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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为了演出着想!我们需要女主演住在这里!这样她能为登场做更充足的准备。”老人辩驳道。
“然后,准备下一个去死?”
“难道拉克西丝对我的伤害还不够吗?”守财奴突然激动起来,“看到贝拉躺在舞台中央,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的噩梦里!”
萨贝达离开了套间。有人叫住了他。
“奈布。”是克罗托。
她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凉凉的,不知因激动还是恐惧,“我是……女首席了。”
“恭喜你。”他说道。
“这里被拉克西丝诅咒了……”克罗托低声说道,“‘拉克西丝,你在召唤我么?’在香氛给贝拉化妆的时候……她这么说……”
“克罗托,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没有拉克西丝,也没有贝拉。”萨贝达说道。
“只有我们么?”她问道。
“嗯。只有我们。”他回答。
克罗托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即使她的手仍死死地握着萨贝达的手。
“克罗托。”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罗纳德的目光放在她的手上,那两人紧紧相握的部分,他皱起眉,而后有些恶意地玩味道,“你还真是喜欢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贝拉的套间已经留给了你,难道你连她的情人都要夺去吗?阿特洛波斯。”
“……我们早就认识了。”她极力辩解道,她的表情扭曲了起来。
“他有属于你过吗?”罗纳德冷笑一声。
“……”克罗托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大侮辱的话,她冷冷地凝视着他,而罗纳德以轻蔑的笑容回应,“我该去收拾我的东西了。”她说。
走廊上只剩罗纳德和萨贝达。
“那么快就找到下家了?你当侦探时也是这么找到雇主的吧?”罗纳德毫不掩饰地盯着萨贝达外衣的绑带。
“……随你怎么想。”他说道。
“快过来。侦探。”不远处又响起一道声音。
梅洛笛就站在二楼的出口,手里握着那根手杖,“侦探先生似乎因贝拉夫人的死大受打击,我要带他回去休息。”
“……休息?”罗纳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您可没看见他刚才的样子。”
“看到了,”梅洛笛似乎对此毫不介意,“我不光看到了他们,还看到了你们。你与奈布是旧识吗?你们看上去不太和睦。”
“您多虑了,”罗纳德整理了帽子,又露出了标准的微笑,“毕竟我们是旧友。”
梅洛笛看向萨贝达,对方的眼神一直飘忽在舞台上。对他来说,舞台上现在站着谁呢?“该回去了。”梅洛笛对他下达了命令。
他跟在梅洛笛身边,好像对方用线牵起的娃娃。罗纳德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去,随后咬紧了牙。
“克罗托,你喜欢那位先生吗?他不是一个值得你托付的人,他没有权利,也没有爵位,而且也没有钱——”罗纳德问克罗托,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背后,像个影子一样。
“够了!”她朝他大吼一声,眼睛瞪得老大,“你是把我当贝拉了吗?我才不是贝拉!不是!不是!我才不需要那些钱!需要的是你!罗纳德……你就这么想把我从他身边支开吗……我等那么久是为了什么!?那位爵爷,那位爵爷不也……”她牙齿咯咯响,声音颤抖着,那浓重的眼妆似乎融入了她的情绪,它们描画她深黑的眼窝,“什么都没得到”后半句话被她咽入喉咙,她盯着罗纳德阴沉的眼睛。
“他不适合你。”所有的句子都浓缩在最简单的理由后,男首席脸上笑意全无。他的面具被她打碎了,一层浓重的阴霾浮现在他脸上。罗纳德失去了表情。
梅洛笛的书房内。
“这倒是你第一次乖乖和我来书房。”梅洛笛说道,他看着身后的萨贝达,似乎在期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萨贝达搜寻着那叠报纸,很快,他找到了不久前的新闻——“今日政府颁布禁令:经学会研究决定,自今日起禁止‘摇曳之花’于市场上贩卖和流通。”
旁边附着了摇曳之花的顾客名单,里边包括了——贝拉夫人。
“这是禁售品。”他说道,“但是,台面之下,仍能高价获得。”萨贝达转向梅洛笛,“是你卖给了她吧?虽然我没什么证据,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就是你。”
“聪明。”梅洛笛的指尖绕了一圈他的发丝,“推理先生,我固然喜欢美丽的事物。但我不喜欢她们动我的东西。”
萨贝达坐到她旁边,她看起来极其不安,她的脑袋枕着他的膝盖,双手捂着自己的头。他被她一张信纸唤来,他不知为什么他们总不爱打电话,或许是他们已知道他不会接,又或许是他们更喜欢直接找上门来。电话可以不接,信却不得不看,那封信就摆在那里,萨贝达的好奇心与预想的麻烦争斗,他最终打开了信纸。
