问问我呢?”
“我……”我的心飞速地搏动,几乎令我产生窒息的幻觉,我听见自己嗓音紧涩地问,“我该问什么?”
“你可以问,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回妙殊宗。”
“你能……”我愣住。
他对我点了一下头,眼形微微弯起。星光化作雨飘落下来,全部汇入他深不见底的眼中。
真的下雨了,转眼间,乌云遮星蔽月,真似天上的仙官拿着扫帚将洒满夜帷的星星点点碎光扫去。
戚伤桐拢起摊开的手掌,轻搓了一下,对我说:“趁雨势不大,我们下去吧。”
我跳下岩石,伸手扶他,他只搭了一下我的手心,就轻巧地跃了下来。
开始只飞着发丝般的细雨,走了半个时辰,雨势忽然转急,将我们兜头淋了个透。他拽着我奔跑起来,我担心他滑倒,不停地大声喊他慢一点。
他亦大声回我:“没有事的,我听得见!”声音中带着我听不懂的雀跃,仿佛雨滴打在叶子与石头上的声音是鼓点,越响越急则越令他兴奋。
不远处传来“轰”地一声巨响,他猛地停下脚步,我差点撞上他的背。
他转过头来问我:“怎么了?”
“好像是前面有段路塌了。”
他“哦”了一声,继续拉着我走。
我踉踉跄跄地,讶异地问:“你还要走吗?”
“就快到了。”他没有回头,一步溅起一朵泥水的花,“避雨的地方。”
那地方甚至不配叫作一间屋子,它只有两面半块墙,只能算一个竹子搭成的棚。我与他钻到了棚子下面,说来奇怪,这摇摇欲坠的简陋竹棚竟将所有的雨滴都拦在外面。
湿衣贴着他的身体,他打了个寒颤。
“生点火吧。”这不知何年何月搭建的屋檐下堆放着一些落满灰的物件,上面挂着的蛛网上,连蜘蛛都死去了。我从这些旧物中找出了火石。
他挑了挑眉,说:“我不是第一次来这避雨了,都没发现这些东西。”
我说:“你肯定也没被淋成这样过。”
他笑着耸了耸肩,问:“光有火,哪有柴来烧呢。”
“你要是不心疼木材,我就是上好的柴火。”
“连兄可真奢侈。”他说,“我不心疼,你自己的身体也说烧就烧?”
“有何不可?”
“不用了。”他从我手中拿走了火石,“雨总会停的,我们等一会儿就好。”
没等到雨停,他很快便靠在我身上睡着了。
他睡相安静,额角搁在我肩上,无论睡得多沉也绝不多倚一分。我有些想给他换个舒服的地方枕着,想来想去竟只有我大腿上了,他多半不喜欢,只好作罢,用另一只手掌托住他的侧脸,将他的头往上扶了扶。
雨下到后半夜,势头一点不见小,反而有水漫进了棚下,浸上我的小腿。
我从昏昏欲睡中惊醒了,欲提醒他,却发现他呼吸不对,脸上一片灼烫。
“戚兄,戚伤桐。”我叫了他两声,他嘟哝着没有回应。我一时竟分不清,他这是发起了烧还是蛊发作。
一筹莫展之中,我只得将他抱了起来,远离越涨越高的水。
“啪”。棚顶上的一根竹子掉落下来,砸在我头顶。
我心中一凛,当即带他跑了出去,不过几息功夫,那竹棚在我身后倒塌下来。
浑浊的水流从我脚背上湍湍流过,我艰难维持着平衡,一步一晃地向山下走。
在此时,他开口了。
“你……小心一点……”
“管我做什么。”我问,“你怎么样?”
“嗯?”
我又重复了一遍。
他提高了一点声音:“你说什么?”
我侧头一看,才发觉刚好是他听不见的那只耳朵贴着我嘴边。我大声说:“你难受得厉害吗?再等一等,我就带你回家。”
他“嗯”了一声,伸出一只无力的手,指了指某一方向:“走那边,近……”
我将他搂得紧了些:“好,你少说点话。”
他的脑袋拱了拱,算是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含含糊糊地说:“跟我说说话……”
我心中突地一跳,这怕不是真烧得不轻,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我答应得敷衍,他又问:“什么?”
我只好一直用高声对他讲话。
他的躯体在我怀中颤抖了起来。
“你很冷吗?”
“唔,不……”
那黏糊糊的勾人尾音又出现在他口中,我瞬间全身过电似的发麻,苦笑起来。这是生病与蛊发撞在一块了。
他没有要求别的,只会在我停下说话时不满地动一动身子。我偶尔低下头查看他的情况,会发现他呼吸急促,泛着病态嫣红的面颊与失神的眼中亦透着一股缱绻绸缪。
我一时忘记了言语,在他无声的催促中,只得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戚伤桐。”
“戚伤桐……”
他忽然紧闭起双眼,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将脸埋进我的衣服里。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蓦然明白了这雨声意味着什么。
雨声遮住了太多声音,也挡住了他感知外物的存在。为此,他不得不调动全身的感官,使感受贴近于我。我的任何一个触碰、一声呼唤,对他而言都是莫大刺激。尤其是在他无暇视物,也无暇思考的当下。
我们像两个刚从河底爬上来的水鬼,湿答答地出现在空庐的门前。
当时小木撑着一把伞,在院子里面踱步,模样甚为焦急。我叫了他一声,他跑了过来。满院的花被雨打落不少,花瓣在他脚底被碾成泥。
我与他匆匆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冲进了屋里。
不到半个时辰,终于将戚伤桐安置好。屋里点了一炉炭火,他穿着干燥的衣服,裹在暖烘烘的被子里,神志不清地吐出破碎的呼吸。
小木拿着一条干布,将雨水从他结成一缕缕的头发中吸走。
我拖了把凳子在床边坐下,问:“小布去哪了?”
