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 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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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望京边说,边收拾好行李,等他脸色缓和些后,就退了房,一路高速回到了上海。

林琅订了27号的机票,一周后他要再次回到,回到不夜城。

可现在他却有点不确定了,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林琅从来都避免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那是一片平坦而柔软的温床。

林琅胡思乱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下楼去散散步。

陈望京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新闻,见他出来立刻按了暂停,问:“你去哪?阿姨就快做好饭了。”

“我去楼下买个东西。”

“买什么?家里什么东西没有,你休息着我去……”

陈望京还想上前献一下殷勤,林琅没等他讲完就关门走了。

他摇摇头,坐回去换了个频道看新闻。

“经最高人民检察院通报称,日前,北京市人民检察院依法以涉嫌贪腐受贿罪对辛鸣山作出逮捕决定。该案正在进一步办理中……”

“因此,众多企业集团正在接受调查,涉嫌人数庞大,有专家预测在未来的经济市场……”

林琅在附近药店买了两支验孕棒,揣在口袋里,迎着冷风走出一段路。

一眼望去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忽然看见了张熟悉的脸,那是媛姐,明显也看见了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身体好些了吗?还失眠吗。”

林琅点头,回答说只是偶尔会做个噩梦。

两人在街边一家临近关门的咖啡厅坐了一会儿,身后夕阳渐落,林琅要了杯热水,闲聊时媛姐倒没有谈到自己的工作,随意关心了几句,就等着林琅的问话。

她显然看得出林琅有话要说。

“他什么时候走的?”

“就那天晚上……”

“他说什么了吗。”

媛姐摇摇头,“没说,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不过你离开了之后,我们都联系不上宋总,只有个姓严的男人半夜送了份文件过来,匆匆忙忙地又走了,那些东西你应该也拿到了。”

“嗯。”

说完,林琅便低下头去晃那杯水,沉默之余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问,大概是不服气,反而更让人憋屈,更觉得宋庭声面目可厌了。

夕阳彻底落下后,林琅就回去了。

刚打开门,林琅身上电话响起,陈望京忽然探出了半个身体,手里举着手机,笑着催促:“回来了?真是心有灵犀,我刚要喊你回来吃饭呢。”

“我去洗手。”

林琅已经习惯了对方这一惊一乍的动作,越过他就进了房间,陈望京还在纳闷,手边的卫生间不用,非要挑远的。

而林琅在马桶上傻坐了半天,才拿出验孕棒,又把使用说明翻来覆去看了两遍。

吸水棒濡湿,最后等待的那一分钟,林琅静静地盯着那一条蓝杠,逐渐形成了一个十字。

“叩——”

林琅手一抖,验孕棒掉在了地上。

忽然传来清脆的敲门声,陈望京进了他的房间,走到了浴室门口问:“琅琅,菜都快凉了,洗个手还能给你掉厕所里了?

“知道了,你不要催我。”

林琅皱眉喊了一句,便捡起了验孕棒,连同包装盒一起统统扔进了垃圾桶。

他推开门。

“你在里面干嘛了?脸色差成这样。”

陈望京伸手摸了把他的额头,冷冰冰的温度刺激得林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使劲打掉了对方的手,烦躁地在桌边坐下。

旁边是陈望京常抽的烟,他抽了根含在嘴里,闻着烟草味企图让自己冷静一下。

转眼又被陈望京拿掉,语气温和:“吃饭不要抽烟。”

林琅一愣。

饭桌上陈望京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一会儿又念叨他瘦了,林琅全程低头,心不在焉地喝汤,唯有思绪缠成了乱麻,理也理不清。

但没想到,这天晚上他睡得格外早,做了一个很短的梦。

在梦里,林琅看见了自己的孩子,大概一岁多的样子,在阳光下蹒跚学步,不远处的喷泉水花四溅,折射出一道微弱的彩虹。

他蹲在孩子面前张开双臂,听见自己在喊孩子的小名,喊囡囡。

这一切都好像放了慢动作,抱起那个小小的身体瞬间,林琅被吓了一跳,怎么会这么小、这么软呢?

他着急得要跟人分享这个发现,回头找了许久,四周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梦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醒醒。”

林琅睁开眼看见了陈望京,他脸上露出了些紧张,问:“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十几个小时,吓到我了。”

“我有睡这么久吗?”

林琅还没有什么实感,迷糊道。

陈望京叹了口气,抽来纸给他擦掉了额上的冷汗,说:“我今天都没敢去上班,你现在起床,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林琅确实也有这个想法,只不过他并不想让陈望京知道,于是摇摇头:“不用麻烦你了,我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

“什么情况?吃不好睡不好吗?”

陈望京恼道,他知道林琅总是会装得太无所谓,好像只要不闻不问之后就远离了一切苦楚,他也知道林琅喜欢一个人,是在对方面前撒娇流泪,而不是扮懂事。

“如果你难过,为什么不能跟我说?如果你需要照顾,为什么不能是我?”陈望京继续说,忽然握住了林琅的手。

林琅看着他的眼睛,竟真的在他眼里看出几分真心,短短两句话,也不偏不移地砸在了自己此刻的忧虑上,和纷乱的思绪一纠缠,惹得林琅不自觉红了眼眶。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琅说,落下了泪。

陈望京托着他的脸颊,拇指腹抹去了眼泪。

“没事,还有我呢。”

这一刻的林琅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相信陈望京的话,只是哭得更厉害了。

被陈望京拥进怀里的时候,好像突然间又有了靠山。

宋庭声不知道那六十多个日夜是怎么捱过去的。

后来想起来,他竟然庆幸着这一切都没有给林琅带来太多的麻烦。

飞机刚落地北京时,正是深夜。他率先走出了机舱门,身侧的空姐温温柔柔地向他道别,才走出了两步,外面一群黑压压的警察和调查科员便团团围住了他。从机场到检察院的距离,不远不近,足够宋庭声把人生都翻来覆去想个透彻。

其实想了半天,一个字便能概括。

累。

从检察院做完记录出来后,因着和辛鸣山的裙带关系,他又被请进了讯问室,四处昏暗无光,窗只是一道正方形的通风口。

那也是宋庭声迄今为止最没有尊严和隐私的一段日子,在睡觉吃饭都要处于监控的情况下,他连续失眠了十天。

宋庭声有时候坐在椅子上整整一天,都会重复着同一段话,然后看着测谎仪上自己的心跳发呆。

“你和辛某有什么特大过节?他曾经利用自己的职务便利帮你做了什么事?你付给了对方什么报酬?又为什么要举报他?是否出现了分赃不均的情况”

纪检人员反反复复的询问,企图找到他每次回答中的矛盾。

这样的审讯进行了十天后,宋庭声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一阵一阵的钝痛几乎让他窒息,终于说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案件以外的话,他客客气气地问:“同志,有烟吗?”

纪检人员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掏出一包中华。

宋庭声接过来,烟烧到一半人就晕了过去。

十月底,北京路边的树叶就开始落了,被风一吹,一切都好似抓不住了。

周冶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手里提个保温壶,另一手拿着手机,皱眉蹙额就是一通质问:“你们那的人怎么回事?人好好进去的,前几天跟我说横着出来了?有证据吗你们就乱来,纪检很牛是吧,来,你告诉我,是谁他妈下的通知……”

“周部啊,这真不关刘局的事,那几天我连宋总关哪了都不知道,我只听说是上面一位领导口头说的,姓张。”

刘局秘书小声解释,自从辛鸣山落马这件事板上钉钉后,老张担忧夜长梦多,宋庭声会把他的事情也抖搂了,便时不时在宋庭声背地里使绊子,偶尔的越级操作也是防不胜防。

刘局没办法过多干涉老张的指令,这几天都没接小严的电话,转而又闹到了周冶那边,实在扛不住压力了才把秘书推出来顶顶。

周冶一听名字头都大了,骂了几句。

“你转告那几个老不死的,都他妈一条船的,宋庭声要是出事了他们还用活吗?”