克罗托说自己要死了。
他到了金蔷薇剧院,“她还好吗?”他问前厅的守财奴。
“她的状态已经影响到了演出……你能来再好不过,我希望她能尽早登台。”守财奴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萨贝达又回到了那个最熟悉的套间,里面的摆设早已变了样。他寻找着房间的女主人公,发现她正坐在沙发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在看什么?”她问。
“我在看你在哪里。”萨贝达回答。
“你没在看贝拉。对吗?”她惨淡一笑。
“……她已经不在了。”他说。
“你说谎!你说谎!”她突然尖叫起来,把他扑到地上,“啊——!!!”她发出动物似的哀鸣,在身后扯着他的袖子,像即将溺水死的人把脖颈套到吊绳上,“我把一切都给您了——命运、珠宝!”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女演员的体面。”
“你做得太多了。”他出于安抚的心理说出这句话,“那我该做什么来报答这伟大的爱情。”他看出她被这爱情折磨得心慌意乱,胸腔不正常地颤动,像有只蝴蝶抓着她失控的心脏到处乱撞,一头扎进她的肚子里,她捂着嘴,干呕了一声。
比起爱情,更像热病,萨贝达想。
“克罗托,你病了,束腰和压力把你勒太紧了。”他看向桌上的嗅盐瓶,欲要起身时却被她抓住袖子,并对上一双恶狠狠的眼睛——他从未见过她那个样子。
“别走……别走!你去了还会回来吗?你知道我等了你多少年吗?!你这个狠心的人!你在这些事上总是不近人情!你没有心吗?!你没有爱吗!?我本以为你就是这样一个人!直到——直到——”
她说不下去了,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手却还死死抓着他。她露出近乎扭曲的笑,泪水和汗水在面颊上闪闪发亮,这像一部戏剧,演员的情绪都被夸张化——她絮絮叨叨,发丝蜷湿在通红的脸庞上,“哈哈!贝拉!贝拉!她此刻一定在看着我,在这个房间角落某处看着我的糗态发笑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萨贝达,你好无情!你的心比尸体还冷!你爱我吗?”她捂着胸口,“你连点怜悯也不给我吗?”
“我从没想辜负你,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他躺在地上说着。
“你真是善良呢。”她的眼泪滴到他脸上。
在那个瞬间她开始有些恨他了,她的头饰像一只冷白的大蜘蛛,红血丝盘旋在她的眼白上,红色,既是羞怯,也是暴怒。她在他眼前嘶嘶嘶地呼吸着。可当他看着她的眼睛时,她又微笑了,她的面部柔软了,两只天使提起她的嘴角。她扬起嘴角,想要把涌起的眼泪压下去,但泪水越掉越多,像剥落的墙漆,她的痛苦就在于她无法纯粹地去恨也无法纯粹地去爱,他像一面钢刀,把舞台上的她和现在的她狠狠隔开了,她最光鲜和最不堪的一面都来过他眼睛上。
克罗托打了他一巴掌,以示她备受侮辱的报复,她恨他们,他们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他们如何利用她中饱私囊,这点她该比他们任何人都清楚,当然了,也包括萨贝达,她恨他不利用她,这让她陷入另一个不幸——她开始爱他了。她开始猛掐他的脖颈,这会咳嗽的人又变成他了,萨贝达想把克罗托推开,但又不敢太用力,他不想她原本就不清醒的脑袋撞到任何一个地方。他不停地颤抖着,克罗托的心也颤动起来,她一边卡他的喉咙,一边吻他的眉眼,好似要把自己几年来的不幸都发泄在他身上。
“奈布。我说啊,我们私奔吧,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她自己,她很清楚地感知到他只当她在说疯话。
“你很快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你们都把我当赝品,我说的话理所应当也是假话。可是、赝品也有心脏。”克罗托瘫在地上,“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我会后悔,而你,也会后悔。”她说道。
萨贝达关上了门。他在门里听见她的哭笑。
没过一个周,守财奴那边传来消息——克罗托疯了。
“她一直在说她看见了贝拉、看见了拉克西丝,”香氛说道,“深夜里我听到拉克西丝的歌声,我本以为那是克罗托。但第二天克罗托却说她没有在深夜练习。让她症状加重的是,我们第二天一早就在舞台上发现一个用过的水晶瓶滚到角落里。她疯了,又笑又唱又跳,她说拉克西丝回来了,拉克西丝诅咒了这个剧院。我们把她安置到了临时的房间,如果她近期没有好转,”她踌躇了一下,“我们得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去。明天一早我们就要走,团长已无力支付剧团的经费,这个剧团……将会解散。”她深邃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萨贝达先生。我问你,你恨贝拉吗?恨她如此虐待你。”
萨贝达摇摇头,“我不恨她。”
“你恨克罗托吗?”
