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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见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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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裕丰没想到,等再见到顾雨宸时,他已是这副模样。

穿好了衣服也只能倚靠在床上,手上随时拿着一块蓝色的帕子,咳嗽时就挡在嘴边。眼窝深陷,日日难以入睡,折磨得他眼下暗暗发青,看来和抽走了精气没什么区别。

大夫那日从这屋中走了,转眼便被顾裕丰请去,将顾雨宸的情况一五一十都道了个清楚。

怀孕特地是最后说的,那之前大夫如实禀报,还说夫人的模样像是被什么魇住,看似每句话能听得清楚,但魂实际却已不在身内。

至于落子的事情,老大夫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替顾雨宸隐瞒,就算有朝一日自己会因此失了营生。

所有清晰明了的一瞬,顾裕丰却怔在了原地,大夫恭敬,客套地祝贺他双喜临门,而他先一步背过了身去,望着那把传承数久的家主之椅,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情绪。

那一刻,他是在想,顾雨宸只怕要恨死我了,可这念头也仅仅是一瞬,他更多的,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知道一切之后,顾裕丰一个人除却忙碌工作,剩下时候就是在书房躲着。徐义真那边几次来请都未请动,最后还是亲自前来,叫停了顾裕丰的行尸走肉。

“话传得快,你也别怪我都已经知道了。我认为家主不要做得太绝,如若对顾雨宸已是极其厌恶,不如这次随了他的心意,放他走吧。”徐义真坐在他的对面,并未像往常靠近他坐好,此时的语重心长,也全然发自肺腑。

她知道顾裕丰一直以来的恨,却又明白人若一直生活在恨中根本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顾雨宸从始至终也只是对他太过信任依恋,其实也根本不算拥有过错。

“他既然喜欢依赖我,我如今不过是在满足他。义真,不用对他同情,他和他爹不过也是一路货色,如今的一切才是随了他的意。”

守着徐义真,他冰冷决绝,如实这样说,可当顾雨宸真真切切地在了他面前,顾裕丰却哑口,脚步不自觉放轻,踱步得小心翼翼。

越靠近,顾雨宸却还是没有反应,直到顾裕丰坐在他的身边,而他的咳嗽应声而起,手帕挡在了嘴边,头终于转动别去了一边,咳得猛烈,声音震耳欲聋,听来几乎是快要把肺一并咳出。

顾裕丰欲伸手捋顺他的后背,可手才不过刚刚举起,顾雨宸就向床内躲了躲身子,病弱的眼抬起的瞬间,闪过得是他对顾裕丰的戒备。

他的手又缩了回去,准备好的讥讽之语却一起被抛诸脑后。偌大的屋子再度显得空空荡荡,因为无人开口说话,顾裕丰看紧了顾雨宸的一举一动,看入了神,心也越来越复杂。

在咳嗽声未完全消失的尽头,顾裕丰却不恐惧他的疾病,把他已经滑落的被子,重新覆盖在他的身上:“最近可有好好喝药?”

顾雨宸轻轻点头,却不张口主动回答,而他的眼神就似深渊,也在吸纳着顾裕丰的胆量。

若是胆怯,人们便会用张牙舞爪制造声势,顾裕丰也是如此。

他去抓顾雨宸的手,可他的颤抖到了能够令人无法忽视的程度,最终,那手落在了他的手臂上,没有将他拉进自己的怀中,而是自己向他挪动了位置:“既然怀了孩子,就好好修养,今后你还是我的夫人。”

“我从来……不是家主的夫人。”承受撕裂之痛的咽喉,在顾裕丰虚假的安抚下,即使嘶哑也要拼尽全力拒绝。

“好生养着,不要再说糊涂话……”

“让我离开,好不好?”

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玩笑,顾裕丰又添上一份轻蔑,对他这番纠缠只觉得可笑:“离开?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我姐姐,若是她他那边不便,我就自己想办法。”

顾裕丰终于放开了他,却没有利索起身,依旧对他不留情面的批判。他的凝望于顾雨宸而言毫无善意,连他心底早做好的盘算,也在他的凌厉下被堵截围拦。

顾雨宸等待着他的失控,等待着他去换上另一层皮的表演,在这昏暗破落的屋内,形成他们二人无声的对峙。

可让顾雨宸失望了,他最后没有变作他人,或者说,这一刻看着顾雨宸的残缺,他不知为何,竟然变得不舍:“既然怀了我的孩子,你就哪里也不许去。”

“你能容下我,是不打算记得恨了吗?”

“我没有一刻不恨顾家。”

“既然恨,就不要违背自己的心,更不要辜负徐小姐好意。”

顾雨宸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出的话越发虚弱,却都发自内心。话语飘忽,如若不用心捕捉根本无法听清,可它们却又确实全部落入顾裕丰的耳中,让他怎么也无法想到,如今的顾雨宸竟然已经不会吵着闹着问自己,为什么他对自己是恨不是爱,而是有气无力地成为旁观者,旁观着自己的冷酷。

他好像,不爱自己了,就算还有爱,他也失去了相信的能力,整个人的信念岌岌可危。

顾雨宸说得都是他应该做的,可他却摇头,还要尽力在此刻,抓住顾雨宸的摇摇欲坠:“你听着,就算你现在想死,我也会让人把你救活,你的命从你看中我那一天,就是我的。”

发狠的话像刀子一样,在顾雨宸身上千刀万剐,只要他为此显露出慌张,那便是红色的血迹,那便是顾裕丰的再度得逞。

顾雨宸再次剧烈的咳嗽起来,这一次比刚刚程度更加激烈,也终于帮助他逃离了顾裕丰的控制,虽然不过是短暂的逃离。

后来,顾裕丰走了,在顾雨宸几乎快要咳出血时离去,胆小到不肯面对他的真实的面目。

他去祠堂上了炷香,祭拜之后,他躬身未起,转而又竟诉说起歉意:“那日在家祠中是不肖孙逼迫顾家子顾雨宸做得,若要怪罪,还请列祖列宗怪罪于我。”