“明白的,刘局说了只是这几天脱不开身,改天空了就亲自去医院看望宋总……”

周冶没听完就挂掉电话,也不怕落人口舌,理了理衣服的褶后,扭头进了医院。

二层的尽头静悄悄的。

那边小严忙得脚不着地,宋庭声昏迷那几天没有人照顾,周冶也忙着小孩的期末,给他找了三个护工,结果进病房环视一圈,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了。

听护士讲,是宋庭声把护工都请走了。

只剩下宋庭声站在阳台里,看窗台外纷乱的落叶。

“身体还成吧?”周冶把保温壶一放,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宋庭声回头,好一会儿才发出沙哑的嗓音,说:“小毛病。”

“我听医生说了,是小,恶性小肿瘤而已,那就早些做手术切了,省得跟你老妈一样有钱也难治。”

“知道。”

周冶说完,想到他母亲又不住地摇头叹息,于是伸手拍了拍那个保温壶。

“我媳妇儿煲了些清汤,她可是特地找来了广东师傅学的,你一定要喝完啊。”

宋庭声走进了室内,坐在病床边,忽然又微笑道:“嫂子什么时候会下厨了。”

“就生小宝那年,怕别人做得不用心,就开始学习做辅餐了,做了几年,现在我也是沾了光,偶尔能吃到一顿她做的饭。”周冶边说边笑,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平静的幸福。

宋庭声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可浑身的力气似是垮了一半,回:“替我说一声谢谢。”

“客气……”

周冶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完便沉默了下去。

今年年初的时候,宋庭声敲响了他家门,周冶抱着小孩开门,那是周冶第一次看见他脸上同时出现了紧张和不知所措的情绪来,吓得周冶还以为他被鬼上了身。

宋庭声的身体靠在门口上,脑袋稍微歪着说他好像要做父亲了。

孩子哇一声,闹说:“爸爸你抓疼我了!”

周冶连忙道歉,把孩子放下来,看着宋庭声欲言又止:“你……”

“那喝点儿?”他又问。

宋庭声摇头,说要戒酒,周冶也只是随便问问,两个人坐在茶室里泡了几壶龙井,周冶问他之后打算怎么办?

宋庭声刮去浮沫,滚烫的杯壁把手指烫得通红,他也无知无觉地看着客厅里的景象发呆。

“顺其自然吧。”

听见他这么说,周冶顺着看过去,刚陪小孩玩过的客厅有些乱,不知道他眼神的焦距落在哪一点。

“好,我只劝你一句话,你现在这个位置万事需三思。”

宋庭声低头喝了口茶,那天的天气真是冷,开了窗,茶也凉得快。

只是顺其自然到了年末,如今辛家都倒了,林琅又离开了北京,连宋企也面临着危机,这满地的狼藉,即使宋庭声不说,周冶还是猜到了些许原因。

在充满了尔虞我诈的政商关系中,总会有几个最重要的旋转门,宋庭声便是其一,见过太多面目后他已经学会了从不在明面上生气,唯独这一次直接掀了辛家的根基。

这辛家硬生生拔了宋庭声的动脉,惹得现在的所有高官高管惶惶不安,生怕血溅到自己身上。

周冶直接问:“你是不是有些冲动了?”

他还以为宋庭声会说是,或者起码犹豫一下,但没想到宋庭声只是面无表情地回答他:“我倒是认真地考虑过他的死法。”

周冶只当这个他是辛鸣山,于是摇头说:“太血腥了,可别跟我说这些儿。”

宋庭声没说话了,周冶帮他把汤倒出来,碗里仍散发着雾气,是这屋里唯一的热源。

周冶把大开的门窗掩了一半,他也不方便久留,于是拿起了外套,说:“那我就先走了,最近换季,注意点儿身体。”

“嗯。”

风吹了一阵,宋庭声端起那碗汤,是很家常的味道,却被他尝出些苦涩来。

得知林琅还在上海的那一天,宋庭声刚从医院里出来,小严好不容易闲下来接他,坐在副驾驶上,透过后视镜看了他好几眼。

宋庭声头也不抬道:“说吧。”

小严把这半个月来的事情总结了一遍,监察委员会对辛鸣山受贿案的调查结果,最近移送到了相关机关审查起诉,被涉及的有四名高管干部已经依法逮捕。

但辛鸣山还是一口咬定了买凶杀人案的主谋是自己,辛词暂时未受影响,已于十月中旬坐上了前往爱尔兰的飞机。

但证监会和最高检仍然紧盯着宋企所有的高层,包括宋庭声,所以这段时间他决不能离开北京,按兵不动是最稳妥的方法。

小严大致说完,便静静地等待着宋庭声的问话。

“他怎么样了?”

“呃他……”小严犹豫半晌,“目前还在上海。”

宋庭声抬起了眼,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小严冒了些冷汗的额头,不知为何,他也失了听下去的勇气。

“半个月前陈望京把人接走了,现在住在苏河湾88号院。”

宋庭声沉默不语。

到了宋宅后,居住区域一片黑暗,唯独两侧的路灯幽幽地亮起,司机将车停稳,小严率先下去替他开了门,说:“您最近应该多休息,下个月就做手术了。”

他站在别墅前,抬头看着有些岁月了的外墙,好像看见了幼时的自己站在高处同他对视。

宋庭声咳嗽两声,跟小严说:“最近没什么事要忙了,你也回家休息几天吧。”

小严应下,离开了宋家。

周围的一切都离去了之后,宋庭声在冰冷的大门前坐下,背靠着巨大的雕塑石像,静悄悄地坐了两个小时。

从那天起宋庭声便少了丝魂,躯壳里空荡荡的,孤立无援,但又出奇的冷静。

十二月初,宋庭声拒绝了手术。

十号,宋庭声从执行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外面飘起了雪。

八点半左右,东单北街出现了空前的堵车,几辆警车和救护车呼啸着赶过去,是两辆迈巴赫和奔驰相撞,奔驰的前杠撞烂了,而迈巴赫的车头几乎破碎了,整车侧翻,撞在路边的绿化树下,因急速刹车在柏油路上划出了几道深刻的轮胎印。

奔驰车主下了车,手里捏了把水果刀,对着迈巴赫的残骸破口大骂:“给我滚出来!我他妈帮了你这么多,今天就算死也要拉着你垫背!!”

许久,一只血淋淋的手将车门推开,玻璃碎了一地,宋庭声扶着车身才站稳,从头顶流下的温热液体糊住了他的眼睛,他伸手抹了一把,终于把人看清。

宋庭声认得,是受了牵连的那四名高官中的一个,知道自己死罪难免,索性破罐破摔逃出来寻仇。

那人满脸愤恨着、颤抖着身体还要上前,被冲上来的刑警一把压下水泥地。

宋庭声的冷漠到达了一种极端,那是没有任何生气的脸色,只是麻木地望着眼前的人影憧憧。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却可惜已经断成了两截。

围观的好心人递了根烟,然后点上,宋庭声本来想说声谢谢,但是说不出来,一张口血就疯狂上涌,偏过去吐了口血后,就靠在路边的围栏旁抽烟。

看着那男人押进了警车后,医务人员走过来问他还好吗?

