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 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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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三

我做了个梦。

醒来时背上全是冷汗。房间里一片昏暗,被子被我踢到了床下,楼下传来外婆和茗茗说话的声音,仿佛还有动画片的声响。

肚子隐隐地有点疼,我伸手摸了摸枕边的手机,还不到8点。

我坐起身,努力回想了一番,肚子更疼了。

梦的内容忘得差不多了,徒留荒诞离奇的余响。

妈咪这会还没起床,她昨天又约了牌友打麻将,不到中午不会起来的。

我发了会呆,总觉得肠子一阵一阵地抽搐,仿佛被扭成了好几股麻绳。不过这也是我的老毛病了,大约吹多了空调就这样。

“阿娘,家里甜酒杨梅还有吗?”

我忍不住对着客厅喊道。

外婆应了声,急急忙忙上楼来。

“有的,有的。乖囡,肚子又疼啦?”

小腿被空调风吹得一阵阵的冷,我对她点点头,又裹上被子缩回床上。

她不放心地看我一眼,说:“再睡会,我弄好了叫你。”

茗茗也跟了上来,一脸不怀好意地攥着她的玩具仙女魔杖想过来闹我,被她一把拉住。

“哥哥肚子疼,让哥哥再睡会。”

在外婆心里我向来是第一位的,连妈咪都要靠后更别提茗茗了。茗茗不开心地冲我做了个鬼脸,我不理她,摸出手机玩。

吃过了杨梅,肚子里那种拉扯感渐渐平息了。

妈咪也起床了,穿着真丝睡裙就晃到了餐厅吃饭。记得有段时间我特别讨厌她这样,但是怎么说她都不改。照她的话说人活一世也就几十年,她才不要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这个“别人”当然也包括我。何况她是个小三,我又是小三的儿子,没必要装什么体面,自己自在就行了。

是的,我的妈咪是个小三。

她不工作就靠我爸养着,除了养她,爸爸还要养外婆、我和茗茗。

妈咪说他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钱不给我们花也是花在别人身上,我们是他的儿女,就算是私生的,花他的钱也是天经地义。

她讲得很有道理,以至于我完全没有作为私生子的羞耻感。

大宅里还有一个太太生的哥哥,我虽然没见过,但是爸爸提起他总是一脸骄傲。

我对他纵使好奇,也不大好堂而皇之去见他。

爸爸虽然风流,不知为何统共就我们两个儿子。不过哥哥毕竟是太太生的,又得力能干,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

我天生就没什么上进心,可能也是随了妈咪。她做小三都没有什么上进心,从来没想过要斗倒太太自己当太太。

她说那些当太太的也辛苦得很,要各种交际应酬,老公在外面乱搞,还要装大方装贤惠,在人前演恩爱,还不如她过得自在。

妈咪名下有几个门面和一家美容院,门面连收租都不用亲自去,每个月租客自己就给她打钱了。美容院她倒是常去,倒不是要忙生意,是她自己要做美容。

她对客人说“三分长相,七分保养”,其实是骗人的。

容貌这种东西就是天生的财富,需要精心打理才能持久。

她自己靠着这笔财富从一个渔村小太妹摇身一变成了美容院的性感女老板,但要是别人问就是“爱拼才会赢”。这种话连我都不信,不过有爸爸给她当靠山,也没人敢小看她。

圈子里的人提起白素珍都说是虞均方的外室太太。

那么多的女人当小三,只有虞均方的小三能被人说成是“太太”。

“所以说女人到头来还是靠男人嘛。”妈咪不知道又在和哪个姐妹聊天,一边舀银耳羹一边笑骂,“都说靠男人了,你自己还出什么钱,当然是问他拿咯!你自己都出了,他没处使劲,自然花别处去了。”

照她的道理,女人都是要靠男人的,但是男人又靠不住,既然留不住人至少也要留住钱。

她每每拿出这番理论劝姐妹,总要拉拉扯扯许久,我耐不住要往外走。妈咪忽然挪开电话叫住我。

“阿蓝啊,你爸爸一会要来,今天就别出门了。”

我只好掏出手机和朋友另约时间。

从我记事起爸爸就是个大忙人。他平时住在御门路那边的大宅里,当然是和他的太太还有哥哥住在一起。

我以前经过那里,只看到被围墙和树林遮挡后露出的一角屋顶。爸爸从没带我们去过,妈咪更不会上门去“触霉头”。

我以前读《阿房宫赋》时忍不住把妈咪想象成独守冷宫的妃嫔日日举头等着帝王的临幸,后来才发现她其实也没那么在乎爸爸,每天做做美容,打打麻将,嬉笑怒骂间日子流水般就过去了。

她其实也不太管我和茗茗,把我们扔给外婆就是了。

外婆甘之如饴,从没见她抱怨。她有时候会对我感慨:“我命苦啊,你外公是个靠不住的,不过还好我还能靠你妈。你妈咪现在靠你爸爸养,等她年纪再大点,就要指望你了。乖囡,你可要好好读书。”

家里其实也就外婆会督促我读书,据说妈咪初中毕业就辍学了,我觉得她可能有点补偿心理。妈咪自己好像不太在意,她说美容院有爸爸找的经理管着,又不用她费神,她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当个活招牌和大佬交际就好了。

“不过看账还是要会的。你爸爸说以后三湾那里的拍卖行归你管,要是不会看账被下头的人糊弄住了,那要吃大亏的!”

她对我好像就这么点要求。

我还蛮喜欢读书的,读书的时候能静下心来,不用去想未来。

当个能被家里人靠得住的男人好像有点难。

爸爸似乎对我更没要求了,他只问我喜欢什么,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有一次他问我喜不喜欢打猎,可以跟他一起去非洲玩玩。不过我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他似乎还有点失望,对妈咪抱怨说她们把我养得太乖了,哪有男人这么温吞的。

虽然外人说虞均方做生意厉害,我却对爸爸的生意毫不了解。

可能是因为那些以后都是哥哥的,应该跟我关系不大。

我两年前开始学习古董和艺术品鉴赏方面的课程,有时还会跟着爸爸出席一些拍卖会,私底下也听到过别人八卦我家的事。

总之小三哪怕生了儿子也上不了位,终究是比不上正牌太太的,我也比不上我的哥哥。

可越是被人这样讲,我却越是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哥哥感到好奇。

原本这天下午我要去看奚涵他们的篮球比赛,结果只能放人家鸽子了。

今天最高温度37c,奚涵严重怀疑是我怕热不想出门找借口。

“真不是故意的,家里临时有事实在走不开。”

我对他是真心感到抱歉,奚涵这人仗义,平时总是关照我,之前我因为肚子疼走不动路还是他背我去的医疗室,谁知道偏偏今天不能出门了。

“你又想说下次一定对吧。”体育馆里吵得很,奚涵大声回答我,他脸上汗津津的,用护腕随手揩了揩,估计是做了赛前热身。

“我哪有说过这种话!过了今天,随你哪天,我随叫随到。”

奚涵笑了笑,突然眉头皱了皱问:“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又肚子疼了吗?”

