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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崇昭殿(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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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赶路终究是累到程和了,由侍女侍郎伺候着沐浴梳洗毕,不知是热气蒸得还是程祯的几句“夜里冷,宫里的炭火还没烧起来,怕你受冻”哄得,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了,晕晕乎乎地就被皇帝牵着上了龙床。

皇帝的寝具果真是比亲王的要好上许多,程和一沾上绣金软枕就迷迷糊糊地想。程祯似是秉退下人后又出去嘱咐了些什么,片刻后回来,见到弟弟舒适的样子满意极了:“子雅,是不是还是听哥哥的好?”

程和睁开眼,看着皇帝陛下九五之尊手脚并用地从自己身上爬进靠里的一侧,钻进锦被之下,一点也不像将要而立的样子。

“先前用膳时已提过,但听皇兄这样唤我……真好。”

子雅、子钦是原先二人为皇子时起的表字。程和刚取字便封了王,此后人人都称永文王殿下不知程子雅,更不用提将为天子的程祯。如此一来便只剩自幼亲近者才知其表字,久而久之,原本供他人避讳作敬称用的竟成了兄弟之间别有寓意的亲密称谓。

“你喜欢,我便天天喊,喊到你嫌烦,可好?”方才在殿外交谈几句手脚发凉,程祯生怕过了寒气给他,将手搓热了才嬉皮笑脸地从背后圈住程和瘦弱的身子,贴着他的耳朵念经般念叨:“子雅,子雅,子——”

程和嫌烦的速度属实快,三声不到就被吵得受不了,伸手去捂他聒噪哥哥的嘴。两人缩在被里佯装打闹了一阵,亏得程和性子软,才没生出将尊贵的陛下踹下床去的念头,只怨他,“人家明明给拿了两床被子,你睡自己的去。”

“我偏不。”程祯撅着个嘴,没有半点哥哥样子地将一手一脚横在睡得板正的程和身上。程和懒得再同他争论就任他压着,两人总算是这样静下来。半晌,不知程和闭着眼是不是睡了,程祯轻声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琼华宫偏殿,咱们也是有两张床,但偏要像这样挤着睡。”

久到程祯自己都要睡着了,程和才微弱地应了一句:“记得。”

两人的生母闵妃被母家牵连时程和才四岁。

正是对娘亲依赖的年纪却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再也没有了熟悉的音容笑貌,晚上哄睡的怀抱和脊背上的拍打,从小居住的寝宫被封,甚至连被问起自己的母妃是哪位娘娘,他都得含着眼泪答皇后娘娘,即使他对不亲近的年轻继后充满了惧怕。他什么都带不走,搬进皇后的琼华宫时唯一在他身边的只有哥哥程祯。

彼时的程和大病初愈不过数月,成日成夜地咳嗽、喷嚏睡不安稳,用得远不及如今利索的右手和跛足使他日日受挫,更免不了其余兄弟姐妹和宫人侧目。继后对他四哥上心不代表会爱屋及乌、连带着体弱多病又无称帝之望的幼子一并上心,是程祯夜夜像这样从背后抱着他,用悄悄话和故事将他哄睡,在他咳嗽时替他掖被子,因梦魇哭泣时把他喊起来喝安神汤。

程和那时候年纪小,许多事已记不太真切了。可单听宫中老人复述,他都能凭着模糊的影子描绘自己也不过十岁、刚刚丧母的程祯,想见如若没有程祯,如今堂堂永文王该如何活过那最煎熬的起初几年。

“皇兄……”觉着在这样温情的时刻如此称呼有所不妥,程和改口:“哥哥……你辛苦了。”

两人的呼吸声恰巧错开,一起一伏。窗外清风明月,远处有蛙声虫鸣。

身后人贴得更紧了些。程和虽瘦弱也好歹是成年男子的身量,两人身高所差无几,他能感受到哥哥温热平稳的鼻息洒在他的颈侧。

夜烛爆开时摇曳的火光映在程祯眼底,月影之下,弟弟线条柔和的面庞用一瞬便消尽了他连月郁结的苦闷。感念时过境迁,两人再也不必挤在夏末阴湿的琼华宫偏殿了。

“……都值得。”

