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昼(1 / 2)
萧穆扛着姬怜进了浴室。姬怜体力不支,已经昏睡过去。他两手攀着萧穆的脖颈,嘴唇仍在不住颤动。
怀中的男人很高,一米八五,体重却很轻。他的五官再艳丽明媚,也盖不住眼角一片夺目的乌青。姬怜像是很久没睡个好觉了,热水冲刷身体都浑然不觉,眼睛紧闭。
总裁大人上任不久,日理万机。哪怕萧穆只是个外来的合伙人,也听过很多办公室的闲言碎语,讲姬怜如何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地工作,好像不顾其他身外事一样拼命。
“他们家啊,真就全是烂摊子。妈妈死的早,那个姬崇海,卸任之后天天外边鬼混。至于他哥,更是”
“这种家也没有人想回去吧?我说,不怪得小姬总天天只顾着工作。”
“真辛苦啊”
他没有立场去管,只能在这时揉揉姬怜的眼角,捏住对方的后颈。吻很温柔,是怕惊醒梦中人似的力道,如羽毛掠过姬怜的前额、眉梢与鼻尖,最后落在唇峰上。萧穆含住对方的唇珠,极轻地吮吸,退开身时舌尖蹭了蹭姬怜的唇角。
他揽着姬怜,对方腰肢细瘦,上面覆了不少鲜红的指痕。花洒挂在墙上,萧穆给姬怜绑了个丸子头搭在脑后,但那人的长发还是湿了不少。
萧穆细致地为姬怜清理干净身体,用浴巾拭去水痕,又给他穿了一件睡袍。睡袍是灰色的,材质很好,但套在姬怜身上有些宽大,袖子盖过他的手。萧穆又把人打横抱起,解开他的发圈,开始给他吹头发。
“瘦了这么多。”他小声说了一句。
微凉的指尖和热风同时刮过头皮,姬怜睁开了眼。他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身体下意识地一僵,直到贴上一具紧致的胸膛。
“给你吹吹,湿了。”萧穆的声音浸在鼓风机的风声里,有些模糊。
“谢谢。”姬怜的嗓音哑得可怜。
他没怎么动,看了眼身上的睡袍,他之前没见过这件衣服。片刻后,意识到什么,姬怜忽然环住了萧穆的腰,将脸颊埋在对方的胸口处。萧穆也穿了睡袍,姬怜的嘴唇贴在他睡袍的领口上,头顶露出一片圆白的发旋。
萧穆抚弄他头发的手马上顿住了。
“别靠。”他朝后退了些,“这样吹不到你的头发。”
姬怜不理他。他被人睡了一顿,底气很足,就凑近了些,固执地靠上去。
萧穆见状,干脆不再移动,任他靠着。等他好好地吹干了姬怜的头发,就发现人又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他拿拳背抚过姬怜的脸颊,姬怜抱他抱得特别紧,萧穆费了些气力才拉开。他揽过对方肩膀,将人放在床上,又掖好被子。
一夜无梦。
姬怜醒时,萧穆不在身侧。他知道对方走了。
床边放了套姬怜自己的衣服,是姬怜前段时间留的,毕竟他会常来,就试探地问询萧穆可不可以放几套自己的衣服在这里,得到了默许。或许,这也算是他重新进入对方生活的某种方式。姬怜自嘲地一笑,穿好棉拖鞋下了床。
浑身酥软,他险些没站稳,轻喘了一声。他摘掉腰带,盯着那件崭新的睡袍和青红相交的腿根发呆,最后看了眼窗边的闹钟,走进浴室。
姬怜洗漱完,端详了一会镜中的自己。眼皮肿胀,面色苍白,嘴唇褪去了情动时分糜丽的色泽,不似纵欲过度,倒显得病殃殃的。
他脱去睡袍挂在钩子上,浑身赤裸地呈在镜前,阴茎垂落,勉强遮住了微张的女穴。
他合拢了腿,腿心处堆叠的淤青传来痛感,他身上有许多红痣,腿根处尤其地多,经常被萧穆重重地吻、掐、抠。
姬怜恍若未觉,只抿着唇望向镜子,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如同他此时注视的姣好身体不是他的一般。
半晌,他走出了浴室,穿好萧穆给他叠放的西装。是藏蓝色的一套高定,配了一件方格的毛衣背心和几件底衫。姬怜三下两下打好领带,拎起沙发上的公文包,还有围巾。
餐桌上有萧穆为他备的早餐。他拿起来,边匆忙地吃边出了门,投身入北京二月的清晨中去。
“小姬总早!”