复杂的心绪不仅只在一个人心里开花结果,起码在今日之后,名为愧疚的思虑也攻破了自己,令自己一边畅意,一边犹豫。

顾雨宸与徐义真怀上孩子,相差了不过才三个月,只是在府中的境遇,却是截然不一样。

府中上下最好的补品用品,徐义真的府中比比皆是,可若放在顾雨宸这里,屋中依旧和之前没有变化,不论怎么打扫,陈设还是异常沉重。

唯一意外的,是大夫今后来过的问诊,全都是由顾裕丰亲自带领前来的。

顾雨宸以为是那个老大夫当初一并给他说了,自己想要落子的念头,才让顾裕丰如此防备,可实际上,顾裕丰见过顾雨宸这股不求生的劲头之后,便明白了他的心意。

他太了解他了,前十年里,顾雨宸几乎是将自己完全无保留地展露在自己面前。

在顾裕丰这里,顾雨宸已等于不再有任何秘密,所以顾裕丰才一直强撑着一口气,死活不承认,顾雨宸对自己的爱意与依恋,其实也在一天天逐渐消亡。

这密不透风的监视,算是阻断了顾雨宸病痛彻底痊愈时,还想要堕掉孩子的可能。他本还嘱托颂菊私下暗说,但无论何地,都有顾裕丰的旨意,算是堵死了顾雨宸隐晦的心思。

肚子一天天被养了起来,原来娇生惯养的少爷如今却只能身在硬塌之上,如何都不能舒服。

肚子上的重量和身体的不适一起压着顾雨宸的精神,直到怀孕五个月时,他还是会忍不住有想要呕吐之意,更吃不下东西。

沉生对颂菊暗中提示过,若是你家主子在这里觉得不舒服了,你便来找家主,解法自然就有了。

可这种事情,并非她这种小丫鬟可以决断,他的主子真的像是忘记还能求助,自己苦挨着,全都只是自己。

在顾雨宸的意识里,似乎已是再怎么艰难煎熬,却都好似抹去了顾裕丰的存在。

现在,他的任何一条出路,都已经不再指向于他了。

久不受用的顾裕丰,才是会心生恐惧的人。他终究没有压抑住性子,三番两头前往这偏院,但又只是站在院门之外,往里悄悄望去,不会贸然进入。

这府中,他平心而论,最该在意的,应该是众所周知的大夫人,而这被扔在偏院的人,其实等于顾裕丰早早确定了他的地位和命运,他就不该再被重视。

只是如今跑来张望,就连顾裕丰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

可他知道,当他看见顾雨宸每每吃不下饭,在院子里散步时,他的心也会不自觉悬起,跟着他游走。

“你少在肚子里折腾我,或许我就吃下饭了。既然你没投个好胎,注定要生下来,就待爹爹和善些,少折腾折腾我行不行?”

顾雨宸站住,对着肚子里未完全成型的孩子有商有量,已接受了他存在的事实。

顾裕丰略微恍惚,竟忽然晃神想到了,顾雨宸七岁时抓着院里的小黄狗,耐心对话的景象。

那小黄狗总爱在自己学习时在腿边乱蹭,顾雨宸发现了这事,竟把它抓住,对他语重心长:不要耽误二哥哥学习,他今后可是要成为一个好大夫。

顾裕丰冒然迈进了院子,因为他被回忆彻底迷惑,可这也打破了顾雨宸的清闲,不等他上前靠近,他竟不顾脚下,向后退了几步。

差点被石头的不平绊倒的刹那,顾裕丰一个箭步来到了顾雨宸身边,将他拉进自己怀中,终究没有发生意外。

顾雨宸看着他眼中久违的柔情,却只觉得陌生。

是该放开他了,可顾裕丰仍旧扶着他的腰,看清了他已经凸起明显的肚子,根本没有放手的想法。

“该吃饭了,怎么还在屋外?”顾裕丰着急地开口找话,临到嘴边还是只能想起这句。

顾雨宸面上没有异样,实际已经朝着与他力气相反的方向使劲,想要挪出他的怀抱:“一会儿就去吃了,不劳家主费心。”

“是不是这孩子闹得你吃不下?”

明知故问,顾裕丰有些心虚,视线挪到了他翘起的肚子,不想顾雨宸已早早看透了自己。

“义真那孩子太安生,合着劲都在这孩子身上,等他生出来,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真稀奇,他是在笑着期盼这个孩子的降临,仿佛有了这个孩子,他们之间的隔阂都能暂且不顾,彼此和谐相处。

顾雨宸侧过脸看他,面容里的不解无法遮掩,有意拍拍他还扶住自己的手:“家主,无事的话,请您回吧。”

“我也还没吃,咱们一起吧。”

“如今我经常想吐,只怕会扰了您的性子,还是算了吧。”

顾雨宸已经走出他制造的安全之地,这次后退的一步没有半点差池。

就算顾裕丰想要打破隔阂,顾雨宸还是会竖起高大的无形之网,而他想禁止越过雷池的人只有一个,便是顾裕丰。

因为顾雨宸这样想,若都拒绝成这个样子还坚持,那就是贱了。

顾雨宸低下头,看着脚底形状各异的石子,一粒粒数不胜数。视线中的鞋头不知何时,真的挪动了方向,他还是朝着院门走去,终了未再与自己辩驳。

果真如此,顾雨宸听着木门被拉过去紧闭,中途发出难听的“吱呀”声,才慢慢又抬起头,叹了口气。

“那就是你父亲,估计接下来他也不会来了,但咱的日子总算能安生过了,也算挺好的。”

顾雨宸摸着肚子,头一次觉得自己真是个怪物,能孕育生命,却又没有办法活成自己。

他又托颂菊去给顾玉笙送了信,不过这次他没忍住,在告安之前,洋洋洒洒写了心中压抑许久的悔意:“我未想过当初识人不清,竟然断送顾家一生。算命的说我是不祥之兆,如今细细想来,他说得没有错误。”

“是我的贪念,是我非要相信这依恋,才有了今日错得离谱。”

最后,他感谢姐姐还愿意来见自己这样的傻子,泪水滴在纸面上,为下一句话做了分割。

“还请姐姐保重安全,遗嘱之事我已打算不再提,剩余您带走的家产就全都属您,望有朝一日与姐姐再会。”

再会之日遥遥无期,天气将进入酷暑,熬过一重还有一重,似乎日日漫漫,仍看不到无尽头。

顾雨宸怀胎的时候,顾裕丰来的日子屈指可数,又或者说,让他发现自己到来的日子是屈指可数。

沉生奇怪,为何顾裕丰不正大光明地进去探望,顾裕丰怨念地把“他不想见我”含在嘴边,反而又冷情地开口,仿佛赌气:也是我厌恶见他。

“也是”,沉生很是理解,他虽是在顾裕丰十五岁时才来到他的身边,可顾雨宸的粘人自己一直都有见识,“原来他就那么烦人,如今可算是安生了……”

本来是顺着顾裕丰的感叹,却没想到收到了顾裕丰的眼神警告:“沉生,若你再胡说,就给我下去吃板子。”

