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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檀溪觉得不对劲。

一连数日,每每有事要寻陈渊,总会得到一句“大公子有公务在外,一时间怕是回不来”的回答。

陈檀溪为此专门起早摸黑地蹲守了几日,却始终见不到人影,终于忍无可忍使江闲把青果捉了过来。

厅堂里陈檀溪端着茶盏坐在首位,身旁江闲抱剑而立,外头候了一群精壮的家丁,直唬得底下跪着的青果战战兢兢,恨不能把头埋进地毯里。

轻抿一口茶,陈檀溪不咸不淡开了口:“说吧,你家大公子到底哪去了?”

青果抖着嗓音答道:“小姐,大公子这几日在外忙公务,小的留在府中,也不知道大公子的动向啊。”

“不可能!”陈檀溪咚地一放茶盏,吓得青果缩了缩身子,“兄长从不会因公务连续在外过夜,定是还有其他什么事情。你是他的贴身小厮,我不信你一点不知情,还敢瞒我!”

“小姐明鉴啊!”青果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大公子那时只同我说要出门办公务,叫我守好院子,旁的什么也没说啊!”

陈檀溪不说话,眯眼打量了会儿他的神色,语气放软了些:“姑且相信你没骗我,他何时走的?”

青果不哆嗦了,掰着手指数了数:“一,二……五,五天,大公子是五日前晚上走的。”

陈檀溪仔细想了想,心中微动。

五日前夜晚,不就是和陈渊发生争执的那晚上吗?

她只记得同陈渊因自己与景乐衍的关系争了几句,后面便突然昏睡过去,再醒来已是次日早晨了。

她觉得自己昏得有些莫名,问了翠兰情况,翠兰答说是因为她一时气血不足才会昏倒,大公子临走时还交代了这几日多备些红枣羹用。

陈檀溪琢磨着这两件事的联系,沉思许久终于得出结论——陈渊在躲着她。

不然为何最疼爱的妹妹昏倒了却不陪在身边,甚至几日不归家连句问候都未想起来?

陈檀溪在心里长叹一口气,陈渊就这么不能接受她和景乐衍在一起么?这都气到不想见她了。

反正自己是不会信忙公务这种蹩脚的借口,如今陈渊头上顶着被贬的名头,只等着过几日便去赣州就任,皇帝哪里还会有如此紧急的公务半夜三更把他召去做,还一做就是好几日信都没一个。

陈檀溪想明白了这其中原委,挥手叫青果与家丁都退下,拉着江闲回了自己院子。

正是黄昏,院子里落了几只鸟儿,在花丛里追逐着叽叽喳喳。

陈檀溪在石桌旁坐了,吩咐翠兰去小厨房取些点心,盯着那几只鸟儿发呆。

江闲站在一旁,看着她拿端来的点心掰碎了喂鸟,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主子不高兴是因为和大公子吵架了么?”

“我才没不高兴呢,”陈檀溪嘟囔着,“再说那能叫吵架吗?只不过是一点点意见不合罢了。”

江闲便点点头,不再多问,陈檀溪却憋不住,气鼓鼓道:“阿闲你说,哪里有兄长这么严格的,要是按他说的那样,岂不是非得父母安排的婚事才是最好,哪里还能自己寻喜欢的呢?”

江闲垂眸,低声道:“主子当然是寻喜欢的最要紧。”

“就是嘛……”陈檀溪哼了一声,把手里的糕点碎散完,又拿帕子将手擦干净,“不说这个了,阿闲,你的伤可好全了?”

“已经好了。”江闲道,“主子可需我再去探查?”

“不必,”陈檀溪摇头,“如果早知会那般凶险,我都不会让你去第一趟。”

“是属下一时不防,害主子担心了。”

陈檀溪无奈地笑起来:“阿闲你总是这样……你这伤动了筋骨,内里定还是没好全的,这些时日要继续养着。正好我最近弄来一本新菜谱,明日起就炖些滋补汤来给你好了。不许说拒绝的话。”

江闲一句“怎可”硬生生堵在喉里,辗转纠结几番,终于低头应道:“谢主子,属下受之有愧。”

一晃又过了三日,陈檀溪还没等到陈渊回府,却先等到了一封圣旨。

圣旨言,镇国将军之女陈檀溪,品行纯良,学识博然,乃盛都女子之榜样,特择为朝阳公主伴读,另封正四品女官,掌教导公主之责。

陈檀溪跪着听旨的时候只觉得简直匪夷所思,疑心是方才与江闲一起喝的汤有什么问题,不然怎么会幻听到“学识博然”这样的评价?