“还好啦,就空调吹多了嘛。”我有点心虚。

最近确实有点频繁,上回陆医生建议做个肠镜,我实在觉得有点难以接受就敷衍过去了。

“你可别讳疾忌医啊,该检查检查,老拖着还不是你自己受罪。”

奚涵啥都好,就是太爱操心,比妈咪还像我妈。

打过视频,我给顾苒发了个红包,她今天也要去,正好可以给篮球队买点饮料什么的。

顾苒收下后对我发了个okk的表情,又开玩笑说:“给多了~不过多的我就当是虞少爷给的打赏,绝对不会让别的小妖精靠近奚涵的。谁敢拆我cp我用冰可乐喷他。”

自从上回被奚涵送去医疗室,女生们就自觉把我和奚涵凑了一对,老喜欢跟我们开这种玩笑。我拿她没办法,只回了她一个鄙视的表情。

据说这天赛况非常精彩,尤其奚涵还拿到了vp。

顾苒时不时给我发实时抓怕,可惜她摄像技术不行,全损画质外加手抖,不过现场的呐喊尖叫声足以证明一切。最后是球队和啦啦队的合影,是唯一的一张清晰照片。大家举着各色饮料做干杯状,顾苒冲着镜头挤眉弄眼,很显然是找了别人拍的。

奚涵给我发了奖杯的照片,问我有没有后悔错失他的人生高光时刻。

我只好回他:“下次一定!”

我当然后悔,因为等了几乎一整天爸爸都没来。

但是等待爸爸也算是我们的义务。

妈咪从来不会催他,我也不敢,就怕电话打得不巧妨碍了他的正事。

吃过饭外婆要去听她的戏,茗茗独自涂了会填色本,非要拉着我玩什么过家家。

三层的复古别墅小楼里住着斑点兔一家,茗茗拿起一只穿红裙的兔子摆在客厅里,一边对我说:“这是兔子妈妈。”又拿一只穿白色西装背心的兔子放在书房里:“这是兔子哥哥。”

围裙兔守在厨房灶台边,她奶声奶气地介绍:“这是兔子阿娘。”

原来我们一家全成了兔子。

她拿着一只穿粉裙的小兔子摆在花园的秋千上,我指着那兔子问:“这是兔子茗茗吧。”

茗茗拧着眉头白了我一眼:“是兔子妹妹!”

我四下找了找,问她:“那兔子爸爸呢?”

“赚钱去啦。”茗茗理所当然地说,她从一边的箱子里扒拉出一辆玩具轿车给我看,戴着墨镜的狗司机在驾驶座上,后面果然坐着一只拿手机的玩具兔。

看完,她又把车子塞回箱子,我有点诧异:“不让兔子爸爸回家吗?”

茗茗叹了口气,教导我说:“兔子爸爸住在别的地方。”

“那也可以回家一起玩的嘛。”

我把兔子爸爸从车里拿出来让它推小兔子荡秋千。

茗茗摇了摇头,又把那兔子放回车里了。

“爸爸才不会陪妹妹玩!”她突然有点生气地瞪我,“爸爸只喜欢哥哥!”

她说着就不想玩过家家了,一股脑站起来跑去对面房间找阿娘。

我对着这么一大摊玩具头疼,对着外面叫:“茗茗过来!你玩具还没收呢!”

茗茗不理我,倒是妈咪听见我的声音,在楼下喊道:“阿蓝快下楼,你爸爸来了。”

我上次见到爸爸还是半个月前,他那时忙里抽空来了一趟说他近来事多,还说最近外头不太平叮嘱我们没事不要到外头瞎跑。

今天再看他,只觉得又憔悴苍老了不少。他照例是带着司机顾叔一起来的,这会在沙发上坐定,妈咪正拿了一块热毛巾给他擦脸。外婆也带了茗茗下来了,茗茗抱着外婆的腿瑟缩着不敢上前叫人。

我拉过她一起走到他跟前叫了一声爸爸,茗茗被我抓着也小声嗫喏了一声爸爸。

爸爸今年该有56了,岁月浇筑出他说一不二的气派和坚毅沧桑的容颜。他大多时间总是西装革履,今天也不例外。妈咪坐在他身畔,浓艳俏丽地不像他的女人,倒像他的女儿。

他抬眼看了我们一眼,伸手捏了捏茗茗的胖脸,打趣说:“半个月不见,不认得爸爸了?”茗茗扭开脸,飞快地躲到我身后偷看他不说话。

外婆送了一盏汤过来。

爸爸叫了声荣姨,接过汤,这才让我们坐下。

“还是荣姨的手艺好,外头吃不到这味道。”

他们来得匆忙,连晚饭都还没吃。爸爸喝了汤后说没胃口吃饭,于是外婆又请顾叔去餐厅给他烫饭吃。

我们一家团团坐在爸爸身畔等他开口发话。

妈咪也有些莫名地不安,挨在爸爸身旁问:“怎么啦?你有事就说,不要吓唬我们。”

爸爸搂住她的肩拍了拍,转头对我说:“阿蓝,我今天已经让文森给你办了转学手续,你下学期就到澄心去念书吧。”

澄心虽然好,却是要住宿的,我没想到高中才念到一半突然就要转学。我狐疑地看向爸爸,问:“为什么要转学呢?我在睿中念得好好的,何况再读一年就读大学了啊。”

“你在睿中念书我不放心,身边不能没有自己人。等到了澄心我会安排几个人给你,这样我和你妈咪才能安心。”他这样说,回答了等于没回答。妈咪却似乎听懂了,紧张道:“是出了什么事?阿蓝上下学都不安全了吗?”

爸爸摇摇头没解释,又对我说:“你明天开始跟我回大宅住。”

我一下子愣住了,问:“那妈咪、茗茗还有阿娘呢?”