翌日清晨,薛鸿才还未来唤陛下晨起上朝,一向自律按钟作息的程和已经下床了。许久不曾挤在一处睡,亏得是龙床,够大,竟没有睡得腰酸背痛。

一想到昨日宿在平日皇兄和皇嫂行周公之礼的地方,雅正君子永文王的脸上便烧得不自在起来。真是,席间定是被灌了迷魂汤了,不然怎的就顺着他胡闹了。试图理净思绪时一位侍女轻手轻脚地端着漱具进来了,说是陛下昨日特意嘱咐王爷醒得早,他定起不来,王爷又怕麻烦他人,让服侍的人一早就在外头候着了。

阿佑也习惯了他的作息,早早结束了晨练,两人正好结伴由宫人带着在御花园迎着朝阳闲庭信步,顺带交代了洒扫都城王府、栾州需命人处理的公务等一干事项,再溜达回崇昭殿时正巧碰上被薛太侍拽起来、满脸怨气的程祯。

“皇兄每日晨起都如此艰辛吗?”笑盈盈的,程和拉着兄长在桌边坐下。“今日天气稍热,臣弟听闻御膳房有新鲜的蜜柚,不知皇兄是想作成糖羹还是冰碗?”

果然还是弟弟最懂自己的口味,前些日子接连宴客正腻得不舒服呢。程祯的起床气登时消了不少:“都好,都好。”

兄弟说话间,辛勤的薛太侍出去接了个话,回来时左看看、右看看,为难半天拿不定主意,只得开口道:“陛下,琼华宫那边传话请陛下过去同用早膳。”

“不去!”程祯刚舒展半寸的眉头眼见着又皱起来了,朝服宽袖一挥,抓起筷子就把饭点往碗里夹,好像下一秒就要开吃。“方才没听见王爷为朕准备了膳食吗?上朝前总共也没几刻钟,去什么琼华宫,她也不嫌麻烦。”

薛太侍被一通训得满头大汗,程和于心不忍,打圆场道:“皇兄,指不定是皇嫂有要事相谈,这边不打紧,大不了下午再做了送到嘉德殿去。”

“她能有什么要事,”程祯冷哼一声,“朕看是她哥的要事还差不多。这个伏珆,平日里冷得跟块儿冰似的,根本没个好脸色,怎偏的今日想起来邀朕用膳了?定是那伏项安教她吹枕边风,朕昨日未宿在那儿,便要在早朝前把话交代了。”

涉及朝政,向来不问国事只管栾州一亩三分地的永文王殿下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得唱白脸教薛鸿才往娘娘那儿回话了。一顿贴心话说下去将他兄长的心情哄回来一星半点儿,临别前知会了白日里去给太后请安、会同他在在嘉德殿用过晚膳再出宫后,放了皇帝陛下上朝去了。

时辰尚早但日头渐盛,程和由阿佑随行前往凝霞宫。在蜿蜒宫道行进途中听见有人群脚步和锣鼓声,转角处先冒出了几个太侍,而后徐徐在轿辇上而来的是一身藏青色霞帔的年轻女子。她身侧跟着的侍从们举着明黄旗、扇、伞等一干礼器,声势浩大。

只遥遥一眼,程和就知道这是遇上皇后伏珆的仪驾了。

程和领着阿佑退至路旁,将主道留出,不一会儿两路人就正面迎上,相互行礼。

“皇嫂,许久不见。”程和笑颜和煦,望向同他年龄相仿的皇后。轿夫们脚步尚未停稳,伏珆乌黑秀丽的盘发顶着雍容华贵的凤冠,末端的珍珠坠饰小幅摆动。

“永文王,别来无恙。时候这么早,王爷便进宫了?”

程和摸不准她是在为早膳之事不忿还是当真不知他昨日留宿崇昭殿,只得模棱两可地答:“此次逗留时日不长,想着早些将事情办完。”

“前几日就知王爷要回都城,正盘算着该摆家宴同陛下、太后小聚,竟以这样的方式先遇上了。”

“多谢娘娘慷慨,处理后宫事务本就劳累,还要为此费心,实在惭愧。只是听闻八弟近日也要从通州赶来同皇兄议事,届时一起再聚也无妨。”

五官冷而锋利的皇后一向不苟言笑,只微微颔首:“这些都是本宫应该的。永昌王回都本宫也听陛下提起过,如此也好。王爷现下是要去何处?”

