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事事休(1 / 2)
“哪儿就需要你的人了”宁眙拍了拍沈祁安的肩,“这也差不多了,死的抬走,活的关押,你们先回家去吧。”
宁君策将军手下的士兵抬着尸体往板车上运,每一具尸体都头破额裂,血污斑驳,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确实不必久留。
“走了啊。”沈祁安嫌弃地用手蹭了下脸上的污血。
“祁安,今日多谢。”宁将军也阔步走近,鲜有地按了按沈祁安的肩膀。
宁君策虽是武将,却饱读诗书,曾是天子门生。他看着沈祁安长大,那小娃娃打小就是个混世魔王,沈榷为他请来了岳尧老先生亲自教导,最后连个院试都不参加,沈祁安好歹是高门巨族的出身,却接了几个商铺做生意去了。他实在看不上。
所以,尽管宁瞰不是嫡子,可到底是长子,他不愿沈祁安带着自己儿子鬼混,像那个憨里憨气的史家老三一样,白白给毁了。于是就让管事抱走趴在地上和沈祁安头顶着头,斗蛐蛐儿玩的小宁瞰。
后来,沈家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似水滚滚来。大宁城鼓捣生意的,谁人不知沈二爷。
宁君策倒也有些奇了,沈祁安那人看着不着调居然是个经商奇才。
如今,他挺身而出,行大义之举。一把虎头亮银枪使得气势如虹,叫人刮目相看。
“多亏宁瞰抵得多,我这三两拳就是打打下手。”沈祁安这话倒不是谦虚,他的功夫都是跟着宁瞰在武馆学的。
宁君策向来不待见宁瞰,只是点头,深深看了眼他,便转身上马。
看着这里被有序地清理着,沈知聿一行人也准备归府。
姜沅看了眼倒在一旁的人,那人浸透着鲜血的战甲不断往地上滴血,整个脸上都是污渍斑驳。姜沅本不愿多看,却停了脚步。心道:他手上握着的兵器,刚刚好似落在地上。
姜沅一顿,正盯着人看。谁知那“死人”突然睁开血红的眼睛,腾起身,朝姜沅猛地扑过来,高高举着刀往他身上砍。
“姜沅!”离他最近的沈知聿拉开姜沅,护在他身上,那柄刀硬生生刺进沈知聿的右肩。
沈祁安转身看到这一幕,用了全力,将长枪扎进叛军的身体里,那人倒在血泊中,喉咙难以遏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一股一股脓血从口鼻流出。
沈祁安气红了眼,额头青筋虬起,拔了长枪,将人狠狠踢飞出去。
沈知聿反应已经算快,拉过姜沅躲了一下,刺进去的刀口不深,却还是鲜血直流。姜沅摸了一手血,脸色吓得惨白。
沈祁安扯了衣服上的布条,着急给沈知聿绑上,他朝旁边愣住的人吼道,“愣着做甚!去叫大夫!”