“放心,他们还是住这里。”爸爸疲惫地揉了揉眉头,“你想她们了就打视频电话。”

“我不要哥哥走!”茗茗突然叫道。

她突然哇哇大叫,妈咪有点烦躁地把她拉过去训道:“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说完有点不客气地冲爸爸说:“你突然叫阿蓝去大宅住,你家太太怎么说?她倒肯?还有你那宝贝大儿子,他要是讨厌阿蓝怎么办?”

提到哥哥,爸爸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你到外头去总会听到风言风语,我就不瞒着你了。箫至带了一批货到j市谈生意,已经失踪整整一个月了。怕是……我不能让阿蓝再出事!王妙姝也同意了,不会为难阿蓝的。”

“什么?”妈咪惊呼,随即柳眉倒竖口不择言道:“她没了儿子,凭什么抢我的儿子?!”

“胡说八道!”爸爸也板了脸,斥责道,“什么你的儿子、她的儿子,箫至和阿蓝都是我虞均方的儿子!好好的儿子被你教的柔柔弱弱,往后能扛得住什么事?你拦着不让阿蓝去大宅,那好,你倒说说你能教他什么?穿衣打扮还是涂脂抹粉?我那一摊子生意以后交给谁去?”

妈咪不服气地抿着嘴,怀里抱着茗茗吊着眉斜着眼睨他,却没回嘴。茗茗也害怕地紧紧搂住妈咪的脖子。

这样实在不太好,我只能硬着头皮劝道:“妈咪不是那个意思……爸爸,我听说x国最近在打仗,哥哥肯定只是暂时没法回国,要不再派人去找找。”

他听罢神色略缓,仍然坚持:“人一定要找到,不过你也要跟我回去。你是我虞家的子孙,早晚有认祖归宗的一天。”

“那茗茗呢?她也是你的女儿啊。”我转过头看她,茗茗不安地往妈咪怀里缩了缩,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

“她?她还是个小女孩,懂什么!再说女人家往后总要嫁人的,何况她还小也离不开你妈咪。”爸爸说着又安抚妈咪,“你不要多想,阿蓝都这么大了,又不是丁点大的小孩,还会忘了自己亲妈么?你跟了我这么些年,给我生儿育女,我不会丢下你们不管。明天阿蓝回了大宅,我会另外派人来保护你们,进进出出也能放心。”

妈咪仍不说话,这时外婆走过来抱过茗茗,劝道:“虞生是做大生意的,想得长远。他们男人家做事不喜欢女人指手画脚,你不要赌气。”

妈咪眼珠子一翻,嗔道:“谁跟他赌气了?我是心疼我儿子,好端端地要到人家正头太太那里受气。”

爸爸不由嗤笑,揽着她哄道:“你就算不信王妙姝,难道阿蓝不在我眼皮子底下吗?”

她大概知道事态无法挽回,于是特地当着爸爸的面对我说:“要是受了气千万不要自己忍着,一定让你爸爸给你做主!要是你爸爸不管你,我宁可带着你们回乡下卖鱼丸也不会叫我儿子受人竭磨!”

我怕爸爸生气,只能笑道:“妈咪你少看点狗血宅斗剧吧。”

回大宅的事情就这样敲定,我掏出行李箱收拾东西,妈咪难得没敷面膜,立在我房间门口看我忙。

她气狠狠地骂道:“虞均方这个狗东西,以前他那个宝贝儿子在的时候没见他怎么看重你,半句没提认祖归宗。现在虞箫至死了,他终于想起你也是他儿子了!”

“哪有那么夸张,爸爸对我们也挺好的嘛。”

“好什么好!逗猫逗狗也叫好,那跟待宝贝亲儿子能一样吗?你是个没心眼的!到了那鬼地方也不知道会被人欺负成啥样!”妈咪气呼呼的,大概看不惯我理箱子,终于忍不住走过来帮着我一道整理。

“我也不傻,真有事肯定会跟爸爸说的。”我想了想又问,“以前听说哥哥很厉害,怎么就突然没了呢?”

爸爸嘴上说哥哥失踪,不过应该是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我心里有点遗憾,又有点说不清的难受。如果不是因为他出事,我应该就跟妈咪说得那样,爸爸的关心终究有限,也不会太把我当回事的。

妈咪撇了撇嘴:“再厉害又怎样?还不是肉体凡胎。我以前见过他,那是个眼珠子长头顶上的,谁都看不上眼。他不在倒也好,要是有他在,我更不会让你去,可不被他欺负死!”

我默默听着,妈咪突然停住,对我镇重道:“阿蓝,乖囡。你是妈咪的儿子,我不指望靠着你天天吃燕窝翅参,我们一家子安安稳稳的就好。你爸爸这个人心比天高,他打下来的这片江山就指着靠自己儿子接手。他让人教你的东西,你看着学,多动动脑子。你到底不比虞箫至那种人,他们那些人哪个不是心狠手辣,说起来两肋插刀,弄个不好就插你两刀。你到那边去,见了什么人记得多看少说,总不会错。”

我有些惶惶起来,问:“妈咪,爸爸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她叹了口气:“总归是黑的白的都沾手,以往还有虞箫至帮他,现在就剩你了,他还能给谁呢?这老东西大概肾虚,这么多女人也就两个儿子,现在就剩你这个独苗,还不是往死里压榨你呀。”

她说话半点不讲究,我也早习惯了。

半夜躺在床上实在睡不着,倒不是担心妈咪她们,虽然爸爸算不上什么好人,总不会亏待她们。只是我白天才爽约放了奚涵他们鸽子,以后更没机会和他们碰面了。

想到奚涵我心里有种隐痛。

我喜欢他。

然而这话又不能说出口,就算现在同性也能登记结婚,但是爸爸绝不会允许。

而且我知道奚涵喜欢的人是顾苒。

三个好朋友,注定有一个是多余的。

也许早一点走开也是对自己的仁慈。

第二天上午,顾叔来接我去大宅。

妈咪、外婆和茗茗都出来送我,我心里不安,脸上装出轻松的模样,就这么上了车。

以前顾叔偶尔也会来接我去和爸爸一起参加一些活动,但这次不一样。

我回头看着她们三个站在门口逐渐变小,随即车子一个转弯,彻底看不见了。

顾叔一向不喜欢说话,板着脸开车。

我惴惴地掏出手机,从我们家到大宅大约要三刻钟,窗外的城市街景被炙热的阳光烤得渐起热浪,我的心情也一样焦灼。

从前我对大宅有过好奇,但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这种情形下踏入那个地方。

御门路是条山路,两侧民居稀少,视野中只有茂密的行道树和丛丛鲜花,等看到大宅的黑色屋顶时,车子驶入一条坡道,周围的景致一变仿佛置身林荫。又开了一段路,终于看见一段白墙黑瓦,黑色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后面古色古香的中式建筑群。