满身是血的宋庭声点头。

宋庭声倒没有逞强,车内结构坚硬,除了身体上的外伤和脑震荡,断了根肋骨,并没有伤到深处。

到达医院时他还是清醒着的,清醒地感受着不间歇的阵痛,他的手臂上都是玻璃渣,血肉模糊,清理包扎的过程最麻烦,又消炎吊针后,做完这一切已经是深夜。

雪越来越大了,宋庭声要留院观察,警察来问话也只说不清楚,显然不想跟死人有过多的纠纷。

小严不在北京,周冶因着工作敏感没法赶过来,只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宋庭声一晚没睡,看着枯树枝头渐渐覆满了雪,天亮的时候没有太阳,天空长久地灰暗着。

他点开林琅的聊天界面,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句“我想你”在对话框里反复浮现又消失,还是没敢发出。

最后他拍了张雪景传过去,如同石沉大海。

“2023年9月26号下午,监察委监察部网站发布消息称,北京省委常委、北京市党委书记辛鸣山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在接受调查。”

“据最高检通报,辛鸣山涉嫌贪腐受贿金额高达14亿,国内有28处房产,在爱尔兰、德国等地有三家公司、深圳两所工厂,且与多名女星关系混乱……”

“2024年1月7号,北京市最高人民法院公开宣判由北京市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的省委常委、院党委书记辛鸣山贪污受贿一案做出宣判,对被告人辛鸣山以受贿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以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五百万元;以故意杀人未遂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情节重大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

新闻在第二年伊始通报了出来。

身处异国他乡的辛词,终于面对着电脑泣不成声。

这几个月来的所有不安、惶恐和害怕,因这最后的审判,彻底击溃了辛词的心理防线。

事情再也没有转机了,他的后悔也无济于事,只能将其情绪发泄在周遭的东西上。

他蓬头垢面,浑身污渍,身边摆满了画板,画上不再是漂亮雅致的风景,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又一道狂躁生硬的线条,再也画不出从前那样细腻的笔触来。

辛词将画全都砸碎了,房间里满地狼藉,在杂乱无序的残骸中,他又看见了那一枚观音吊坠,已经裂成了两半,发出阴森的绿光。

辛词终于忍无可忍地尖叫一声,跪在房间中央大声质问:“凭什么!”

他喊完这一声,世界便如死一般寂静。

忽然间,紧闭的房门被人敲了两下。

叩叩……

“进。”

阿姨轻轻推开门,站在门外问了声好。

陈望京抬头看了一眼,皱眉道:“晚饭这么快就做好了吗?”

阿姨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是想问问,今晚的备菜里面有只帝王蟹,这螃蟹性寒对孕妇不太好,所以我就单独清蒸了可以吗?”

陈望京莫名其妙,反问:“阿姨,你怀孕了还来工作?”

“不是不是,不是那短头发的小姑娘怀孕了嘛。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男生,还说长得怪水灵……”阿姨笑着说。

见陈望京的表情一言难尽,好似被雷劈了一样,阿姨连忙解释:“我前几天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了两根验孕棒,我也是无意中看到了,您不知道吗,哎哟我这……”

“好了,”陈望京努力地理清了阿姨的意思,僵硬道,“就,就按你说的做吧。”

“行,行。”

关上了门,陈望京独自消化了许久,听见验孕棒那一刻,他还以为是以前的床伴给他来了个恶作剧。

但这段时间也确实只有他和林琅在家,林琅买验孕棒是为什么?

即使陈望京清楚林琅的身体状况,还是久久不能接受。

曾经在高中时,其实两人在交往过程中有过一次赤裸相对,那时候虽然幼稚,但对性充满了好奇和恐惧,以致于他第一次见到林琅下身的畸形后,并没有硬起来。

现在这种感觉,跟那个时候是相同的震撼。

在饭桌上陈望京第十二次偷偷看他的时候,林琅直接问:“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自从上次在他面前哭过一回,林琅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把回美国的机票退了,已经有在上海定居的打算。

陈望京摇摇头说没事。

林琅奇怪地瞥他一眼,伸手夹了一筷子最远的蟹腿肉,刚准备送进嘴就被陈望京拦下,说别吃这个。

林琅一愣,问他为什么。

陈望京纠结道:“你是不是,有了?”

“有什么东西……”

林琅话到一半,忽然就反应过来了。

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面面相觑了会儿,林琅才缓慢地落筷,说:“我还没去医院查过。”

“吃完饭,我陪你去看看。”

陈望京放下筷子,起身离开了饭桌,林琅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地有些紧张。

七点多的时候,林琅去嘉会医院做了个全面的检查。

医生捏着他的报告,微笑问:“是要留下来吗?”

林琅呆呆地望着医生,好像瞬间又回到了一年前,许久才缓过来回答:“我还没想好。”

“检查结果发现这个子宫内膜受损很严重,之前有过大月份的引产是吧?”

他艰难地嗯了一声。

“那你要早点想清楚了,你的子宫宫颈短内壁也薄,做人流手术的话会有很大影响,你的身体特殊,以后再想要小孩就几乎不可能了。”

医生隐晦地提示道。

陈望京在休息室等了半小时,林琅才失魂落魄地走出来,也没说话,只给他看了下报告,结果显示他的确在妊娠期。

陈望京几乎把他的肚子看出个洞来,也想不到那里竟然会装着个孩子,还两个多月。

回去的路上,陈望京问:“宋庭声知道吗?”

林琅的呼吸霎时乱了,脑袋里反复过了几遍宋庭声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都想象不出来,回答说:“我也是才发现不久。”

“那你打算坦白吗?还是说你想留下这孩子?”

“我是要留下,但我不知道要不要跟他说……”

“这是要跟他复合的意思?”陈望京问得很不客气。

林琅听得不太舒服,皱眉反驳:“我才没有这个意思。”

“那就打胎。”陈望京劝道。

“啊?你再说一次?”

林琅面色一白,下意识地摸上了肚子。

“我实话跟你说了。”陈望京忽然变道,从中环转下了平南路,在路边随便找了个停车位。

周围都是高耸的小区楼盘,散步的人不多,林琅警惕地盯着他,等车停稳后问:“怎么了?”

陈望京从口袋里掏出了烟。

“宋庭声很可能会坐牢,我家的情况也不允许我突然冒出一个私生子来,这孩子是没有父亲的,你生下来怎么照顾他呢?光靠你一个人?”

林琅愣住了,什么叫做宋庭声会坐牢?

“他会坐牢?为什么?”

陈望京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个时候还要开一句玩笑话:“大难临头各自飞,你管他为什么?”

他一下子着急了,拉了一把上锁的车门,陈望京才又正经起来,问他要干嘛?

林琅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只是下意识远离,他的手脚乱了方寸,仍坚持道:“你不要再劝我了。”

闻言,陈望京也叹了口气。

“我没有逼你的意思,我是想说,不如我陪你去美国。”

林琅看着他。

“那天就不应该相信你。”

陈望京脸色烦躁,点了根烟,质问:“你什么意思?”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让我滚吗。”林琅说。

“我还以为那天我们已经在一起了。”陈望京猛地捶了一下方向盘,“我对你还不够好吗?现在你告诉我你怀孕了,然后转头回北京找他?你钓着我好玩啊?还是觉得我能无私到去养宋庭声的孩子?”

林琅脸一热,车内空气难以流通,不知是不是被烟熏得眼红,恼道:“本来我也不需要你照顾,开门,我要下车。”

“别嘴硬了,你先听我说行吗。”陈望京皱眉,看着他又于心不忍,说,“在这里难免会遭人误会,我跟你一起去美国,先养胎,然后陪着你生下来后再做打算。”

这是让他把孩子留在国外托养的意思,林琅听懂了,却并没有因此而好受一些,拒绝说:“没这个必要。”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陈望京也没了办法,只好妥协下来劝他先回家。

林琅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到家后,他就立刻进了房间,头也不回,陈望京跟在身后看他翻出了所有证件后才上前阻止,抓住了林琅的手。

“好了好了,琅琅。”他哄道,“坐下有话好好说。”

林琅瞪着他,手还有些抖,往后退了一步坐在床沿。

“你为什么说宋庭声会坐牢?”