沉生求饶,卑躬屈膝还不忘在心中奇怪,既然是讨厌,过去自己也有附和,怎么到了今日就惹得他心中不悦。

自己主子还真是对这三少爷内心复杂,哦,对了,不能叫三少爷,该叫二夫人,顾裕丰前几日已给众人下了规定,重新规定了对他的称呼。

院中家仆应下,却又纷纷在背地里议论,那三少爷竟然还活着,可是平日根本不见他的身影。

算了,这二夫人记不记也都没什么大不了。

反正他不会有什么翻身之日了,从顾铮棠死去那日起,顾家就再没有谁对他庇护了。

大家都说,如今家主都不去正大光明地探望,甚至都不见他前往那阴冷之地,恐怕早时对那里厌恶至极。这些话传不进顾裕丰的耳朵里,因为刘妈妈发现,就会都训斥回去,就连徐义真听闻,都还要惩罚这些嚼舌根的下人。

她不是怕顾裕丰听见,莫名的,她是对这个从未见过的顾三郎心生怜悯,就算只是听说他的事有好有坏,也还是打心里觉得,这人应该是个心肠不坏的人。

可是传说还是大于了实际,顾雨宸不愿再出院走动,哪怕那一个侍卫对他讲,家主意思,二夫人如今可以自由出入,顾雨宸照旧提不起兴趣。

怀孕的这些日子,他叫颂菊去寻来了些医书,凭借着过去学过的记忆,又勉强继续学了下去。

孩子折磨得他吃睡都不舒服,只有清醒的精神,既无事可做,又还要让麻木地继续存活于世,顾雨宸则想到了这个法子。

只是看着医书,他又不自觉想起了过去。

医书晦涩难懂,那时先生教过自己一遍之后,自己却有意不想自己参悟,非要等下学后风尘仆仆归来的顾裕丰,再教自己一遍,自己则会与他身肩相靠紧,心脏跳个不停。

顾雨宸摇摇脑袋,每每出现过去的画面,便会赶紧叫自己遗忘,只是越想赶走,画面却越发清晰,一幕一幕,皆是他是孩子时,对顾裕丰无节制的依赖。

他站到了墙角,故意一抬头便是墙壁,有意去提醒自己已是死路难逃,不如静下心绪。书终于可以渐渐看了下去,沉浸其中,也彻底没再注意他身后有人到来的脚步声。

顾裕丰走进,就看到了这样的顾雨宸。从背后看去,他的一件大袍竟已宽松如此之多,看来真是纤细不少。

他站在桌边,手拂过桌面上敞开的药理书,随即又收回到了衣领处,清了下嗓:“站在那里是何意?”

话语传来的太突兀,吓得顾雨宸手中的书都差点没有拿稳。他站在原地,半晌仍没有回头的迹象,顾裕丰疑惑,又上前走了两步,但他还不想不面对自己。

“怎么了?”

“我现在不能与您行床事。”

除了欲估计也别无用处,顾雨宸并非赌气才这样言说,而是细细想来,顾裕丰能来自己这里,也没别的事情。

“我不是要做那些。”

只是恍惚之时,我已又来到这院前,徘徊不定,还是走了进来,不是只因为欢愉。

顾雨宸合上了手里的书,低下了脑袋才转回身子,为了远离顾裕丰,还特意从另一侧绕了一个弧走去了茶桌的另一边。

“离义真生子越来越近,我是怕……待在她身边惹她不悦,随便来走走。”

顾裕丰没话找话,徐义真与他如今相敬如宾,现在根本不在意他平日的举动,更不会因为他有什么情绪波动。

不知顾雨宸的心思,顾裕丰心中仍有他不承认的隐约愧疚。他还记得,他知晓一切之后,如同死去的麻木。

“怀孩子辛苦,其实你用心安抚体会她,她也就会好很多。”顾雨宸坐在那里,站久了腿和腰便会劳累。

顾裕丰看着他,却觉得意外。如今的顾雨宸,已经全然摒弃了过去那种,不论男女在自己身边包围,都会忍不住说话带酸的习惯。

他用心解困的模样,已不像二十岁的少年,倒更像是已经历过无数凡尘,才会有的顿悟。

可顾雨宸也有话外之音,见顾裕丰还是盯着自己,他叹了口气:“既然心念着顾夫人,家主还是赶紧回去吧。”

“我每次来,你都赶我走。你说她辛苦,你就不难受吗?”

顾雨宸放下了再次打开的书,不懂顾裕丰后来一次次到来,又一次次逼问自己的缘由。

他疑惑不解,眼前自己的现状谁人看过都能了然,何必还要一遍遍确认:“我说难受,可会有何改变?”

顾裕丰站在原地,多想此刻他能变回原来单纯无忧的样子,对自己软磨,撒娇扑进自己的怀里:“顾家现在已经全在我手上,你强硬着性子,是还想要什么尊严?可早就没有谁能帮你了,你现在只有我能依靠。”

“冯善决,你实在太自信了。我要依靠的人是顾裕丰,你如今只是披着他的皮,你让我……怎么依赖一个恨我的人?”

不知他是从哪里得来的自己过去旧名,可顾雨宸念出时,眼都未眨一下。

气氛再次凝固,顾裕丰试图从顾雨宸的眼中再找到什么,却一无所获。

从冯善决被念出的一刻,顾雨宸仿佛就与自己做出来了明显的分割,只是不知是不是还顾及过去情面,他的语气不重,只是足够提醒顾裕丰,他到底有多么自信妄为。

他再无法压制念头,这些天来的阴郁,在顾雨宸礼貌地拒绝下,更烧上了心头。他走到他身边,握住他打算翻书的手,而另一只手已经搂上他的腰身,随即倾身紧贴住他的唇。

食髓知味,可顾裕丰却不满意,他咬住他的下唇,直至铁锈味道在二人口中充斥,他还不打算放过顾雨宸屏住的呼吸,非要他无法换气才可以。

顾雨宸一只手撑在桌边,挣扎只持续了片刻,那之后他就又像木头人,随便顾裕丰亲吻,就算真的把他压在床上做了,他都大抵都不会有反抗的情绪。

顾裕丰还以为,自己拿捏住所谓他对自己的情,就可以换来顾雨宸痛哭流涕地求饶与求和。

可实际上,情变得虚无缥缈,因为顾雨宸深知,往之不谏,来者亦难追。

屡次在顾三郎那里碰壁之后,顾裕丰再未前往,却也没有再去徐义真那里留宿。

只有他们的贴身家仆才奇怪,他们的关系怎么越发疏远,剩余的仆人倒是还觉得府中一片欣欣向荣,日子越来越好。

将将入冬之际,徐义真生了个男孩,成为了府中上下头等的喜事一件。

那日下人们都凭着这好彩头得了赏赐,唯独伺候顾三郎的颂菊姑娘什么都没得到。

颂菊不眼馋这些,倒是欣喜这喜庆日子吃食也变得丰盛,可弄好了饭菜带回去。那晚三个月才能生的顾三郎,依旧对外界一概不知,窝在床上安稳地睡着,也不在意发生了什么。

睡醒之后,顾夫人却差人送来了几件新衣服,还有两床新被子。

顾雨宸摸着这些东西,思索片刻鼓起精神抬头,还特意带上了笑容:“帮我给夫人贺喜,大喜之日我就不亲自前往了,以免带去晦气,还望见谅。”

来送东西的两个丫鬟个个比颂菊看着精神,同样也看得出是圆滑精明之人。她们客套说着无妨告退,离去后也没立刻对顾雨宸议论,顾雨宸望着她们背影消失在屋门口,随即听见颂菊摸着被子开口:“您说真是夫人送的?”