顾叔才停车,有人便拉开了车门,我转头看到一个面色和蔼的清瘦老人正对我微笑。

“你就是蓝少爷吧,先生在厅堂里等你。”

于是我下车跟着他走进檐廊,明明是酷暑,檐廊里却并不炎热,偶尔还能感到一丝凉风吹拂。那人自称方伯,据说是大宅的管家,他一边带路一边给我简单介绍大宅的格局,终于走到厅堂门口,推开门请我进去。

一路走来地上铺设了青石板,檐廊里能看见梁上雕了花还有曲折的溪流从旁流过,难怪不觉炎热。厅堂极大,也是中式装饰,地上是一整块没有半点拼接痕迹的玉石地板,布置了各种红木镶铜家具,只觉有种沉静安宁的氛围。

爸爸和几个人一齐坐在沙发上正说着话,见我进门,对一旁的人道:“这个就是阿蓝。”

走近前,爸爸让我叫人,他身边坐着的老爷子是辈分最高的七叔公,其余几人也应是在虞家说话有分量的人物。

我逐一喊人,任凭他们打量我,随后在爸爸身边站定。

他也没让我坐下,而是对七叔公说:“这孩子再有一年就满十八了。”

七叔公一双眼睛盯着我,也看不出他什么心思,听到爸爸这么说也点头:“虞家的子孙不能流落在外头。”随即又说:“箫至那孩子可惜了。”

几人表情都不太好看,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我比不上哥哥,但也只能保持沉默。

常言道儿子像妈,我长相也随了妈咪,有时候自己照镜子也觉得太过阴柔没有阳刚之气,茗茗倒是五官肖似爸爸,之前我们也被人开玩笑说兄妹两个长反了。只有外婆说男生女相是富贵相,夸我长得好有福气。

只可惜美丽的容颜长在女人脸上才是恰到好处。

我站着陪着爸爸应酬几位长辈,听他们说过几天给我上族谱的事。等这些事说完差不多也到了饭点,七叔公终于夸了我一句:“这个孩子规矩倒是不错。”

爸爸脸上也挂了笑,吃饭的时候让我给几位长辈端茶倒酒。

三堂伯跟我还开玩笑说:“阿蓝长得好,不当明星可惜了。”他想了想,又说:“欸,说起来你堂哥正好开了个娱乐公司,你有没有兴趣啊?”

我还没应声,七叔公板了脸说:“均方的儿子将来是要打理家业的,出去抛头露脸的做什么!”

我笑着打圆场道:“堂哥好眼光啊,现在娱乐圈的生意最赚钱了。可惜我对这些都不在行,往后做哪行还是要听长辈的建议。”

爸爸颌首道:“他还小呢,还得多学几年再说。”

吃过饭,几位长辈都去休息了,也没见到爸爸的那位太太。

方伯带我去了给我准备的房间,紧挨着主楼西面的一个小楼的二楼,朝南的一个大套间。他带着我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说:“这宅子里头的物件,这檐廊楼阁大多是老物件,都是先生早些年让人到内省里淘来的。有些大户门第出不肖子孙,连自家祖宅都守不住,好好的宅子空关着不住人,时间长了朽了烂了,他们也没钱修。先生让人拆了运来洗晒干净,重新设计搭建,就有了现在这个大宅子。”我朝着他手指的地方看,梁架上果然都是各色浮雕,又听他说,“主楼那里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多,这里就清静不少。这种老宅子冬暖夏凉,不过还是住在二楼的好,一楼潮气重。”

一楼也有人住,是常住家里的帮佣洪姐,洪姐是个微胖的中年妇人,见过我就自己忙去了,方伯说我在楼上喊一声她就能听见,有什么事都可以叫她。

等他走后,我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总觉得平静不下来,于是又下楼看了看。小楼前有个浅浅的水池子和檐廊边的小溪是相通的,里头养了一种红色的小鱼。

洪姐正在晾晒衣物床品,见我看鱼就问要不要鱼食。

我接了鱼食便跟她聊了几句,提到太太,她倒没瞒着我,说:“太太这几天出去烧香了,不在家,说是找了位高僧做水陆道场,还得过几天才回来。”

她大概想到我尴尬的身份,安慰道:“太太人挺好的,蓝少爷不用担心。”

我心想,她纵使是再贤良的人见了自己丈夫的私生子上门替代自己儿子的地位总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这毕竟是人之常情。

一下午没什么事,没有妈咪打电话跟人聊天的声音,没有外婆听戏的乐曲声,更没有茗茗的吵闹声,我有点不习惯。大半天过去,她们也没联系我,多半是怕碍事。于是我给妈咪打了个视频电话,家里有点吵,应该是来人了。

妈咪问:“都安顿好了?”

我应了声,给她看我住的环境,又说爸爸请了七叔公他们来要给我上族谱的事。她听了讥笑似的扯了扯嘴角,旁边一人嬉笑道:“阿蓝跟他爸爸回家啦?”

妈咪转了镜头,我才看到那人是她的好姐妹花姨,于是打了声招呼。

“哎哟,这可是好事啊,难怪你妈今天看着气色这么好!”又说,“你将来发达了可不要忘了你妈咪啊。”

她说起话来总是一腔热情,我有点怕跟她说话,干笑道:“怎么会呢!”

妈咪白她一眼,道:“我们家阿蓝才不是那种人!”又叮嘱我:“家里没什么事,你别操心了,安安心心住在那边。要是王妙姝使什么阴谋诡计,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尴尬道:“太太不在家。”

她嗤笑一声:“你才上门她就下你爸爸的面子?”

我忙解释说:“听人说几天前就出门烧香去了。”

妈咪愣了,想了想道:“看来她暂时没心思作弄你,那我就放心了。不说了,你下午睡会,那宅子里来来往往的人,说不定晚上又要叫你去应酬人。”

打完电话,我还是没什么心思睡午觉,又在小群里发了消息告诉朋友们转学的事情。这一下炸出来不少人,都问我怎么突然就要走,我只推说是家里安排的,又说以后也会回去和大家见面。正打着字,奚涵的视频电话一下子就打来了。

难得他在家里没出门,皱着眉头问我怎么突然就转走了。

我嗫喏着说:“我跟我爸爸回家了。”

我们初中高中都在同一个班又走得近,他多少知道些我家的事,听完这么讲更不放心了,问:“你爸爸家里不是还有个老婆吗?你这么回去,她和你那个哥哥会欺负你吗?”

