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回忆4毕业的葬礼(血)(1 / 2)
卡尔洛斯控制权经历过怎样一番斗争,程止戈无从得知,他抱着林承洲躺在河边的草地上沉沉睡去,,是帝国对程止寒的认可。
对方做过什么现在几乎无人知晓,身为亲弟弟的程止戈也不会例外,但他对他哥哥的能力深信不疑,他一直将其视为榜样。
纵然五年未见,他们的关系也丝毫没有疏离。他们是血缘相近的亲兄弟,不是患得患失需要时常抚慰的恋人。
程止寒放下手里的仪器,转过身来,隔着不算遥远的距离与程止戈相望。
他们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彼此的影子,相视一笑,短短几秒,用眼神完成一场交流。
一个说:“好久不见。”
一个说:“我现在忙。”
······
袭击结束第九天,程止戈收到一条让他前往监控室的命令,揭秘的时候到了。
监控室里没有其他人,他从墙上取下离自己最近的一副眼罩,在终端显示画面中尚未退出的对话里输入仪器编号,戴上,沉默。
眼前逐渐由暗转明,他发现自己正站在考场门口,侧对着三排实验舱共计二百有余,第一排中间偏左空了两个,防护罩渣子碎了一地。
视野被按下加速键,有机器人进入这里,快速用可变形材料封死了不含任何科技纯由泥缸瓦建成的安全通道两端,从封死至程止戈到来的一段时间,陆陆续续有其他机器人进出,表面上看不出它们对实验舱里的考生做了什么。
站了大约十分钟,他在监控里看见了自己,不过一闪而逝。
而这,似乎宣告了什么。
时间流速不知何时恢复了正常,机器人离开之后再没有来,一片平静中,程止戈耳边突然传来吵闹声,稍加分辨他便听出了这些声音来自被困于训练场的士兵教官们,想来是有人后期将录像与同一时间外界的声音合成了。
喧哗声中,有人在反省,有人在提问,有人在想办法,有人在担忧。不久,人群中爆发惊呼,训练场大门打开了,他们立即冲了出去,训练有素的兵分十几路前往夺回各个要点。
欢呼声一波接一波,程止戈皱着眉头,从声音里分析进展,随着基地智能系统权限被一个接一个地回收,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后来呢,发生什么事了?疑问刚刚浮现,他便知晓了答案。
眼前,一瞬间考场上灯光大亮,听到的声音像是被扼杀在了喉咙里,实验舱舱顶提示灯疯狂闪烁,防护罩向上抬起,一张张可悲的面孔暴露在空气中。
那些程止戈能一一叫出名字的脸,连茫然都不见半点,呈现如出一辙的平静与麻木,面对打开的实验舱,他们给出的反应别无二致,呆愣愣的。
过了几秒,有人恍惚的站了起来,有人摔出实验舱顺势躺倒在地,有人闭眼翻身继续窝着,有人沉默半晌,把手探向自己的脖子,感受血管的跳动和皮肤的温度,对这个世界做出最后一次响亮的回应。
“咔嚓——”
离得近的人,被声音吸走了目光,移过去,伸手试探对方的鼻息,又托住对方的脑袋,摇了摇,提起来,好像确定对方真死了,声带发出古怪短促的尖叫,欣喜若狂到面容扭曲,连忙把手伸向自己喉咙间,毫不迟疑的照做!