陈望京没想到他忽然又问起这个,其实这事还没个准头,只是内部人士在传,他只能含糊其辞地解释一句,说:“他做政治中间人行贿,搞权钱交易,还涉黑,不然你以为他怎么在北京一头独大,现在在查,估计进去也是迟早的事情。”

“怎么……”

林琅喃喃道,面色苍白,忽然垂下了脑袋。

陈望京看见了晶莹的水珠直直坠落,像几颗一闪而过的流星,终于意识到林琅这是在哭。

“别哭了,他又不值得,这是好事就笑一笑嘛。”陈望京半跪下去,揉了一把对方紧绷的脸。

林琅没理他,站起身找来了手机,一边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眼泪不停地往外跑。

陈望京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伸手把手机抽走,说:“你现在联系他也没有用。”

“还给我!”

林琅还想去抢,却被陈望京一把抱住了,安慰说:“琅琅你和他在一起没有好下场的,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发誓我一定会对你好。”

他单手比了个四。

林琅挣了两下没挣开,听见这话哭得更凶,索性抓起了陈望京的衣服抹眼泪。

陈望京伸手顺着他的气息,就当他是默认了,看着怀里的林琅哭得一抖一抖,反而越觉可爱,心里似猫抓一样难受,忍不住低头吻了上去。

林琅一愣,睁开眼对上了他笑意盈盈的眼睛。

吻的时间并不长,陈望京碰了碰他的舌尖,林琅刚想推,他就立即分开了。

陈望京委屈道:“现任还在这里呢,你再为前任哭我就生气了,琅琅。”

这招果然有效,林琅满脸崩溃,一下把宋庭声忘到了脑后,又气又急道:“陈望京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陈望京反问:“没有吗?”

林琅刚哭过一着急,气就逆了,一边抽噎一边打嗝,陈望京看着他这副样子,好笑道:“行了行了我逗你呢,哭什么,我们认真谈谈。”

“谈什么,呃。”林琅深呼吸几次,都没有把嗝咽回去。

“关于孩子的事情。”陈望京说。

陈望京烦躁地撩了把刘海,也没成想会出现这么件麻烦事儿,少年时被横刀夺爱的确是他心头的一颗刺,所以他才会对林琅贼心不死,现在已经很难说有多喜欢,更多的还是不甘心而已。

但这不代表着他就轻易接受林琅的这个孩子,陈望京一面膈应,一面尽量去忽视。

“你确定要留?”陈望京问。

“嗯,我又不缺时间精力,养一个孩子不会太难。”

陈望京笑一声,“这么天真啊。”

林琅皱眉,没理会他。

“这样吧,你养小孩,我就养着你呗。”

“我有的是钱,才不需要你养我。”林琅说。

“也对,那我辛苦点给你当牛做马,以后能不能让他喊我一声干爹?”

“你想得美。”

陈望京又没了个正形,非要把人逗恼后被赶出房间才开心。

睡前林琅翻了很久的新闻,都没有太多关于宋庭声的信息出现,但在最近的新闻里,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那是辛词的父亲,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么快就没落了。

死刑……

那么大的事情,在互联网上仍旧只有小小的一角。

他又想起了辛词,那个时候恨得咬牙切齿,过得心惊胆战,现在却觉得所有人和事都好遥远,恨也记不清了,明明这一切才过去半年。

或许远离,是他做得最对的一件事情。

原本想要给宋庭声发信息的手,又垂了下去,林琅按灭了屏幕,把那张孕检单拿了出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昏暗的夜灯下,林琅摸着那块模糊的黑影,猛地一愣,原来那是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即使阳光再明媚,燕城依旧是一片灰绿色。

宋庭声在会见室外站了一会儿,四面平野,周围静得恐怖,连风也带着刀割一样的痛意。

“进来吧。”干警敲了敲门。

单独的会见室不大,领他坐下后,干警就退去了一旁。

从前坐惯了包间和饭桌,两人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辛鸣山全程都盯着他,头发已经花白了,脸上似笑非笑,看似轻松却青筋暴起,拿起了对话机寒暄:“难得跟你见一面,还是如此一表人才啊。”

宋庭声没理会他的讽刺,看见面前放了纸笔,说:“不可否认你的确是个称职的父亲。”

辛鸣山脸色变了变,“你来不是为了夸我怎么当父亲吧。”

“不,我来感谢你。”

“哈哈哈那你可就得以死谢罪了。”

辛鸣山大笑两声,宋庭声面不改色道:“你把人送去了爱尔兰后,省了我不少麻烦。”

他的笑瞬间消失了,眼中带恨,问:“怎么,提前结束合作了还不高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是杀人偿命。”

辛鸣山眯起眼来,浑身不寒而栗。

“你做什么孽?我儿子压根儿就没有杀人,到底有什么仇你要做得这么绝?”

“什么仇?”宋庭声反问,“那我告诉你,本来我也会有一个孩子,可是我只摸到一手血,只要我闭上眼,就是那个孩子的尸体,是血淋淋的林琅躺在手术台上,你心疼你儿子不假,可我要怎么向他们交代?”

“你们毁了我的一切,又要怎么向我交代?当时你背地里承揽地税部的采购项目后,狂妄得以为能瞒过我,就应该想到自己今天的下场。”

宋庭声这番话说完,平静的表面下连心脏都开始泛痛。

辛鸣山面露震惊,皱痕遍布而显得狰狞,因这番话久久无法回神,握着对话机的手颤抖着,回答:“如今事已至此,我是何下场都认了,只是他还年轻,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给他一个机会……”

宋庭声的神情终于阴沉了下去,眉目间涌上一股肃杀气,冷笑道:“刘局有没有和你说过,只要你出面指证,他最多关几年,这不就是我给他的机会?我一忍再忍,是你们一意孤行,也不知悔改。”

“小词的前途一片光明,只不过是做了件错事,怎么能坐牢呢?”辛鸣山怒道。

宋庭声止了笑,说:“在做错事之前就应该想想,他的前途在谁手上。”

“你!”

“你难道不知道爱尔兰的公司一直都是我在帮你兜底吗?千百亿的账我能平,何况一条已经不值钱了的命呢?”宋庭声忽然低声道,在对话机里失了真,听不真切。

辛鸣山手里的对话机滑落,明白了男人的意思后,他猛地捶了一把桌子,站起身,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辛鸣山举起双手砸向面前的钢化玻璃,几近咆哮:“你干了什么?他才二十四岁啊!你说我瞒着你,但敢说采购项你没有获益吗?难道你自己就摘得干净吗?你他妈迟早会遭报应!”

干警见他失控,连忙上前制止了他的动作。

宋庭声对面前的混乱无动于衷,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辛鸣山抓住干警大声质问,状似癫疯:“你们听见了吗?他杀了我儿子,他杀了我儿子啊!!”

宋庭声的中指压在纸上,将纸慢慢送了过去,然后站起身,面色恢复平常说:“年纪大了,都疯了。”

几个干警面面相觑。

辛鸣山绝望地看着他离开,白纸黑字就压在他的面前,上面的字迹潦草随意,写着:欲其灭亡必令其狂。

二月初,临近新年,凭借着陈望京堪比城墙的厚脸皮,两人的关系又缓和了一些。

他偶尔会和陈望京出门吃顿饭、看个喜剧,虽然每次都会吵一会儿嘴才消停,但只有在这个时候,林琅才感受不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

不知道是不是年岁的增长,终于让他开始害怕一个人的生活。

从前纸醉金迷的那五年,是很潇洒,可孤单也却从未停止,林琅现在再没勇气回去了。

只有陈望京一而再再而三地拉住他,真心话里夹着玩笑,又或者是玩笑话里夹着真心,但好歹把他留了下来。

他不感动,也不需要爱,只是觉得有点累,刚好陈望京就愿意做这个背他走的人。

林琅紧紧地锁住了他的脖颈,一手撑着伞,说:“走快点,外面冷死了。”

“我也冷啊祖宗,我外套都没穿就跑过来了。”

陈望京面上一阵无语,他还没见过这么冷的雨天还要出去散步的人,更没见过散步到一半腿还抽筋了的傻子。

林琅在他身后扮了个鬼脸,陈望京看不到,但也能猜出他的动作,正好走上了外白渡桥就作势手滑,吓得林琅一下子抱紧了他,温热的脸颊贴着陈望京的耳朵。

陈望京笑弯了眼睛,道:“想占我便宜?”