“看到雨大,知道你们没带伞,就上山找你们了。”小木平静地说,“别担心他,不会出事的。”
“平时就不常出门,一出门就遇上这么大的雨,真不凑巧。”我叹了一声,“我去镇上请个大夫吧?”
“别去。”小木说,“厨房里有治风寒的药,你没事就去煎一副来。”
我站起身,又停下:“药怎能乱吃?你怎么知道是风寒?”
“那就不吃了,反正是会好的。”
我一噎,不可置信道:“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他和我们不一样,生了病要服药调理,不然轻症久拖成重症,或落下病根,可就麻烦了。”更何况,他可不能病倒,我还指望和他一起东行。
小木嘟哝道:“那你去嘛。”
我气哼哼地跑去厨房煎了一副药,故意在他门前支起炉子,将药的苦气扇进房内。过后我才想起,屋里的两位都是闻不到的。
我没什么看病的经验,只能看那些药材的颜色都被煮进汤里,就关了火篦出一碗,端到戚伤桐床前。
他竟已醒了。
小木又在一旁凉凉地说:“公子已退烧了。”
滚烫的红从他脸上褪去后,露出苍白的底色。他身体虚软得只能将头侧过一些,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安抚般的微笑。
“那是药吗?”他问。
我捏着汤碗边缘,讪讪道:“是。”
他说:“连兄费了这么久的时间做出来的一碗,我不尝一口真有些说不过去了。”
我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在听到这句话后忽然松懈了下来,轻松笑道:“这可不是菜。”
他眼中也露出一丝柔和:“这样才对,你们两个,别愁眉苦脸地在我面前呆着。”
小木腾地一下站起身,边往外走边说:“我去把小布找回来。”
我把药碗搁下,望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道:“怎么你一醒,他就好像开始闹脾气了?”
戚伤桐问:“是我醒来才闹脾气的么?”
我想了想:“倒也不是,你昏睡的时候他也有些……”我摸了摸鼻梁,“似乎故意不想给你医治一样。”
“我的确不需看诊用药。”他说了句让我迷惑的话,见我露出诧异之色,他喉结颤了颤,继续慢吞吞地说,“他还在介怀心颜姑娘做的事情呢。”
许久没听到那妖女的名字,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待我想起她是谁,刚欲脱口而出,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忽然心中一震,道:“那虫子还真能延年益寿强身健体?”我简直要被自己这说法逗笑了,我不相信会有如此荒谬之事。
“延年益寿说不上,它的确能化解体内病气与淤毒。”他轻咳一声,我为他倒了杯温水送到他唇边,让他抿了一口,“她喂我服下蛊虫之前,是这样说的……不管怎样,也不算骗人。”
我现在知道了,多半是他主动张的口。
我郁郁道:“你这个脾气,确实还是让傀儡替你出门比较好。”
他疲惫的双眼在我身上虚虚凝视片刻,道:“连兄想错了。不会伤害我的人就是不会伤害我,此事我看得比谁都清楚。”
他的声音仍十分无力,却含有一股不可动摇的确信。
当我与他对视之时,我竟找不出话来反驳。毕竟,任何一人看到他那双眼睛,都不会质疑,那双几乎没有视力的眼,亦是一双悉晓千百般画皮之下的本相的眼。
“反正,她不会再见你了。”我喃喃重复起那一日他告诉我的话。
“我再也不会见到她了。”他肯定道。
我轻轻点着头,心知从此刻之后,我所有关于她的问题都不再有意义,亦不必再问出口。但我仍忍不住说:“有的伤害并非出自恶意。”
他的上下眼睫缓缓相碰了一下:“连兄对此有什么心得?”
“你,唉。”我本不擅辩经,遇上他这种道理自成体统者更是束手无策,铩羽而归。
他烧退得快,却还是在床榻上躺了三天。期间小木与小布轮流照料,这三天内他体内的蛊异常安分,我只能在白天去与他说一阵子话,一见他打哈欠,就识趣地走出去。
他痊愈那日正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小布将所有积压的夏衣都拿出来晾晒,挂满整个院子,在轻风中曳动着,如烟如云。
院中有些花的花期已过,但有另一些不知名的绿茎从土下冒了出来。
我拿着一只瓢,挨个给那些连花苞都没结的葱绿植丛浇水。
一双白净的鞋履蓦地出现在我眼前。我将视线上移,看见一段病后清减几寸的腰肢,再往上,便是戚伤桐又尖了些的下巴。
“今日去镇上置办一套车马吧。”
我一怔:“你伤寒初愈,不用这么急吧?何况你还没告诉他们两个……”我朝那层叠悬挂的衣服上映出的两个矮小影子望去。
“我本来也不欲在此地多待。”他压低声音,“就在昨天,我感觉不到替身傀儡了。”
“感觉不到,是什么意思?”