骨节扭动的清脆声瘟疫般蔓延全场,每一个有所动作的人几乎都成功了,鲜活的生命眨眼间凋零,情状骇人,可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相比,这种死法堪称温柔。
在漫无目的的游走中,有人踩到了防护罩的碎片,身体本能的颤抖一下,这一下,让身体的主人眼神聚焦,蹲下来,抓起一把碎渣子狠狠攥在手里,尖锐刺破皮肤,扎入血肉,强烈的痛觉使这个人颤抖起来,从手开始,上半身、头、膝盖,直到全身都剧烈抖动,并发出野兽般粗重的喘息。
他把自己整个埋进这些碎片中滚来滚去,手脚不停,得了趣般胡乱挥舞,在地面擦出一道道血花,直到他摸到了一块较大的碎片,双手绕后作出背负的姿势,撬开了自己的脑壳。
血腥的画面引起了更糟糕的反应,一个人抱头狂吼,身体像是要摆脱什么东西极大幅度的左摇右晃,肌肉隆起好像要把自己撕裂一样,最后怒嚎着闭眼前冲,一头撞上了坚实的墙壁,眩晕片刻,再次用力狠撞,强悍的身体素质带来了漫长的折磨,连续“砰砰”的沉闷声响中,他头顶一小骨头斜向上冲了出来,被相连的头皮拉扯着于空中绕了个圈最终垂在脑后。
身体倒在地上,发出最后一声响。
他倒下后,第三个人夹在两具尸体中间,左右看了看像是在抉择,最终蹲在沾满碎片的尸体旁,嘟囔了一句陌生的语言,取出扎在尸体脑神经上的长条防护罩碎片,拢了拢把脑壳合上,抻直手脚让其仰面朝天,大拇指和中指夹住碎片,最尖锐锋利的一端在尸体胸腹上方游移。
走神一阵,他甩了甩脑袋,单手下压,丝滑流畅毫不生疏费力的将皮肉从中间剖开,又沿着骨头割了一圈,割完停下来,望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另一只手嘀咕了句什么,然后将那只手从腹部的口子伸了进去,拽住器官往外掏,甩掉上面的液体,头往前凑,嘴里咂吧着说:“不像人啊,怎么回事”
说完,放到一边,继续往外掏,掏干净了便接着向下划拉,偶尔停下来认真观察那些组织,喃喃着摇头。剖到膝盖时,他把其中一条腿放在肩膀上,反方向折了过去。
大小腿分离的声音又把另一个人吸引到他身边,巴巴的看着他手,俯身把小腿骨抢了过来,没遭到阻拦。
这个人拿在手里掂量掂量,对准实验舱一角,抡圆了砸下去,正好将内踝磕下来,胫骨一段呈现尖锐的斜面,骨髓油滴滴落下。他打量着自己的杰作,冲自己肚子比划两下,又歪头看了一会儿,眼角余光瞥见他身边还在研究尸体的人,手紧了紧,转过身来,从对方肩胛骨下将其贯穿,大力出奇迹,另一头从腹部凸出又没入大腿。
实践出真知,他很满意,于是抽出来,转手用在自己身上。
残酷又荒唐的画面伴随着连绵不绝掰脖子的声音,有些人不知进入了什么状态,忘记自己是人,学着别人把手放在喉咙间,用力扣挠,把喉管连着皮肉拽出血红一长条。
对此,程止戈只是静静地看着,也只能静静地看着这场悲哀的死亡。
他的身形几近凝固,恍惚间与他刚回基地那天,机场上两排士兵的背影重合。
房门被打开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与录像中教官们开门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但程止戈分出来了,他开口问道:“科洛莱科夫和伯兹曼活着吗?”
来人伸手在眼罩上轻点两下,程止戈视野产生变化,时间回溯,他看到了苏醒后选择重新睡去的两人,没过多久纷纷颤抖,心脏骤停,在教官进来前已经失去了一段时间的呼吸,最终脑死亡。
他摘下眼罩,恰逢此时,基地敲响了悠悠钟声。
工作人员看着程止戈把眼罩挂回去,回忆刚刚对方的声音也十分平稳,便说道:“基地外在举行葬礼,还有毕业典礼,我看你状态还成,要去吗?”
“嗯,去。”
他们前往校场,路上,工作人员时不时面露担忧的看两眼身边的少年,想说一些值得高兴的事,于是道:“你知道吗,乌塔基地毕业过一百三十多批少年兵,你是头一个直接干到校级的,唉,将来也是唯一一个了。”
程止戈目视前方,沉默不语。校场处在整座基地最高处,从上往下还可以将基地外方圆十多公里的地表一览无余。
钟声敲响时,卡尔洛斯覆盖地表的合金开始上演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撤退行动,裸露的或土黄、或红、或黑色地表暴露在阳光下,无人机从基地起飞,遮天蔽日,生长素如雨雾般倾泻,地面很快催生出嫩黄的草芽,除了不见动物,雨林生态系统、草原生态系统转眼即成。
校场上,总教官红着眼眶慷慨激昂的发表演讲:“你们正要像这些植物一样生机勃勃!可以不成为更高的树!草是生态的基石!花点缀世界!最重要的是即使充满差异也要焕发活力”
主席台下,原本容纳82位毕业生的草场,摆了224张遗像,教官们身穿白服,占了校场一周,垂目聆听。
程止戈在校场入口站定,双手背后,抬头望天,在雾中闭上了眼睛。
他想,没有比这更刻骨铭心的惩罚了。
被敌人轻易诱导,洞察不严,贪功冒进,自大,缺乏应急处理能力
他只利用袭击者一个小疏忽便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扭转局面,而他们又被袭击者抓住多少把柄?
一切还没发生时,战略反攻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那么到底是教官终止了考试系统运作,还是袭击者下的黑手?或者,这也在它们算计之中!