“一定是,夫人是好人。”顾雨宸对此毋庸置疑,毕竟顾裕丰年少最痛苦的时候,徐义真就是她的精神支撑。

若是不够包容和善,她也不会被顾裕丰娶进门中,永远被困在了这深宅里。

“那等少爷您生了,我们再回礼过去,不枉顾夫人的好意!”颂菊望了眼顾雨宸的肚子,转而又看看他已算稳定的精神头,心想,这无盼头的日子也终于算可以得过且过。

正向好而去的路上,三个月后,顾雨宸九死一生,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孩。

他耗尽力气,朦胧间听见孩子的啼哭后,才敢放心昏睡过去。昏睡前,他最后一个念头开始在心里盘算,是今后自己和这孩子,总算有依有靠,日子断不会再如过去一般煎熬。

只是等再醒来,天依旧灰沉,颂菊却红了眼睛,明显就是刚刚哭过。她给自己拽了拽被子,颤抖着声音让自己好生躺着,实在反常得太过明显。

“孩子呢?快抱来我看看!”

顾雨宸小心试探,终究还是在颂菊掩饰不住的抽泣中僵住笑容,他心中的信念,几乎是一瞬间轰然崩塌。

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用尽了现有的所有力气,摇晃起哭泣之人的胳膊,绝望于心底再消不去:“颂菊你哭什么……你哭什么啊!孩子呢?我是问你孩子呢!……”

该不该说呢?若是说了,顾雨宸肯定会不管不顾,拖着才刚救回来的性命,就算死也会为了孩子在所不惜。

可是不说呢,不说也瞒不了一辈子。

颂菊的哭泣再无法隐藏,眼泪鼻涕全都止不住流淌,但她还是尽力低着头,愧对去看顾雨宸的期望。

“孩子……孩子被家主抱走了……他说……不能放在您身边养……”

这么冷的冬天,比冬日更冰冷刺骨的,是这句明明字字可懂,连在一起却无解的话。

真相大白,颂菊更不敢放开顾雨宸的胳膊,生怕他此刻会癫狂地起身,踉跄着也要去找顾裕丰讨要回他的孩子。

可只是拦着,颂菊也是撕心的痛,老人都说没出月子哭不好,但这夺子的痛,何人能忍住不流出一滴泪。

外面起了风,等入夜就将完全变天,寒冷席卷整个镇子,外界也将是凄凉幽怨。

可偏院的木门却被从内狠狠推开,从远了看去,是一个明显病弱之人奋力要夺门而出,无论身后女子如何撕心裂肺地阻拦,却都不能阻止他这一刻即使寒冰刺骨,也要前往的决心。

那一个看护,眼睁睁看着从屋内跑来的人,未等他接近就闪开了身子。他满眼诧异,待他从身边擦过时才看清他的着装。那是干净的内衬褂子,单薄到根本无御寒功效,可他似乎浑然不觉。

他看着他即便是要扶着墙,还是一刻不耽误地前行,心下不禁只生出一个感受,疯子。

疯子才不知寒冷,不要性命,自己来看院之后,这么久以来地走了过去,与顾雨宸靠近,没有距离。

举手投足,他们反倒在人们看来,才是更加和谐。

顾裕丰冲昏了头,已经从墙体之后暴露了一半身子,沉生急忙拉住他的胳膊,可谁知顾裕丰仍旧只是看着,咬牙切齿,最终没有上前。

他们明明相处融洽,对彼此极为尊敬,不会有过界的举动,自己若是冲动上前,又能指责些什么呢?

顾裕丰只能就这么心中憋闷着,不占理的自己气自己。

只是顾雨宸的心情确实一日日不错起来,回来不会提在医馆事情,虽不还是与自己主动多说什么,却也不再会拒绝自己抱着他入睡。

顾裕丰郁闷不已,自己明明就是全镇最好的医师,怎么偏偏治不好顾雨宸的心情,还非要他人来拯救。

然而这府上有徐义真,府外有陈润絮,他们一个一个都能排解了顾雨宸的忧,还就唯独顾裕丰无法如愿。

他忍不住问他,在陈润絮医馆的这些日子,到底有什么吸引你之处。

听闻此话,刚刚把被子盖在身上的顾雨宸用眼睛看去他的疑惑,而他也正看着自己,此时看起来倒像是一对寻常爱侣。

顾雨宸恍惚,却又迅速移开了目光:“没有,只是能和外人多交流交流,一直闷着也不好。”

顾裕丰趴在床上,更是凑近了去看顾雨宸,撩拨开他已有些稍长的发丝:“之前和我在待在一起的时候也能交流啊,你就是从心里不想和我说话,早就想逃离我了。”

这是实话,但顾雨宸却不任由他对自己妄加罪名:“我也算让您舒心,不用面对仇人的孩子,也不用回忆往日的点滴,这其实更好。我说过了,我不会再离开了,你放心。”

“你不离开,只是因为怕我对维儿不好吗?”

顾裕丰迫切想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伸出手,趁他不注意时撩开了他的被窝,慢慢感受到了他的体热。

顾雨宸感受着他的所作所为,随他怎么多疑:“我说是,又怎样呢?就像你说的,我今后也只能待在这里,不可能有改变的余地了。”

悄悄地挪移之后,顾裕丰终于如愿把人又抱进了怀中,还不忘留心着他的肚子,心满意足后便又变得多了些虚假。

“我们今后就还像过去一样,你在家里等我,我每日都准时回来,这难道不行吗?”