“就是简简单单地断了联系,在那之前,也完全没有一丝痛苦和杀意传过来。”他说,“又得走了。”
我错愕道:“在狗狸山失踪的?”
他点了点头。
“那还等什么,我们一起去镇上,买了车马就走吧。”
他拍了拍我的手,让我稍安勿躁,提声道:“小木,小布,我要离开泷州了,你们这次要与我一起走吗?”
那两个活泼跑动的影子骤然停了下来,先开口的是小布:“公子,我和你走。”
“公子,我不想再奔波了,就让我留下吧。”小木却给了截然相反的回答。
戚伤桐道:“好,从明日起,你就是空庐的主人。”
“我会将它一把火烧了的。”
戚伤桐顿了顿,说:“随你。”
他们都没有一丝犹豫,就好像此前都在心里演练过许多遍今日的场景。
我还未从这过于潦草又无比郑重的告别中回过神来,一阵骨碌碌车轮转动声在院门外响了起来,伴随着汹涌嘈杂的脚步声,似乎有一大群人,气势凌人地向我们的寓居之所逼近。
我下意识地想要跑,但看看自己和身边的人,意识到此时逃也是无用。
戚伤桐亦听见了那声音,撩开遮住视线的一件衣服,神情凝重地盯着大门。
“哐”地一声,院门被撞开了,十几根粗硕圆木哗啦啦倒了进来,最先倒下的一根径直撞到我的小腿上。我将戚伤桐往后一拉,木头在他脚边砸起一阵灰尘。
有人在门外大声说道:“这里是戚公子家?桃仙镇黄家兄弟的酬金送到了!”
半车沉甸甸的木头后面,来人现出身形。
约有四五十个体型精练、样貌英武的壮年男子,穿着样式划一的青黑色窄袖服装,或挎刀剑、或执短棍,排列着整齐的队形簇拥着一辆华丽的车驾。
此等排场,显然不是一个快开不下去的武馆能做到的。
戚伤桐提起一口气,从容道:“既是来送木材的,将车停在门外就好,我自会派人去搬,现在堵上了我的门,我想请阁下进屋喝一杯茶都不行了。”
“无妨。”刚才那说话声原来是从马车里发出来的。其声如洪钟,震得那欲盖弥彰的车帘都在颤。这是内功还没练到家的体现,只会“放”却不会“收”,急于炫耀反会暴露短处。
“我正好还有一物,要亲手交给戚公子。”那声音又说道,它等了片刻,不见戚伤桐回应,语气加快了几分,“你出来取。”
戚伤桐道:“在下天生眼疾,行动不便,有劳阁下将它送进来吧。”
对方哼笑一声,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好。”
凭空传来“砰”地一声巨响,一个重物摔在我们面前。白衣染尘,肢体扭曲,俨然是离家多日的“四无公子”。
戚伤桐低头看了一眼,语气没有多少意外地问我:“这是我那替身傀儡吗?”
我回答:“是。”
他抬起头朝声音的来源方向笑了笑:“阁下不像偃门中人,不知是如何断去我的「线」的?”
“你那木匠师父年轻时在千红楼豪赌七夜,付不起赌资,抵押了一把剪子放在我家仓库里,被我借了出来。谁能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呢。”那声音显得有些得意,“戚伤桐,要找你可真难啊。三十六路外道都在替你遮掩,老子打听到的你的行踪都是故意散布的假消息,「石火」的杀手也请不动,绕了不知多少弯路。”
戚伤桐愣了一下,随即神色恢复如常,松快一笑,道:“承蒙几位朋友的照料。”
“你倒跟我谦虚起来了。”那人倏地将车帘一掀,露出其真面目,“我不是来和你唠家常的,今日你无论如何也跑不了了!”
那人一身贵气打扮,发冠与腰带上嵌了大把明珠,将一身银花暗纹的深红锦袍照得光彩焕然。我微微吃了一惊,不是为这位显然不属于山野的名门公子般人物,而是因为我似乎见过这张脸。
我略一思索,就从记忆中找到了对应的面孔。
是那日给我敬酒的二十四人之一。
我拉拉戚伤桐的衣服,小声道:“他好像叫燕……津玉。”
戚伤桐眉峰轻挑,望着那人问:“是燕三公子大驾光临?”
“想得美,抓一个你哪用三哥亲至?”那人表情略略扭曲了一些,露出一个带着刻毒的笑,“今日就叫你知道你落在谁手上,记住了,我叫燕洪廷。”他将手伸出车外,打了个手势,训练有素的护卫顷刻间将小院团团围住。
戚伤桐的声音冷了下来,问:“你来之前去过桃仙镇的武馆?”
