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2)
九蘅突然伸手,一把揪住了殷氏的发髻,狠狠地将她扯倒在湿地上!殷氏吃痛,尖声叫起来。九蘅一向温顺忍让的眼中,燃起凶狠的火光,如一头暴怒的小野兽,骑在殷氏的身上,抓着殷氏的头发拼命撕打!
殷氏平日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等殴打?只顾得哭叫得如杀猪一般。
惊得呆住的两个丫鬟终于反应过来,急忙扔了手中的灯笼和伞,上前对着她又是抽打,又是拉扯,无奈情绪失控的九蘅力气大得惊人,咬着牙将压在底下的殷氏一巴掌又一巴掌地甩,两个丫鬟怎么拉也拉不开,急得高声喊人。
护院的家丁闻声赶来,才将九蘅从殷氏身上拉开。被打懵的殷氏回过神来,坐在地上大哭大骂:“这小浪货疯了!打死她,往死里打!”
家丁们就地将九蘅按倒,一棍一棍抽打在她的背上。九蘅心中膨胀的怒气似乎抵住了棒打带来的痛苦,咬着牙一声不吭,尽力地扬起脸,用仇视的目光死死盯着头发散乱、泼妇一般哭骂的殷氏。
就在这里以凶狠的模样死去吧,化作一只厉鬼钉在殷氏的眼里,让殷氏生不安生,死不安宁!
殷氏突然有片刻的慌张。她的哭闹停歇了一会,目光望向几步远的小屋子黑洞洞的窗口,那是“那个女人”居住过的下人房。这个一向温顺的女孩突然变了个人一般,难道是“那个女人”不散的阴魂附到了女孩的身上,寻仇来了?……这个念头一冒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脸色都白了。
毫无人性的家法
殷氏刚刚升起的不安顿时烟消云散,指着方老爷厉声斥道:“你看看你的好女儿!我辛苦抚养她十七年,她非但没有半分感恩,居然还动手打我!”
正在棒打九蘅的家丁手中的棍棒暂时停下了,小心观察着方老爷的脸色。大小姐再怎么不吃香,也是方老爷的亲生女儿不是?
九蘅的目光转到父亲的脸上,心中并没有升起半点求救的希望,瞳中的火焰泯灭了下去,变成一潭死水,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她笑那执棒的家丁还是太天真,以为父亲会对她心有怜惜。
方家是做丝棉生意的,主供雷夏国的军队使用,能占住这个人人垂涎的生意渠道,殷氏那在朝为官的父亲功不可没,因此方老爷对殷氏的行为一向纵容。
方老爷听了殷氏的哭诉,果然勃然大怒。指着九蘅怒道:“打,给我狠狠地打这个不仁不义的东西!”
犹豫了片刻的板子再次落下,背部的衣裳渗出血色。九蘅咬着牙忍耐,依旧是一声不吭。
在殷氏的眼中,九蘅无疑是眼中钉,肉中刺。而她一直清楚,殷氏的狠毒与父亲相比算不了什么。殷氏对她再狠,只是嫉恨她的生母罢了。这个人,却是与她血脉相连的父亲啊。
强暴府中丫鬟,致其两次怀孕生子,又放任他人欺侮这个丫鬟,对最终的虐杀罪行也视若无睹。他才是罪魁祸首,他才是真正的狠毒啊。
这便是豪门大户方府的作为。这个世界怕是已经烂得千疮百孔了吧,这样歹毒肮脏的世界,上天为何不来一场毁天灭地的洪水,将它清洗得干干净净呢?
她睁大眼睛看着父亲,嘴角浮起一个嘲讽的笑。
殷氏也看到了这个笑,脊背森森掠过寒意,一时间从这女孩的脸上,竟看到了当年兰倚的影子。殷氏突然觉得这个女孩不能再留着了,脸上掠过掺杂了恐惧和狠绝的神情。
她对着方老爷,用尖利到嘶哑的声音道:“老爷!你今日若不重罚这个丫头,我也没有脸面在这个家待下去了!”
方老爷立刻弯腰扶着殷氏的手臂温声安抚:“夫人莫要说这等气话……”
“我没有说气话!一个下贱荡妇生的丫头如此折辱我,你若今天不做个正当决断,便休了我让我回家跟我父母过去!”