“我看你是皮痒了。”

林琅说着,在他耳朵上用力地咬了一口。

“嘶—你属狗啊乱咬人!”

陈望京疼得歪头,耳朵尖上一个牙印就浮了出来。

林琅得意地笑了两声,看到桥上的路程走到一半,还好桥上也没几个人,只有远处十里的灯火冲天而起,忽然问:“你小时候有没有看过上海滩?”

“小时候我哪有时间看这个,怎么了?”

林琅的心情一下就没了,胡乱说道:“没事,我突然想起这是许文强跳江的地方,想问你能不能跳一次给我看看。”

陈望京面不改色地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说:“净胡说,许文强得被你气活过来。”

“你不是说你没看过吗?”林琅蹬他一脚。

“我没看过又没说我不知道。”陈望京说,风忽然吹了起来,雨丝斜斜,“那程程,伞撑过来点。”

林琅一怒,故意把伞往后仰,露出面前的路来,他抬头嘟囔:“脑子不清楚的你,瞎喊什么……”

忽然间他顿住了,紧接着浑身一僵。

陈望京被雨淋了一头,刚想回头看看情况,就看见了站在桥尽头的宋庭声,撑着把伞,路边停着那辆五年前的劳斯莱斯。

场景一瞬间就这样在重合、差异中交错。

他停下脚步,仅仅隔了五六米的距离,陈望京将背上的人掂了一下,对林琅说:“别看了,先回家吧。”

林琅没有吭声,片刻后,就将头埋了下去。

陈望京若无其事地继续走,雨滴慢慢放大,林琅听着一步一步的踩水声,像是踩在自己的思绪上,然后变成一团浆糊。

“林琅。”

宋庭声的声音低得听不清,转瞬就没在雨声里,林琅还以为是自己听错,直到手腕被冷冰冰的掌心握住。

陈望京啧了一声,被迫停下来,说:“麻烦松下手,挡路了。”

宋庭声没理他,盯着林琅低垂的脑袋,见他没有丝毫反应,又轻轻喊了一声:“林琅。”

林琅微微仰起头来,露出双眼睛,这会儿离得近了,才发现对方瘦了好多,眼底红血丝遍布,面色苍白,时隔三个月再见,林琅想问他发生了什么,想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可话到嘴边都被刺骨的寒风雨水打湿了,变成没有温度的一句:“有事吗?”

宋庭声看着他的眼睛,强装镇定的表情因为这几个字就险些龟裂,他张了嘴好像有很多话要讲,却只能艰难说:“没事。”

林琅见他这副样子便心烦,稍一用力挣脱了宋庭声的手。

宋庭声的手垂回身侧,眼神里弥漫起雾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又沉重。

林琅心口闷得正发慌,忽然听见陈望京没好气道:“没事就各回各家,琅琅你再磨蹭一下我就让你自己下来走。”

眼见两人终于不再拉拉扯扯,陈望京绕开了他就动身离开。

直到走远了,林琅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对于宋庭声的忽然出现,陈望京的反应比他还要大。

林琅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揉腿,小腿肚的肌肉仍然酸痛,他这几天吐得厉害,吃不好睡不着,还成天抽筋。

陈望京站在阳台外打电话,高楼层的风雨更重,隔得远,林琅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偶尔捉到几个熟悉的字眼,知道他在说关于北京的事情。

等他聊完进来,林琅也收起了手里动作,叠着腿在选影片。

陈望京走近,伸手掐了一把他脸颊侧的肉,说:“多吃点,真瘦。”

林琅偏头躲开了他的手,看也没看一眼。

“最近的菜太腻太甜,吃不下。”

陈望京倒没有发觉,说:“不是一直都这个味道吗?嘴还挺挑。”

林琅闭嘴不说话了。

“好好,我明天跟阿姨说一下。”陈望京在他旁边坐下,自然而然地伸手揽住了林琅的肩膀,“这是见到他不高兴了?”

林琅摇头,最后选了一部动画片播放。

两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陈望京才又说:“你能不能跟我说一下真实想法?猜来猜去多累。”

林琅奇怪地瞥他一眼,道:“我没什么想法。”

“真有这么乖?”陈望京俯头,在他耳侧反问了一句。

突然凑近的气息把林琅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扭头想让陈望京滚远些坐好,对方却没等他开口,按着林琅的胸口就吻了下去。

林琅或许明白他的意思,担忧自己会因为宋庭声的出现而打破他这几个月来的努力,所以林琅没有立刻推开他,但仍然浑身僵硬,熟捻的接吻技巧在陈望京身上失了作用,只能像块木头似的不回应也不拒绝。

直到陈望京的右手从衣服下摆钻进了他的腰际,一路抚摸着向下,温热的掌心探到了耻骨处,腿根,隔着内裤揉弄那个敏感的地方。

林琅的眉头越皱越紧,咬牙忍耐了一会儿,在陈望京打算更进一步时,他忽然把人推开了。

陈望京还以为林琅终于肯接受了,一时松懈,差点儿摔下沙发,他脸色难看,低声说:“你太没意思了。”

说完,他靠在一边抽烟。

林琅这才发觉,相比五年前陈望京变了很多,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假象下,也是一个没有爱的人,他的甜言蜜语只建立在身体欲望的前提上。

陈望京并不喜欢自己。得出这个结论后林琅也不知道是轻松还是气愤,反正不会是什么好心情,于是冷漠道:“愿意跟你有意思的人满大街都是。”

“唉,琅琅……”陈望京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他又放轻了语气,“可我只对你有意思怎么办。”

林琅这会儿已经很难相信他的话了,但又遇到过太多这样的情况,从前不下五百个人说对他有意思,最后都是过眼即忘,陈望京同那些人也没什么区别。林琅看着陈望京,两人都不过是在这座都市里凑合着消磨时光,一旦想通之后,反而还能跟他开玩笑,道:“自己撸去。”

陈望京笑完,仰头靠着沙发吐出一连串的烟圈。

林琅看着形状慢慢消散,提醒说:“你能不能注意一点,二手烟对我的危害很大,再这样明天我就要搬出去了。”

“噢,我差点给忘了。”陈望京一副无辜地碾灭了烟。

火星滋啦作响,消失了之后周围仍然氤氲着难闻的烟草味,从来不会觉得烟味难闻的林琅,也是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戒了烟。

林琅扭头看向窗外,雨中高楼林立,冰冷的灯光里看不到一点年味。

又是一年到头。

那短暂的一面过后,林琅就不再下楼散步了,宋庭声又一次消失了很长时间。如果不是陈望京在场,他都以为那天晚上见到的宋庭声,只是自己虚构出来的记忆。

陈望京抽空回了趟江苏。

那几天只有林琅一个人在家,不知道是不是妊娠的缘故,情绪也有些影响,总是会不自觉地落泪。

大年三十晚,阿姨做完一桌子菜就离开了,林琅听见门铃响的时候,心脏也跟着抖动,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门后,是提了一大堆东西的陈望京。

他愣愣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怕你一个人太寂寞,我饭都没吃就开车回来了。”陈望京将东西放在玄关,都是些名贵药物和补品,“刚好我国外的表姐也怀孕了,平时见你难受就问了一嘴,说是能缓解孕反,我不知道有没有用。”

林琅扫了几眼,深海鱼胶油、益生菌、补铁补钙剂和cariban,跟第一次怀孕时营养师给他吃的东西天差地别,相比食疗林琅还是更讨厌吃药,但想到陈望京也是花了心思去准备,就没开口拒绝。

陈望京见他不说话,伸手捏了一把林琅的脸,“好歹说声谢谢啊?”