“去过啊。”燕洪廷漫不经心道,“在狗狸山误打误撞碰到了你这傀儡,本欲悄悄跟着它找到你,不料却打草惊蛇,之只好在它发现的前一刻剪了你操纵它的「线」。我们在狗狸山附近打听数日,终于在那家武馆里找到了一具傀儡——当今世上除了你,就只有你的赌鬼师父能做出来了。”
他从车厢中抓起一物,向戚伤桐抛来。我一伸手截住了它,拿着一看,是那武师傀儡的一条腿。
对方看着戚伤桐逐渐蹙起的眉,脸色变好了,愈发放肆道:“放心,规矩我还是懂的,我只是花了百金买下了那只傀儡和你住所的位置。那三兄弟不是练武的料,将武馆开下去又能怎样呢,他们拿了我的金子,就跟着一队游商屁颠屁颠离开泷州了。”
戚伤桐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喏,他们临走前还惦记着没付你酬金,我就帮忙送来了。”
“多谢燕公子。不过公子都要杀我,我要这一车木材又有什么用呢。”戚伤桐语气平和,蹲下身抚着一根桦木,“可惜,确实是好木头。”
燕洪廷大笑:“我何时说过要杀你?你对我燕家做的事固然死不足惜,我也不能动用私刑,要将你先带回宗祠听候发落。”
戚伤桐的语气微微上扬了几分,嘴角带起一丝弧度:“公子连私自处置的权力都没有,却还要为家族尽心尽力地追拿我,实是可敬。”
我险些没憋住笑,终于有几分明白,那些关于他是个为祸江湖的恶人的传闻是从何而来的了。他气人可真有一套,以这柔和文静的姿态嘲讽起来,竟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燕洪廷怒道:“燕家满门同富贵、共荣辱,你这薄情寡义的叛徒少来挑唆!”
我大约听懂了。这位并非燕家嫡系,只是旁支子弟,如此心急抓捕戚伤桐大概是想立件大功,迅速抬升地位。
燕洪廷一甩袖子:“给我上。”
在他命令发出的前一刻,戚伤桐以拽着我退入层层晾挂起的衣服当中。我的后腰碰到了水井边缘,回头一看,小布也不知何时聚了过来。
小木呢?我想问。就见戚伤桐对我摇摇头。
微风中飘动的衣物缝隙中,护卫手中利刃斩开竹子编的篱墙,篱笆上的花藤落成一地绿汪汪的尸体。我听见戚伤桐轻叹一口气。
在晾衣绳上撑开的轻薄布料上映出围逼而来的黑影,我的心鼓噪起来,侧目看向戚伤桐。他像一棵在井边扎根的松,岿然静立,似在等候着什么。
当第一个影子举起刀时,戚伤桐袖中传出一阵铃音。数声此起彼伏的咆哮撕碎了这份剑拔弩张。
衣服上多出了其他的影子。模模糊糊的尖牙、长尾和利爪在灵活的跃动间时隐时现。
“什么怪物!”
“快躲开!这妖人还有别的手段!”
围攻的人起了骚乱,接二连三地倒下。那边燕洪廷大声道:“区区几个皮影,有什么好怕的!接着剪子!”
有人拿到了木匠的剪刀,却茫然道:“本体……和「线」在哪?”话音刚落,一张巨大的嘴包住了他的头,再一松口时,他已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燕洪廷的声音已近狂躁:“不许退!将那碍事的晾衣绳砍了,别让他装神弄鬼!”
所剩无多的追杀者听令一阵挥斩,衣服呼啦啦地掉在地上。戚伤桐面无表情地将左手虚虚一抓,几个手掌大小的皮影像蝴蝶一样飞回他手中。我看见了那些东倒西歪的人,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就像睡着一般,刚才攻击他们的只是影子,他们被咬、被抓到的也只是影子。
我无心去想他们是否已死,因为戚伤桐此刻应已没有反击的手段了。
那些人对他仍存了警惕,不知道他还藏了什么东西没使出来。我在心中计算着,以这一具身体的质量与现在能发挥出的力气,能不能撂倒这十几人。
就在我打算动手时,燕洪廷发出一声惨呼。
我与那些惊惶的护卫一起朝马车看去,只见他惯用来发号施令的那只手被一把银晃晃的钢刀穿了过去,刀身卡在尺骨桡骨之间,一时血流如注。
燕洪廷用怨毒地眼神盯着那从袖中伸出刀的傀儡童子,伸出另一只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咔嚓”一声,小木的脑袋歪了,只有外面的一层皮与上身连着。而他的另一把刀也抬了起来,缓缓架开燕洪廷的手,直抵他的咽喉:“我的脖子断了不会死,但你就不一定了。”
他们并未僵持太久,燕洪廷便算清得失,恨恨道:“回来。”
护卫们扛起地上同伴的身体,鱼贯退出小院。
“戚公子。”燕洪廷蛇一样的目光追赶进来,对戚伤桐道,“让你的小木偶滚远点。”
“我说过要放开你了吗?”戚伤桐问。
血色正从燕洪廷的嘴唇上飞速消退,他不可置信地瞪视着戚伤桐,问:“你还想怎样?”
“在下没有恶意,只是正好要出远门,想请燕公子与我同行一段路。”戚伤桐气定神闲道,“不用这么多人,弄得声势浩大,请公子的手下不用跟着了。”
“你别欺人太……”燕洪廷话未说完,一条血线顺着他脖颈的线条流下,他磨了一下牙,暴怒地吩咐道,“没听见吗?滚!不许找我!”
来时气势汹汹的护卫们零零落落地离去,因拖着其他人,动作十分磨蹭。那刀一直抵在咽上,使他瞳孔都在颤抖,不停骂道:“快走啊!快走!”