在明心书院里她不学无术的大名分明人人皆知,难道皇帝糊涂到下旨前不调查一番吗?

好在这个疑惑并没有困扰陈檀溪太久。次日一早青果来禀,说大公子已经回来了,如今正请她过去。

待陈檀溪梳洗打扮一番到了前院,却瞧见大门外几辆马车装着物件候着,不由得匆匆迈入前厅,刚进门便问:“兄长这是要走了?”

座上的陈渊一席青衣儒雅,然而面上神色却是疲惫异常,眼下些许乌青不说,一贯干净的脸上胡碴都冒了出来。

“是,我要去赣州了。”陈渊缓缓开口,声音很哑,“我走后府中只剩你一人,想来想去实在难以放心,便向圣上求了道旨。你不必担忧如何做,只是与公主同吃同住,一同去书院上学罢了。”

“我要进宫去和公主一起住?”陈檀溪惊诧道。

陈渊颔首:“嗯,过阵子盛都内可能不太平,宫里是最好的容身所。”

陈檀溪沉默了会儿,抬眼看他道:“兄长为我准备的倒是周全,怎么自己这么急匆匆地走,还弄得这样憔悴。”

陈渊笑了笑,轻咳一声:“从被贬到现在已近半月,是该走的时候了,也算不上走得急。”

“我知道,所以这些天我为兄长绣了这个,”陈檀溪红着眼眶,从袖里掏出一只精巧的香囊递给陈渊,“里面放了安神的药草和寺里求的平安符,愿兄长此行顺顺利利。”

陈渊接过香囊,脸上一瞬间错愕懊悔等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声低低的叹息。

他抬眼看向陈檀溪,苦笑道:“是阿兄不好……”

陈檀溪上前,捉住他的衣袖,定定瞧着他:“这些天我一直等着兄长回府,也想了许多,无论兄长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临别相告,我只求一件事——”

眼泪簇簇落下,陈檀溪捏紧他衣袖,声音颤抖:“只求兄长早日回来。我等兄长回家。”

陈渊也红了眼,神态近乎狼狈地点了头:“阿兄知晓了,阿兄一定早点回家……别哭了小溪,都是阿兄的错……”

门外马嘶声催人,分离的千般不舍也只能融于车马过后滚滚烟尘之中。

陈渊掀开车帘向后望去,已是看不到陈檀溪半点身影。回想起她在府门送自己上车时的不舍目光,只觉得衣袖上的泪痕都变得滚烫,灼人心脏般。

她的纯真是刺破他伪装最利的剑,还明晃晃地照出他究竟有多么无耻。

陈渊猛然咳嗽起来,咳了好一阵才堪堪平息,疲惫地闭上眼。

若是逃避有用,便让他逃避自己的心一辈子吧。

自陈渊离都已过了七日,陈檀溪照旨意搬进了宫里,只觉得行事处处难免受制,唯一庆幸的便是朝阳公主对她十分喜爱,关照有加,好叫她不必觉得这般的日子太过难熬。

这日如往常一样从书院里下了学,朝阳公主斜坐在马车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突然目光炯炯地看向陈檀溪:“姐姐,你今晚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母妃的寿宴?”

陈檀溪本靠着车壁发呆,闻言愣了愣:“今日是德妃娘娘的生辰么?”

“是呀,”朝阳公主一骨碌坐直起来,语气欢快,“我还为母妃准备了一份礼物,待会儿回宫姐姐替我掌掌眼。”

今上勤于政务,后宫里如今只有三位妃嫔,未曾立后。品级最高的贵妃姓窦,乃是宰相窦晓嫡长女,为今上育一子,便是皇长子盛元弈。朝阳公主的生母德妃姓秦,是过世的秦太后的亲侄女,今上的亲表妹,是三位里进宫最早的。剩下那位良妃娘娘是云麾将军叶凌山独女,听闻身子不大好,一直深居简出养着,还未育有子女。

回过神来,陈檀溪揉了揉额角,扯出笑容道:“自是好的,只是此时准备礼物已是仓促,到时还望德妃娘娘不要介怀。”

朝阳公主欢呼一声,扑过来抱住她胳膊,笑嘻嘻道:“姐姐放心吧,母妃才不会在意这些,你只管和我一同去吃好吃的吧!”