“早上好。”
姬怜戴一副金丝框眼镜,走路时长发被风拂起,却不显得凌乱,只出露一张无可挑剔的面孔。员工们争相和他打招呼,他娴熟地回应,笑意盎然。
今早有晨会。姬怜刚继承暨海集团大半年,公司在他的操刀下迎来了大换血,前阵子和苏芷嫣名下的亭止集团有重大业务往来,对方直接往他们总部派驻了一个团队。数月的谈判,他们的合作大局已定,现在正是致力于项目的时期。
苏芷嫣平时忙,不常拜访暨海,她派驻的团队代行她的要求,在接下来的八个月都几乎可以说是隶属于暨海集团。
——而这个特别团队的总负责人,就是萧穆。
秘书林雪给他端了杯拿铁,香气卷着鼻尖。日光倾泻在窗前,姬怜徐徐步入会议室,他来得早,稀稀拉拉没几个人,但其中包括萧穆。那人穿着得体的正装,正襟危坐,鬓边几缕碎发被发胶撑起。男人正在敲键盘,姬怜能看见他骨节分明的一双手。
听闻姬怜的脚步声,萧穆抬起眼,又从容地收束视线,“姬总。”
“萧部长。”姬怜微笑道。他走到主位,落座,又和其他几人闲谈起来。
萧穆团队的几人都恭敬地迎合他。
姬怜抿着咖啡,自顾自办了会公。林雪落座他身边,有意无意瞟了眼萧穆,又给姬怜塞了个面包。
“早安姬总,您的早餐。”她絮絮地问,“我们约定的开会点是八点半吧?怎么对方团队的人都快到齐了?”
“谢谢,我吃过了。”姬怜仍旧注视电脑屏幕,不甚在意,“团队作风,不容我们置评。”
林雪不由嘀咕了两句。
他们小姬总向来与人为善,社交场上张弛有度,之前和合作方都关系融洽,唯独碰上这萧穆一伙就变得极其疏离,只作表面客套,懒得和人打交道似的。
对面也不遑多让,好像他们公司是他们卖腐对象,非得公私分明。尤其是萧穆,长那么帅,气场那么讨厌。
她拿回那个面包,小声道,“我担心我们会感到不协调,以后需要调整吗?”
“按我们自己的步调来就好,不影响。”姬怜口吻轻松,随便开了个玩笑,“我倒是希望你们能学学人家,稍稍变卷一点。”
林雪眨眨眼,“哎呀,您这话说的。”
姬怜不再继续这茬,夸道,“今天咖啡冲得很好,大有进步。”
“那可不,我给您研究了好久呢。”
她哼着小曲,啃了两口姬怜不要的面包,轻快地离了席。去拿姬怜所需的补充资料。以至于,没有发觉身后那个被她称为“冷面阎王爷”的团队头伙的、无声又隐秘的注视。
林雪来到这公司的时日也就跟姬怜坐总裁位子的差不多。
她应聘时,公司乱成一窝粥,百废具兴。姬家那个老爷子和大少爷把原来的基业搅得一团糟,全靠姬小少爷重振旗鼓。
起初,公司各处都传着姬怜的流言,说他比老爷子还更诡毒,说他六亲不认大逆不道,更有甚者,说他杀人分尸、无恶不作。林雪倒是想,有姬怜来抢公司老总的位子全公司都偷着乐吧,有本事你们来干,两天就赔得底裤破烂。
但公司并非没有聪明人,姬怜实打实做出的成就大家有目共睹。短短一年,他就将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令古旧破败的暨海重现活力。
现如今,暨海也完成了大换血。除却某些德高望重支持姬怜的前辈留下,大部分是林雪这样年轻的职员。
林雪跟了姬怜一路,对这位老板无比崇拜,就差打印他的脸贴床头睡前亲一口的地步了。
她最欣赏的是姬怜松弛的自信感。林雪从小父母离异,跟了父亲和他那一长串的亲戚兄弟,几乎是在男人堆里泡着,早厌烦了他们那令人作呕的自以为是。可姬怜温和知礼、从不张扬,而成竹在胸的意气又始终能让人一缕不差地感受到。
而且,她感觉老板看上去好说话,实际上的从容不迫地拐着弯把人骗进来杀。林雪最爱看老板处事不惊一脸笑地大飙演技了,比电视剧那些三脚猫演员上什么戏都只瞪圆个眼有趣多了。
——而这层她很喜欢的滤镜,却在前些日子被那个“冷面阎王爷”粉碎了。