程止戈心中郁结,他走到一个教官身前,凝望对方惨白的脸色,说道:“罗教官。”
罗宸从情绪中惊醒,看见唯二的生还者之一,下意识弯了弯嘴角,又因为对方一句话脸色更加灰败几分,“我看了录像。”
组织一下语言,罗宸才哑着嗓子说道:“有几个呼吸虽然停了但脑子没事,是能抢救回来的,但,开门看到那副样子后,谁都慌了,那么多,地上,都以为没机会了,我们还在想怎么推脱责任,逃避问检,真是,糟糕透了。法庭不打算追责,裁决下来罢免了很多人,名单没我,但我主动辞职了,我太差劲了。”
或许是环境所致,他一股脑的把能说的和不能说的都对程止戈倾诉:“你知道吗,在看到我学生他们那样后,我居然产生过幸好我弟弟没来乌塔的想法。我已经被生活腐蚀了,没脸面对这份职业。接下来,我打算去第四星域任教,反正我有两个弟弟,家族的事不用我操心,我去那里好好想想”
程止戈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人,收回目光,转了一圈,将更多人纳入眼帘。
没被免职,那就是没有过错或小到可以忽略,但他却因为没发现有人可以抢救回来懊悔不已,那么按下终止程序的人呢?
不,人和人不一样,他可能自责到崩溃,也可能在心里推卸责任当做无事发生。这种感慨毫无意义。
走出校场,他总感觉心中有股不舒服的感觉,找不到理由,憋得慌。
手腕皮肤抽动一下,他抬手贴近耳畔,听到那端传来父亲的声音:“来发射区,我们离开。”
他停住脚步,忽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他很少有嘴比脑子快的时候,这次却脱口而出:“等等。”
那边沉默,程止戈眨了眨眼睛,将目光落向远方,看到新生的花草树木,半边残阳,一瞬间领悟自己情绪不对的原因,飞快说道:“我去见个人,然后再走。”
语毕,他单方面切断通讯,迎着夕阳飞奔,一直跑到医疗区重症监护室门前,刷脸,开门。
进去之后,他明显愣了一下。房间里的病床已经换成巨大的容器,他唯一一个救下来的人此刻泡在营养液里,头发剃光了,可以看见后脑颅骨被取下不小的一块,裸露出的脑组织连接着无数透明生物细丝,细丝另一端直达顶部。
愣神片刻,视线从头转移到了胸膛,那里有明显的起伏,还活着。
得到这个信息,程止戈松了口气,心里有什么东西终于放下了。
一块电子屏被递了过来,程止寒拍了拍他,说道:“你说话他能听见,他说话看这个。”
交代完,他转身忙自己的活去了。
程止戈捧着电子屏,走到容器前,对林承洲说道:“我要走了。”
空白的电子屏花了一下,然后飞快往外冒文字:“是不是我现在的样子太丑了,你不想看?”
“没有,怎么会。”程止戈彻底放松下来,好笑道:“头发长出来就好了,嗯,你将来留长一点,不用太长,肯定好看。”
电子屏上出现一串省略号,像是知道时间紧迫,没有围绕这个话题聊下去。
双方同时沉默。沉吟几秒,程止戈作出承诺:“以后再见。”
电子屏明明暗暗,最后表达了一个“拜拜”手势的简笔画。
卡伦纪568年,新年钟声之后,他们远离彼此,各自迎接命运给予的考验。
直到卡伦纪575年,迎来注定的再会,与卡伦纪580年宿命般的重逢。
“所以?”他们坐在两排墓碑之间,地砖上,说完那番话,林承洲久久没有给出回应后,程止戈主动问道:“为什么来当守墓人?”
“明天和意外不知道谁先来。”林承洲先撇过头去说了这半句话,停顿一下,又转了过来,正脸对着程止戈:“我要做好准备。”
做好什么准备?
他们视线相交,静静对望。
一个散漫的人认真起来是很明显的,程止戈看着林承洲的神情,一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一些用不着的想法在程止戈脑子里飞快涌出。
地球的经典着作他知道不少,不仅有风水,还有相面。林承洲生了一双极为薄情的眼睛——几年前闲着无聊时他拿林承洲做例子,最后得出的结论。
那时他想的是青少年五官张开后眼睛不会有太大变化所以重点关注了眼睛,现在,他觉得自己抱着消遣心态得出的结论果然不靠谱。
程止戈知道,自己不解风情。但他不瞎,也不傻,他有比正常人敏锐得多的感知和判断力,只是不在乎某些方面。
做好什么准备?在这种注视下,程止戈意识到一旦问出来,可能会得到一些了不得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