他期待顾雨宸也抱住自己,可他不为所动,待自己望向他的眼神才知,他依旧是麻木:“如果没有我们父辈的仇恨,没有医馆和家祠的易主,没有你明媒正娶的贤妻,没有你曾经那样嫌弃践踏我的感情,我们就会一直和过去一样的。”

“顾裕丰,其实如果当你愿意知道一切,还一直骗我,我们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但我也知道,你是不可能骗我的,你大仇得报,也对他人付出过了真心,你现在不过也只是因为无聊了,才一直招惹我。我在你眼里,没那么重要。”

更过分的话,顾雨宸临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他想直接说自己不过是泄愤的物什,睡起来顺手的私人小倌,可顾裕丰已经明显僵硬了后背,不管自己是不是再直白揭露,他其实比自己还要心知肚明。

“所以你现在后悔喜欢我了,是吗?”

是吗?顾雨宸后悔之后无时无刻不这样想,可今日被明了提及,他却已经感觉平淡。

毕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他已疲惫,过去愈美好,现实就愈悲伤:“既然真的爱过就不后悔了,我也庆幸,若是要是没有付出过真心又没有被伤害,我还是会和过去一样没长进”

“行,那你也记好了,以后休要再产生和陈润絮一起逃离的想法,好好把这孩子给我生下来,不听我的,我就随时再把这个孩子带走!”

一样的戏码演绎无数次,好在顾雨宸已不会再为此求饶恐惧。

被困在怀里,顾雨宸觉得闷热,仔细思索才想起,此刻已经是立夏了。

“二哥哥,我想回去了。”

顾裕丰意外他又叫起自己二哥哥,搂紧胳膊松开些许,语气都变得轻快:“回去哪里?你要是有想去的地方,我最近就带你去。”

眼前的黑暗无休无止,顾雨宸不假思索,反而选择抱紧顾裕丰,仅在黑夜的时候,才有无尽的感慨与缅怀。

“回去我每天都要缠着你的时候,那时候,我才是最快乐。”

“是因为我也纵容你,你才快乐吗?”顾裕丰感受着他的拥抱,却不肯接受自己在他感叹中丝毫未被提及。

“睡吧顾裕丰,如今的日子,只怕还要很长。”

他不再回答,顾裕丰哽在心头,明明是当事人,却又好似谁都不能再触及过去。

顾裕丰很难过,若我们都对回忆不舍,那为何还要与过去坚决划分。

所以顾裕丰直到顾雨宸彻底离去之前,都只是对自己的恶劣只是半知半解。

肚子更显怀的时候,顾雨宸再出门只好换上了女装。

他本是与陈润絮请辞,说自己已无法再去帮忙,陈润絮虽然答应,但对他的离开却显得惋惜,毕竟自己这些天与他的搭档,彼此已很默契,他也确实分忧了不少自己的难处。

恰巧徐义真来找自己,听闻此事后,她想了一个主意,但也仍顾及顾雨宸能不能接受:“不如扮作女装去?我那边还有当时怀实哥儿时候穿的衣服,都是些好的料子,若三郎不嫌弃,你就穿着去吧。”

徐义真没有恶意,顾雨宸却若有所思。看出他的迟钝,她急忙想要收回自己的建议,可下句话还没说出口,顾雨宸就已经做了决定:“就按照姐姐说得来吧。”

自己帮工的这几个月,确实无人认出自己的身份,当初顾家的事闹得再大,人们还是忘记了,他就是那个最活该的顾家小儿子。

他把新的想法告诉了陈润絮,而陈润絮听后,叫他不用担心。

毕竟人总是健忘。

顾陈医馆上一位药师就这么离开了,再来看病的人看到了女生扮相的顾雨宸,果然没有认出他就是上一个人,还都好奇问起“她”的身份。顾雨宸恐开口就会暴露,可往往这时陈润絮就会出现,不吝啬地亲自替自己解围:“是上一位郎中的妹妹,他有事走了,让她妹妹来帮忙,天生不会说话,你们叫她小茗就好了。”

小茗,顾雨宸低着头,一心包裹着手上的药材,默默又在心底把这个名字念了好几遍。

顾裕丰发现这件事的时候,顾雨宸的衣裙都已经穿了一阵了。

他比他走得早,回来得也早,回来时候也已经换成了寻常的袍子,直到有一日,顾裕丰回来得和他一样早,他才知晓了这件事。

他望着走进院中的人提着裙摆小心翼翼,霎时就定在了原处。沉生看看远处,又看看顾裕丰,发现他早已陷入其中,说起话都变得不利索:“那位女子,是何人?”

“她好像……就是二夫人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甚至是直接扰乱了顾裕丰的心思,只是他明明可以知晓之后,直直地走过去,却不知怎的,他绕了半圈,还没有让沉生跟来,靠近时都小心翼翼。

颂菊一直帮顾雨宸看着脚下,没注意来人已经停在了他们的面前,直到顾雨宸的视线中出现了另一个人的鞋尖,他才立刻停下了脚步,却还是撞进了他的怀中。

映入眼中的面貌多了胭脂粉彩,可有了妆容也不会令人奇怪,反倒勾勒出他的双眼比平常更加魅惑。

顾雨宸的问好声变弱,顾裕丰放大了他的一举一动,比刚刚从远处看,入神了更多。

“在下从未见过这位小姐,请问是来找我的吗?”

顾裕丰的话轻浮,甚至富有调戏之意,他料定顾雨宸的脸颊一定会微微泛红,而即便如此半低着头的人也没有想看自己,就面无表情的回答:“你先等等,我去换了衣服再来找你。”

“我带你回去吧,你衣服也不方便。”

顾裕丰扶上他的胳膊,拒绝无用,他已与他一起在走廊上前行,旁若无人。檐外的天地暴露于四方之间,二人已经依靠着却依旧无言,待他们走入,顾裕丰立刻关上了屋门,身体力行阻挡了颂菊想要进来帮助的念头。

不得不说,人功成名就之后,确实能忘记很多仇恨。

他如今反常,与当初口口声声说恨的人不愿分离,又和说了不会辜负的所谓真情人分道扬镳。旁人都看得懂,不过就是得到了开始不珍惜,得不到了还不同意的贪心。

顾雨宸提着心,觉得顾裕丰恐怕是憋了太久,今日才突然来了兴趣,可是没想到的,他竟只是拉着自己坐在了镜子前面,没有为难自己。

盘头的是贴片的假发,因为怀孕的缘故,所以连妆容也并不厚重。顾雨宸不知顾裕丰正在端详些什么,可他望着镜中,就只是看着他的面貌,偏偏便很入迷。

“宸儿,你真漂亮。”

你像话本上形容的大家闺秀,生来便不知从何处而来,可到来就带着天生的善意与灵气。

他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因为没见过才如此入迷。顾雨宸本想出口打断之意,不知为何,竟然又被自己压了下来,他们都看着镜中的彼此,双双恍惚,似是他人,都有着别样的人生。