“昨日入宫时已晚,不便惊扰太后。眼下正往凝霞宫给太后请安。”

伏珆挑眉:“真是不巧,本宫也作此打算。”

闻言,程和微笑着侧身示意。“请娘娘先行吧,本王在宫中也有几位大臣需要拜访,午后再去请安。”

“不必。”皇后抬手,轿辇便调转了方向。“王爷行孝道,正好垂云轩离这儿更近些,本宫顺道去看看几个姐妹。告辞。”

“那就多谢娘娘了。”程和再行一揖,目送仪驾远去。

他忽然想起来,上一次像这样同伏珆单独说话还是五年前她与程祯大婚那日。

寻常皇子皇女,譬如同程和岁数相近的八皇子程高,虽然只有一房侧室,但仅束发之年就已婚配。一众兄弟姐妹中,除去他因不愿病体拖累伴侣、五皇女心高气傲,仍未有良配外,唯有他哥哥程祯婚嫁最晚。程祯一直不娶,直到被立为太子、即将继位,国不可一日无后,实在拖无可拖,才赶鸭子上架似的有了这笑话般的太子妃。

此等要事本该在皇宫大操大办,但先太子丧期未满、先帝病重,程祯执意低调些,在太子府行过合卺礼就算了。

大喜之日,程和时常出入的太子府一改熟悉的素净模样,张灯结彩。遵照程祯的吩咐,宾客不多,但也够热闹,在笑闹间轮番等着新人敬酒。程和与其他兄弟姐妹同坐一桌,排在敬酒的前列,颐国没有新娘披着盖头、在洞房等新郎临幸的习俗,程祯伏珆二人一前一后地朝他们走来。大红吉服衬得本就身姿挺拔的新郎肩膀宽阔,更比平日英俊,新娘乌发如瀑般披散修饰精雕细琢的面容,新人相配的鎏金缀饰折射烛光有如万家灯火。一定要挑,美中不足的是二人眼中都没有喜色。

程和的眼睛无法从穿着喜服的哥哥身上移开一寸,他的眉眼、一举一动都合乎礼数落落大方,像一个合格的新郎、出色的太子,唯独不像他自己。

幼年程和体弱,与其他皇子皇女们一同读书怕染疾,程祯虽然一听太傅讲学就头大,知道程和好学,便日日坐在最前头听,在书上细细注解,回来再复述给弟弟。后来程和能自己去上书房了,程祯就天天带着六妹逃学,捉鱼打鸟,总被太傅追在屁股后面打,眼瞧着要把老头子逼急了才抄起程和的书,摇头晃脑地读两遍,磕磕巴巴地背下来能蒙混过关就又找不着人影了。

太傅吹胡子瞪眼地告到先帝那里,说他烂泥扶不上墙,先帝纵然生气,也亲自打骂说教过,可毕竟还有才兼文武的三皇子,几回下来程祯要疯也就让他疯去了。这样没正形的样子见多了,人人都道四皇子玩时贪日,后来迟迟不娶也只当他是个心在外头野的浪荡子。

程和却不信,抓着程祯问,若是没有妻子,将来年暮孤苦一人,无人照应可要怎么办?程祯从草丛里踢起个小石块握在手心,轻巧地掷进御花园的人工湖里。他看着石块在平静的湖面上蹦出去老远,沉进湖底再不见踪影,转过头来笑眯眯地对程和说,这不是还有你吗?反正你总会活得比哥哥久,到时你和弟媳一起照顾哥哥不就好了?

程和看着火红的喜服想,当初说这话的哥哥,他还好吗?

心中五味杂陈出神时,程祯已向着下一桌去了,伏珆紧接着轻轻擦过他的身侧。许是用香粉梳了头的缘故,接踵而过时在程和的鼻尖留下一阵栀子香。不知是说与谁听,伏珆临走前用乌黑深邃的眼极快地打量了他,不咸不淡地道:“原来你就是程祯的七弟。”

……

凝霞宫内,太后为程和赐座。

“永文王来了。”太后将手中的绢扇交与身旁的侍女,示意她打扇。“栾州一切如何?”