我心里觉得一阵暖,但家里的事毕竟不能乱说,只能敷衍他道:“我爸爸都安排好了,而且应该也不会住很久,等开学了要住校的。”

“就你这副身体还住校?说起来你昨天肚子疼去看过了没?”

“吃过药已经没事啦!”

奚涵满脸不甘心,但又无法,我们聊了几句仍是翻来覆去说那些话——哪怕分开了以后还要再见面。

但是以后又怎么说得准呢?

过了两天是黄道吉日宜祭祖,一大早我们就驱车前往虞家祖宅,虞姓的叔伯兄弟几乎都到场了,我家这一支看来是这一辈中最显赫的,爸爸带着我站在前列,各种目光落到我身上仿佛带着重量,我只能握着香假装专注,仔细打量牌位上先祖们的名讳。

祭完祖,七叔公拿出一卷泛黄的旧书卷,找到爸爸的名字后,提笔在虞均方的名字下加上了我的名字——虞蓝,紧紧挨在虞箫至的后面。

爸爸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七叔公放下笔后又看了看,略有些不豫道:“按理说阿蓝该是竹字辈的,怎么起了个草字头。”

我伸头去看,果然看到和我同一行的几乎都带了竹字。我怕他开口叫爸爸给我改名字,心想要是改成“篮”字可不被人笑死,连忙冲着爸爸挤眉弄眼。

爸爸不由笑了,对七叔公道:“阿蓝的名字也是请了大师算过的。竹字是取其韧劲,不过细草也能成茵,就不用另改了。”

之后是宗亲聚餐,爸爸带着我又见了几位长辈,之后让三堂伯家的虞笙带着我和同辈一块吃饭。

这顿饭吃得尴尬,他们彼此认识,见了我面上神色各异。虞笙因受了三堂伯的叮嘱对我还算关照,其余人看我的目光就不那么友善了。

“欸,你说说箫至哥是真死了吗?”对面一人突然问我。

这话问得露骨,我正想回答,虞笙已经把筷子拍在桌上,骂道:“你他娘的会说人话吗?”

那人却不服,嘲道:“怎么就不是人话了?箫至哥要不是死了,六堂叔怎么会让野种登堂入室?”

虞笙给我出头:“放你娘的屁!六堂叔内宅里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管!”

其余人都默不作声盯着我看,我笑了笑,说:“今天宗亲聚会,都是姓虞的,何必咄咄逼人呢?”

那人却不服,仍一意要我难看,挑眉道:“你妈当小三爬床生的你,你一个野种好意思说自己姓虞!”

我嗤笑一声,对他道:“我妈确实爬了我爸的床,所以我姓虞。你妈难道没有爬过你爸的床就生了你?那你姓什么就不好说了。”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笑了出来,那人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骂他,立时站起来要绕过酒桌来打我,直接被旁人拦了下来,他又抓了桌上的杯子扔过来,虞笙也站起来护住我,那杯子砸在地上闹出动静。

因闹出了事,宗亲们都围了过来,爸爸也过来了,脸色不太好看,但没骂我,只问我有没有受伤。

我只说虞笙护着我,没吃亏。

那挑事的被架走了,爸爸正想拉我走,我对他说:“难得今天祭祖,又跟亲戚们第一次见面,这么慌慌张张走了多不好。既然闹事的走了,我们也没人受伤继续吃就行了。”

宗亲们夸我识大体也跟着劝爸爸,又跟我说那四堂伯的儿子之前想跟我爸爸学生意,爸爸没应他,大约因此记恨上了,特地在席上给我难看。

经此风波,席上诸人便是看我不顺眼也没人来刻意给我难堪了。虞笙对我说:“你哥哥是个有气量的,你也不差。”

我敬了他一杯,却没提虞箫至。

散席时天已晚了,返程时爸爸点了根烟说:“亲戚就是这么回事,你起来了,就有人要你提携。”

我问他:“用人唯亲不是兵家大忌吗?”

“你姓虞,虞家是你的根基,不信自己人,还能信谁?再说宗亲里头也不是各个都跟那蠢材一样,总有得用的人。”

我不知为何想起了项伯。

爸爸给我加了格斗和射击课,方伯的孙子阿乐跟我一块学。训了两天我觉得四肢仿佛都已不是原装的了,身上也酸疼。阿乐跟我一起练,却像没事人似的,还笑嘻嘻地把我按倒了按摩,不按不要紧一按更疼,我忍不住叫出声。

他停下手,说:“蓝少爷,你忍一忍别叫了,一会嗓子也要疼了。”

我回头看他说:“那别按了吧。”

“不行。”他一使劲,又把我推回去,继续搓揉我,“揉散了才能散瘀止痛。”

我疼得不住呻吟,好容易按完了,我翻了个身彻底跟咸鱼似的躺平了。

阿乐正收拾药油,也是一头汗水满脸通红,我懒洋洋地拿脚踢了踢他,说:“我被你捏得死去活来出了一身汗,你怎么也这么多汗。”

他这几天日日跟我一块也算玩熟了,斜了我一眼,咳一声小声道:“你一直哼哼唧唧的,我被你叫得心慌。”说着裹了东西跑出去了。

我怔了怔才明白过来这小子居然跟我开黄腔。

下午主楼那边热闹起来,我不明所以,洪姐也不在,我懒得自己过去看。过了会,阿乐来了,跟我说是太太回来了。

我心里有点发虚,问:“我爸爸呢?”

“先生还没回来。”阿乐在我身边坐下,翻看我正在做的作业。

爸爸这几天忙,我也一直没见着他。

我无意识地咬着笔头,正发呆,阿乐把笔拨开了,问:“你是怕太太为难你吗?”

我白他一眼说:“你知道什么!”

“那你紧张什么!”他说着凑过来,拿起我才写完的英文作文说:“你这篇借我抄抄呗!”

我一把抢回来,瞪他:“抄什么抄,自己写!”

他耸耸肩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气:“最烦写英文作业了,满页蝌蚪文看得眼花。”

我受不了地瞪他:“你英文这么烂,怎么进的澄心?”

“我是特招生,体育特长。”

阿乐一副没心没肺只知道傻乐的样子,我都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过爸爸应该挺喜欢他的,听说还认了他当干儿子。

晚饭前洪姐来叫我,说今天在主楼吃饭。

爸爸平时忙起来不回家,都是洪姐给我准备饭菜。

我洗了把脸,换了件衣服,跟着阿乐一块到主楼去。

“紧张吗?”他笑嘻嘻问我。

我白他一眼,不理他。

“太太的哥哥也来了。”阿乐冲我挤挤眼。

我受不了地瞪他:“你是想看我笑话?”