“谢谢。”林琅平淡道。

“实在感动就亲我一下……诶……”

没等他说完,林琅就坐回了餐桌前,难得胃口好一点,他不想把食欲浪费在陈望京身上。

陈望京匆忙跟过去,年夜饭做得非常清淡,他看两眼就失了胃口,饭桌上一直殷勤地给对方夹菜。

林琅吃得慢,边吃边发呆。

陈望京托着下巴看他,发现林琅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蜕去了稚嫩后更显旖丽。

“琅琅?”

“嗯。”林琅回了神。

“是不是快到你生日了?还有两个月。”

“那又怎么样?”

“想要什么尽管说,车啊房啊我都给你弄过来。”

“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些?”林琅惊讶地问。

“咱俩搭个伴儿过日子吧,天天看着这么赏心悦目的画面,我都觉得自己能活得长一点。”

林琅长出一口气,“可我看着你会短命。”

“没礼貌,我这长相不说上海,就算在英国也是男女通吃的好伐?”

“饥不择食的话我可以理解。”

陈望京被气笑了,“在宋庭声面前你也这么能说会道吗?”

林琅不知道他干嘛突然又提起宋庭声,脸色不悦:“至少吃饭的时候他不说话。”

“明白了,”陈望京揶揄道,“原来我们琅琅喜欢闷骚的。”

林琅忍无可忍,在桌下使劲地踹了他一脚。

陈望京痛呼一声。

小严抱着药和文件敲门,许久才得到一声“进”。

书房里烟雾缭绕,冷荧的屏幕光打在宋庭声的脸上,疲惫得只能依靠烟来提神。

宋庭声还在开线上会议,有人进来头也不抬。

“最近证监会收到了一份指控深圳分部的文件,上面说宋企旗下的旭荣地产在一年内连续造假市高达13亿占比40%,现在那份文件在我手上却没有我的签名,谁能解释一下钱去哪了,陈旭嘉总经理。”

“董事长,这个项目去年上市开盘以来就一直涨停,势头大好。当时我也亲自到总部请示过杨董了,我只是为公司着想才转融,争取短期内给子公司实现最大盈利……”

“杨董已经退休了,你也想辞职吗。”

“抱歉董事长,只要两天时间我肯定给您一个交代……”

声音戛然而止,屏幕上陈旭嘉的名字消失了,董事会七嘴八舌起来。宋庭声没再说话,接过小严泡好的茶,又马不停蹄翻起了下一本文件,身侧的纸质材料堆积如山。

会议已经开了八个小时,从早到晚,百来个高层逐渐减少,终于到了尾声。

从上海回来后,宋庭声就不眠不休地工作了五天,小严生怕他猝死,连速效救心丸都备上了。

沉默期间,见小严还站在一旁,宋庭声问:“有什么事吗?”

“今天年三十,您要不要先下楼吃个饭。”

宋庭声这才看到了屏幕上的日期,恍惚过后,以往宋宅这个时候门槛都要踩破,如今上下一片死寂,本就脆弱不堪的家在这一天终于垮掉了。

一个人的年夜饭倒不如不吃,他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摇头说:“不用了,让管家发些红包就休假吧。”

小严应好,也明白劝的人不对说再多都没用,无奈地离开了书房。

宋庭声合上了笔记本,站起身,身侧书架自动灭灯,只透出温暖的几何光线,冬天的夜晚来得格外早,窗外不知何时已经一片黑暗。

他打开手机上的天气,定位在上海,温度零下,依旧是漫长的阴雨天。

不知道林琅的脚伤还会不会疼。

年后几天是最平静的时期,宋庭声连轴转地飞了几个国家,借由工作麻痹自己,又难免接触到华东上海区的负责人,仅仅因为这两个字,便能轻易勾起一阵阵连绵不断的想念,像世界各地的阴雨天紧紧跟随。

“二月底,证监会对有关于宋氏股份的调查进入监管常态化,宋氏集团目前公告表示经营情况正常……”

“宋氏旗下约有十二家公司股市面临退市,预计蒸发了近1500亿美元的市值……2月27号宋氏集团董事会决议解聘华南区陈旭嘉总经理职务、解聘吴源文副总经理职务,其旭荣地产未按规定披露相关信息偿还到期债务,证监会拟决定对宋氏集团给予警告一次,并处罚款112亿元人民币。”

“中央纪委通报称,宋氏集团原党委主任、副董事长宋钱平严重违纪违法被开除党籍,并处罚款,最高检经调查已依法对其做出逮捕决定。”

三月初,经济报翻天覆地盖满了宋企的新闻。

林琅不懂金融市场上的事情,只是发现了陈望京难看的脸色,有些不安地问道:“这上面都没有他的名字,应该就没事了吧?”

闻言,陈望京啪一下合了电脑,低声骂道:“都他妈是替罪羊,背后人一个没查出来。”

林琅没理会儿他的反应,又把电脑打开了,看着一个接一个的罚款嘟嚷说:“怎么搞得罚这么多……”

陈望京气得都已经说不出话,伸手把林琅拉了过来,抱着他揉搓泄愤。

“你干嘛?有病治病。”林琅挣脱后站起来,睡衣都被扯乱了。

陈望京还想跟他闹,门铃忽然响了起来,林琅顺势就要去开门,陈望京在背后问:“这个点了会是谁啊。”

林琅毫无防备地拉开门。

相比上次见面,他好像又憔悴了点。林琅怔怔地望着宋庭声。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宋庭声便上前抱住了他,手心刻意捂热过,紧紧地按着林琅的后脖,但其实皮肉里还是凉的。

林琅贴着男人的胸膛,似乎能闻到他身上携带的冷风和北京熟悉的气息,越拥越紧,鬼使神差间林琅也忘了要推开。

“对不起,这几个月不能在你身边。”宋庭声轻声道歉。

林琅身体一僵,本来想骂想怨,却因为这一句话便潸然泪下,宋庭声明知道他想听什么,在长达四个月的分别后,偏偏现在才说出来。

“我……我,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林琅哽咽地质问。

“琅琅。”

陈望京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黑着脸喊了一声。

“宋总,好像这里没人欢迎你来吧?”

宋庭声抬起眼,表情从未这般冷过,手里仍安抚着林琅的后背,也阻止了他想要挣扎的动作。

“这些日子劳烦你照顾他了,他的吃穿住行我会让人列张支票还给你。”宋庭声说。

陈望京笑道:“我照顾自己对象还需要你来报销吗?”