顾裕丰从看见自己再到现在,都温柔得没有半句诋毁,连触碰都格外小心。顾雨宸有些迷惑虚实,可看着镜中被描摹的面容,他还是赶紧在沉溺中唤醒了自己。

温柔给予的是小茗,他仍是顾雨宸,他们在他眼里,从来就不是一人。

“家主,让我换了装吧,你误会了。”

顾裕丰抬离了手,看他已不顾自己反对,自顾自卸起了这身行头,而自己却更不解,这有什么误会。

他之前在外的大方自己也不能看,如今的好看也不能看,一切的一切似是都只能给外人表现,反倒是他的身边人,他却要绝绝对对地保留。

欲望攀上心头之后落了空,顾裕丰与他拉开了距离,甚至直接离开了屋内,只因又切实体会到了与他的隔阂,心中忽而压抑。

接下去几日,他虽忙碌,却还是安排了人特地又去顾陈医馆蹲点。派去的人把琐碎的也记了下来,跑回来告诉自己。

原来,现在人们都叫他小茗姑娘,她是哑巴,与陈润絮被看做是一对佳偶。

顾裕丰闻言,良久未再开口,而是亲自找了个衣服铺子,带着顾雨宸之前孕期穿的常袍过去,二话不说就递给了他,让他比对着这尺寸,再做几身时兴的女装样式。

裁缝顺利完成之后,便赶紧送到了顾裕丰的府上,顾裕丰却还是脸色低沉,看也没看,就将其整齐放在了床上。

顾雨宸回来时,没有料到顾裕丰已在屋中。衣裙过门槛时没有提好,还拌了自己一下,他也因此心跳一漏,有些不好的预感。

一股浓郁的酒味从屋中传出,颂菊难忍,捂住鼻子皱紧了眉头。她本还想拉住顾雨宸,可自己看不见的屋内,随即就听见里面传出酒杯敲在桌子上的声响,只重不轻。

她没看见,顾雨宸其实也是嫌恶的表情。

“你回来了小茗姑娘,哦,不对,该叫你,陈夫人。”

顾雨宸思索片刻,终了还是迈进了门中,告知颂菊这里有自己,颂菊则是仔细看了一眼他的肚子,做了个无声的提醒,没再多说还是告退。

只怕那屋里的祖宗,又要无理反缠。

他靠近他,又在不近的距离停下,分寸仍旧锱铢必较:“家主怎么喝酒了?”

“陈夫人关心我做什么?我就是一个顾府的失意人,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吗?”

“顾裕丰,不要再叫我陈夫人了!”顾雨宸据理力争回去,眼神异常坚定,他不让步,因为他没错。

可他得到的,不过还是顾裕丰的一声冷笑,还有他踉跄离开了座位,仅用桌子维持站立都摇晃不止:“不是陈夫人?可那里的人,都祝福你们百年好合了!你死了丈夫,还是哑女,人人都劝你……劝你带着孩子有个好归宿……是吧顾雨宸,你还真信了。”

撑着桌子的手变作掌心下扣,顾裕丰一下下不留余力的拍下去,声音几乎连带着他的愤怒,震耳欲聋:“我都知道了顾雨宸……我都知道你还在狡辩!”

“床上有新做的衣裙,我请陈夫人换给我看。我和陈兄也曾是同门师兄弟,我也看看他的新娘多美,行不行?”

顾裕丰又倒了一口酒,拿起来一杯下肚。此时的他脸色阴沉至极,即便恶毒,他却还是只能落寞得一言不发,站在原地,低着头压抑着随时都可能失控的低落。

酒精太多,已然模糊了他自己的大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顾雨宸却已换好了衣服,是那身最鲜艳的大红色,没有婚宴时的凄美,衬得他更加明艳动人。

“顾裕丰,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幼稚了。”

可他眼里最漂亮的姑娘低垂着眉眼,做自己的顾夫人,还是让他一如既往地为难伤感。

顾裕丰踉跄着上前,顾雨宸法。

“可想好了名字了?没有我们就再想想。”顾裕丰拿过手帕再去擦顾雨宸的泪,在他的喜悦中,趁他兴奋一并顺着问起。

没想到,这个问题竟也有答案:“茗,若水茗心,臻于至善。”

茗儿,就是那个最无拘无束的自己,可以得到自由,从此再没有后顾之忧。

从今往后,自己虽再不能做自由自在的小茗,可她的女儿可以,可以不与前尘藕断丝连,如同“小茗”当初是凭空出现,然后永远自由畅意地在世间生活。

顾裕丰也了然,却又什么都没再说

他就算心上过不去,这是顾雨宸在医馆扮作女人时,陈润絮对他的称呼,可看着顾雨宸提及时坚定的双眸,他黯淡了眼色,没资格反驳。

是自己亲自剥夺了他的乐趣,就算这一刻他还想留有对陈润絮的怀念,那就随他吧。

他们总归还是无法多说,顾雨宸寄托自己于新生,顾裕丰则无奈他们情比金坚,好在顾雨宸并未注意他一眼,没看出顾裕丰对自己过多的揣测。

后来顾雨宸睡了再醒了,第一时间都是要找孩子,可不论什么时候,总是顾裕丰在床边守候着他,然后再把孩子驾轻就熟地送入他的怀中。

女儿在顾裕丰的怀里总会啼哭,但到了顾雨宸怀中,便立刻能转为安宁。顾雨宸用心哄着孩子,若有心慌之际就劝自己,是真的,顾裕丰这次没食言,孩子在这里,你别怕了,心里别怕了。

可没办法,过往的阴影,总会让他还会在惊慌中惊醒,醒之后再反复对自己相劝,连顾裕丰都看出了个清清楚楚,眉头紧皱:“别担心,茗儿会一直在这儿,绝不离开你。”

顾雨宸哄着女儿,充耳不闻身边任何声响。他未回应顾裕丰,直到女儿再次进入睡梦,他将她轻手放在了,墙壁与自己隔出的安全缝隙,呼吸才得以再变作正常。

只是刚刚隐藏起的疑惑的心思,却又浮现在心底。

“为何总是你在这里?”

“我给颂菊说,晚上……晚上就我来照顾你。”

“若真是如此,你怎么白天也还在这儿?”