“当然不是!”他无辜道,“我替你撑腰。”

他能替我撑哪门子腰,不过跟他扯皮几句,我心里的紧张确实少了一半。

进了饭厅,爸爸已经到了。

阿乐喊了声干爹,我叫了声爸爸,爸爸对我俩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

餐桌是个大圆桌,我俩就挨着爸爸身边,等我们俩坐定,有个穿白色套裙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紧跟在她身后的是个神态严肃的中年男人。

阿乐先站起来叫了声“太太”,又称那男人为“王生”。

我跟着站起身,也依样画葫芦叫了人。

太太听若惘闻,王先生也没什么反应。

爸爸坐着没动,抬眼看到王先生,露出一丝假笑:“大舅哥怎么来了,真是稀客。”又招呼道:“今天都是自己人,不讲虚礼,坐下罢。”

我正要坐下,王先生突然一指我说:“这个位置是箫至的,你坐在这里不好吧。”

阿乐紧挨着爸爸坐的,论理说他的座位才该是哥哥的位置。

我还没反应过来,阿乐先站起来,笑嘻嘻地说:“王先生长远没来记错了,我这个位置才是箫至哥的。看我糊涂的,竟坐错了。”说着把我按到座位上,自己端着餐具坐到我左手边。

爸爸脸上的笑都没了,一双眼盯着王先生。

太太仿佛没看见似的,自顾坐下来。

我端起茶杯抿了口,装作无意地打量起她。

她比我妈咪年纪大不少,生得也不如我妈咪妖娆美艳,但是举止端庄气质清冷,就是人家常说的有大户闺秀的气质,只是她面容憔悴,神态颇有些疲惫,想来应该是这段时间一直为了自己的儿子担惊受怕。

爸爸先动了筷子,给我夹了一块牛肉,又给阿乐夹了鱼腩,而后才给太太夹了笋片。

“你这些天在外头,想必吃住都不适意。这几天在家里好好养养,旁的事情就别操心了,我叫了赖师傅明天来家里给你按头……”

王先生插嘴道:“虞生,你让我妹妹别操心是不是要我妹妹下堂的意思?她是你太太,她不给家里操心,你是准备叫别人来操心吗?”

他说着眼睛瞥向我,我嘴里正嚼着牛肉,也没功夫答他。

爸爸把筷子一放,说:“你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揪着阿蓝不放是什么意思?几十岁人了说话做事情不动脑子的吗?”

“虞均方,你有脸说这个话!箫至眼下生死未卜,你倒好,先把私生子带进门了,你把我们王家当成什么?”

“我虞家的子孙认祖归宗,几时要王家说了算了?”爸爸冷笑道,“你自己外头有几个私生子女真当我们瞎吗?王镜渔,你少假惺惺了!口口声声箫至长箫至短,你倒说说你这个亲舅舅为着找箫至出过什么力?这会有脸伸长了手到我们虞家来搅和是非!”

他又看向太太,说:“王妙姝,你来说说。当初我跟你说过无论箫至如何,你都是我虞均方的原配发妻,我绝不会因此跟你离婚。只是我虞家的香火不能断,阿蓝是无论如何都要进门的,至于他妈也绝不会到你跟前来碍眼。你是怎么说的,都忘了吗?”

太太终于开了口,她盯着爸爸,一字一句道:“我没忘。我只要我的儿子,别的事,都跟我无关。”

她顿了顿又转头对王先生说:“大哥,有什么话你跟他直说就是,也不用拿我或者箫至做筏子。”

王先生顿时面有尬色,微愠道:“妙姝,你可真是糊涂,居然信他的鬼话。”

太太只沉默不语。

我和阿乐呆坐着,这场面也不好夹菜,只能面面相觑。

王先生倒是沉得住气,对爸爸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是际天的那块地……”

他还未说话,爸爸打断他:“不必提了。那是你们跟万家的事情,我不会插手。”

王先生还想说什么,爸爸又继续道:“王家是我老婆的娘家,万宗宁也是我的老朋友。何况生意场上只看一个‘利’字,要我插手先想好这饼怎么分。咱们手底下都是有一群人要养的,可别说出要人出白工的话来。”

王先生铁青着脸直接转身走了。

这顿晚饭吃得人食不知味。

其实私心想太太不搭理我其实也好,总比她找我麻烦强。

我本以为爸爸过一阵会带我回别墅看望妈咪她们,但是他一直忙,连我都不怎么见他。于是我和妈咪外婆就只能打视频电话联系。

知道太太的态度后妈咪安心不少,不过还是叮嘱我别上赶着去见太太。

“人家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出身自然瞧不上我们!你就算回了那大宅毕竟不是她生的,凑上去也落不到好话,何况她看不到自己儿子谁知道会不会迁怒你。”妈咪半是讥讽道。

我自然听话。

其实大宅虽大,整日困在这宅院里也难受,再加上每天那些训练简直跟坐牢一样。

我从小就喜静不喜动,偏偏这些课程是爸爸安排的,也没人敢糊弄。我心里知道他肯定还是嫌我比不上哥哥。唉,可人天生就各有天资,又怎么强求得来。

还好阿乐天天陪我一块受训,不然更煎熬。

我整日愁眉苦脸,阿乐却天天乐呵呵的。

这天练完飞靶,我丢下枪,直接躺倒在地。

阿乐也凑过来,我警惕地看他说:“我身上不疼,就是有点累,别给我捏了。”

他哈哈一笑,也在我身边躺下。

“听说从j市那边回来了两个人。”他突然说。

也不知道他都是怎么打听的消息,不过我也希望哥哥能活下来。

“我希望我哥哥能平安无事。”我盯着他问,“我这么说你信吗?”

阿乐笑得眯起了眼:“要是第一天认识你,我肯定不信。不过现在我是信的。”

“为什么?”

“你都写在脸色了:‘训练累死人了,快让箫至哥回来替我吧。’”

他怪声怪调地说。

我忍不住踹他:“方寻乐!我说话哪有那个样!你学的是人妖吧!”