程和笑答:“一切如旧。太后也是,本就花容月貌,多年来竟未变分毫。就算已有半年不见,儿臣只当是昨日之事呢。”

太后相里姯当年入宫晚却很得圣心,不出几年升及妃位,待先皇后故去已是皇贵妃,顺理成章地成为继后时也不过十六。后来当了兄弟二人的养母,实际只比程祯大了七岁而已,作为太后,夸她年轻也不算恭维。

显然此话很得她心意,原本还有些严肃的神情顿时软下几分:“文王又取笑哀家了。朝政繁忙,你皇兄都不得空来这儿坐坐,同哀家说说话,愁得都生出好多细纹来。”

程和听出这是不满程祯给她摆脸色,从善如流地答应会劝哥哥多与她来往,顺带替程祯辩护两句:“西南通州山火,东南理泉洪灾,粮食紧缺,辰国又屡次挑衅,儿臣此次也是因担忧皇兄不堪烦忧又操劳过度才回宫的。”

太后点头。“好歹有太宰帮衬着,皇帝处理不来的事情都能献策一二,哀家也放心些。前些日子平县筹划起义一事,若非伯群及时派人镇压,想必又是一桩让皇帝头疼的事。”

太宰岑伯群是相里姯的姐夫并不是秘密,但前脚才说程祯已经许久未踏足凝霞宫,后脚却连近几日才发生的起义都知道得不遗巨细,难不成是从太宰处得知?若两人是夫妻也许合乎情理,但与一介深宫妇人的妻妹谈及国政,实属蹊跷。

程和面上应和,却留了个心眼。又闲谈半晌暂无探出更多,顾及伏珆仍等着给太后请安,便告辞去拜访了几位掌管农事的大臣共同用膳、讨教一二。眼见时间不早,交代了阿佑今夜会回王府休息便让他先行出宫,自己往嘉德殿去寻程祯了。

“皇兄,都忙了一日了,把折子放放,先去用膳吧。”跨入殿中书房,见他头埋在堆成山的折子里低得都快看不见了,程和绕过一旁研墨的薛太侍柔声相劝。

“你来了,”程祯抬头,倦怠的神色中总算添了一笔欣喜。“早朝的时候就直犯困,下了朝又对着这看不完的之乎者也,都打瞌睡了。走吧。”

在他起身前,程和体贴地替他揉了两把肩。手法不当、力道不足,但不碍着程祯心里化了蜜似的甜。重要的是弟弟的心意。“果然还是你在身边好,这样的事书信里的关切总还是比不过的。”

程和笑着任他挽住。“那臣弟以后常常进宫就是了。”

“那不行,你又不能骑马,驾车再快往返一趟也要将近七日,我可怕累着你。书信就书信吧,委屈了我也不能委屈你。”程祯捏着他的手立马改口,生怕他说到做到。

酒菜过半,程和提起晨间偶遇伏珆、与八弟家宴,程祯愁眉苦脸道:“提起八弟……五妹今日差人上奏,说是顺郡又有大批流民涌入,问我如何处置。”

五皇女程煜是顺郡亲王,身边跟着亲王之中唯一掌管兵权的六皇女程昴,问程祯如何处置,实则是问该不该开战。

顺郡为颐国最北,与邻国辰国隔一座连绵的章莪山,本是屏障般的天然地界,只是颐国改治百年男女平等、欣欣向荣,而辰国男尊女卑,近年来又多出奴役民众等压迫之事,许多百姓——尤其妇人姑娘,或是带着年轻女童的父母——冒着性命之危也要翻山越岭,改居颐国。

起初顺郡民众怜悯他们,都会收容,但如今情势不容乐观,颐国已自顾不暇。此外,几年下来,不少恶人在母国讨不到油水,转而混在流民之中来颐国为非作歹,使顺郡百姓人心惶惶。程煜主张辰国是有意为之,明知在章莪山脚设关、加强管制便会大大减少百姓偷渡,但这样一来增加军队开支、民众不满,自然不乐意替颐国做好人。而与其开战于颐国也不是最优解,因此顺郡流民始终是朝中难题。

“早朝论及此事,大臣们众说纷纭。”程祯满面愁容,吃着菜味同嚼蜡,“我提出与辰国交涉,五妹的人大谈辰国使臣先前态度如何恶劣、故意挑衅;岑伯群说派兵,一些老臣又搬出先帝,说先皇后原是辰国公主,两国建交已久,顾及先帝情分也不可开战,我问你们觉得又该当如何,他们又不说话了。”

“大学士怎么说?”