顾雨宸警惕地分辨着他的表情,说的谎果真要用更大谎来自圆其说,顾裕丰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只因这谎也属他的心意:“无事了我就会在,毕竟就颂菊一个,她休息不好也照顾不好你,我多来也是替她分担。”

搬出休息作为借口,顾雨宸果真不再追问,只是思索时,顾裕丰却迎面贴来,竟而吻上了自己。

与其说为掩盖心虚,不如说他是早对他轻浮惯了。被占了便宜的顾雨宸未及时反应过来,顾裕丰的舌头就已经撬开了他的唇齿,非要与他纠缠。

罢了,顾雨宸无奈,爱在哪里在哪里,爱如何如何,他确实与无赖也说不明白。

顾茗从小便心知肚明,顾裕丰并不是喜欢自己,他表现出来的爱不过是因为自己可以牵绊住顾雨宸。

顾雨宸固执,非要自己亲自喂养顾茗,可他的奶水根本不够。

那时给顾维朝喝的奶水,所需也还是不多,这次全投入到养顾茗,这个事情就不能被忽视了。

顾裕丰同意了他的请求,当他是第一次照顾孩子新鲜,只是见到他竟把孩子放在床上,自己用胳膊挡上眼睛哭起来是,他霎时也乱了阵脚。

“我能喂得都喂了,茗儿也都喝了,还是不够,怎么还是不够……”

顾雨宸明明再未如此像过去一般莫名哭泣过,可这情绪的多变就像是生过孩子的后遗症,他就算想抑制都无从下手。

顾裕丰赶紧伸出胳膊把人搂在了怀里,搂抱着手还不忘拍在他的肩膀上,哄哭哭啼啼的顾雨宸还是如此得心应手:“别哭宸儿,我明日去给茗儿找个奶妈,不打紧的。”

“我就是废人,女儿想喝我的奶水,我却根本不够,我真没用!”顾雨宸字字刺向自己,不留情面,若不是顾裕丰控制住他的手臂,只怕他还要激烈地捶打自己的胸口。

“宸儿,无事,有了就喂给她,没有我们也有办法,千万别怪自己。”

维朝出生后,顾裕丰都未像如今这般满口善解人意,时间和经历真是也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的内心。顾雨宸抹掉泪水,想离开他的怀抱,却发现顾裕丰锢得更紧,仿佛生怕自己逃离。

不得不说,顾雨宸只敢认为如今是错觉,顾裕丰好到像是变了个人。

自己醒来他就在床边守着,一日三餐也要在一旁亲自陪着,顾雨宸试探地问,医馆是不是还有事情要忙,顾裕丰则不要他担心:“这个你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只要是好好休息就行,不需要担心我。”

只是一直被人观察着一举一动,实在不太适应,找借口的驱赶无用,顾雨宸干脆最后直白开口,可他没想到,顾裕丰点点头,自顾自挖起一勺粥,直接放到他的嘴边:“喝吧,是温热的,正好合口。”

“我这里真的不需要你了。”

越这么说,顾裕丰的勺子拿得越近,直接紧贴住了他的唇边,不为所动:“怎么会,茗儿经常哭闹,吵得你休息不好,我在这儿也好帮衬。”

顾雨宸并不觉得顾茗是哭闹,相反,曾经未能完整地照顾维朝,他反倒喜欢孩子这些不自主的喜怒哀乐。

顾裕丰不理解,毕竟他只算亲眼见证过顾雨宸的成长,就觉得头疼不止。顾维朝与顾骏安他根本没心情亲自前往,他们还是婴孩儿的时候,他不过才见了他们一两面。

所以他不知,不论是维朝还是骏安,皆不是喜爱哭闹的孩子,他们生来听话,仿佛天生就知他们不过是所谓大家族的后代,不被允许情绪那么多变。

顾雨宸哄着顾茗,就会忽视身边周遭的一切,顾裕丰看着他温柔的表情,手掌在孩子的包裹外轻拍,也不自觉沉浸其中。

他又唱起了少时的歌谣,之前的郁闷在拥抱住孩子的一刻,还是被他在心中化解,似乎只有他的孩子存在才能余生都不再有忧愁。

“她是真幸福,能成天被你这么哄着,什么烦恼都没有。”顾裕丰观察着女孩的神情,把心里想得,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顾雨宸终于给他了反应,不过是一记凶狠的眼刀,未有犹豫:“不要当着茗儿的面说这些话。”

“他又听不懂。”顾裕丰故作委屈。

“不管,反正不要在她面前说这些。”顾雨宸依旧认真,但是弱了语气,轻拍也停了下来,微笑一起减弱。

顾裕丰就是无论如何都会在顾雨宸这里被嫌弃,就算自己坚持不懈,顾雨宸不真的驱赶,面色却也都表明了一切。

颂菊几次来提醒顾裕丰记得去休息,顾裕丰看着床上安稳睡着的人,又根本移不开视线,然后便总是找借口让她退下,说这里有自己陪着,宸儿也能安心。

宸儿估计也不安心,但他就是离不开他。

他知晓自己多不招顾雨宸与颂菊的待见,可心中的执着,又要他在这里坚持不懈。被无视冷漠的同时,他的心何尝不是一样失落,可惜他太怕,怕自己若是轻易离去,顾雨宸真的是没有一点留恋,他们就算维持体面也没了必要。

外面的人都不知顾裕丰的下落,更不知顾裕丰又生了女儿。顾维朝自小养在徐义真手下,本就被认为是顾夫人的孩子,但大家还是看出了顾裕丰与她渐渐貌合神离。

他们已经决裂的传闻,不知为何也传进了他们本人的耳朵里,可惜这说法最后也没成气候。

顾家不知怎的,落到顾裕丰手上之后即便维持着原貌,却还是声势大不如前。人们只能说出顾裕丰医术的高超,医馆的盛名,但说不出他还有具体的什么,不过明眼人早早指出了不是,说这一切在顾老爷手上的时候就已注定要走向颓势,如今挣扎到了顾裕丰手上还是起色不高,才实属正常。

他们认为顾裕丰对顾铮棠的恨,也算为世家大族的低落添油加醋,可却都忘了,他们知晓的顾家事,从来根本也只是猜测。

根本就无人真的知晓知道真相,更无人知顾裕丰的恨到底有几何。

只是顾裕丰的医馆照常开门营业,无论姓冯还是姓顾,大家也无所谓,还是能有地方治病就够了,毕竟大家族的事总是复杂。

顾雨宸能下地的时候,徐义真亲自送来了一个平安锁。

她本以为顾裕丰不在,前脚才过院中门槛,就远远看清了屋内被门挡住了一半的身影。她霎时便停了下来,思索片刻,还是将平安锁递给了身边的妙芸:“你去帮我送去给三郎吧。”

妙芸知晓缘由,自己速速跑过去,敲响门便赶紧低下了头,视线恰巧扫过了屋内光景,瞥见顾雨宸怀抱着孩子。他沉默不语,只有顾裕丰一人在没话找话。

“拜见家主。”

“进来。”顾裕丰闻声停下了话语,背对着门口,以为是颂菊送来了什么东西。

“拜见家主,二夫人,我托夫人之命,特来给小姐送来贺礼。”

顾雨宸先一步看去门口,也轻快着语气,面色不再似刚刚只面对顾裕丰时的沉闷:“快进来!”