戚伤桐拾起地上的衣服,拍了拍灰,说:“燕公子别急,我说了不会要你性命,这点信用还是讲的。”
“呸。”燕洪廷的眼皮开始打架,一副要晕过去的架势。这样颐指气使的人竟是个色厉内荏的货色,比他那位嫡系的三哥还要不如。
小木“唰”地一下,从他手臂中抽出刀,耷拉着头,以这样一副诡异的姿势道:“小布,你拿绳子把他绑了。”
小布哎了一声,直接捡起一根稍长的晾衣绳上去将他捆起,口中塞了一块布,再用绳子勒过去,让他只能不雅地张着嘴流涎。
小木退回了院中,走到戚伤桐面前,唤了声公子。
戚伤桐摸摸他的头:“谢谢。”
“公子,我自己能把自己修好。”小木说,“你们该走就走。”
“我知道。”戚伤桐的眼中头一次流露出如此直白的不舍,“但我不想在这时候与你分别。”
“我也不想以这副鬼样子跟你们道别。”小木低垂着脑袋,“请你们记得我原来的样子。下一次见面时,我又会是完好的了。”说罢,他转过身,向屋里走去。
戚伤桐站在原地没有动,我追了进去。
小木听到我的脚步声,语气板板直直地问:“你回来干什么?”
我无奈道:“总得拿些行李盘缠再走吧。”
“哦。”他开始一件件向我细数,“公子的刻刀全都要带,小锯子只拿一把就够。银两放在他房间橱柜顶上的木盒里。应季的衣服两件用来更换,反正小布会做新的。其他的……我太久没当人了,你看着办吧。”
我一一记下,并没有直接去收拾,而问他道:“你为什么要留下来?不怕燕家的人找回来报复吗?”
他轻嗤一声:“我都说了,这个房子会烧掉,我不会守在原地让他们找的。”
我低声道:“还要大费周折地建新屋……”
“我乐意。”
我不知道他先前跟着戚伤桐过的是怎样一种东奔西走的生活,因此也不欲质疑他的选择,只是问出了我最后一个疑惑:“你最初请我留下的时候,就想到自己会有离开他们的一天了,是吗?”
他捧着自己的头,让它点了点,动作有些滑稽:“你别以为公子隐居就能避开世俗纷争,你也看到了,但凡他动了管闲事的念头,无论何方神圣都敢招惹一下。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在他身边姑且也能当个打手,以后就靠你了。”
我笑道:“怎么说得像永别一样。”
他又捧头摇了摇,继续说道:“你最好快点坐回妙殊宗的魁首之位,当连悉骅的朋友虽然别的好处没有,至少能让他在惹麻烦时多一分理。”
“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叹了口气,“我看你有些担心过度了,他不是连悉骅的朋友时,好像也从没怕过事。看来,我在做回连悉骅之前,还要当好一阵子戚伤桐的同伙呢。”
过了许久,我才带着整理出来的一箱行李走出房门。院里的狼藉已被戚伤桐收拾好了,他此刻正站在马车旁,同小布一起给那燕家公子包扎伤口。
燕洪廷已不省人事,脖子与手臂上裹着冒出血迹的布条,看着凄惨极了。
“连兄现在可看清楚了,在下的确是个声名狼藉的通缉犯。”戚伤桐仍用温和中带些风趣的口吻与我说道。
“你这是临走时反悔,想与我分道扬镳吗?”
“不是。”他微微一笑,“只是提前告知你,和我走比一个人上路要危险得多。”
“这算什么。”我拍拍燕洪廷的肩,“多亏戚兄,我们白得一辆马车、四匹马,和一个有钱的人质。”
小布嘟囔道:“公子,把他杀了吧,少一个人的重量马还跑得快一些。”
戚伤桐没有同意他的提议,钻进车内,请我们将燕洪廷搬进去。小布在昏迷的燕公子头顶打了一下,爬到前面驾车,“噼啪”甩了个鞭花,大声叫道:“走啦!”
我们就此离开了那所小院。
院门上,“空庐”二字秀逸神韵不改,现下凭空多出一分寥落。过不了多久,它就要真正变成这个名字该是的样子。
这车厢两个人坐宽敞有余,挤进三人就有些局促。我与燕洪廷并肩而坐,他的头时不时歪到我肩头,使我烦躁不已,揪着他的发髻将他拽开。
“带着他做什么?”
“还有几件事想问他,等他醒了再找个地方把他放下。”
我往小窗边靠了靠,道:“谁知道他什么时候醒。”
戚伤桐端坐着瞥了我一眼:“连兄好像对他格外不耐烦。”
“有吗?”我问。
他点点头,也问我:“还是说,你是怕被他认出你是谁?”
“我都没见过他的面……”我一怔,想起那日论道会上人海茫茫、衣袂连云的景象,忽然不能确定,那一双双盯着我的眼睛中有没有他的一对。
“你的脸他是认不出了,若是怕被他认出声音,待一会儿我问话时,你可以不说话。”
我恍然:“你觉得他万一会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他说:“名门子弟口中得到的消息,总比口口相传的流言准确一些。”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戚伤桐掀开帘布,层叠山峦的影子扑面压来,浓郁的青色猛然占据视野。燕洪廷吸了吸鼻子,不知是什么气味将他刺激得打了个喷嚏,忽地醒转过来。
他一睁眼就开始破口大骂,用词匮乏,颠三倒四,讲得激动,脖子上的伤口又挣裂开来,冒出一行血迹。
戚伤桐用手轻轻掩在左耳上,半低着头佯作小睡,待他骂到口干舌燥偃旗息鼓,才缓缓抬眸,好声好气地问:“燕公子离开旃州有多久了?”