“伏项安说先收容,只将流民分散,不能都聚在顺郡。”抱怨着,他干脆连筷子都放下了。“可这也只是缓兵之计啊。”

与辰国的关系确实棘手,各派主张都有理有据,程和一时半会儿也斟酌不出更好的破局之法。“大学士所言即使不能根除流民之祸,确也能再拖些时日。眼下各地灾情是当务之急,若此时开战,劳民伤财,必会大损国力,不如等八弟入宫再一同商议。”

程祯疲惫地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往后几日程和大多由符佑陪着在都城王府处理赶路与在皇宫时堆积的栾州公务,闲暇里去城中拜访几位故友,日暮时分再进宫同程祯用晚膳、饭后用茶时聊些有的没的让他舒心,忙碌之中,每日回到王府总已经月上梢头。转眼间,他在皇都的时日过去大半。

这天,程祯需得款待别国使臣,程和正好得空上太史令府上拜访。太史令在先帝时就已担任此职,程和年少时喜爱读书,光在上书房的几个时辰还不够,下了学也要往掌管书籍的文官处跑,颇受他照拂。上门时,如今大腹便便的太史令正同几位年轻的学士议事,一见程和大喜,硬拉着几人临时设宴。学士们面面相觑,作为小辈本就不好拒绝,一听来者是七王爷永文王殿下,更是争着抢着要留下。

话题起初都围绕着程和,但奉承话说尽了,当官的聚在一起其余可聊无非是评论时局、发表些治国的高谈阔论,自然也拉着程和说两句。酒过三巡,一位沈姓学士不胜酒力,面色泛红,咬着舌头含糊地表露对程和的敬佩之心:“人道永文王殿下君子如兰,持节待风尘,清名耀九天。今日在下终于得幸,一睹殿下德才方知此话非虚!”

“沈大人哪里话,实在折煞本王了。”程和谦和地微微一笑,推杯换盏谢过他的美意。

“在下并非奉承,”年轻的学士站起身来向他举杯,“实不相瞒,自今天子登基以来,严刑重税、军民劳苦,日日看着皇城宫墙之内歌舞升平,却一再压低收购粮价,使得本就不富裕的通州、汀州等边缘城郡百姓食不果腹、疾疫盛行。一想到自己效力如此自断我朝气数的暴君,只恨力所不能及,时常捶胸顿足、夜不能寐。而今一见永文王殿下才知仍有贤君,我大颐得保矣!”

他话说到一半时太史令就已冷汗涔涔、面色煞白,眼神不住地向程和瞟,又多次清嗓暗示沈学士,无奈他醉眼朦胧,一心要对程和吐这生于乱世、怀才不遇的苦水。程和脸上的笑也不甚自在,算着他的年纪,大约对他和四哥的关系一无所知才敢发表如此豪言壮语。但他所言句句属实,并非蓄意污蔑程祯,程和不好驳他面子,更不愿为了维护哥哥妄道违心之语,只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满口苦涩道:“凡事无绝对,或许陛下也有许多他的身不由己。”

沈学士还要再辩,太史令赶忙寻由将他遣了出去,又是打圆场又是连连给程和赔罪,这才有惊无险地了结了这场闹剧。回府路上,阿佑见程和掀起车帘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就明白他家殿下仍在想方才之事:“他人无心之言,殿下莫要因此太过伤神了。”

程和没有接话,只朝他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放下了车帘。

……

“你们王爷呢?”

隔天,程和正在书房中给栾州太守回信就听见屋外府中一阵兵荒马乱,刚想喊阿佑问问是怎么回事就见程祯乱糟糟的、一身粗布衣裳闯了进来。“子雅,看看是谁来啦!”

“皇兄怎么来了?!”要不是他右腿不好使,程和就差惊得从座椅上蹦起来。阿佑气喘吁吁地跟进来,他左右瞧着也没看见更多人,上前抓住哥哥的手臂紧张道:“薛太侍呢?护卫呢?你自己来的?”