阿乐一边躲一边笑,我朝他翻了个白眼。

在这家伙面前保持形象太难了。

我心里窝着火,觉得自己又窝囊又没用,撑着下巴看面前的绿荫靶场。

“你肯定是笑我矫情。不过我是真希望哥哥能回家,他比我有能耐、靠得住,爸爸也信任他。我还是太弱了,而且我想我妈咪、外婆还有我妹妹了。”

阿乐伸手在我头顶上撸了一把,过了会轻轻说:“蓝少爷,阿乐陪着你。”

晚上吃过饭,阿乐又来找我,说是j市那边回来的两个人,一个重伤昏迷,一个炸断了脚成了残废。

大概因为他平时和方伯一起住在主楼里,所以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x国一向就乱,前阵子刚好又发生兵变,哥哥带去的人和他在交火时失散了,而且同去的人里头死了好几个。

爸爸这次重金请了国际上有名气的佣兵去找人,可是到现在哥哥是生是死仍没个定论,不过都不看好。

阿乐捧着西瓜,边啃边说:“本来j市就是个匪盗猖獗的地方,打起仗来更乱了。不过问话的时候,太太半道闯进去了,训斥那些人不准说箫至哥死了,还说是已经请了南山大仙算了一卦,逢凶化吉。干爹本就心情不好,脸都气绿了,这会在那边发脾气呢。”

爸爸是个好面子的人,太太这么做,让他在外人面前下不来台,肯定是要生气的。

我听了也一阵无语,只能说:“人家算命的也是宽慰人罢了。太太信就罢了,爸爸不会信这个的。”

“你还真别说!”阿乐神秘兮兮地对我说,“这个南山大仙还是有点本事的。”

他随手擦了擦嘴边的瓜汁,低声道:“前两年王家那个小小姐失踪案,就是南山大仙看出来的。警方里里外外都快把江城翻过来了,都没找到任何线索,结果王家憋不住去问了大仙,他掐指一算说人就在家里。最后查出来是保姆不经心,给小小姐准备饭餐的时候混了猕猴桃在里头,那小小姐吃了过敏,来不及抢救就死了。保姆怕人问责,起了心思把尸体扔到了电梯井里。你想想那一大家子人天天坐着家里的电梯上上下下,那小小姐就在电梯顶上呢。”

夜风习习,他又说了个这么渗人的故事,我抖了一下,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强自镇定地说:“那也可能是巧合。本来小孩子也不可能独自跑那么老远的,万一那人是蒙的呢。”

阿乐见我不信,嗤笑一声:“你还别不信。这人还是有些神异的,干爹都信呢。”

他这么说我倒是有些好奇了:“那你说说。”

阿乐又拿了片西瓜啃起来:“那次我爷爷正好带着我一道去的。大仙说先生命里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得收个螟蛉子才好常保富贵,瓜瓞绵延。”

我心里一惊,心想他怎么轻轻松松把这事说出口了。

江城人多信佛拜神,就连我也受外婆、妈咪的影响知道一些忌讳。这种螟蛉子就是给这家挡灾用的。我神色复杂地看他,过了一会故作恼怒说:“胡说八道!你一会说恐怖故事,一会又瞎说浑话来消遣我。”

他看我发火,急忙放下西瓜告饶:“好好好,算我说错话了。”

我想了想又说:“我爸爸的脾气我还是知道的,他肯定是喜欢你才收你当干儿子的。不然外头那么多人挤破头想结交他奉承他,有的是人想给他当儿子孙子,哪里还能轮得到你。”

“我顺嘴说的嘛,你就别放心上了。干爹对我如何我心又不盲。”阿乐仍是笑模样,“咱们蓝少爷长得像小姑娘,心地也跟小姑娘一样好。”

这家伙纯属讨打,我气得给了他两拳,全被他躲过去了,嘻嘻哈哈地跑下了楼。

有天虞笙突然来了大宅,爸爸正好在家就把我叫去陪客。

阿乐正跟我对练,严格来说是我单方面被他虐菜。

听到虞笙来了,我如蒙大赦,急忙跟他说:“快放了我,我先去冲个凉才好见人。”

阿乐贱兮兮地笑:“蓝少爷,你要是遇上色狼跟他说要回家吃饭,你觉得他会不会放过你?”

一旁的教练都忍不住笑。

我的脸一下子烧起来,不顾双手被他反剪,脑袋往后一撞,随即拱起身子抬腿后踢。也不知道是真的起效了还是阿乐放水,我感到手臂上力量一松,急忙往地上一滚,跟他拉开距离。

阿乐捂着额头埋怨:“要不要这么狠啊,蓝少爷。”

“是你说的打色狼嘛,打色狼还能不狠吗?”我故意奚落他。

教练忍笑道:“那今天先练到这。”

我狠狠瞪了阿乐一眼,忙跑回小楼去冲了一把,又换了衣服,这才去见客。

虞笙看到我挺高兴,还问我怎么上回聚会后不跟他们联系。

我这才想起那天走得匆忙忘了加他好友,连忙拿出手机加他。

他是开娱乐公司的,过几天有个正好江城要举办一个重量级影视颁奖仪式,所以特地来给爸爸送请柬,当然他也没漏下我。

本来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不过被关了这么些天,能出门总是好的。

爸爸这些天在家也神色疲倦,把我喊到身边问:“这段时间练得怎么样?”

其实每天训练的进度教练都会如实汇报,我不敢隐瞒,只说练得不好,刚才和阿乐对练还落了下风。

虞笙在旁边听了一愣,笑起来:“跟阿乐对练能有几个人占上风?就算箫至哥在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爸爸脸上也带了笑意,拍拍我的手说:“不要紧,慢慢来总会有长进。”

“阿乐他很厉害吗?”我后知后觉。

原本以为他天天跟我一块练是一起受训,想不到他竟是个高手。

虞笙给我解惑:“这小子从小拜师学南拳,刀剑枪棒没一样不会玩的。你跟他比什么!”

我想起阿乐那家伙撩起衣摆擦汗时露出来的腹肌人鱼线,还以为他大概练过肌肉塑形之类的项目,想不到是这么练出来的。

虞笙送了请柬又聊了几句就走了。

爸爸叫我过几天跟他一块去参加晚会,我又问什么时候去看妈咪她们。他皱了皱眉头教训说我长大了,该像个男人的样,不要老围在妈咪身边当妈宝。

我有点委屈,等他说完问:“那爸爸你不想妈咪,不想茗茗吗?茗茗才五岁,老不见你,她也要想你的。”

爸爸脸色复杂地看我,末了叹了口气,说:“知道了。”

我回房去准备晚会那天要穿的衣服,阿乐那家伙又来找我。我对他假笑:“哟,方大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他被我臊得难得脸红了,问:“是笙哥说的吧,就他嘴巴大。”

“哪里哪里,难为方大师天天陪我这个菜鸡逗乐子了。”我继续嘲他。

阿乐走过来也跟着我摆弄衣服,赔笑道:“蓝少爷大人大量,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本来我是想蹭你的射击课,外头的靶场又贵花样又少,哪有家里的好玩。格斗课么,反正一起练练,就陪你一起玩嘛。”

这是什么屁话,我天天被操练成一坨软泥的训练项目,在阿乐眼里叫“好玩”?