妙芸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手中的平安锁特地捧在了二人都能看清的位置,只为了让顾裕丰不生疑心。

顾裕丰只是看了一眼便匆匆看向了另一边,但耳朵一直竖着,对他们二人的对话格外上心。

“这锁真漂亮,就这么送给茗儿会不会太破费了。”

“哪有,夫人说了,这与小姐就是般配,给您正合适。”

“当时你们还送来了些衣物棉被,我生完维哥儿倒忘了回礼,实在惭愧,这样,我把我娘留给我的金锁回给姐姐,让她也留给实哥儿的孩子。”

一来一往没有半点不对,谁承想这句决定之后,顾裕丰却幽幽地开口:“那锁,可是娘特地留给你的,就这么轻易送了,是不是辜负了娘的心意?”

未侧过脸,顾裕丰还是感觉到了已盯在自己脸上的视线,但话语加深着顾雨宸的决定,此刻他已经压过了顾裕丰的气势:“无事,娘是通情达理之人,自会理解我这番做法。”

说完这句话,顾雨宸已起身走去自从来这里住,就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盒子旁,拿出了那条金锁。他用布包得仔细,轻轻地放在了妙芸手上,点点头便示意她已可离开,不张口是不想顾裕丰再插嘴。

妙芸捧着东西,又是礼貌告别,回到徐义真面前,把东西完整交给了她,给她交代的也只有顾雨宸的事:“二夫人也忍受不了家主,气氛一直僵硬,只有家主在努力想要改变罢了。”

“他有这个下场,不是我们早都预料到了,顾裕丰困着我们一个个,就为了满足他的私欲,他还是不懂,三郎就算以后和他再有所亲近,也回不去以后,更不会再被他打动。”

旁观者不想多评价,只是每每想到如今,人人又都感叹无奈。顾裕丰亲手把路堵死,又妄想在打开一些缝隙之后,路又能和过去一般通畅如初。

痴心妄想,哪有这么好的事。

顾雨宸的身子自上次生产后见风,算是彻底落下了病根,若不是顾茗今后真的与自己相依,他恐怕也早就打翻了那些药,不愿再日日尝尽苦头,半死不活地缠绵病榻。

可未知之时,老大夫竟又被顾裕丰请了回来。令他欣慰的,这当初日日想要寻死的三少爷,现在虽还是精神不振,却也算有了回温,只是这生下第二个孩子,还是让他照实给顾裕丰说了他如今的情况。

他就是彻底被掏空了身子,再好也不过是虚假繁荣。

“可还有办法恢复?”顾裕丰那股担心不再内敛,这日日相伴之后,他已比过去对顾雨宸上心千倍万倍。

“其实不生小姐,二夫人大抵也不会虚空得这么快。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大夫思来想去,自我拉扯之后,还是决心把想的干脆说出。顾裕丰的傲慢遇见顾雨宸的消息便会隐藏,他变得虚心,已全然不像他自己:“先生请讲。”

“夫人如今每日郁结,只怕早早会结束生命,想要命不仅要靠药汤,那心病也还是要家主您对症下药,解开了精神才有救啊。”

这顾裕丰就不是听劝的主,可如今这话不说,反倒还不会让他满意。老大夫只能说到这了,他能看病,看得也是表现出来的病,至于真正的症状,谁都没有解法,要让患者的心舒快才是关键。

顾裕丰听完之后若有所思,拜别时已心不在焉。他特地没有立即进入,站在门边看起顾雨宸哄睡孩子的用心,面不改色,内心则已波涛汹涌。

顾雨宸解开链子,已经将其小心带在了顾茗脖子上,他对她认真讲话,而尚在襁褓的孩子其实听不懂:“今后我们茗儿就好好陪在爹爹身边,咱们健健康康地长大。”

心病,顾裕丰本想张开口问,可不知怎的,他发觉自己竟然会完全张不开口。

问也是白费,顾雨宸不会好好答给他的,甚至还会囫囵过去,说自己无事,如今一切都好。

故顾裕丰只能空有心思,盲人摸象,打算摸着石头过河。

晚上可算能搂着顾雨宸睡觉,但顾雨宸却还要把顾茗放在身边,才能内心安稳。

顾裕丰将他搂在怀中,他阴阳一体天生骨架小,他看着怀中人背对自己,专心逗弄孩子的样子,尽力劝着自己耐心,可呼吸声的明显,还是将他的实际心思表现得彻底。

他就算不开口,存在感也还是太强。

“你累了就先睡吧。”顾雨宸还是提醒了他一下,这一个月他的照顾还算体贴,自己也并非完全没感觉。

“你睡我再睡。”顾裕丰这样说着,头靠着的地方又换了个角度,实际困意已经泛上心头。

“这一个月也麻烦你了,你说的也是真话,我其实很感谢你。”

“真话?”顾裕丰来了劲,脑袋搭在顾雨宸的肩膀上,故意心知了还要追问。

“就是把茗儿留在我的身边,让我养。”

顾裕丰得寸进尺,手已经在毯子下抚摸起他的腰身,只是顾雨宸随即叹气,又是平常一副只能无奈认命的模样:“只是如今身子还不行,待我可以了……”

“和我说点真心的,是不是特别难?要不是你对我无话可说,怎么会每每说到感谢,就要用性事作为报答?”

还真是,与他谈心交情根本完全无心思,更无可能,唯独身体的交欢,还算他最后能忍下的不欢之事。

总好过要深切地交流情感,顾雨宸如今不盼望,更忘了当初的自己是怎么做的。

“那我对您,也没有价值了。”

“小三儿,你怎么样才能开心呢?看你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我也会舒服。”

顾雨宸哄好了孩子,翻回了身来,令顾裕丰没想到,他竟然认真地思考起他的问题。

“坦白了说,在你身边,我就不会快乐了。”

顾裕丰的眼中缱绻,手拨弄开他鬓边的碎发,对此答案不足为奇:“你当我死了,那总得有快乐了吧?”

顾雨宸微微低头,明显是掩饰了下未忍住的笑意,顾裕丰叹了口气,只是没有半分怒意,反倒觉得无奈:“唉,果真如此你才能开心啊。”

“睡吧,这假设也不成立,你如今抱着我,也根本死不成。”顾雨宸无视了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委身于他的怀中,语气经过玩笑,缓和了不少。

顾裕丰低下头吻上他的额头,把他困在了怀里,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身子快快好起来,好起来也才能继续恨我。”

顾雨宸点头,脸颊明显蹭过他的胸口,无意间撩拨起些顾裕丰的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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