燕洪廷“嗬”了一声,没有回他。
戚伤桐不紧不慢地又问:“你去过妙殊宗的论道会吧?”
燕洪廷露出厌恶之色,扭过头不去看他。
“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几日才听说二妹在那儿受了欺负,想找人求证一下消息真假。”我看见戚伤桐的双手在膝上交迭起来,不经意地相互摩挲着,而他的眼睛看向窗外的青山,天光与碧影在他黑色的瞳仁中飞逝,后面的话,则像是在自言自语,“若真有人敢侮辱我的妹妹,无论山高水远,我也是一定要让他百倍、千倍奉还的。”
我的魂魄在傀儡中打了个寒颤,我毫不怀疑,这是他真的会做出来的事。
“你抢我的车去东四州,是为了戚阑栀的事,要找连悉骅算账?”燕洪廷紧闭的口居然被他撬开了,甚至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这可有意思了,我听说,他们都快成亲了。”
我当即呆滞。先不说“连悉骅醉酒调戏未婚妻”一事当中有几分真假、后面又发生几多曲折,现在我人都死了,怎么与那位戚小姐成亲?我想起前些日子那位罗刹姑娘说的话,这世上还有配阴婚一说,可是戚家与我师门不至于这样丧心病狂吧?
有一瞬,戚伤桐也露出些微困惑神情,很快被他掩藏起来,继续对着燕洪廷循循善诱:“这么说来,那登徒子一点惩罚都没受,反而要和我二妹成婚,这是什么道理?妙殊宗再家大业大,也不能仗势欺人到如此地步。”
燕洪廷冷笑一声:“你不是早与家里断绝了关系,怎么突然为家人打抱不平起来了?”
戚伤桐道:“燕公子,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
“你装什么。”燕洪廷舔了舔下唇,“别说你不知道你姑姑是什么人。他妙殊宗就算仗势欺人,欺的也是其他门派、世家,断没有让掌门夫人的娘家受委屈的道理。这婚事若没有两边和戚小姐本人点头,是决不能成的。”
戚伤桐拧着眉,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不过,你怎知连悉骅没受罚?”燕洪廷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微笑,“他可是被越定轩与陆安檀当众一阵好打,捆去闭关思过了。只不过事后妙殊宗为了戚小姐的声名,请当日在场的人不要传出去。”
我越听越觉如芒在背。说不让传,他这迫不及待说给仇人听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更何况此事一个月前就几乎天下皆知了,显然不把妙殊宗的请求当回事的人不止他一个。
戚伤桐脸色在几息间变幻莫测,最终定格在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道:“看来看不惯那位连公子的人真不少,一人犯错举世皆知也就罢,连累我二妹的名声,实在可恶。”
我差点抖了一下,立即揪着燕洪廷的头发把他脖子拎起伸长一截,咬牙切齿地问:“那个连……那个人到底干了什么事?”
他也吓了一跳:“你不是傀儡?”
我说:“我是。”
他仔细端详起我的面容来,我怕他看出我与自己原来那张脸的相似之处,一巴掌将他的头拍得低下去,被他大声咒骂。
戚伤桐抬起左腿,叠在右腿上,换了个姿势坐:“我也想知道。”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燕洪廷看着他,有些好笑地问,“你能杀上妙殊宗将他挫骨扬灰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和你你那些暗中相助的「红颜知己」加起来也惹不起妙殊宗。”
戚伤桐哂然:“燕公子,你究竟更讨厌我,还是更讨厌连悉骅?”
“你们两个我都讨厌,想看场好戏,不行么?”他似已明白自己落在戚伤桐这“恶霸”手里,干脆破罐破摔,什么心里话都往外说出来,“论出身,你们的运气都比我好千百倍不止。你虽然是个废物,练不成家族的功法,只要你有心尚武道,为你改换体质也不过是戚家动一动手指的事,若想寄生家族,也能锦衣玉食地过完一生。他就更不用说了,从被妙殊宗收留以后一路坦途,良师、功法,这些上乘资源统统唾手可得……”
我皱着眉看他一眼,这个人我认都不认识,他怎么对我有这么莫名其妙的恨意?
燕洪廷越说越激动,失血的脸变得有几分狰狞:“你最好先收拾了他,我在黄泉等着看妙殊宗将你送来跟我作伴。”
戚伤桐嗤笑出来:“你为何会下黄泉?”
燕洪廷神情古怪地望他一眼:“你不杀我?”
“你好好回答我,连悉骅是怎么欺负我妹妹的,我可以考虑放了你。”
燕洪廷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论道会上,加上戚阑栀,他连败二十五个名门新秀,给他得意坏了,酒宴上喝了好多酒,还让那些败在他手里的人陪他一起喝。师兄弟们碍于面子,就敬了他一杯,没想到他酒意上头飘飘然,要你妹妹也给他敬酒。”
我大惊,道:“你说话可要讲证据。”
戚伤桐挑了挑眉:“就这样?”