林琅离得很近,能明显感觉到男人的心跳快了好几拍,趁着男人片刻的失神,林琅后退了两步,朦胧的眼泪堵在眼睛里,他的表情也看不清楚了。

宋庭声选择忽视这句话,看着林琅一点点退回了房子里。

“宝贝,跟我回去。”宋庭声小心翼翼地说。

“我不要再回北京了。”林琅摇头拒绝。

“好,好,你想去哪我都跟着你去。”宋庭声说,他伸手去牵林琅,却被陈望京抢先一步。

“他说了他不回去。”陈望京说,扣住了林琅的掌心,这自然的动作落在宋庭声眼里,像一把钝刀在胸口反复凌迟,他静静地等待着林琅的反应。

林琅也在看他,抬起另一只手抹了把眼泪,鼻头眉毛和脸颊都红了一片,却并没有抗拒陈望京。

三人诡异地沉默着。

“宋总,大晚上扰人清净真的不太厚道,请回吧。”陈望京一张嘴就不饶人。

宋庭声将那人视若不见,眼神一直落在林琅的身上,他表情纠结而委屈,宋庭声知道要给他思考的时间,也没有出声催促。

最后林琅让陈望京先进房间,让他们俩单独聊一会儿。

陈望京虽然极不情意,但是对于这两人藕断丝连的关系也毫无办法,只能臭着脸离开现场,把客厅留给了他们。

林琅离他有点远,又欲盖弥彰地抱了个枕头,才在沙发边坐下。

“他说的话是真的吗?”宋庭声问,尽量不去注意周围的环境,每一处角落都是林琅和他人生活过的痕迹,反而让自己更像个局外人。

林琅没有立刻回答,转而问他:“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

林琅在佘山的两个月后,也是北京最忙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收到传召程序,宋庭声只能尽力在两座城市间来往,在北京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只要想到上海的林琅又觉得一切压力都烟消云散。

但他也知道这副虚假的光景其实维持不了多久,接到通知那天晚上,他站在门口抽烟,心里想着以后,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林琅了。

宋庭声没办法和他说出一声再见,没办法接受两人平和地分开,如果离开这一趟没有回程,他更愿意自私地用不告而别在林琅心里占据一块位置,恨也好遗憾也好,只要记得他就好。

他不能将这点心思交代出来,只浅显回答说:“那时候知道太多会连累到你。”

林琅沉默良久,又问:“那你今晚突然来这里,是觉得我就一定会跟你走吗?”

宋庭声刚下飞机便匆匆赶来了苏河湾,如同一个月前的雨天,仅在上海停留的两个小时里,也要过来看他一眼。

今天他并没有抱着这个想法前来,只是忍不住,只是太想念使他迫切地想要看见林琅。

像是戒不断的瘾,分离的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直到针尖把心口扎得血淋淋才冷静过来后,宋庭声垂下眼,看见了茶几上的两个杯子、零食和烟盒。

“和他在一起你过得开心吗?”宋庭声问。

这句话不知怎么猛然戳进了林琅的痛处,回想这四个月,一直得过且过,总觉得这样平静的生活才是真正所求,但怎么样才算开心,连他自己也说不准。

他的手紧紧攥住枕头一角,没有回答。

宋庭声显然不喜欢呆在这里,陌生城市陌生人的房子,他站起来,走近林琅伸出了手,手心向上,露出来的指节苍白。

僵持了几分钟后,宋庭声的手便垂了下去,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说:“我会留在上海等你的答案。”

林琅看着他离开,关门后客厅里重归平静,他却感觉到浑身的旧痛复发。

陈望京请了半天假回到家时,发现桌上的早午餐都没有动过,他脱了外套,站在玄关处喊了一声。

意料之中没人应。

他径直走向林琅的房间,推开门后仍旧一片漆黑,厚重的窗帘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

“你要这样躺多久?”陈望京说着,去拉开了窗帘。

林琅被刺眼的光芒扎得皱眉,把被子拉过了脑袋,声音闷闷:“别管我了。”

“琅琅,你还记得今天要干嘛吗?”

陈望京站在床头,林琅半晌都没回答。

“去产检啊,医生的电话都打到我手机上了,我给你推到下午了,快起床。”

陈望京二话不说就掀开了他的被子,林琅侧躺着,怀里抱一团绒被,眼神清明分明是早就醒了。

他已经这样躺了三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手机也关机。

陈望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第一天还在苦口婆心劝他早点儿跟宋庭声说清楚,两人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

林琅哭了一顿,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在陈望京的世界里,跟前任联系只会有两种结果,还有感觉就复合,实在厌烦了就老死不相往来,所以他搞不懂林琅到底在纠结什么。

这两人分个手要死要活的,五年前这样五年后还是这样,连陈望京都服气了。

他把人拉起来,硬是给林琅穿好了衣服,把他赶出房间。

吃了点白粥后林琅又吐一回,陈望京听着厕所里面传来的声音已经习以为常,每到这个时候他也帮不上忙。

林琅收拾完出来时,吐得眼眶发红,不知道是不是哭过,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贴暖宝宝,系围巾。

这是要出门的意思了。陈望京也站起来,在门口抽着烟等他。

到了医院后,有人会领着林琅去做全套检查,陈望京拿着他的随身物品,就坐在休息室里等。手边都是些母婴杂志,他翻了几本都觉得无聊,忽然注意起了林琅第一次产检的报告单。

上次的检查都很正常,陈望京捏着这份报告看了半天,眼神最终停在了日期上。

他抓住一个正忙的产科护士,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问:“能看看我老婆的电子档吗?医生说时间上好像出了点问题……”

“是吗……”

与其让那两人一辈子纠缠不清,倒不如彻底斩断宋庭声的念想,这样对谁都好。

回家前陈望京拉着他在外滩吃了顿饭,今天日头晴朗又是周末,窗外人满为患。林琅吃了两口就搁下刀叉,突然想吃樱桃,走出包间问了餐厅一圈都没有能够替代的点心。

他失望地摇头,想说算了,忽然感觉到身后站了个人,林琅闻到阵酒味,一言不发地准备忽视。

侍应生礼貌到过于浮夸了,猛然变得热情问:“您好啊,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

“酒醒好了吗?”

侍应生忙点头,抱歉地说立刻给他们送进去。

林琅拔腿就想离开,被身后人轻轻拉住了手腕,接着说:“跟我来。”

宋庭声在旁边找了个空包间,让林琅坐下后,利落地点完菜就又离开了,林琅一头雾水地对着两个侍应生,其中一个恰巧也是刚才给陈望京点餐的侍应生,林琅问:“为什么我会在你们家吃两顿饭?”

难道宋庭声破产了来上海做饭托吗?

林琅被这个想法逗得冷笑了一下,在包间里等了十分钟,菜也上了一半,手机还在陈望京那,被账单困着没敢离席。正在想要不要通知陈望京过来买单的时候,宋庭声才终于回来,他手里提了盒樱桃和樱桃蛋糕。

等走近一看,大冷天的他额头居然还冒了点细汗。

宋庭声将东西递给他,林琅沉默着没接,看见他这副样子竟然有些心慌,一下子站起来打掉了这些模样精致的小玩意。

蛋糕掉在地上,圆滚滚的樱桃四处逃散。

他原本以为宋庭声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却因为这点破事儿白白浪费了时间。

林琅出门后还撞上了小严,正着急在找宋庭声的身影,小严看着他欲言又止,身后的包间觥筹交错,应该是在应酬。

怪不得宋庭声一副要喝多了的样子。

林琅什么都没管,回到了陈望京那里,陈望京吓了一跳道:“我正准备报警呢,你还舍得回来?”

“回去吧。”林琅已经没心情再吃饭,拿了外套就离开了餐厅。

“那你先回车上等我,刚才我喝了点酒今晚你来开车。”

陈望京说,等待包间侍应生结账的时候,才看见了惹林琅不快的原因。

那两个包间的门都没关,其中一个热闹非凡,而宋庭声独自坐在另一个包间里,手指按着太阳穴,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像是忍耐着难言的疼。

在火上浇油和视而不见中,陈望京选择了后者,尽管宋庭声在上海的话事权不大,他也不想去主动招惹是非。

陈望京害怕林琅情绪又受影响,当即就要找代驾,可惜这个点只有匆匆掠过的行人,林琅显得很无奈地说:“等你找到代驾我们都可以走回家了。”

他觉得有道理,把车扔在路边,拉着林琅跟随人流一起散步。

林琅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却拗不过陈望京坚持。

路上陈望京还一直想牵他的手,被他挣脱了几次仍然不死心,到最后林琅也放弃了,任两人的手虚虚地握起,顺着江边一路走回了家。

在楼下等电梯的时候,周围一片明亮安静,陈望京认真问他:“这几天想清楚了吗?”