“哎哟!你别这么紧张呀,我这不是没事吗?再说了,哥哥来你不高兴吗?”程祯笑嘻嘻地伸出两个手指去揉他紧蹙的眉间,被程和攒住也不挣,东张西望地转移话题:“哎,我说你这都没有放凉的茶水吗?一路从皇宫跑出来的,渴死我了。哦,也对,你不能喝凉茶,我都累糊涂了。阿佑,麻烦帮我弄点儿!”

阿佑还没来得及说半个字就领命又慌慌张张地出去了,程和拿这自说自话的哥哥没办法,无可奈何地道:“既然累了就先坐下缓缓,别等下上不来气。皇兄若有丝毫差池,臣弟可要如何向太后、万子万民交代?”

程祯哪能让他站着,摁着他肩膀坐回座位上,自己只堪堪将屁股挨着木椅的扶手,委屈道:“我来你不欢喜也就罢了,关心我安危也只是为了太后和臣民吗?”

“皇兄,”程和对着他仿佛心碎的表情,一个头两个大,叹气道,“你明知并非此意。”

“我哪知道?”程祯一向最擅长得了便宜卖乖,“你还一口一个’皇兄’一个’臣弟’,那么生分,我都要伤心死了!”

“我不说便是了!别把这个字挂在嘴上。”程和小古板一个,听不得死不死的,连连投降。

程祯这才满意了,又拿着阿佑端来的茶水咣咣灌下去几杯算缓过劲儿来了,得意洋洋地解释他是如何将寝衣套在软枕上、放下床帐,对薛太侍假称午后小憩不许人进来打扰后对小太侍一通威逼利诱,让他把在宫外穿的衣裳交了出来,换上从隐秘地宫门溜出来。

“你哥我小时候逃学在宫里乱跑可不是白逃的,”程祯嘿嘿一笑,神神秘秘地道,“御膳房后头采买蔬果的宫人进出的地方旁边有个狗洞,我赌全皇宫上下除了我和御膳房的宫人外绝对无人知晓。”

回去就差人把它给堵上,程和愤愤地想,再严查所有的宫墙!皇宫成千上万训练有素的护卫,怎么那么容易就让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给逃出来了?要是有人认出程祯来出了事怎么办?大大的安全隐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程祯放下茶杯,扶着弟弟的脑袋左右一顿晃,把他一丝不苟的发髻都晃散了几缕。“不许堵!你堵了也没用,我还能再挖!宫里太无聊了,受够了天天被人盯着,我好歹是个皇帝,连钻个狗洞出来喘个气儿都不行吗?再说了,要是你不在我一个人也不会往外跑的,放心。”

一碰上哥哥的事,程和就止不住地老想叹气。“好吧。”

程祯见他态度软化,谄媚地握起他的手,趁热打铁:“待会儿你也将衣服换上,咱们一起上街逛逛去。我答应带着符佑,最多再遣几个人远远跟着以防万一,你可不许反驳!”

程和试图据理力争,但终于在程祯的软磨硬泡下败下阵来。被推搡着将阿佑那大了几个号的棉麻衣裳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如此一来,除了两人过于清秀白皙的面容,和穿着小厮布衣的程祯倒显得像一对寻常百姓兄弟了。

两人由阿佑陪着,驾车至都城最热闹的坊市口步行入内。

程祯像从未出过宫一样,一路上蹿下跳的,见着什么都觉得新奇。摸摸这个、看看那个,一会儿要买个蛐蛐儿带回去,一会儿又要听人家说书,程和拉都拉不住。

“当年住太子府的时候,不是都见过这些吗?”程和怕周边人听见,扯扯他哥的袖子小声道,“怎的什么都觉得有趣?”

“那是当年了。不像你在栾州,我都四年没这样出来玩儿过了,总觉得什么都不一样了。”程祯随手拾起面前档子上的一个雕花木簪给他插在头上,笑眯眯地打量。“平时总戴那些金的玉的,看着这木的倒也别有一番风味。配这青衣,衬你,甚好。”

程和一向不在打扮上非太多心思,都是按着素的来,自然也不常盯着铜镜里看自己长的什么模样。被哥哥这么细细一瞧,一夸,都有些不自在起来:“皇……兄长觉得好那定是好的。”也不摘下来了,匆匆去掏银子付账。

他常年卧病,皮肤白,一害羞耳尖连着脖颈都浮了一层粉红,程祯都不用刻意就看见了,心里美滋滋的,一甩袖子溜达去瞅隔壁卖话本的了。翻看半晌,惊奇地拿起一本朝程和挥舞:“真是奇了!都过去多少年了,我小时候最欢喜的那本卖得竟还如此红火!”