“从来没有。”
“你恨罗纳德么?”
“不恨。”
“他们都觉得你是个好人。”她微笑,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包括我也这么认为的。小心罗纳德吧,侦探。看在你是贝拉的旧情人的份上,贝拉在香料方面帮了我不少,我理应欠她个人情。”
“感谢你的忠告。”萨贝达说道。
第二天晚上,他收到了一朵金蔷薇,他知道是谁衣服上那朵,也知道是谁叫他过去。该有个了结了,萨贝达心想。
他将用布包着的东西塞进怀里。
空荡荡的金蔷薇剧院里,只有罗纳德一个人站在台上,萨贝达在观众席下,“你现在没有需要扮演的角色了。”推理先生说。
罗纳德扭过头来,他面无表情,看向那升降台,“当年拉克西丝就是从这里摔死的。”他说,“我的父亲也随之入狱,因为严重的风寒病死狱中。萨贝达,我们来到此地拥有相同的爱好——戏剧,也拥有相同的目的。我因复仇女神涅墨西斯而来,你因命运女神拉克西丝而来。”
“你一定还想问我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他温声说道,“我站在这里。为了我,也为了你。我很快就要走了。我觉得我必须再见你一次。”
“你说谎。”萨贝达说道。
笑意从罗纳德脸上消失。“贝拉死了,克罗托疯了。到我这来,萨贝达,求你。如果你不愿意,能和我再跳最后一支舞吗?最后一次了。”
他搭上他的手,萨贝达感觉自己身周旋转起来,罗纳德拥着他跳舞,他们就像那天廉价啤酒里碰撞的冰块,萨贝达转啊转,罗纳德的红披风是奔涌而来的红色,要将他生生吞噬,他想起了红酒、血泊里的贝拉、克罗托给他的苹果和红丝巾、以及深红色的女首席套间。里面没有罗纳德,罗纳德在外面。
“我爱你。”罗纳德说。
“台词错了。”萨贝达回答,红色袖里的那把刀被他甩开,罗纳德的胸口染上一层更深的红色。那把刻有“ary”的拆信刀直直插进胸口,刀柄上装饰的银玫瑰仿佛吸饱了鲜血,绽放得妖冶,血流缠上刀柄上的贝拉夫人手套特有的花纹,这简直像她杀了他。
罗纳德想起那张鲜红的嘴吐出的话——输的是你。
“哈……”讽刺!实在讽刺!他想要大笑,胸口的绞痛却使他皱紧了眉头。“别乱动,”萨贝达说道,他坐到他身边,“很快就不痛了。”
“当年……在军队里……我负伤时……你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他看着萨贝达沉静的目光,笑道,“你可以……吻我吗?最后……一次……”
萨贝达犹豫着俯下脸,在即将碰到嘴唇时,他躲开了。另一把刀握在罗纳德手上,若是他真吻他,那把刀就会捅进他的脖颈。
“你为什么那么恨我?”他问。
“你……夺走了……我最珍贵的……”
“我没有拿走你任何东西。”他说。
“……你……去死……”
罗纳德的尸体躺在他的脚旁,血像一块大大的红色裹尸布,把他整个人包围。终于结束了——不,还没有,萨贝达皱紧眉头,他闻到了汽油的味道。
门口的红布烧了起来,就像热烈恭候谁的光临般,萨贝达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拉克西丝?贝拉?不是,那是克罗托。
她唱着、跳着,朝他这边去。“贝拉!拉克西丝!我到底像谁?鸟想要把鱼吃掉,于是鱼长出了翅膀!人们并不是因知更鸟的死去而悲伤,只遗憾不能在她身上各取所需!”