方老爷听了这话,顿时吓得要跪——若是跟岳丈家翻了脸,他的前途立马要毁啊!急忙拉着殷氏的手安慰,却被殷氏一把甩开。
却听那正在挨着棍责的九蘅咬着牙冷笑起来:“谁是荡妇?你才是荡妇!你与管家的苟且,我可是亲眼看见的!”
殷氏的脸刷地变得雪白。殷氏与管家的不清不楚早已暗暗风传,如今被当众讲出来,气氛顿时尴尬。大家都看着方老爷的脸色。殷氏慌张之下竟哑口无言,惴惴地瞄着方老爷。方老爷的脸色何止雪白,简直白里透青。
然而大家伙万万料不到,他并没有朝着殷氏发难,而是上前一步,一脚踩在九蘅的脸上,将她的嘴碾进泥土,厉声喝道:“信口呲黄!你母亲辛苦抚养你,你不知感恩,竟以如此污名毁你母亲名声,无孝无德,死不足惜!”
殷氏原本紧张的神色一松,扬了扬下巴,嘴角一丝得意的笑一现即隐,神色一变,哭天抢地,声嘶力竭:“老爷!你若不为我主持公道,我便不活了!”
方老爷道:“夫人放心,我必对这个白眼狼重罚!”对着家丁下令:“拖下去关好了!明日召集族中老人商议,必要对这大逆不道的东西……施行家法!”最后四个字从他的牙缝里迸出,透着阴狠和绝情。
九蘅苦笑不已。这桩见不得人的丑事,原来最想隐瞒的,不是殷氏,而是父亲。
早就知道父亲懦弱,没想到懦弱到这个地步。在他的心目中方家生意比什么都重要,绿帽子可以戴,女儿可以死。九蘅的咽喉里泛起血腥的味道,心中充斥着对一切的厌弃。
不久之后,半死不活的九蘅被丢进一间小屋,门从外面沉重地锁上。这里本是方府专门用来关押犯错的下人的地方,但是,大小姐九蘅可不是第一次被关在这里了。家丁大概是估计她没有力气逃跑了,也就没用绳子将她捆上,只在门上落了锁。
她在冰冷的地上伏了许久,一个词跳到她木然而苍白的脑海中。
家法。
方家的“家法”,严苛到失去人性——犯了大错的人,要被挑断手脚筋。被执行家法者,轻者残疾一世,重者在受刑后再慢慢折磨致死。那大概是世上最可怕的刑罚。
与殷氏的正面冲突和撕打时,心中充斥着毁天灭地的愤怒,但求一死。可是此时静下来,想到那可怕的“家法”,她又有些后悔。心被恐惧感携住,打了个寒颤。
死倒好说,那死前所受的痛苦,比死亡可怖百倍。她的生母就是死于“家法”,她也要重蹈覆辙吗?寒冷从内心透进骨缝,她抱着膝盖蜷成一团,也忍不住浑身发抖。
窗棂间忽然冒出一张十岁男孩子的小脸。他扒在窗台上往里面望,因为太暗看不清楚,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姐姐?”
这孩子是九蘅的弟弟方仕良,她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小她六岁,生着一双墨染般的瞳仁。想来是天气不好,外面也没人看守,就让他钻空子过来了。
虽都不是亲生,可是殷氏对待仕良比起她来是天壤之别。毕竟方家的万贯家业将来是要男孩子来继承的,殷氏将来老了,也是要依靠仕良的。
九蘅待这个弟弟一向疏冷,甚至是有些恨的。殷氏总说她是嫉妒弟弟。其实不是的。她是真的恨。仕良的出世,将他们的生母推上了死路。
她也知道那不是仕良的错。谁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可是还是对他爱不起来。这个孩子的出生,背负着太多血泪。
仕良对一切过往浑然不知,更不知生母另有其人。虽被姐姐排斥,却总是找机会亲近她,百折不挠。此时,又趴在窗上“姐姐、姐姐”叫个不停。
“别吵。”九蘅冷冷开了口。
“吓死我了。”仕良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被他们打死了。”
九蘅在黑暗里凄然笑了一下:“现在没死,离死也不远了。”
仕良惊恐道:“不会的,父亲不会真的杀你的。他只是吓唬你。”
她呵呵一笑,没有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