沈祁安背起沈知聿往林颐院跑,下人们手忙脚乱理往炕榻上铺上软垫,扶着沈知聿坐下。妙君拿了大剪子将沈知聿肩膀的锦帛剪开,那处伤口皮肉外翻,血肉模糊。
沈祁安自小挨打多,竹颐院备的伤药多,后来还有刘大夫特配的。月清捧了一盒子放在炕桌上,然后细细为沈知聿处理伤口。
沈知聿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额前沁出白汗,眉头拧出川字,他忍着痛紧紧咬着下唇。
“沅儿……”沈知聿看到周围没有姜沅的身影,有些着急。
姜沅看到沈知聿受伤,手足无措,落在人后。听到沈知聿叫自己,姜沅才回了神儿,走过去,跪坐在脚踏凳上,仰头看着沈知聿。
“受伤没?”沈知聿竭力掩饰着剧痛,让自己声音尽量正常。看到姜沅哭得圆润的鼻头发红,更似羸弱芙蓉面。沈知聿抬手把姜沅拉到膝上枕着,一手轻轻柔柔,拂了拂他的头发。
“沅儿,我没事。”
“你要是有什么事儿,我真的不活了……”姜沅三魂被吓飞了七魄,伏在沈知聿膝上,手里绞捏着他的袖袍,抽泣得肩膀都在颤抖,喃喃喏喏带着哭腔絮叨,少有的娇嗔。
沈祁安看着他们,脸色微妙地阴沉下来,心中突然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快,他感到自己的情绪开始失控,甩了袍子,离开林颐院。
“宸哥儿怎么还不回来?宜姐儿也不派人去寻寻。”生宣老王爷的妾氏潘梨儿在正堂来来回回地走,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那潘梨儿十六岁就跟着年龄能做她父亲的圣宣王,她心里门清儿,当王爷的小妾,却比耕地犁地的汉子好。日日相处,倒是对圣宣王付了几分真心。后来王爷的世子发配到那老老远的地儿,郡主出嫁,王妃离世。潘梨儿可算逮到机会,寻了妇医妙手,扎针喝药,怀了孩子。可还没生出来,就成了遗腹子。
潘梨儿虽然伤心,可好歹王府家大业大,全府都帮衬着养这个孩子,她渐渐也就想开了。虽然名分不正,最后泼天的富贵还不是要落到自己孩子身上,况且,儿子也争气,读书用功,科举取士,虽不能袭爵,也做了官。王府上上下下都当她是主母,尊敬侍奉,风光了二十几年。谁知,本以为再也不会见面的世子居然回京了。
宋熙宜嫌她聒噪,拍了拍桌子,“官家叫去的,你有胆量去太和殿寻去!”
“小娘,你且坐下罢。晃得我们头晕。”说话的男子叫宋熙宛,生得眉目清秀,眼眸如清泉般深邃。
宋熙宛是个明事理守本分的,他平安顺遂长大,少不了姐姐的照拂;为官之路顺畅,少不了姐夫的扶持,他十分感激。所以尽管从未见过宋熙宸,他心里常记得自己还有个嫡亲的哥哥,不能贪心越位。
潘梨儿最烦他叫自己小娘,虽然大怒,却也不敢当宋熙宜的面发作,只在心中骂道:好你个含乌小猢狲,当真是白养了!
下人们迎了沈榷进来。宋熙宛见了恭恭敬敬行礼。
“怎么脸色这样差?”宋熙宜看沈榷眼下发青,嘴角都干的裂缝,奉了清茶递过去。
沈榷看着宋熙宜,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倒是宋熙宜先说:“王兄走了是吗?”
沈榷心里一跳,“你…你怎么知道?”
“王兄前些日子差人叫我过来,说他想再见见我,就要去和官家告别,回滇州了。”宋熙宜叹了叹气,“官家也是,都叫人回来了还要再让人走!王兄还说今后怕是不回来了……”
沈榷听罢,心里已经了然,宋熙宸这次就是去赴死。他说自己算计不过皇帝,却把皇帝的心思摸了透,他料定皇帝会竭力掩盖此事,保全宋熙宸死后名声和家族富贵。宋熙宸用自己的命去赌,皇帝对他还有一份真心。
“宸哥儿当真不回来了?”潘梨儿也有些急,“那鬼地方远,要走也该合大家说一声。我给宸哥儿剥了一筐的鲜莲子,要给他做羹。”
潘梨儿看见宋熙宸往日玉盘似的脸,消瘦成那模样,心疼得直抽,去命人采了莲子,亲自剥了一筐,指甲缝都剥出血了,她还未对宋熙宛这样疼过。