林琅惊讶地抬头,陈望京坦然说:“那个时候你们说话我都听到了。”

“你怎么偷听……”

“刚才说清楚了?”陈望京打断他。

“我跟他什么也没说。”

“为什么?”

林琅转而沉默下来,走进狭小电梯,以为就能借此逃避这些质问。

陈望京跟在身后,又问了一遍,“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什么?因为孩子?因为他的身份?还是因为你舍不得……”

陈望京总是想探知他内心深处的想法,逼他认清教训早日接受现实,可这样只会让他更加不安。

“行了!”林琅失控地喊出声,“我没有舍不得。”

四方空间内的空气停止了一霎,陈望京也是一愣,等了一会儿才说:“那就让他滚回北京,因为他不打招呼的空降,现在陆家嘴一团乱,流了我公司好几个委托。”

陈望京走出电梯,烦躁地掏出烟,“我还得回来陪你去产检。”

“是他自己要来关我什么事,我也从没要求你做这些……”林琅说,满脸不耐。

“很多事以为不说就行了?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我当备胎吗,偶尔亲热一下又让我心存幻想。你之所以没答应宋庭声的复合,是怕什么?”

“陈望京你又要说什么?”林琅皱了眉,输密码的手指轻颤。

“不就是怕你们的身份差距太大以后依旧拿捏不住,没保障前你当然不敢跟他复合,所以你在等宋庭声的态度,你以为我会认为你俩爱恨情深吗。”

陈望京说完,便靠在冰冷的墙上抽烟。

滴一声开门后,林琅站着没动,似乎是被气得咬牙道:“你凭什么胡乱揣测我。”

“好,那退一万步讲,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吗?别说我了,在那个圈子里更没人会把你放在眼里,因为你没有背景没有价值,见过了宋庭声自身难保的样子后还是拎不清吗?先把你自己的生活过好可以吗!”

楼道走廊间回荡着陈望京的声音,林琅的外套掉在了地上,愣了一会儿才回答说:“好。”

说完他就要弯腰去捡,被陈望京挡了一下,说:“我在外面抽根烟,等会儿给你拿进去。”

林琅眼睛红红,怕是再多说一句就要落泪,点了个头就走进了屋子。

陈望京咬着烟,将外套捡起来顺手拍了阵灰,口袋里露出今天的超声检查报告,被折成四方形状。

他展开看了两遍,妊娠16周加5,陈望京取下烟,把烧红的烟尾凑近报告单的一角,火焰逐渐变大,这张纸也烧成了灰,陈望京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下过雨后,就是接连不断的阴天,从九十八层望下去,只有一幕幕灰暗的雾霾,早晚都不曾消散。

宋庭声处理完工作一抬头,几栋大厦和江边建筑早已经关了灯,房间里也不明亮,只身处在一片模糊的黑暗里。

电脑旁边放着几盒吃了大半的药和樱桃,他就着冰冷的矿水吞了四颗安眠药,嘴里除了苦味再无其它。

睡前,宋庭声盯着林琅的电话发呆,已经是凌晨。

犹豫再三他还是发了信息过去,屏幕上问:“身体好些了吗?”

十分钟后林琅回复:“谢谢关心,我早就痊愈了。”

冷冰冰的语气下,宋庭声也想象不出手机那面冷冰冰的表情,总觉得对方仍是委屈的样子,胸口又泛起一圈细密的心疼。

“明天让医生过去做个检查好吗?”

“明天你回北京吧。”

这两句话同时出现在视野里,宋庭声的手指僵了,眼前一下变得模糊。

林琅又回:“不用。”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宋庭声等到了答案,却突然后悔发这一通信息,刺眼的荧光灭下去后,仅存的困意也逃跑了。

安眠药彻底失去了作用,宋庭声将手机搁置,睁着眼等到天明,迷迷蒙蒙的晨雨中,城市又是一轮不变的繁忙。

林琅发完信息就把人拉黑了。

那天晚上胎动得厉害,林琅摸着肚皮忽然想清楚了,原以为那会是一件多么困难的决定,来临的时候却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

林琅明白自己跟陈望京之间太过渺茫,于是也不再将安全感寄托在他身上,他开始看房子。

陈望京得知他想搬出去后倒没阻止他,只是在他看上哪套房子的时候,精准地道出房子的短板处。

比如丽晶太低端,古北太远,翠湖设计差,选了半天林琅反驳他:“我看你这也不太好,趁早换了吧。”

陈望京嘻嘻哈哈地走出阳台,说:“你不懂,不然咱俩能做邻居的。”

“这样平层就算了,我看看独栋吧。”

“市中心还是平层舒服一点,话说回来你不是在佘山有房子吗?别告诉我那是宋庭声的,我可得举报啊。”

林琅经他提醒才想起佘山那套庄园,少说都有一两个亿,以前签合同的时候宋庭声单单签了他的名字,说留着以后当嫁妆,只不过年岁久远加上不常住他都忘记有这回事了。

关于那里的回忆也算不上美好。

寒风从阳台处灌进来,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都多久以前的事,你提醒我了,改天就送去拍卖。”林琅说完关了手机,起身去吃晚饭。

“是吗?那我还挺喜欢的,缺个开party的地方,你说个友情价……”

陈望京边说,看着林琅进了餐厅,已经听不到他的话了。

他转过身,手臂靠着阳台的栏杆,看见远处的中心大厦,被雾隐藏了一半。

陈望京打了个电话,最后一声才被接通。

“哪位。”对面的声音低哑而虚弱,没有起伏。

“宋总,晚上好啊。”

陈望京笑着说,这私人电话还是从林琅手机里拿到的,可想而知对方现在有多烦躁。

宋庭声半晌没回,但声音仍是平平淡淡的,问:“什么事。”

“有件好事一直要跟你分享,却找不到好时机。”

“现在说吧。”

“这样多没诚意,琅琅都不好意思开口的事情,搞得我像通知您一样的。”

提到林琅,宋庭声的语气立刻变了,压抑着怒气道:“陈望京,不要跟我绕弯子。”

“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林琅忽然走出来喊了他一声,“陈望京,不是让阿姨做清淡一点吗?怎么味道又变腻了?”

陈望京不动声色道:“是你太挑食了!”

“我挑食?哪有汤还勾芡的啊!”

“从小到大我都这样吃。”

两人怼了几句,林琅赌气地跑进房间,不吃了。

陈望京原本想再打个电话回去,却没想到电话仍在通话中,只是对方一直未曾出声。

“找个地方谈谈吧。”陈望京继续说。

“嗯。”

宋庭声沉默了片刻,又道:“他胃不好,少放些油盐。”

陈望京草草应下,随便说过时间就挂掉了电话。

小严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男人表情如常,但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盯着窗外飞逝的街景不知道在想什么。最近宋庭声发呆的时候越发频繁了,两个月前他开始看心理医生,却始终无法平静入睡。

他跟在宋庭声身边做事越久,越摸不清对方的内心想法,在他身上很少能见到悲欢显露的痕迹,这几年更甚。

第一次见面还是宋庭声十九岁生日,他跟着父亲前去宋家结识人脉,那天晚上有多热闹已经记不清了,小严站在花园里吃解酒药,希望能缓解一下明天的头痛。

忽然看见了远处的人工草坪上,夜色与草灰色之间,一道驰骋的黑影闪回,他走近了几十米才看清,有人在黑夜里骑马,正是今天宴会的主角。

还在考虑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宋庭声就在他面前停下来了,穿着很随意,t恤、休闲裤和运动鞋,蓬勃的朝气下,也难掩一种久居高位的淡漠。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他问。

小严无意闯进马场,尴尬地自我介绍了一番,当然是着重讲了自己父亲,宋庭声安静听完,看见了他手里的解酒药,说:“与其喝得不省人事,不如给我当个司机。”

然后勒紧缰绳离开了。

那时候他还以为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值得宋庭声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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