怎么可能放得下心?陈檀溪心中默叹一声,自来宫中多争斗,她只愿离这三位出身高贵的娘娘越远越好,若是不小心做出什么事得罪了哪一位,只怕也要头疼一番。

此时既已无法找任何理由推脱,陈檀溪只得定了定心神,暗暗筹算起宴席上的一言一行来。

宴席地点定在太液池畔涣水阁,因是德妃三十整岁生辰特意办得大了些,除了宫中另外两位娘娘,还请了不少交好的世家夫人。

陈檀溪跟着朝阳公主踏进阁楼时里面众人聊得正欢,于是便悄悄抬眼打量了一眼——正上首坐着位烟紫华服的艳色丽人,金钗点翠的妆扮,衬得人更是美艳高贵,眉目和朝阳公主五六分相像,身旁围了一群女眷,想必便是今天这场宴席的主角德妃娘娘。目光一转,左右手两侧位子都空着,看来其他两位娘娘还未到。

朝阳公主一进门便欢欢喜喜地叫了声母妃,德妃的目光便从说着话的世家夫人身上移过来,惹得陈檀溪连忙垂下头,跟着朝阳公主一同上前行礼。

德妃只此一个女儿,自是疼惜爱切,不等朝阳行完礼便将人拉到跟前,笑道:“茵茵这么高兴,是给母妃准备了什么好礼物?”

朝阳公主大名盛茵,对着自己母妃简直要把一身撒娇卖痴的工夫全使出来,咯咯笑道:“我还以为母妃会夸我一下学便赶过来,没成想竟是满心惦记我的礼物,可是伤了儿臣心了!”

德妃被逗得开怀,点了点盛茵额头:“待会儿给你多上碟甜冰糖肘子,好堵住你这张巧嘴!”

盛茵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母妃真是疼我,知道我素爱吃这道菜!只是不知道陈姐姐吃不吃得惯这个,母妃不若多赏我道八宝鸭,我与姐姐都爱吃!”

德妃这才注意到维持着行礼姿势的陈檀溪,轻笑道:“你便是镇国将军家的女儿?模样出落得真是标志。本宫一时只顾和朝阳说话,倒是疏忽了你,快些起身罢,到我身边来让我仔细瞧瞧。”

陈檀溪乖顺上前,微微低着头,任凭德妃打量。

德妃瞧了好一会儿,拍手笑道:“这丫头生的真是好模样,身段脸蛋都是一等一的,真叫人羡慕!”

陈檀溪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德妃,故作羞涩道:“娘娘过誉了。若论样貌,娘娘华容天就,气度非凡,若不是怕冒犯娘娘,臣女都要移不开眼了。”

盛茵也在旁边接腔,一副气鼓鼓的不满样:“难道茵儿今日不好看吗?母妃怎么单夸陈姐姐不夸我?”

德妃笑了两声,拍拍盛茵的手:“我的茵儿自然是好看极了,哪里还用得着母妃夸?”

随即又转向陈檀溪,颇有些意味深长道:“陈小姐不仅生的花容月貌,还是个伶俐乖巧的孩子。陛下选你做茵茵伴读真是再好不过,也让茵茵多学学你的沉稳性子。”

陈檀溪只把头低得更深,连道不敢当。

盛茵见德妃不再开口,便扯着她胳膊向德妃告退,走到自己座位坐好,百无聊赖地等待宴席开场。

虽未有明确证据,陈檀溪却已隐隐觉得德妃似有些针对自己,一时只觉坐立不安,生怕惹出什么事来。

好在此时门外一声传报,原是贵妃娘娘和良妃娘娘到了。

这位贵妃娘娘并不如陈檀溪想象中那般金堆玉砌,只着一身水蓝色绣梅裙衫,一根碧玉簪简单挽了个发髻,余下如瀑长发披在身后,素雪般清隽动人的容颜便愈发显得清冷不近烟火。后面跟着的良妃因着常年病着,脸色有些脂粉掩不住的憔悴,盘发镶金钗,姜黄华服嵌珠鞋,打扮上倒是与德妃相近。

德妃笑意盈盈地同这两位娘娘分别说了话,又请各位入了座,便拍手示意宴席可以开始了。

丝竹舞乐,暖香浮动,一时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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