“糟鹅胗掌和银鱼鲊我也做了些,宸哥儿以前最爱吃这个了,我还想着今日宸哥儿回来吃,都备好了。咱能追上去,让他在路上带着……”
沈榷听罢,压下眼泪,“熙宸已经走远了。”
朝廷出动重军,压下城内的暴乱,城外安南国的叛军没了宋熙宸的接应安排,群龙无首,被一聚歼灭。街巷上虽然还有乱,但有禁军维持着,谁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烧杀抢掠,安分了许多。
沈府的马车徐徐驶过,声音寂寥而单调,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溅起污水。
“原以为王兄回来是替聿儿安排件儿称心的婚事……太后也是极为赞同的,怎的官家又不许了。”宋熙宜本来还为着宋熙宸离开之事伤心,突然听了沈榷说官家赐婚史家与宁家,原本就被马车颠簸得头晕,现下更是气得头疼。
“官宦人家的孩子们的亲事利益牵扯过多,官家自有官家的定夺。何况,聿儿已有婚事,沅儿也是个好孩子,俩人和和睦睦的相互扶持,这便是极好的姻缘。”
宋熙宜想起沈知聿为了姜沅顶撞自己的样子,心里泛起厌恶,她故意呛沈榷。“什么是好姻缘,什么是坏姻缘!主君倒似个博学先生一样,论起姻缘来了。”
沈榷在婚姻之事上,爱而不得,休妻娶妻,一生失意。听了宋熙宜的嘲讽,他不恼,却说:“夫妇二人,合家安定,里言不出,外言不入,同心同德,同向同行。便是使家族兴旺的好姻缘。”
“歪理!害得妇人家封步在宅子院儿里消磨!”宋熙宜不喜欢听这些,捻着绢子,又问道:“可这亲事又怎会落到宁眙那孩子身上,宁瞰还没娶亲……莫不是,宁瞰是庶出,史家瞧不上?”
“都是人家家里的私事,咱们就不要多嘴插手了。”
左右这门亲事搅黄了,宋熙宜头痛得厉害,也不想多说,她正坐回榻上,拨了拨手上的手上的串珠。
马车到了沈府门前,瑞妈妈扶着宋熙宜踩着脚凳下来。建昌街前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她一时没站稳,踉跄了一下。
“这几日在王府睡得不好,等会儿好生歇歇。”
一行人进了府邸,下人们见了主君和主母进了,都止了步,行了万福,然后又匆匆去忙手头上的事情。
沈榷看府上并无大恙,安心了许多。
“郡主,可要去林颐院叫了聿哥儿过来请安。也好叫聿儿哥知道,不必再娶。”瑞妈妈有心叫他们母子俩改善关系。
宋熙宜摇了摇头,“罢了。他们夫夫俩过他们的,少把他们叫来烦我。”她被沈知聿和姜沅气得不轻,费尽心思,原定的好姻缘也没了,宋熙宜只觉得闷得头疼。
“是,世子回来一回,给郡主撑腰。太后也不敢再向咱们施压,要聿哥儿的孩子进宫。到时候那姜沅生个囡囡团子给郡主抱来,郡主就尽享子孙之福了。”
宋熙宜脸色缓了缓,舒了口气,“这几日的天儿,翻来覆去地变,总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我心里突突地不宁。”
“江州那边发了大水,难民北上,城里是有点乱。”
“江州常年有水灾,江州知府是个废物不成!”
“官家也是愁得很。”沈榷接了话,“前些年,年年知府上报灾情,要修坝挖渠,朝廷拨了那么多赈灾的银子,今年居然严重到百姓流离失所,往北逃难。”
“那官家怎么还不解决?”
沈榷不好和宋熙宜说,皇帝一直在解决宋熙宸扰得城内动乱的事,含糊过去,“大概已经在安排了。”
林颐院四方的天儿蔚蓝一片,素白的云慵懒地飘浮。花儿一团一簇地盛开,百种千般巧,蜂蝶恋香,满园春深。正是:片片蝶衣轻,点点猩红小。
文君举了个竹竿子黏树上扰人的知了,看到沈祁安拎着只丰腴的大乌鸡进来,给他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