燕洪廷瞄了我一眼,不屑道:“当然不止。戚小姐是个体面人,只好也去敬酒,没想到他饮完那一杯后,彻底发起了疯来,对着戚小姐出言不逊……”
我屏住了呼吸。
“念了首诗——「琼肌雪腻蕴酥芳,琅玕幽葩占春光。不见花间蜂戏蝶,偏向画阑慕栀香。」”
我“咔嚓”一下,将自己的手指掰断了一根。
戚伤桐脸上已没了表情,自言自语道:“好一首登徒子诗。”
“这是你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我瞪着燕洪廷。
他理直气壮:“你们随便找个其他人问,也是一样的。”
戚伤桐漠然看他一眼,道:“好,你可以走了。”
他睁大了眼,似是没想到自由来得如此轻易。我巴不得赶走这个满嘴添油加醋的东西,将前帘一掀,把他丢了下去。小布发出一声讶异的惊呼。
他被绑住的身体打了几个滚,吃了满嘴灰土,没能站起来。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在地上艰难地扭着,大叫:“回来!”
我放下帘子,忐忑地望着戚伤桐道:“你听我解释。”
戚伤桐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说:“嗯。”
这是我第一次将当日之事,从头到尾跟他梳理过一遍。
我暗暗观察着他的反应,而他的表情却比刚才听那人讲话时更加平静。
讲到我饮下戚阑栀的那一杯酒,这个故事在我这里便结束了。我小心翼翼道:“我以前从不作诗。而那首诗……用词之露骨、涵义之下流,不可能是我写的。”
他淡笑着瞥了我一眼:“连兄博学多才,头一次作诗写成这样,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如坐针毡,语声颤抖:“你真的觉得是我?”
熟悉的笑意这才在他眼中融开:“另一位「连兄」不是还在妙殊宗,等着成婚吗?你回去找他当面对峙,就什么都清楚了。”
我的刚放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还有另一个连悉骅,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扑朔迷离的存在,真叫人毛骨悚然。
我苦笑道:“好啊,到时候还请戚兄公正地裁决。”
入夜,小布将车停下,提高了声音道:“公子,休息一晚吧。”
“好,辛苦你了。”戚伤桐看着他栓上马,道,“你也上车来休息吧。”
小布一边偷瞄我一边支吾道:“我要守夜。”
我有些好笑道:“我下去守着,你们休息。”说罢从车上跳了下来。
童子乌溜溜的眼睛转了一转,往车内爬去:“这还差不多,你明天最好也帮我把车赶了。”
戚伤桐发出一声轻笑,对我点了点头。
连拉车的马也都安静了,在半日跋涉后,唯一没能入睡的只我一个。
夜空澄净,星辰列宿杂乱如麻。
我数星星数到后半夜,马车中传来一丝响动。
“嘘。”
没等我回头,就听见这样一声。我放轻了动作,缓缓走到车边,将戚伤桐扶下。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身体一半重量稳在我身上,低着头问我:“能不能……带我到远一点的地方。别让小布发现。”
我握了握他的手,默默抱起他走入深草丛中。藏匿于草茎间的小虫被脚步惊了起来,绕着我们飞了一圈,又落回一片青翠中。
“这么远……够了吧?”
马车的轮廓已变成一个黑点,这里决计是不会再让小布听见的了。
戚伤桐徐徐吐出一口气:“够了……”
他初初病愈,白天里又经历接二连三的麻烦事,想必精神早就撑不住,半夜被发作的蛊惊醒了,样子蔫蔫的,刚被我放下,还没坐稳就躺了下去,像一枝被人随手折下又随手扔在地上的柳。
我的手仍与他牵着,张了张口,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谢谢你了。”
“嗯?”他双睑半阖,迷糊地说,“这是何意?”
我说:“你收下就好,不必听到的每一声谢都要问出个名目。”
他撩起眼皮,目光不快不慢地从我脸上扫过:“这算是报答?”
我的脸颊仿佛烧了起来,讪笑一声:“不算。”
“那算什么?”他刚问完,就又说道,“罢了,你已经够心不在焉了,就别去想更多乱七八糟的事了。”
这个问题不是乱七八糟的事。我想这么告诉他。我快要得到那个答案了。
他说:“帮我一下吧,我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我在他似有似无的注视下,脱去了他大部分的衣服。
天顶上星月如灯,莹白的柔光照在他羊脂一样的肤色上,更显出一分清透玉色。
我不禁开始想,什么样的诗词才配题在我眼前这幅活色生香的光景上。
这念头乍一起,无数绮靡之语在我脑中炸开,我有些慌乱地定了定神,随口问:“你的名字是如何取的?”
“怎么了?”他的眉心蹙起几条浅痕,伸出手来用手指碰碰我的颧部,大概对我迟迟不动作而感到焦急。
“蠲忧山下有许多十二丈高的梧桐,是先人羽化登仙前所植,等哪一棵长到百丈高时,就能引来凤鸟。”我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我死去的前几日,还在想着要去看它们开花,结果没有去成,倒是遇到你。你说这是不是巧合?”
他却似听得认真,将滚烫的手掌贴在了我的脸上,声音沙哑,极力克制着嗓音中的颤抖,说:“天亮以后……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俯下身去,摸到他的腿根,顺势将他一整条大腿抬了起来。
这时我才听到他有后半句话:“所以你不如让这一晚快点过去……”
我凝眸望着他染上久违欲色的脸,道:“是。”
他表现得沉静,除了一只虚虚搭在我脸上、后来又落到肩头的手,就再无其他动作。约莫是的确累得要命,腰与腿也都任我摆弄。
一开始他连声音都不怎么发,我独自动了许久,还以为他睡了过去,一抬头却见他还眼色迷离地盯着天上的不知哪一颗星星瞧。
我对他的反应感到讶异,甚至有些紧张地问他是否有所感觉。
他这才将目光移回我身上,点了点头。
我松了口气,道:“还说我心不在焉,自己都走神成这个样子。”
他唇边漾起浅笑:“不想弄出声音……怕吵到不想看见的东西。”
我面色一僵:“什么东西?”