程和凑上去看,《翠屏山馆秘恋》,他必然没读过,但一听就是艳俗的爱情故事。“我怎么不知道,你小时候竟钟意看这些男情女爱的?”

程祯一愣,忽然像想起来什么尴尬的事儿,脸“腾”地一下红了。他假咳了两声把书丢下:“可能……可能那时候你还太小,我怕同你讲这些把你带坏了。”

那货郎本在同旁边人拉呱家常,被程祯这一扔吸引过来,伸脖子一瞧:“怎么?公子可是要买这本?”

“不用不用,”程祯连连摆手,“小时候早读过!方才还诧异呢,都那么多年了,这本竟还有人买。”

“公子还说呢!”那货郎一听这话,嘴角一挂叫苦连天起来,“可不知月前新令一出,可把小人和行里人害惨咯!”

“此话怎讲?”

“嗐!焚书令出台,除了书局外,受难的就是咱们这些个卖本儿的了。当日立马有衙役冲过来乱翻一通,一个两个都有犯了禁的片段,要不太露骨、要不是思想不端,连讲玉皇大帝的都被说是指桑骂槐对天子不利,一把火全给烧哩!亏了银钱不说,剩下的净是些没花头的,卖都卖不出去几本,生意惨淡,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程和不忍再听,背过身去,程祯却不知为何来了兴致:“唉,店家,这皇帝可把你害惨了。依我说,他就没干过点人事!”

“哎哟!公子,这话可不兴乱说!”货郎大惊失色,立马紧张地示意他噤声。

程祯倒是大方,眉毛一挑:“他人又不在,况且本公子说得在理,他行不仁不义之事,骂他两句有何不妥?”

货郎慌得满头大汗,警惕地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这边的动静才擦擦汗,压低声音说:“公子有所不知……也就去年起,这皇帝大约是知道老百姓里有人背地里说些有的没的,就专门派了人专门抓这些嘴上不长把的!住咱家对门的老王,平日里做早点生意,人也挺老实的,我和我们家那口子染时疫那会儿吃不进东西,还专门给做了吃的搁在门口呢。结果前几天——这最近,不是粮食金贵嘛——他要买不起麦子揉馒头了,估计骂了两句那个谁,被人听见了,隔天就给抓走了!到现在还没见着人,哎,也不知还能不能见着了。”

程祯倒不知哪个大臣还是地方官背着他搬出这等危害民生的法令,气得发抖却竭力咬着牙忍下:“普天之下竟还有如此惨无人道之事。”冷笑一声,又阴森森道,“苍天在上,后土在下,不管这令是谁颁的,那皇帝和这狗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程和先前虽退开几步,但不放心哥哥不敢离得太远,本想转头不听的话却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朵。他自三岁就握不紧的右手不知哪来的力气,好使了一回,同左手一道攥紧,指甲都要掐进肉里。三两步上前,同那货郎岔开去讲了两句有的没的就拉着程祯走了。

随后,两人沿街逛至日将西沉,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却没了先前兴致。三人草草结束半日的忙里偷闲,驾车将程祯送回御膳房后门。临下车程祯已恢复如常,却看出弟弟有意掩藏愁容,实则因货郎的话郁郁寡欢。他已半个人踏出车外,回过身,替弟弟笼了笼在人群中挨肩迭背弄乱的鬓发,抽手前轻轻抚过那支木簪。

“那货郎的话,你别太放在心上了。他也是生活不易。在其位,谋其事,更何况皇帝这等高位。很多时候哥哥也有许多不得已,只要你我知道我程祯不是这样的人,就够了。”

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是无关之事,而非痛在自己身上。程和看着哥哥,秋末的斜阳柔暖,将金色洒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他却觉得那骨架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单薄。嘴角含笑温柔似水,却盖不住眼里无药可医的倦累和凄怆。

“嗯。”他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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