面前燃起了大火,仿佛灯火通明的剧院,那些目光即将烧灼到他们身上,她笑着,亮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她宛若跳着七重纱之舞的莎乐美,烟雾是她身上抖不开的纱。
“哈!你不是不让我吻你的嘴吗,萨贝达。好了,现在我可以吻了。我要像咬?颗熟透的?果那样,???咬住你的嘴。是的,我要吻你的嘴,萨贝达。我说过了;是不是?我说过了。哈!我现在要吻你了。你若是看到了我,就?定会爱上我。我看到了你,就爱上了你。噢!我是多么爱你!我还爱着你,萨贝达,我只爱你……我渴望占有你的美;我渴望占有你的?体;不管是红酒,还是苹果,都满?不了我……”
红色的烈焰,宛若苹果,又宛若红酒,那火红窜上她的裙摆,宛若罗裙染了酒污。
萨贝达再次睁眼。一切又如梦一般。
“你醒了?”梅洛笛笑道,“你应该感谢她,在火焰烧到她裙子的那刻,她凭着本能把你推开了。多深沉的爱啊,我都感觉她没那么该死了。”
“他们都死了吗?”萨贝达问道。
“都死了,他们最后找到两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梅洛笛回答。
萨贝达闭上了眼睛,随后他起身下床。他的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他只感觉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
“贝拉生前托人画的画像寄到了我这里。”梅洛笛说道,“你不去看看吗?”
萨贝达随梅洛笛来到了前厅,女人的画像就如同她本人一般伫立在他眼前,可他对此不感兴趣,他倒了杯酒,浸染了画,燃上火柴,那幅画像烧了起来。
“她死了。”萨贝达说道。
“一直如此。”梅洛笛回答,“侦探,不来复盘一下你写的剧本吗?最了解作案动机的不是凶手便是侦探。当然,两者都是。”
他微笑着盯着萨贝达,萨贝达也同样盯着他,“罗纳德为什么会如此轻易拿到拉克西丝的唱片?为什么夜晚时明明无人排练却能听到拉克西丝的歌声?为什么克罗托说贝拉还在那个房间里,她是从何得知?”
“气味,”萨贝达回答了第三个问题,“前调颠茄、阿片和艾蒿,中调曼陀罗、昙花和铁杉花,后调焚香、没药和沉香。她活着时给我寄的香水,明显是她身上的味道。因此我抱着克罗托时,让她产生了致命的幻觉——”
“我只给贝拉寄过一封信。为何我和她却有摇曳之花的交易?”
“你的用词、笔迹和信封,我再清楚不过,在你允许的范围内,我用你的特权做了点小小的交易,从那些女伴们那儿搜刮而来的。上不了台面的违禁品。克罗托也有,她得感谢自己的胆怯,这也是我的遗憾之处。”
“第一、第二个问题呢?”
“剧本里自有答案。”萨贝达说。
“《拉克西丝的硬币》——姐姐拉克西丝因不堪家族压力重负跳崖自杀。《阿特洛波斯的绳索》——她的妹妹阿特洛波斯是第一个发现者,但一直希望能加姐姐一般活在目光焦点中的阿特洛波斯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她决定让拉克西斯继续活下去,而让那个活在阴影里的阿特洛波斯永远消失。她继承了拉克西丝的一切,包括情人贝恩。阿特洛波斯最后也因不堪压力重负用药成瘾死亡。”
“最后一个未公开的剧本,”萨贝达接着说道,“《克罗托的枷锁》,两个姐姐的一切落在了克罗托的手里,她却觉得是她们的怨魂在缠着她,她疯了。事实上,贝恩早就发觉拉克西丝是由阿特洛波斯扮演,他要拉克西丝的家族为拉克西丝的死付出代价。”
“贝恩,”梅洛笛重复了一遍男主角的名字,“ba,转过来就是——naib多有趣的谜底。我托人调查了十年前的你,那时的你还没入伍,”他把一沓资料甩到桌面,“资料显示,你曾在金蔷薇剧院工作,作为剧作家的助手,同时也是——”
“十年前坠亡的女主演、拉克西丝的情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