我终于相信这世界上人和人的天资是有不可跨越的天堑。

阿乐挑了一身衣服在我身上比划,我低头一看,是一件丝绒黑礼服,于是接过来默默放回了衣柜里。

我无语地看他:“就算有空调现在也是盛夏,穿这个中暑了怎么办?”

他明显不懂这个,见帮了倒忙,只好坐下来看我挑衣服。

我最终选定一套藏蓝色缎面戗驳领礼服,打算一会让洪姐熨一熨,看他在旁边百无聊赖,问:“后天的颁奖仪式你不去吗?”

难得阿乐没啥兴致,无聊地摆弄手机上的流心锤挂坠,说:“没兴趣。那种地方人又多,说话都假惺惺的,饭也不好吃,不好玩。”

前面两条我还是赞同的,但是——“饭不好吃吗?”

阿乐摇摇头:“不都是那种冷餐吗?酒也是冷的,菜也是冷的,也没个热汤热水,就是饭也是日本人的寿司,吃到肚子里凉飕飕的,还不如在家里吃得好。”

被他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我那点难得出门玩的兴致也跟着冷下来了,阿乐说:“跟你开玩笑的。我到底不姓虞,是外人。干爹要带你去认识人。笙哥那个公司,说起来他是老板,其实也是干爹说了算的。你想吃什么叫人给你现做就是了。那种宴会请的厨子还是不错的,不比家里的差。”

我笑了笑:“我哪儿就这么金贵了,连饭都得吃现做的。”

阿乐盯着我,微微一笑:“虞均方的儿子当然比别人金贵,干爹就是想告诉他们他现在最看重你。”

“你懂的可真多!”我不由感慨。

阿乐嗤笑一声:“我只是没兴趣,又不是傻。”

我又没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说:“是我傻行了吧!”

转天到了参加活动的那天,我们吃过晚饭才出发。太太照例不理人,就我和爸爸去。

晚上的天气还算好,并不十分闷热,只是吃过饭再坐车,不由自主地打起瞌睡。

等我听到喧闹声醒过神来,已经差不多到了。会场周边都交通管制了,不过我们的车仍被放行。正门口因为各路明星红毯走秀挤得人山人海,等车子一停,虞笙西装革履已经守在了一旁,保镖过来开门时我先下了车,只感到镁光灯一阵乱闪,不由抬头去看虞笙。

“笙哥。”

笙哥暗暗在我的手臂下托了一把,我这才在他身边站定。等爸爸下车时,灯光简直闪成一片,他笑吟吟对虞笙说了一句什么,周围太吵了没听清。一旁有记者上前试图把话筒递过来,被保镖们隔开了。我们一行人最终是被人墙挡着,一边接受瞩目才进的门。

我们来得晚,会场里已有不少嘉宾。一路上不断有人口称“虞生”起身致意,这一声却不是叫笙哥。

爸爸笑容可掬对人颌首回礼,我紧跟其后目光也不时地打量人群。

笙哥却仿佛误会了,以为我喜欢哪个明星正在找对方。

低头在我耳边道:“你喜欢哪个,告诉我,回头我安排你们见面。”

我诧异地看他一眼,随即笑了笑。他只当我不好意思,还冲我挤眼。

贵宾席与明星们的坐席并不在一处,周围也宽敞安静,邻座的人跟我们打招呼,爸爸顺势向对方介绍我,又给我介绍这些商界大佬。左邻恰是他的老友万宗宁,看岁数比我爸爸还年长些,我叫了声万伯伯。

他旁边倒有个空位,爸爸见了问:“十行人呢?有一阵子没见他了。”

万宗宁笑了笑:“他还在澳洲没回来,我今天带了有霖,这小子坐不住,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又对我说:“他跟你年纪差不多,你们应该能玩得来。”

我点了点并不多言,便听他跟爸爸聊起生意场上的事来,其中不乏和王家的一些矛盾。

这话题我没法插嘴,便捡起节目单看,其实方才我们入场时主持人已开始热场,这会正请了一位当红歌手歌舞表演。

可惜我对最近的流行曲目缺乏审美,只觉歌词直白,配乐吵闹,干脆出去上洗手间。会场里这会熄了几盏大灯,只余几盏射灯随着镜头在人群之上乱扫,出去不容易回来恐怕更难,但是我身穿礼服,身上又揣着请柬,倒是不怕找不回座位。

门廊外头有几人在抽烟,估计也是嫌呆在里头憋闷,我去完洗手间正要往回走,忽然一旁有个人叫住我:“喂,你是哪个公司的新人?”

我还以为听错了,犹疑地转过头去看。

那人看起来不过二十许,穿一身黑色立领礼服,嘴里叼了支烟,一双桃花眼正一瞬不瞬地看我。

我不禁好笑,心想这人长得英俊居然是星探么?不过仍礼貌地解释道:“你弄错了,我不是艺人。”

我一路往里走,这人居然也一路跟了过来,我起先以为只是凑巧,走了一段后干脆拉住一个工作人员:“贵宾席在哪里,我忘了怎么走了。”

那人干脆上前说:“你也坐贵宾席,那我带你过去。”

我怕生出事端,仍让那工作人员带路,那人见了便笑了笑,也缀在我们身后。等我找到爸爸坐下后,那人也挨着万宗宁坐下了。

我不仅诧异,便听万宗宁说:“有霖,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那人叫了一声爷爷,大概又解释了什么,随即探身过来叫了声:“虞爷爷。”一双眼睛又看向我,万宗宁笑道:“他是我孙子万有霖。”又对他说:“这是你虞爷爷的小儿子虞蓝。这么论起来你该叫声叔。”

我居然跟他差了辈分,但是白白占人便宜似乎也不好。

爸爸笑起来,说:“他们年岁一样,就别论辈分了,叫名字就好了。”

我矜持地对他点头,说了声:“你好。”

万有霖笑得肆意:“刚才误会一场,希望你别介意。”

我有点尴尬,万有霖倒不在乎,说:“虞爷爷的儿子一个个都样貌出众,不说箫至叔,我刚才在走廊里见了虞蓝,还以为是哪个公司的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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