相识一年半,林雪从来没有见过姬怜如此地混乱。
印象之中,她的老板总是如沐春风、从容不迫。但姬怜遇见萧穆时极其失态,连遮掩都很徒劳。二人在办公室门前对望,萧穆一脸平静,姬怜却迅速有了剧烈的颤抖。
他的胸膛不住起伏,眼中盛满情绪,几乎溢出。萧穆却只是微垂了眼,甚至客气道,“姬总,您好。”
林雪正好在勤恳地收拾姬怜的办公桌。暨海总裁的办公室占了顶层的一整层楼,这是大少爷之前的安排。这层楼向来安静,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听见有人来,她朝门口望去,就撞见了这一幕。姬怜无意识地咬住了唇,肩膀耸动,好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听见那声问候,居然很久都没有答复。
萧穆看上去没有太多意外,只是事不关己似地候人发话。
总裁用力地抓着门框,指节泛白。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那人看,明明都这样难堪了,仍是一副好像此刻不拿目光将人刻进脑海下一秒对方就会消失的姿态。林雪几乎从中看见乞怜的意味,这让她呆住了。
姬怜名中带“怜”,但从不是求人性格。连以前跟老爷子和大少爷斗,也没有半点要低三下四的意味——她听老黄感慨过。老黄是暨海的老古董,之前被大少爷打压,是姬怜让他重归公司。
“——倔孩子呀。”林雪安静地听老黄摇头叹息,“看上去没脾气,其实比谁都有脾气。”
“萧部长。”
姬怜突然笑起来,气息不稳,声音也哑透了,“是你啊。”
林雪完全不敢靠近。她被吓了一跳,只竖着耳朵听。
“好久不见。”
“嗯。”这几乎只是一个气音。
萧穆和他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来意。他们刚来不久,希望暨海为团队的长期驻留分出五间办公室。暨海的写字楼特别雄伟,空房还有不少,这不算什么难事。
姬怜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好像终于记起来自己刚才失态了,转向林雪时已经恢复平静。“林秘书,你领他们过去,等会再回来,我们一起下楼。”
“唉,好的总裁。”林雪乖乖道,并开始警惕地打量起那人。
萧穆很英俊,身姿笔挺,面容中有些天然的冷峻。眉毛很浓,尾稍微微挑起,更让他显得有几分不近人情。姬怜已经很高了,萧穆却比对方还高上一点,林雪目测有一米八九。
她目光中有直白的探寻意味。萧穆瞥她一眼,“林秘书有什么事吗?”
语调就像他的唇线一样平直。找不出一丝情绪的溢漏。
林雪恭敬道,“没事,欢迎您来到暨海,萧部长。”
“谢谢。”
林雪领萧穆逛了一圈,介绍了一番楼层各房间的功能,最后回到姬怜办公室。
姬怜似乎在发呆。他打开了落地窗,城市的钢筋丛林一览无余,暖融的日光扑洒在他身上,却并没有给他增添多少活力。耳垂上那对一直佩戴的莲花耳钉被取下,置在他掌心。
看见她,姬怜如梦初醒,迅速将耳钉放在桌上,声音突然有一丝紧张,“林秘书?”
“小姬总。”林雪小心翼翼问道,“您和萧部长”
“他是我一个老朋友。”姬怜打断了她。
他讲话一般慢条斯理的,这一句却很急,眼神透出不希望她再提的迫切。
“不要告诉其他人。”姬怜继续说。
林雪点点头。
她不敢再问,不敢追究姬怜那短暂失控的背后是怎样的真相。
“喂?苏姐。”萧穆接起电话,难得现了柔和神色。
“唉!小萧呀。”苏芷嫣似乎喝了些酒,兴致盎然。她朗声道,“在那边咋样了!好不容易到周末了,一周下来累不累啊!”