他低笑:“连兄还怕鬼?”
我彻底停下了动作,环顾四周:“哪里有鬼,我怎么没看见?”
他搭在我肩上的那只手抚了抚我的脸颊:“看不见就算了。都是些快要散尽的残魂,已经不能称作鬼了。”
我恍惚中好像意识到了些什么,但那念头转瞬即逝,让我很快就忘了。
我的手指在他柔软的体内搅动,他仍一声不吭,忽然变得特别能忍一般。
我把那根木棒取出来时,他终于脸色微变。
“你还把它带出来了。”他垂睫低语,作无谓状,脸却红得更明显了。
“我还以为你只是忘了提醒我带上它。”
“那你怎么现在才拿出来?”他语气中带了些暧昧不明的腔调,我分不清,也不想辨明。
我将它贴在他被衣裳半遮半掩的腹部,用他自己的体温将它捂热。木棒在他肚子上滚了半圈,他呼吸的节奏立刻有了变化。
他一把握住了它,迅速在其表面摩挲了一遍,将它默默递回我手里。我手再向他腿间探去,即知他已经准备好了,便将木棒缓缓推入。
有了刚才那一番对话后,我总觉得草丛中有一双双眼在盯着我看。这以假乱真的幻想让我极不舒服,身体压得更低,将他整个人罩在我的影子下,阻绝一切未知的视线。
我虽心猿意马,对他的身体却是极为熟悉的。等我回过神来,他已躺在我身下失神,两手紧紧掐着我的手臂不放。
我的手从木棒底端移开,那东西仍被他夹在体内,不需我推动,入口处的两瓣软肉也似蚌壳一样自主将它吞得更深。他连续地颤抖了很久,微弱的呻吟终于从他口中断断续续逸泄。
我也听了许久,才发觉不对劲,这一次濒死般的绝顶延续得太过漫长,已经让我担心起来。我重新将目光投向他的脸,这才有所察觉,那不断翕张的嘴唇是在对我说话。
他说的是,拿出去。
我连忙去取他穴内之物,却发现它早已齐根没入一个指节的深度。我抠着底部的凹槽摸索半天,还将它往里推得更深几分。他发出一声哽咽。
“你……别害怕,我马上就……就取出去了。”我磕磕巴巴地安慰他,试着将手放在他小腹上按了按。
他眼白立刻翻了出来,彻底失去了声音。
我隔着他薄薄的皮肉,似乎碰到了那根硬物,一咬牙又隔着他的肚皮推了一下。他的腰一挺,倒是将那木棒往外吐了一小段。这一次我能捏住了,用两指将它缓缓夹了出来。
他体内的软肉咬得太紧,我仿佛感觉到那深处另有一股阻力,不由使了些劲去拉扯。在我一个用力之后,那阻力骤然消失,剩余半截木棒被收缩的嫩肉推挤出来。
温热的水浇在他身下的草上,给浓绿挂上细碎晶莹的光。
他朦胧中对我摇了摇头,我便领会其意,为他擦拭身体,整理好衣服,抱着他慢慢往回走。
回到马车边时天还没亮,小布也没醒过来。他用半哑的声音说:“别上车了,省得吵到他。”
我无奈道:“他不睡觉也没事,你总得好好睡一觉吧。”
“他的个头在车里能躺着睡,我却要坐着,不舒服。”他一口气说完,开始喘气。
我还想说,难道我的手臂会比铺了软垫的车舒服吗。
“我母亲姓容,也是妙殊宗出身,你说的梧桐树,想必也是她看过的那些。”他透着慵懒的话音又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
我没有应声,因对上一辈之事不太清楚,的确不知是否有一位姓容的前辈。
“这个字是她给的。高可作栋梁,短可为琴器,亦朴亦雅,终堪一用。我父亲念顾三年夫妻情谊,就在我名字中用了此字。”
三年。我微微惊讶,终于想起,当初定亲时,我分明记得戚阑栀的母亲健在。原来他们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他父亲给他的,是一个寻常人家不会给孩子取名用的“伤”字,既凶且险,溯其根源,想来便是在他那早早离去的母亲身上。这个初闻之时让我觉得古怪、现在早已顺耳的名字,重新在我心中砸起一阵波澜。
“你此行若是顺利,不如就让我砍一棵你们山下的树回去吧。”他的声音染上困倦,黏黏糊糊的。
“什么?”我愣了愣。
“省得你整天心里记着账,今天欠我一笔,明天欠我一笔。让你一次性还清,不好么?”他语气中似有戏谑之意,我却骤然慌了。
“你怎么突然讲这个,什么一次性还清?你又在开玩笑,对吧?”
我多希望他能立马回答我,但他只是靠在我胸膛上睡了过去。
我盯着他的唇看了良久,不敢确认那嘴边是否噙着一抹笑,就像他以前那样带着柔软而狡猾的笑意注视着我,直到我自己反应过来他时不时冷不丁冒出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