“姐,交代工作的事你酒醒再说吧。”萧穆有些无奈。
“哎呀,今天跟其他老板喝的。”电话那头似乎有一阵风刮进萧穆的耳朵里,苏芷嫣好像在阳台,“老娘想你了,给你打个电话。你都不想我两下?”
“我每周不都得回去一趟汇报么。”
“公司那群人没你在可高兴了,有空赶紧回来管管。”
他们闲谈了一阵,字句可见的亲近与熟悉。聊到公事上的八卦,苏芷嫣突然压低声音,“唉。我说啊,你跟姬总关系不好?”
萧穆愣了一下,“怎么会这么说。”
“我之前跟人家交涉的时候,人家笑眯眯的,聊天聊得可高兴了。可今天有人跟我说,他好像对你态度挺冷的。”
“没有这回事。”
“你怎么惹着人家了?”苏芷嫣担忧道,“是不是长得太阎王爷了,人家不敢跟你讲话?”
萧穆:
“都说了,没这事,你别乱说。”他觑了眼远处播起灯光秀的大厦,慢慢地说。
“没有就行,你办事,我放心。”苏芷嫣叮嘱,“你也不用委屈自己勾引人家哈,他们也有求于我们!”
萧穆直想叹气,“不是勾引,那叫巴结。知道了,苏姐。别喝太多了。”
“没你帮我挡酒,都还有点不适应呢。”
姬怜开始确实不理他,仿佛重逢时流露出的脆弱都是一场幻象。
萧穆不在乎那究竟是不是,也不打算主动理对方,他该工作工作,好好上班,兢兢业业。公司里讲姬怜这样那样的大多赞不绝口,但一聊到姬家那乌糟事,又满口叹息。
萧穆从不参与这类讨论。在他眼里,所有人的同情总掺了些自我夸耀的成分,绝不纯粹,就像开始对祥林嫂予以慰问的民众。之前苏芷嫣吐槽他心里老把人想得很坏,他不置可否。
他只默默地注视姬怜一举一动,旁观那人如何对其他人展了笑颜,如何一丝不苟地工作,以及瘦削不少的身躯,比先前更长的头发——几乎快及腰了,曾经只是垂在蝴蝶骨旁侧,经常短短地梳个小辫,现在却这么长了。
总裁办公室的灯盏总是亮至深夜,关于他的传闻如写字楼旁公园上空的风筝一般纷飞。真真假假,但工作很拼命是唯一的板上钉钉。萧穆有时下了班,会驻足在某处树荫下,沉静地望向写字楼顶层,点起一支烟,缓慢地吞云吐雾。
一支烟的时间完了,他就转身步入地铁口,没入城市喧嚣,不再回望一眼。
后来,事情变得很复杂。他开始坐上姬怜的迈巴赫。他们一同去酒店,开一间大床房。
甚至,姬怜还会拎了车钥匙来到他家,留下自己的衣物与生活用品。
萧穆不喜欢千缠万绕,他现在对姬怜身份的定义是上司和炮友,哪怕这本质是他自欺欺人,因为炮友的吻只为激起肉欲而不是暗藏情愫,因为炮友不会在一方的住宅中做爱。而偶尔喊出的“少爷”,是他某些作祟的不甘。
——他在提醒对方,他们是为何分开的。
暮色苍茫。夕阳被稀稀疏疏地拽成碎片,又散落各处。云是灰里发着橙的,有股装腔作势的败落感。萧穆一直坐在露天停车场旁边的凳子上。他刚挂断苏芷嫣的电话,就看见萧蕊给他发医院边上公园里的猫。一大群,聚在一块吃她撒的猫粮。
萧穆一一回复。
姬怜不知在远处望了多久,才踩下油门,驾驶迈巴赫来到这人身前。他清晰地看见他口角上显然的笑影。
摇下车窗。萧穆抬起眼,唇角刚弯起的弧度迅速消失了。
姬怜默然望他,萧穆收起手机。
“姬总,什么事?”他问。很礼貌的语气,下属对上司的。
“要我载你回去吗?”
“这很麻烦您。”
“不麻烦。”姬怜摘了金丝框眼镜,随手放在一旁,声音一贯温柔如对待职员,却又有所不同。“你来吗?”
似是问句,又似是陈述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